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丸一出,满室生香。
此时莫说是千年桂魄,便是万载檀香也比之不过。
仅刹那功夫,徐青所处的整间尸房都充满了馥郁芳香的气息。
你道为何会有这些异香?
原来这香丸是集百花之精,以霞光、风光、月光,滴露为引炼制。
香味可随季节时辰变换,晴雨霜雪亦有差分,晨曦至暮色又各有不同。
徐青拿着香丸,满手留香,再看香妃尸体,香味不知不觉中却是淡了许多。
曾经的香妃,现在的端容皇后,原本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秀女,除了有些姿色外,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佳丽里,并不显得有多特殊。
直到获得青毛狐狸赠送的香丸后,她这才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
纵观香妃的走马灯,看似香妃一直工于心计,利用狐仙子和清廉鬼爬上高位,但徐青看下来后,却发现掌控全局的从始至终都是那只青毛狐狸。
春狩偶遇,青毛狐因人劫临身,被帝皇用箭射伤,后赠送香丸使香妃得宠,最后更是早早就预料到了香妃的结局。
徐青作为台下看完整场宫斗大戏的看客,可不觉得这是巧合。
曾经胡宝松和他讲过有关狐狸修行的事。
狐依靠学人修仙,论心计,一般人断没有狐狸诡诈。
也因此,除了三灾利害外,狐若想得道,还会有一劫,名为人劫。
顾名思义,就是因为人导致的灾劫,或生死之苦、或利欲逼迫、或恩爱牵缠 青毛狐狸的人劫明显和当时那位天子有关,但对方却巧妙的拿一枚精心炼制的香丸,躲过了人劫,最后死在人劫下的,反而是那位香妃。
徐青原也以为只是巧合,不过当青毛狐狸预料到香妃能够求来前朝鬼官余乾帮助时,他便觉得这一场戏,十有八九就是那狐狸有意为之。
对方了解香妃的程度,倒像是提早就在布局准备,而一直想要上位的香妃就是它用来挡劫的目标。
只不过人劫并不一定致死,青毛狐狸曾有意提点过香妃,让她好自为之。
若香妃安安生生当个皇妃,不去抢育皇子,不惦记皇后的位子,也不会因此丧命。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暗中早已标好了价格,而皇后之位的价格,就是香妃的性命。
徐青看向香妃尸体,除了天香丸外,他还获得了一门关于魇镇的术法。
所谓魇镇,就是利用各种邪晦的‘镇物’来给别人带来灾祸的邪术。
鲁班书中多有“魇镇之术”的记载。
除此之外,民间说书人也常爱讲这类故事。
比如财主盖房,赊欠货款,或是言语辱骂匠人后,匠人便埋藏邪晦‘镇物’作为报复。
当新房落成,雇主搬进房中后,接连遭遇各种灾祸,轻则家宅不宁,重则家破人亡。
此类镇物常见袖珍棺材、女鬼画像、染血凶刀,或是断锯、破瓦、钉子、小草人、小纸人、邪神塑像等。
魇镇之术是远程术法,虽然隐秘便利,但也有缺点,那就是害人不成,必会遭到镇物反噬,若是道行低微者,甚至会当场毙命。
香妃损毁白毛龟,将之丢入水井,使皇后患上头疼病,卧床不起便是此等缘故。
徐青所接触的旁门术法众多,此前的渔猎巫术、青蚨归钱咒、金蝉脱壳法大都有互通之处。
如今徐青触类旁通,再看向眼前栩栩如生的皇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死后追封的皇后没有药尸痕迹,却依旧如活人一般,就连躯体关节也和活人没什么不同。
原本徐青还以为是天香丸的作用,可他现在得到了一颗相同效果的香丸,里面却并没有防腐的功效。
结合皇后身上若隐若现的那股阴晦气息,说不准对方身上就有着一件能让身体不腐的镇物。
徐青再度检查端容皇后的尸体,这回他更细致了些,最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皇后身上怎么还有插件的?
掰开端容皇后依旧粉嫩的朱唇,徐青在对方的舌头上发现了一颗两寸长的钉子。
除了钉子,徐青还发现了一些类似植物块茎的杂物堵在端容皇后的口中。
徐青伸出手指,将端容皇后喉咙中的杂物抠弄了出来。
捏着那植物块茎,精通医理,识得百草的徐青,一眼便分辨出了那块茎来历。
那是一团黄连根茎。
看着那黄连,徐青露出恍然之色。
老话讲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是有人怕端容皇后到了阴司鸣寃叫屈,所以就想出了这么一损招,将一团黄连塞到了端容皇后嘴里。
人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又道是宫斗如战场,杀人不见血,一个好端端的皇妃,死后竟也不得安生。
徐青把那困舌锁喉的镇物取出,随后伸手拍打端容皇后肚腹,下一刻囚禁在皇后喉间不得疏散的阴晦气,便尽数化作黑烟喷吐而出。
怨气散去,端容皇后的尸体迅速腐败,短短刹那便已经失去了活人颜色。
红粉骷髅,白骨皮肉,不外如是。
徐青收好尸体,转而就拿着天香丸,兴冲冲的来到了前铺。
试问谁不喜欢香香的猫啊!
