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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七章 命缠命(八千)

  杨巡使并非是来巡查,占城大姓豢养邪祟的案子。

  但是这个案子发生在许源的辖区。

  所以杨巡使故意打着这个名号,目的当然是要给许源造成最大的压力。

  故意派手下连番挤兑、挑衅,和许源的初次见面,又闹得很不愉快,这同样是在给许源制造压力,刺激许源的情绪。

  有许多人平常做事井井有条,说话也是句句在理。

  但一遇到大事,或者是激动的时候,便常常做出错误的选择。

  便是因为抗压能力不足。

  而去北都……那里毫无疑问,是整个皇明压力最大的地方。

  杨巡使一行,当天就离开了小汤驿,进了占城。半路上向友晨六人前来会合。

  可是杨巡使对大姓豢养邪祟的案子,完全不上心。

  杨巡使只是派了岳征,去各家走访了一遍,编写了案卷,这事情就算是了结了。

  许源怀疑杨大人在放水,杨巡使对他说道:“你小子呀,别以为整个祛秽司,只有你在秉公处事、庇佑乡里。

  咱们祛秽司毕竟是监正下辖,跟山河司和除妖军还是不一样的。

  林家、沈家这些,是不是暗中豢养邪祟了?”

  许源点头:“证据确凿。”

  杨巡使两手一摊:“那不就得了?你别以为死的人多、闹出的动静大,我们这些巡使就一定会像闻着屎味的苍蝇一样扑上来——若不是因为要来看一看你,这案子,本大人绝不会理会。

  一群败类渣滓,死了也就死了,死绝了才好,不值得浪费本大人的时间!”

  许源终于生出了一种“吾道不孤”的暖意。

  或许不多,但至少目前在祛秽司中,已经遇到了麻天寿、杨巡使,以及监正门下的诸位!

  杨巡使只在占城待了一天,把案卷做好,表面工作完成,就直接由运河码头,征用了一艘官船北归了。

  临走之前,将腰间玉带接下来,“硬”塞给了三师兄。

  三师兄推让三次,最后还是收下了。

  而后望着登船而去的杨巡使,对身边的许源称赞道:“杨大人真乃信人也!我与他之间的赌局,不过是大家随口一说的戏言,他却一定要履约。”

  许源点头道:“这天下,像杨巡使这样的好官不多了。”

  两人此时,浑然不知杨巡使和麻天寿老大人,还有一个赌约,而且杨巡使也输了。

  他给三师兄结了赌债,然后跳上船就跑了。

  许源和三师兄,对于他来说乃是晚辈。

  他不好意思赖账。

  但是麻天寿那厮——故意坑本官一件四流匠物,本官岂能让你这老狗如愿!

  许源和三师兄一起送别了杨巡使,转回占城的路上,仍旧是坐着“美梦成真”马车。

  三师兄对许源道:“让他们避开些,我有话同你说。”

  许源还以为他要说北都的“那件事”。

  便挥了挥手,郎小八等人识趣的落后三十丈。

  三师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道:“等你进了北都,你我联手!我在明、你在暗,北都中有许多的高门大姓、簪缨权贵,都暗中养着邪祟!

  我看不惯他们已经很久了,却苦恼于不知该如何处置!

  我曾求教于老师,但是在这种事情上,老师也不能给我解惑。

  但你的方法真叫人痛快……”

  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快,许源一把拉住他:“停!”

  “美梦成真”却以为是让自己停下呢。

  嘎吱一声就刹住了车。

  郎小八等人在后面,也立刻停了下来。

  三师兄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爽朗纯净的笑容:“你不用担心,我施秋声,绝不会出卖真正的朋友!”

  许源当然相信。

  施秋声完全可以向杨巡使告发自己。

  施秋声遥望长空,喟叹道:“这天下的读书人,都和我一样自幼读圣贤书。

  道理他们都明白,讲起来也头头是道。

  可真正践行的,百中无一!”

  许源默然,深深赞同。

  比如知府大人,也是文修,也是读圣贤书考取功名出身。

  文章写的花团锦簇。

  却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但三师兄的话,他却没法附和。

  那一夜惩处城内豢养邪祟的大姓,能做不能说!

  妙的是,三师兄侧首看了许源一眼,便明白了许源的意思。

  达成了一种默契。

  “走吧,回城。”三师兄说道:“北都的那件事情,大概率会落到你身上。

  你放心,我们锦绣书社,一定会全力支持你!”

  许源忽然问道:“此话当真?”

  三师兄不在意的摆摆手:“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知无不言!

