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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魇镇,天香

  人生在世,生死有时,荣辱休惊。

  徐青眼前的尸体像是一卷卷展开的画卷,不论达官显贵,江湖浪子,还是贩夫走卒,囚徒罪隶。

  到了他这里,都是戏台上的主角,等唱完人生最后一出戏,便会走下台,化作沙尘溶于红尘俗世间。

  冷房中,徐青取出袖珍箱庭,正要清理眼前尸体时,却忽然瞥见箱庭里多出了一口敞着棺盖的棺材。

  那棺材里头还躺着个身穿五彩五蝠龙凤袍的女尸。

  他这箱庭里什么时候多了具尸体?

  徐青贵人多忘尸,愣了会儿,这才想起自己闯入皇陵,急于闭关时,曾随手把墓主人连同棺材一起丢进箱庭的事。

  而且那墓还是一座皇后墓。

  想起尸体来由,徐青心里忍不住一乐。

  什么叫惊喜?

  几个月前忘在衣服兜里的碎银子,忽然在浆洗衣服的时候掉了出来。

  家里揭不开锅,眼看要喝西北风,只能抱着鸡舍里唯一一只下蛋的老母鸡去市集上换米换面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人,告诉你说,月前你进京赶考,中了举人,现在大伙正围在你家门口等你这个举人老爷回去庆祝!

  这种不经意间获得的喜讯或是财富,就叫惊喜!

  眼下,早将皇陵尸体忘到后脚跟的徐青,陡然发现箱庭里多了一具女尸,心里可不就惊喜万分。

  掠过棺材里珠光宝翠的陪葬物,徐青径自看向那栩栩如生的女尸。

  这尸体有些门道,明明死去多年,气息全无,却依旧容颜不腐,而且尸身上还有萦绕不散的异香环绕。

  徐青看得啧啧称奇,他伸手在女尸身上仔细检查了会香气来源,除了有一些阴晦气息外,并无任何类似药尸,或是经过防腐处理的痕迹。

  “怪事,尸臭倒是常见,这怎么还有尸香的?”

  饶是阅尸无数的徐青,此时也不免觉得惊奇。

  直觉告诉徐青,这尸体身上指定有事,说不准就藏着什么秘密。

  把手搭在皇后的手腕子上,徐青忍不住捏了捏,还挺软和。

  这尸体有意思。

  度人经刷刷翻页,眼前这位皇后也登到了戏台上,开始最后一舞。

  而此时徐青则是坐在看台下的唯一看客。

  眼前皇后谥号端容,原本是择选进宫的秀女,出身不算富贵,但却有一颗争名斗艳的野心。

  一个女人要做到什么地步才叫有名?小秀女思来想去,就把目光放到了眼前的深宫高墙里面。

  试想一下,一个急着往上爬的小姑娘,打小就送到后宫里教养,那能简单的了吗?

小答应,御女,才人,美人  秀女从伺候主子的小答应开始,一步步走向妃嫔阶级。

  不过可惜的是后宫有十几等妃嫔,她哪怕爬到了前列,却依旧没有等来帝王宠幸。

  某日,皇帝春狩,晋升美人的秀女陪同几位妃嫔出行伴驾。

  彼时未承君露的薛美人已然有八分颜色,虽然青涩,却也是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说是天姿国色也不为过。

  春狩伴驾出行,这可是接触到君王的绝佳机会。

  薛美人本打算借机舒展风情,引来君王采撷,却不料同行的昭仪嫉恨她的颜色,众人伴驾观景时,唯独留下她守着昭仪刚收养的野兔,负责喂养事宜。

  那昭仪哪是想养兔子,分明就是想找个借口支开她,不让她见驾面圣!

  薛美人独守帐中,伤春悲秋,本以为今后再无出头之时,却不曾想正午时候,幄帐里忽然闯进一只后股中箭的瘸腿狐狸。

  那狐狸进帐后口吐人言道:“好妹妹救我一命,我日后定有所报!”

  薛美人惊吓惶恐,然下一刻就听见帐外传来人群的呼喊声:“快去寻到那只青毛狐,谁若寻到重重有赏!”

  “那狐狸似是朝仪妃帐子去了,那便是仪妃娘娘的功劳。”

  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起初还惊吓万分的薛美人,一听到这话,忽然就不觉得害怕了。

  帐子外,有军士询问,薛美人掀开帐子,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方几案,和一床帷幕能隐藏身形。

  薛美人开口道:“帐中并无动静,许是那野兽往帐后逃了去.”