“好香,这是什么?”
“这可是我云游时候得来的好东西,吃了它,身上就可以变得香香的,据说曾经有位天子的宠妃身上就有这种体香”
徐青循循善诱,然而当玄玉听闻天香丸的功用后,它反而比徐青还要兴奋。
“吃了它就可以浑身香香的?”
“那是当然,这丹丸是由百花香气,借助日月四时节气,滴露为引炼制,哪怕是再邋遢酸臭的人,吃了它,也可以浑身充满香郁。”
玄玉眼睛愈发明亮,正当徐青以为这猫儿要上钩时,下一刻他便听见玄玉说:“那徐仙家快快把这香丸吃了,这样徐仙家往后就不用拿脂粉捯饬自个,也能变得香香的了。”
见徐青伫立不动,玄玉又趁热打铁道:“那些脂粉一点都不好闻,我闻到就觉得鼻子发痒,但这香丸却好闻的紧,徐仙家吃了它,往后我就不怕徐仙家抱我了。”
徐青无言以对。
他是僵尸,为防止一些鼻子比狗灵的修士闻到尸气,所以他常用脂粉掩盖身上气味,就连出门也时常携带袪味药粉。
但他从未想过玄玉会不喜欢脂粉气味。
此时听到玄玉的话,徐青这才恍然。
怪不得这猫总不爱亲近他,每回他想抱起对方时,都会被躲开。
原来是这猫不喜欢脂粉的气味。
若按往常,玄玉不服用这枚香丸,徐青只会将其收入山河图,当作库存吃灰,毕竟他一个大男人,哪怕是僵尸,那也是七尺高的男尸,怎么能跟女儿家一样,浑身花香?
不过想起自个一直以来依靠涂脂抹粉掩盖尸味的事,徐青便又释然了。
‘吃了天香丸,就能获得媷猫的机会,往后去花鸟街遛弯,也不用拎着比猪肥的公鸡,光锻炼臂力了。’
徐青审视得失,当他想到出门闲逛能抱着猫,边媷边走时,便再没了顾虑。
就这么,本打算劝猫服丹的僵尸,却仰口自个把那天香丸吞进了腹中。
下一刻馨香四溢,徐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平时闻惯了尸味的原因,此时他倒是感觉自己身上的香味似是比香妃还要香妃。
关键这香味它还不腻歪,反而是那种迥异于庸脂俗粉的异香。
像是槐序时节,露水揉碎的槐花香,又像是蝴蝶采完花蜜后,不经意间抖落的花粉味道,一切都是那么的随和,没有丁点刻意。
“好香的徐仙家!”
玄玉略微湿润的鼻尖翕动,贪婪的嗅着空气中萦绕的味道。
闭关半年,未曾媷过猫的徐青,似是猫瘾发作,他蹲下身子伸出手,乐呵呵的等着眼前的猫扑到身上。
然而,玄玉走到徐青跟前时,却错开了他的身子,径直跳到了柜台上。
徐青笑容僵滞,他扭过头,一字一顿道:“玄玉,做仙家一定要信誉,你可不能骗我吃丹。”
跳到柜台上的猫转过头,奇怪的看向徐青:“骗你吃丹?徐仙家为什么会这么说?”
徐青很严肃道:“你说我身上没了脂粉味,就不怕我抱着你。”
玄玉眨眼道:“我是不怕你抱着,但我却没说喜欢被人抱着。”
徐青听得牙花子直嘬,没曾想他终日骗猫,今日却被一只猫给摆了一道。
玄玉跳到柜台里面,扒拉一阵后,嘴里叼了个罐子,又跑到了徐青跟前,
放下罐子,玄玉兴奋道:“徐仙家,你猜猜看,蛊罐里的虫子是哪一只当了虫王。”
看到千虫蛊罐,徐青愣了好一会儿。
他出去的这半年,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罐子。
见玄玉期待的看着自己,徐青挑眉道:“总不会是那只懒白虫吧?”