  此事……该有一个结果,上告先祖、下昭臣民了。”

  杨巡使有所顾忌,不敢说话。

  但三师兄无疑是更相信知己的人品。

  而且他的话也说得明白,他愿意把情况提前透露给许源,是因为他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有个“结果”。

  已经拖得时间太长了。

  许源便点头,首先问道:“若是我办成了这件事情,陛下能下诏赦免河工巷吗?”

  三师兄对于他提到“河工巷”,没有半点意外,显然也是知道许源“罪民”的身份的。

  三师兄认真想了一下,却是说道:“虽有机会,但是并不确保。

  这件事情很复杂,你若是办的合了陛下心意,当然绝无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谁也不知陛下究竟是什么心思,对这件事又是什么态度。”

  陛下已经苍老,心思越发深沉,便是韦士奇、张双全这些内阁重臣,也渐渐觉得,有些猜不透圣意了。

  许源点点头,三师兄是真君子。

  而许源首先问出这个问题,便是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乃是许源决定是否接受这个差事,去一趟北都的关键。

  能赦免了“罪民”的身份,许源便值得赌一把。

  哪怕是机会渺茫,难道还比去面对阮天爷的机会更渺茫?

  只要赦免了罪民的身份,以后便再也不用去管鬼巫山中的事情了!

  而按照三师兄说法,成功的概率不低!

  许源又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需要不远万里,从南交趾找我这样一个小掌律去办?”

  三师兄缓缓道:“当年庸王的事情,你了解吗?”

  许源心说我可太了解了,还亲手碾碎过庸王府那些庸才们的一次大阴谋。

  “知道一些。”许源点头。

  “庸王之后,储位空悬。”三师兄说道:“这些年来一直有人想要摘取这‘拥立之功’。

  但是每次他们刚开始试探,就被陛下以雷霆之势镇压了下去。

  一直到几年前,十九皇子降生。”

  说到这里,三师兄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叹气:“自那以后,陛下再无所出——不论是皇子还是皇女,再也没有了。

  而从十九皇子三岁开始,便有人称赞他聪慧颖睿。

  陛下也破了成制,三岁就封十九皇子为‘郑王’!”

  许源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郑王!

  许源记得闻人洛曾和自己说过。

  当今陛下当年的封号便是“郑王”——这意图已经太明显了。

  “立储这等大事,我没本事掺和……”许源想要拒绝。

  君不见、历朝历代,储君之争哪一次不是杀的人头滚滚?

  能最终获得从龙之功者乃是极少数。

  面对阮天爷虽然危险,但他一个边陲掌律,掺和进这种事情里,那真的就是把自己的生死,完全交到了别人的手中。

  三师兄摆摆手:“不是立储的事情——如果是立储,早就闹得轰轰烈烈了,不会拖到了现在。”

  “不是立储?”许源意外。

  三师兄:“这事情还得从十九皇子——当今郑王的生母、懿贵妃说起。

  懿贵妃是陛下从宫外带回来的。

  她原本是老王爷府上的一个舞女。”

  三师兄看了许源一眼,解释一句:“老王爷便是睿成公主的父王,荣王殿下。”

  睿成公主并非皇女,按说是只能封郡主的,但她备受陛下疼爱,所以封了公主。

  陛下对她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好。

  “陛下和老王爷,是他们兄弟中关系最好的。”

  “陛下也时常出宫,去荣王府上消遣。”

  顿了一顿,三师兄才说道:“荣王时常会为陛下安排美人,这事情在北都中流传甚广。

  北都人都知道,老王爷只对两件事情特别用心,一个是捞钱,一个就是侍奉陛下。

  所以老王爷每次给陛下安排的美人,都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据说那一夜,老王爷安排的美人本不是懿贵妃,可陛下偏偏就在众多的舞女中,一眼就相中了懿贵妃。

  一夜宠幸之后,就带回了宫中,十月怀胎、十九皇子呱呱坠地。”

  三师兄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的道:“问题就出在了这位懿贵妃身上。

  她似乎是有些着急了。

  她的家乡在北直隶曲阳府昌县,县中上奏:懿贵妃家中现了祥瑞。

  有一只金鸡落在了她家的祖坟上,连鸣三日,而后飞走。

  县中数百人亲眼目睹!”

  许源张了张嘴,这确实是有些着急了啊。

  许源忍不住道:“金鸡?她怎么不直接搞出一只凤凰来?”