  有侍者探头看向帐里,见里面确实没有异常后,便带着那些军士又咋咋呼呼的往帐后寻去。

  薛美人救了狐狸,让它藏在随行车箱底下,等到春狩结束,那狐狸便也一路跟着入了皇城。

  在此之后数月间,薛美人都未曾见过那只狐狸,直到溽暑时节,她正在歇晌之时,一只狐狸忽然窜进屋内。

  狐狸口吐人言,尖细似女声:“好妹妹不必害怕,数月前你曾助我度过人劫,今次我特来相报。”

  薛美人惊疑不定,只听到狐狸继续说:“妹妹居住在这深宫大院里,多半会觉着寂寞不自由,若是妹妹有意,我可以助你逃离这处囚笼,做个自在的人儿”

出宫?薛美人闻言立时就像踩了尾巴的猫,她努力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在宫里出人头地,若是出了宫,她的努力岂不尽数东流,甚至还要沦落成卑贱的草民  “我不要你助我出宫,你要是真有意报恩,倒不如助我夺得君王宠爱,做个贵妃皇后”

  青狐闻言奇怪的打量一眼面前女子,最后点头道:“也好,不过我若助你完成心愿,你对我的恩情就算了结,往后我也不会再来找你。”

  自那之后,宫中薛美人忽然有了迷人体香,一日天子路过翊坤宫,恰巧闻得一股奇特异香,似是花香,却又比花香更加幽邃。

  天子寻着香味,最后在后园发现了群蝶环绕的薛美人。

  天子询问薛美人何以有如此香味,竟能引来蜂蝶?后者则浅笑嫣然道:“妾身自幼便有体香,不需香粉扑面,就有彩蝶环绕,想来是误以为妾身是这枝头上的花朵。”

  “花朵?那朕今日便要做一做那采撷娇花的人。”

  此后,天子几乎隔三差五都会寻薛美人侍寝,短短一月功夫,薛美人便一路晋升为香妃。

  这日,青毛狐狸再次来到香妃殿里。

  “如何,如今你已然成为天子宠妃,我也算没有食言。”

  此时承受过君露的香妃已经有九分颜色,顾盼之间,娇媚自现。

  “还要多谢狐公子。”香妃取来茶盏为青狐敬茶,后者拒绝道:“我可不是公狐狸,你莫叫我公子,此外你的恩情我已偿还,按照约定,以后我便不再来寻你。”

  香妃一听这话,急忙开口道:“我对狐仙子的恩情可是救命之恩,狐仙子若是真心报答,单是助我当上贵妃还不足够”

  见青狐直勾勾盯着她观瞧,香妃理所当然道:“狐仙子若真想报恩,需得让我坐上一国之母的位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青毛狐狸瞪大眼睛,看着这厚颜无耻的人类,不过最后它还是松口道:“人有命数,你坐上贵妃的位子,是你原本就有这个命,我不过吹了阵风,助你提前了几年,但你却未必有皇后的命。”

  说着,青毛狐狸人立而起,伸出一只爪子就开始掐算起来。

  少顷,狐狸开口道:“你压不住一国之母的位子,这事我帮不了你。”

  香妃脸色登时一变:“我不信,你是狐仙,有法力在身,如何帮不了我,你不要忘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青狐看向香妃,沉吟片刻后,说道:“我可以再提点你一回,你若是非要争夺,或许也能当得皇后,不过相应的代价需要你自己承担。”

  香妃闻言眼前一亮,至于所谓的代价,她早已抛之脑后。

  “要当一国之母,必须得拥有国朝气运临身,你只要先皇后一步,为皇帝诞下龙子,往后自然有机会成为一国之母。”

  不等香妃欢喜,青毛狐狸就再次开口道:“不过你若先产龙子,他日必有劫难临身,我且再指点你一回,往后你要是遇见为难处,可以焚香祈愿,挂前朝清官余乾像,念诵清廉赋,届时自然有神力为你分忧。”

  香妃大喜过望,但当她想要出言道谢时,眼前却已经没有了青狐的影子。

  只有窗外,传来青狐的声音——

  “你的恩情我已偿还,往后我不会再来,你好自为之。”

  青狐离去后,香妃每日都想着法获取天子欢心,每回侍奉天子就寝的花样都不带重样的!

  总之,徐青大为震撼。

  约莫两个月过后,正当朝中皇后的亲族后援团,那些国朝肱骨大臣准备上书谏言天子纵情声色,荒废国事之时,宫中忽然传来喜讯,香妃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香妃诞下一子,而皇后那边依然只有一位公主,却未曾再育龙子。

  香妃势头更盛,在三宫六院里,隐隐已经超越皇后,成为了最受关注的那个宠儿。

  然而,就在香妃忘乎所以的时候,香妃殿里却忽然闹起了妖氛,不少宫女太监都声称看到有鬼影飘忽,夜半之时,宫闱里也常有窸窣交谈的动静,或怒骂或嬉笑,有时还有凄凄楚楚的哭泣声从香妃宫寝传出。

