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坊。
青石巷尽头,一座黛瓦飞檐的楼阁半掩于竹影间,朱漆门楣上悬着“寄月”二字匾额。
这里是私家园林,环境颇为清幽雅致,隐私性也极强,京中的贵妇小姐们经常来这里举行茶会。
庭院中楼阁错落,溪流在山石间穿梭,泛着粼粼波光,好似一条蜿蜒的玉带。
正中间的湖中水榭传来悠扬的丝竹声,一群女子正聚在一起品茶闲谈。
她们个个身披绫罗绸缎,带着珠光宝气的首饰,一看就是出自高门大户的贵妇人。
首位上,并排坐着两名气质雍容的妇人。
一个身穿月白织锦襦裙,鬓边斜簪着一支点翠衔珠凤钗,面容姣好,眉眼清秀,透着淡淡的书卷气。
而另一个女人相貌平平,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即便日暖风和,依旧裹着一件黑色大氅,漆黑眸子好似不见底的深堑。
“上次见到锦云夫人,还是在万寿节上,如今看来风采依旧,不减往昔啊!”
“闾夫人也是难得露面,不知太师最近可还安好?”
众女簇拥在两人身边,一时间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本来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茶会,却没想到,闾夫人和锦云夫人这两位一品诰命竟然也来了!
这两位平日里向来低调,从不凑热闹,如今却罕见的同时到场……
尽管不清楚原因,却也不妨碍她们套近乎,一边寒暄,互相之间还在暗戳戳的较劲。
虽说是私下聚会,但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官场的缩影。
拉帮结伙,捧高踩低,不到二十人的圈子里,能数出三十多个小团体……
贺雨芝没有跟着凑热闹。
默默坐在远处,拄着下巴发呆,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本来她只是约了几个知近的闺蜜,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她对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实在不感兴趣,要不是出于身份的考虑,早就已经离席了。
“陈夫人,好久不见。”
这时,一道女声传入耳中。
贺雨芝抬眼看去,脸色顿时一沉,“有事?”
一身水绿色长裙的覃疏站在她面前,笑吟吟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日子没见到夫人了,妾身心里还怪惦念的……”
“惦记着我早点死?”贺雨芝冷冷道。
覃疏笑容微僵,摇头道:“夫人误会了,妾身并无恶意。”
“以前你在我面前都自称‘老娘’,现在怎么一口一个‘妾身’了?”贺雨芝斜眼打量着她,“老黄瓜刷绿漆,你跟我装嫩呢?”
覃疏眼睑跳了跳,酥胸微微起伏。
这女人嘴像淬了毒似的,仅仅两句对话,就让她血压直线拉升。
不过想到这次来的目的,覃疏还是压下了脾气,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灵玉,放在了贺雨芝面前。
那是一枚紫色玉佩,质感温润,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往日妾身与夫人多有龃龉,如今想来,是妾身心性太窄,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
“这是上等灵宝紫光玉,有趋吉避凶、清心镇魂的功效,还望夫人笑纳。”
以贺雨芝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玉佩并非凡物。
本体是由整块灵明玄玉打造,其中纹理暗合周天星象,再加上刻画的法阵加持,对于血煞和阴祟之气有天然的排斥。
某种程度上,确实能起到趋吉避凶的效果。
但问题不在于这灵玉,而是覃疏……
这女人吃错药了,居然能拉下脸来,主动向她示好?