  三师兄也是苦笑。

  金鸡下金蛋,含义不言而明。

  “这祥瑞出现,朝中那自然是有一批官员上书称颂,然后话题渐渐地往立郑王为太子上引。

  可这事情,坏就坏在恰好有一位御史就在曲阳府,于是顺路去昌县看了看。

  接过却查出来,懿贵妃疑似曾在家乡嫁过人……”

  “什么?!”这下子连许源也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三师兄摇着头,道:“你都是这般反应,可想而知当时的朝臣们了。

  锦衣卫立刻行动,封锁消息。

  然后阁臣们便秘密商议,要派人前往昌县调查清楚。

  但是北都人的性子……这种消息根本捂不住啊。

  我出来之前,民间已经有了各种的流言蜚语,皇家的体面眼看不保。”

  许源诧异了:“锦衣卫都压不住?”

  三师兄:“而且北都人,还特别喜欢把这种事情,跟外地人说……”

  许源想笑,又忍住了,问道:“那为什么一直拖着?赶紧派人去查清楚不就行了?”

  “没那么简单。”三师兄摇头道:“这事情牵扯极多。

  首先是老王爷,懿贵妃是他府上的人,他得想方设法安排一个对他友善的人,否则他是不放心的。”

  许源道:“这个时候他应该避嫌啊……”

  “他是陛下关系最好的亲兄弟,陛下对他信重有加。而且……陛下仍旧宠幸懿贵妃,这事情暴出来之后,陛下还专门连续七天留宿懿贵妃宫中!”

  “这……”许源张了张嘴,终于是苦笑。

  显然,陛下心里其实不在乎懿贵妃之前是不是嫁过人。

  朕喜欢,就行了。

  “所以老王爷相当于有陛下撑腰,也就不在乎什么避嫌不避嫌的,只在意如果负责调查的团队中,没有他的人,调查结果会对他不利。”

  “而朝臣们则是派系林立,支持其他皇子的,当然想要趁机搬到懿贵妃,治她一个欺君之罪,然后顺势绝了郑王成为储君的希望。”

  “还有就是,虽然监正大人从不插手朝堂政务,但是他的态度没有人能够忽略。

  监正虽然那不发话,但这人选也得让他满意。

  祛秽司就跟着被卷了进来。

  于是各方拉扯着,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但是消息已经开始泄露,是真的不能再拖了。”

  许源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那这件事情跟你们锦绣书社有什么关系?”

  三师兄咳了一声道:“那位御史,是我们锦绣书社的学子。”

  许源大致弄明白了。

  一件事情,各方势力都在拉扯。

  你提出的人选我不满意,我推举出来的人你又不同意。

  但因为拖不下去了,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来主导这一次的调查。

  恰好这个时候,睿成公主向陛下举荐了自己。

  一个来自天南边陲的小掌律。

  办案能力出色,是祛秽司的人,又跟睿成公主关系密切。

  冯四先生、槿兮小姐也算是为许源背书。

  监正门下认可的人,朝臣们还是相信人品过硬的。

  于是各方都能勉强接受。

  许源想了想,又问道:“懿贵妃曾嫁过人,这事情你觉得是真的吗?”

  三师兄道:“那位御史是我的师弟,我很了解他,我相信他不会撒谎。

  但……他是否会被人利用,给了他假消息,我就不能保证了。”

  许源点头,大致的情况已经了解。

  接下来便是该自己决断了。

  三师兄道:“你进了北都,办了这差事之后,应该会被总署直接留用,到时候你我双剑合璧,定要一扫北都中的那阴晦丑恶!”

  三师兄满眼都是畅想。

  许源当天就回了一趟山合县。

  河工巷中,却不见林晚墨和申大爷。

  只有王婶和茅四叔。

  “后娘呢?”许源隐隐猜到了。

  “去了鬼巫山。”王婶只说了这么一句:“别的你就别管了,你想帮忙,七月半的时候再回来。”

  许源沉吟道:“婶子能不能跟我透露一些情况?”

  王婶不说话。

  许源又道:“现在有个机会,需要我去北都做一件事情。

  办成了,咱们头上罪民的帽子就能摘掉。”

  王婶紧张起来:“那必定十分危险,阿源你不要……”

  许源摇头:“未必有多危险,婶子尽管放心,我心里有数。”

  王婶转了转头,脖子有些吱吱响。

  “运河进不了鬼巫山,阮天爷也出不来。阮天爷乃是交趾伪朝皇室意念的一种集合体。

  它最大的执念,其实就是恢复他们阮氏当年的荣光。

  它时时刻刻,都想着要杀出来——为什么出不来,便是因为咱们当年,从阴间做了些事情,将它锁在了鬼巫山中。”

  王婶叹了口气,道:“其实咱们当年是输了。当年暴乱之后,被朝廷镇压,咱们打不过,所以咱们六姓当时跟朝廷请命:咱们剿了阮天爷,朝廷赦免所有参与暴动的河工,并将他们发回原籍安置。”

  赦免河工,却不赦免六姓。

  对于他们这种领头的,赦免了发回原籍,朝廷又怎么能放心?