  宫人传言,香妃乃是妖物所化,她身上的异香便是佐证。

  至于是什么妖怪,有说是蝶妖,有说是花妖,更有甚者说她是前朝投井而亡的妃嫔鬼魂所变。

  连带的,香妃产下的婴儿也沾染上了不祥的滤镜。

  天子一连两月不在香妃处留宿,本该是皇长子的皇子也被送到了太后处抚养,期间太后甚至还将天师府的天师请去做驱邪法事。

  天师直言宫中确实有晦物作乱,且就在香妃居处。

  但天师却又以后宫重地不便涉足为由,不肯进去香妃殿内查找原因。

  香妃日夜忧虑,一日午后歇晌之时,香妃忽做噩梦,醒来时大汗淋漓,榻上床铺都被汗水浸湿。

  香妃欲要呼唤宫女进来打扫,却连叫三声都无人回应。

  香妃一怒之下,伸手揭了铺卧,把那底下的软席都掀了去。

  也正是此时,香妃看到被掀开的床榻里,多出了一只缚有红绳的白毛龟。

  那龟已经干瘪死亡,发出的白毛像是霉变后长出的尸毛。

  香妃看着这邪门玩意,本打算叫太监宫女前来处置,但想起宫内关于香妃殿的流言,香妃还是压下了将此事传扬出去的想法。

  若让别人知道她床下多了个死去的白毛龟,指不定旁人要怎么传她的闲话,造她的谣。

  万一有人说是皇子是她和龟妖所生,她该如何辩解?

  是日,香妃寝食难安,直到夜幕降临,殿内再度传来若有若无的嬉笑怒骂声后,香妃终于想起曾经狐仙子所赠言语。

  当下,香妃便取出早些时候珍藏的前朝清官余乾画像,在殿内焚香祈愿,诉说情由。

  等到夜半三更,香妃困倦之时,忽然梦见一只驮着石碑的赑屃来到跟前。

  那赑屃口吐人言道:“我乃前朝之官,今日为鬼,却不能管今朝之事,你所受冤屈是今朝事,我不能管,日后莫再求助于我!”

  香妃闻言急声道:“妾身听闻余大人是万世留名的清官,如今得见,原也是个惧凶怕恶,见人下碟的主。”

  “眼下妾身有冤情在身,苦苦乞求大人做主伸张,却不曾想余大人会惧怕至此,莫非大人生前也是遇到难办冤案就甩与他人,所以才落得今日清名的吗?”

  若换作旁人,无论如何求告,也难动摇余乾决心,但这香妃恰好是个嘴里不饶人的主。

  当初青毛狐狸便是看穿了她这一点,不然也不会指引她去求前朝的清官出面援手。

  余乾自称为鬼,鬼都有所执,而为官清正就是他的执念。

  如今听到香妃的话,余乾神思受固,当时就应声道:“我余乾从不惧恶怕恶,昔日黔西皇亲作恶我都办得,到了今朝,遇见不平事,我亦办得!”

  说罢,余乾便指引香妃取出白日里发现的白毛龟,言道:“这龟乃是当今皇后拿来害你的镇物,你若想破掉此法,需得把镇物击碎,丢入井中,龟通水路,镇物被破自会循着旧迹,反噬做法之人。”

  “待破了法,来日天子重临此殿时,你只需向天子道明原委,让他燃香一柱,呼唤我名,我自会托梦与他,洗清你之冤屈。”

  果然,自打香妃将白毛龟击碎丢入井中后,皇后便害了头疼病,一连数日不曾转好,直到请来天师府的符水,方才无虞。

  未过半月,天子移驾香妃殿,当日夜里,赑屃背负石碑,如期而至。

  余乾道明身份,天子方知赑屃乃是前朝干臣余乾墓前的镇墓兽。

  而此时的余乾已然为鬼矣!

  天子得知内情,安抚香妃之余,不忘提醒道:“此事我已知晓,但你需知家丑不可外扬,帝王家的事更不能随意向外道出,梓童那里自有我去分说,你不必忧虑。”

  话虽如此,可依照香妃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又岂能安心听从?

  没隔几日,三宫六院里,包括京城坊间都传起了清官余乾真灵显现,审理当朝皇后谋害香妃母子的事。

  天子闻听大怒,不二日便让内侍太监送去白绫,欲要赐死香妃。

  香妃大惊失色,自个明明占理,天子为何还要如此待她。

  太监说:“怪只怪你拎不清自己的地位,你当谁人都当得皇后?说到底你当初不过是一个选秀来的秀女,能当上香妃已经是皇恩浩荡,皇后是何许出身?当朝皇亲国戚是谁你怕是忘了!”

  “莫说娘娘,就连那死后多管闲事的余乾,也被砸了存身的赑屃,奴才听闻那赑屃裂开时,赤红的血直往外冒”

  御前太监笑呵呵道:“咱家话已说明,娘娘最好也不要让奴才们为难,毕竟奴才的手没轻没重,万一疼着了娘娘,总归不好。”

  眼看香妃仍有不甘,太监复又开口道:“娘娘只管安心的去,陛下有言,娘娘是生产皇子落下了暗疾,病重而亡,死后当追封为后”

  香妃瞪大眼睛,一口气噎在喉间,竟直挺挺的栽倒在地,没了声息。

  原来她命里的皇后是阴间皇后,天下只能有一位一国之母,如果有两个,必然是一个已经崩去。

  走马灯结束,度人经给出尸体评估:地字中品。

  奖励是一门魇镇术,和一枚天香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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