“如果你觉得跟我套套近乎,就能把你儿子从诏狱里捞出来,那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贺雨芝摇头道:“陈墨的事情我从不插手,我也没有帮你的理由。”
陈家和严家积怨已久,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化解的。
况且,她不觉得覃疏是真的服软,只不过是为了救儿子出来,暂且虚与委蛇罢了。
“夫人误会了,妾身并无此意。”
覃疏纤手抚起裙摆,坐在旁边,说道:“犬子确实犯了错,理应配合调查……令郎办案如神,相信用不了多久,是非黑白便会有定论。”
“妾身今日也不是代表严家,单纯是以覃疏的身份,想要对此前的行为表达歉意而已。”
见对方姿态摆的这么低,贺雨芝更加摸不着头脑。
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但却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覃疏轻咬着嘴唇。
虽然陈墨答应她,五天之后便会放人,但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没底。
可从前两次的接触来看,陈墨好像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对她爱答不理,所以只能在贺雨芝身上多费点心思……
既然将那般重要的罪证交给陈墨,她便已经做好了脱离严家的准备……
但有一点,绝对不能把覃家给牵扯进去。
不过这么多年来,两家之间关系紧密,盘根错节,想要彻底切割干净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了防止被牵连,必须要提前想好退路。
“问题的关键还是在陈墨身上。”
“虽然他对我不感兴趣,但陈家一定对覃家感兴趣。”
“通政司出纳帝命、直达天听,天下臣民入递的奏章,都必须经由通政司开拆实封,因此掌握着海量情报……这对于言官集团来说是极大加持……”
“陈拙应该没理由拒绝……”
覃疏心中暗暗思忖。
若是此事可行,她就算伏低做小也不算什么,不过是丢点脸罢了。
就在这时,人群分开,锦云夫人走了过来,来到贺雨芝面前,柔声道:“妹妹,许久不见,近来可还安好?”
“有劳姐姐挂怀,未敢言佳,却也无虞。”
贺雨芝起身回礼。
一众妇人纷纷投来不敢置信的目光。
锦云夫人可是林家主母,皇亲国戚,即便如今林家没落了,但背靠着皇后这座大山,余威犹存,地位依旧煊赫非常。
而陈家却是实打实的贵妃党……
虽然她们不懂政事,但也知道两党正斗的如火如荼。
按理说,这两人应该互不相容,见面不扯头发都不错了……
居然还以姐妹相称?
锦云见旁边没有空座,目光扫了覃疏一眼。
覃疏反应过来,慌忙起身,说道:“您坐我这里吧。”
“多谢。”
锦云夫人语气冷淡,随即便拉着贺雨芝坐下,脸上浮现亲切的笑容。
“妹妹,上次给你送的衣服,穿着可还合身?”
看着她光速变脸的样子,覃疏有些窘迫,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的站在一旁。
贺雨芝想起锦云夫人上次来陈府,送了自己一件连体小衣,还说是鞭服侠的私人订制款式……她神情略显尴尬,清清嗓子道:“还挺合身的。”
“那就好。”
“来人,把东西拿上来。”
锦云夫人招了招手,下人呈来了一个锦盒。
打开后,只见里面放着一件黑色长裙,裙摆处的蕾丝上缀着细碎宝石,看起来好似星光一般闪耀,有种神秘而高贵的感觉。
“这是锦绣坊还没上市的新款,鞭服侠亲自操刀设计,刚刚打了个小样出来,市面上仅此一件。”
“我觉得还挺适合妹妹,就给你带过来了。”
锦云夫人笑着说道。
“锦绣坊出新款了?”
“看起来真不错,不愧是鞭服侠的作品!”
“正好最近没衣服穿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正式上市?”
“上次我买了渔网袜和丁字裤,折腾的我家那位两天没下来床,就连教坊司去的次数都少了……”
“等茶会结束了,一起去锦绣坊转转……”
贵妇们议论纷纷。
如今锦绣坊的新式小衣,已经席卷了整个京城。
不仅款式美观,穿着舒适,某种程度上还能起到改善夫妻关系的效果……
尤其是在这群如狼似虎、又独守空房的贵妇群体中,“鞭服侠”这个名字有着极高的地位,甚至逐渐演变成了一种社交符号。
可以不穿,但不能没有。
不然别人聊天的时候都接不上话。
看着盒子里的衣服,贺雨芝暗暗摇头。
其实这件裙子刚做出来,她就已经拿到手了,而且还送了凌凝脂和沈知夏也一人一件……但她总不能拂了锦云的好意,颔首道:“多谢姐姐……”
话还没说完,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锦云,你这个礼物怕是送错对象了。”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闾夫人裹着氅衣缓步走来。
气温仿佛都降低了极度,周围人不自觉的退到两侧。
“闾夫人此言何意?”锦云挑眉道。
闾夫人摇摇头,嗤笑道:“枉你还和陈夫人以姐妹相称,居然不知道设计这小衣的人是谁?”