  “朝廷到时给了极大的支持,我们六姓祖先便入了阴间去实施这个计划。

  那是一场豪赌。

  即便是有朝廷的全力支持,我们的胜率也不会超过两成。

  结果赌输了,但好歹是有些成果,我们想办法将阮天爷困在了鬼巫山中。

  但是阮天爷实力太强,这些年来我们只能一代代的人,不停地进入阴间,去加固这个禁制。”

  河工们没有被完全赦免,虽然活了下来,但仍旧要继续开河。

  大批河工跟着运河有的去了交趾各地,有的去了暹罗等处。

  最后活下来在各地扎根的,怕是只剩三成。

  而河工巷中的六姓,都成了“罪民”。

  朝廷不杀他们,是因为他们还有用。

  每年七月半,都需要入阴。

  河工巷自有传承,而且因为一次次的入阴,可以看到许多阳间见不到的隐秘,他们的传承越来越强。

  但也因为入阴,他们身上的侵染始终难以彻底清除,并且随着累积越来越重。

  寿命都要远低于同水准的修炼者。

  许源不禁疑惑:“这么多年,朝廷好像已经把咱们都忘了。

  难道祖上就没有人想过,直接逃走?”

  王婶道:“有啊,每一代都有人悄悄离开。所以祖宗才故意在咱们的传承中加了些限制,河工巷的人,若是在外面出手,自身会受到反噬。”

  这种反噬不致命,只是每出手一次,都会对自身实力造成一定的削弱。

  到了王婶、茅四叔这个年纪,便承受不住这种削弱了。

  尤其是王婶,她的身体状况是最差的。

  但林晚墨还能顶一顶。

  “祖辈也并非不近人情。”王婶又说道:“后来各家也都会努力的多养几个孩子。

  愿意留在河工巷的,就受了传承。

  不愿意的、想出去闯荡的,也会给些钱放他们出去,但不能学咱们巷子里的本事了。”

  许源他二叔许传阳,学的就不是巷子的门路。

  许源连连摇头:“婶子,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的意思是,朝廷已经把咱们遗忘,甚至没有人监视咱们,为何祖辈没有直接一走了之?”

  反而是百多年来,每年损耗自身寿命,去阴间对岸禁制进行加固?

  这种事情,不是说一个简单的“组训”就能彻底把人约束住的。

  “等到七月半,你去了阴间就会明白。”王婶扯了一下嘴角,显得滑稽而怪异,有些像是木偶:“当年既然入了这天局一赌,咱们六姓的命,就注定了!”

  许源听得更加迷惑。

  王婶幽幽说道:“咱们的命,已经跟阮天爷的命,纠缠在了一起。

  咱们把阮天爷的命,缠在了鬼巫山里,阮天爷也缠住了咱们的命!

  咱们要是跑了,它从鬼巫山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诛尽六姓所有人!

  包括这些年,已经离开河工巷,过上普通人生活的那些六姓后代!”

  说到了这里,王婶停顿了一下,又长叹说道:“这百年下来,终究还是维持不下去了。

  到你爹那一辈,巷子里六姓就只有四个年轻人了。

  这还是把你二叔也算上了。

  你二叔走了,除了你爹之外,另外两个后生死的更早。

  他俩都没结婚生子,只有你爹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所以你爹那个没良心的,就收养了小墨,又想让小墨把这副重担扛下来。”

  “其实婶子倒是能理解,不这么做,到了你这一代,可就彻底没机会了。

  你这一辈只有你一个,这么重的担子,哪个父母爹娘,忍心就这么丢给自己的孩子?

  婶子只是心疼小墨呀,唉……”

  许源皱眉,试探问道:“我爹做的布置,能告诉我吗?”

  许还阳必定是做了某些事情,全力的挣扎出了那么一丝的机会。

  否则便是将这个责任留给了林晚墨,等林晚墨他们全都死绝,阮天爷闯出来,许源一样活不成。

  “不是婶子不愿意说,而是那些事情,一旦在阳间提起,就露馅了。

  反正也只剩几个月的时间了,你到时候去了一看就会明白。”

  许源又换了个问法:“那婶子你觉得,有多少成功的把握?”