玄玉蹲坐在地上,抬起两只前爪,将蛊罐翻了个身,并往下抖了抖。
啪叽!一只肥若鸡子的白虫落到了地上。
在肥虫落地的一瞬间,甚至还弹了弹肚皮。
给人一种既肥嫩,又皮实的双重视感。
白虫受惊苏醒,发出啾叽啾叽的怪异叫声。
不过等看到徐青后,这白虫就跟鸡崽子见到老母鸡似的,蛄蛹着就要顺着他的靴子往上爬。
徐青伸手捏住肥虫的后颈,将其提溜起来,怪道:“这只知道打瞌睡的小破虫,竟还真的活到了最后?”
白白胖胖的蠕虫有两只芝麻粒大的眼睛,前肢有三对,没有后肢。
此时被徐青拎住命运的后颈,便不停的在空中拱身扭摆,三对小爪子也不断的隔空抓挠。
只是因为身体太肥的缘故,扭动起来的动作倒像是在做仰卧起坐,而且是点到为止那种。
徐青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就眼前这只看起来比金鸾还要蠢的大白虫,也能成为蛊王?
那他这个千虫蛊罐怕不是个假的!
“我记得蛊罐最后还有三只变异蛊虫,那些蛊虫可凶残的很,它是怎么杀死那些蛊虫,活到最后的?”
“唔”玄玉听到徐青问话,支吾了会,答非所问道:“徐仙家当初不是说这白虫一定会成为最后活着的虫子吗?”
徐青仔细一想,是有这么回事。
不过那时他正打算去面对雷灾,玄玉问他白虫能不能活到最后,他自然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但他内心深处却从没觉得这不爱争斗,靠捡食虫尸生存的懒白虫,能活到最后。
紧皱眉头,盯着眼前似乎和自己有着丝丝缕缕联系的白虫,徐青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他不玄学!
我那么大只自带武装色,威风凛凛,能喷吐毒雾,杀人无形的毒蛊之王,就是这么个货色?
徐青放下胖白虫,催动控蛊法门,指使着它使出自个最强的克敌本领。
结果下一刻他就看到那大白虫立起前半截身子,‘张牙舞爪’发出啾啾的‘凶猛咆哮’。
这别致的小玩意,徐青感觉别说对敌,就是拿去花鸟街当玩虫,他都丢不起那人!
咆哮累了,眼瞅着徐青对它爱搭不理,小白虫就爬到玄玉的脖颈上,潜伏在猫毛里,再次打起呼噜。
徐青总觉得哪里不对,按道理千虫蛊罐陪養出的蛊王应该只亲近他才对,这怎么还黏上玄玉了?
看着眼前的猫虫,徐青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玄玉径自窜到铺门口,临了还扭头和他打了个招呼:“我去后巷抓些虫子喂虫,一会儿就回来。”
玄玉的一会儿,可能是一柱香,也可能是好几天好几月,甚至好几年。
徐青仍记得此前玄玉讲它外出云游了一会儿,它养的人类就死了。
而事实是,玄玉云游了十年之久,而它口中‘养的人类’,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
接下来几天,仵工铺的日子又恢复了平常。
代替徐青打理半年店面,一直未曾离开的玄玉,今次跑出去一玩就是三天,若不是手腕上的红绳能感知到它的方位,徐青怕不是就满大街的找猫了。
这天,徐青掐算着日子,大清早先去水门桥别院种了会地,播了些种子。
哪怕已经成为伏尸,徐青依然没有忘本,耕种田园的粗活累活,他照样做着。
种完地,就听会梨园大拿教给绣娘的新戏,然后再换上一件刚织好的新衣袍,溜达去花鸟街逗逗鸟,捡捡漏。
徐青开启耳识、舌识后,那耳朵听鸟兽鬼神之音,便听得更清晰了些,就连舌头也能卷着各种花样,吹出不同的鸟哨声。
那些个卖鸟的摊贩听了没一个不叫好,这口技真的是没谁了!
关键人还没口臭,开口的时候甚至还有香味伴随。
这点便是京城里的口技大师,也比不过。
然而,等到徐青跑到冯二爷家没多久,整条街的八哥、鹦鹉、乌鸦,反正只要是会学舌的鸟,都开始碎嘴起来。
街西荣记当铺门口挂着的鹦鹉口吐人言道:“津门汪知府请进府里供起来的清廉诗是假的,提督府上的马踏飞燕也是假的!”
街东窄平巷子售卖的几只未开嘴的八哥,竟也自己开了口:“八道口胡同,张员外家里的聚宝盆是假货,是大假货!那聚宝盆的瓷是前年临州土窑里烧的、楚大官人的宫中仕女图是今年临摹的,真货在宣平郡王府上.”
就连天上飞的乌鸦都跟着叫唤:“假的!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此时,冯二爷和几位客人正在院中一起欣赏前不久才得来的几幅古董字画。
当听到天上乌鸦盘旋叫假时,冯二爷脸都绿了。
“哪来的损鸟,瞎说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