“嗯?”
锦云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疑惑的看向贺雨芝。
贺雨芝表情略显尴尬,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
“难道是我认识的人?”
锦云想起前段时间,平准署颁布的新令,严厉打击仿冒行为,尤其是不得冒用鞭服侠名号……就像是专门给锦绣坊立的规矩一样。
显然,这是皇后的授意。
鞭服侠到底是什么人,能让皇后如此在意?
“据说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
“等会,身材高大的男子?”
锦云夫人脑海中一道电光闪过,有些不敢置信道:“该不会是你儿……”
“咳咳!”贺雨芝清清嗓子,低声道:“姐姐低调,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事。”
锦云夫人眼睑跳了跳。
居然还真是!
那个被无数女人誉为“闺中密友”的鞭公子,竟然就是陈墨?!
这也太扯了吧!
一旁的覃疏看在眼里,眉头微微蹙起,神色若有所思。
“还有,怀愚让我跟陈夫人说一声。”闾夫人将黑袍裹的更紧了几分,说道:“陈墨最近若是有空的话,可以去府上坐坐……你别误会,怀愚他就是闲的发慌,想找个人聊天解闷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气氛陷入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贺雨芝身上。
聊天解闷?
闾府常年闭门谢客,非亲友不接,非急事不见,就算是当朝二品大员拜謁造访,一样被拒之门外。
如今却主动邀请陈墨去府上做客,而且还是当众说出来……
哪怕反应再迟钝,也能明白这其中深意!
这是在抢人呢!
一边是外戚亲贵,一边是当朝太师……没想到陈家还成了香饽饽?!
众人神色各异。
往常和贺雨芝亲近的,如今则凑得更近了一些,而平日里不太对付的,也开始琢磨着要不要趁现在攀攀关系。
“没想到,陈墨这么有能耐,竟能得到闾太师的垂青!”
覃疏回过神来,神色振奋。
看来自己的眼光没错,和陈家结盟,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承蒙太师赏识,妾身惶恐。”贺雨芝微微福礼,语气得体道:“犬子近来忙于公务,妾身也有段时间没见到人了,等他得空回来,定然会让他登门拜访。”
“嗯。”
闾夫人颔首。
随即便转身离开,十分潇洒利索。
她本就是为此而来,话带到了,就没有再逗留的必要,至于其他人,她连寒暄的心情都欠奉。
望着闾夫人的背影,锦云夫人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闾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我记得闾怀愚有个女儿,跟着长公主镇守南疆……算算日子,应该也快回来了……”
她思绪起伏不定,心里莫名有种危机感。
而另一边,贺雨芝被一众妇人团团包围,全都是来套近乎的,甚至还有人当场开始说媒……
耳边充斥着叽叽喳喳的声音,贺宗师脑壳不禁有些发疼。
“这个臭小子……”
“真是能给老娘惹麻烦!”
天都城。
城门处人流如织,车马辘辘,喧嚣声不绝于耳。
两道身影在人群中穿行。
其中一个女人身材高挑,乌黑长发用一根丝绦随意绑住,眉眼间英气十足,眸子略显好奇的四处打量着。
另一名女子则要矮上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始终落后半个身位。
“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久了,还真不习惯这繁华的景象。”高挑女子深深呼吸,感受着久违的烟火气,唇瓣翘起,“除了在军营里,好久没见到这么多活人了啊!”
矮个女子低声道:“殿下,您这次突然回来,没给宫里传消息,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急,距离大祭之日还有段时间,先在城里随便逛逛,玩腻了再说。”高挑女子冷笑道:“况且,武烈应该也不希望看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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