  许源补充道:“把我也算进去,我现在是命修五流、商法五流,丹修四流、《化龙法》四流。”

  甚至,许源还将自己的命格都跟王婶说了。

  只有“百无禁忌”没说。

  王婶眼睛越来越亮。

  是那种实质意义上的亮。

  王婶全身都丹化了,她老人的两颗眼珠子,是真能放出光来。

  “好呀、好呀!”王婶喃喃自语:“我们阿源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你爹在你这个年纪,可是远不如你。”

  她一边絮絮叨叨的夸奖许源——婶子对巷子里的晚辈,那是真心疼爱——一边自己琢磨着,最后给出了一个估算:“原本没有你,我们只有一成胜算。”

  这个结果让许源倍感无语。

  当年祖宗们号称“天局一赌”,好歹还有两成呢。

  王婶瞧见他这神情,也是笑了:“你别以为你爹废物,实际上当年咱们的祖先,个顶个的都是天纵奇才。

  现在的形势格外复杂,甚至要超过当年。

  你爹一个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

  然后她又道:“你比你爹强,现在加上你,咱们也有了两成胜算!”

  许源心中大叫一声:很好,父子齐心,终于追平了老祖宗。

  这是大大出乎了许源的预料的。

  原本许源以为,自己双四流之后,应该能有四成的胜算了。

  没想到远低于自己的预期。

  许源的神情明显的低落,王婶又道:“其实……我们几个老家伙,还是不想让你去的……”

  许源一摆手,毫不犹豫道:“婶子,不要再说这些了,咱们之前都已经定下了。”

  许源此时再想一想,阮天爷那是什么实力?绝对的一流以上。

  巷子里现在最强的便是申大爷,他是什么水准?

  二流?

  许源也不太确定。

  但毫无疑问申大爷并非正常的二流。

  这样一群人,去面对阮天爷,能有两成胜算,的确已经不低了。

  所以……显然还是得去北都!

  许源在这一刻,彻底做出了决定。

  而且去北都,就算是那差事办的不合陛下心意,没能摘掉罪民的帽子,许源也有近距离接触朝廷重臣的机会。

  许源会趁机向朝廷说明阮天爷的情况。

  都这种危急时刻了,朝廷若是再不派出强援,阮天爷杀出鬼巫山,要灭掉的可不只是河工巷六姓!

  只有去了北都,大声疾呼,才有可能让朝廷重视起来。

  不去北都,只在占城,许源顶多也只能请麻天寿和冯四先生帮忙上书,成功的概率可就太低、太低了。

  许源离开山合县,又连夜返回了占城。

  三师兄还在占城,变戏法一样的又拿出一坛“玉冰烧”。

  前番他跟杨巡使说,只剩下了那一小葫芦——君子也是会撒谎的。

  两人畅饮一番,三师兄道:“我已经收到了消息,明日朝廷的旨意应该就到了。”

  他幽幽一叹,有些不舍的看着许源:“我明日一早就走,咱们不方便一同进京。”

  三师兄是真想跟许源一路回去,大家在船上看着日升日落,指点江山,畅谈平生志向。

  可惜不能。

  许源举起酒杯:“那我提前为你送行!”

  祛秽司占城署衙的上空,天刚亮,便有一群大雁长鸣着飞过。

  大福迷迷糊糊的从自己的窝里伸出头来。

  水鸟姐姐们不甘示弱的仰天欢唱。

  今日禁:

  放歌、喊山、下葬、纵火。

  三师兄一大早就走了,钟师兄与他同行。

  白先生也跟着,昨夜钟师兄已经向他发出邀请,约他一同北上进京。

  但白先生还在犹豫。

  占城已经待不下去了。

  甚至整个南交趾都待不下去了。

  他是前任知府的心腹幕僚,按说就算是知府大人不在了,他在知府衙门里人情熟稔,便是给商户、官吏们作掮客,也能有个不错的收入。

  可惜的是,前任知府得罪了许大人。

  而他偏偏又在占城署里安插眼线,监视许大人。

  虽然看着三师兄的面子,许源不会为难他,但白先生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他本也不是占城人。

  但进京……他对自己的本事还是有数的,到了北都自己在锦绣书院里都是末尾。

  能有什么前途?

  所以多半是在半路上,请钟师兄写一封荐书,在正州某地,重新谋一份幕僚的生计。

  当然,若是三师兄愿意给写荐书最好。

  但三师兄多半会婉言回绝。

  许源没来得及给三师兄送行,他要收拾行装了。

  去北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去了北都,要查的那件事情更加复杂。

  总署那边,甚至是刑部、大理寺、包括宗人府,都会给许源配备人手。

  可那些人不是自己人,他们各怀目的,都是带着任务来的。

  到时候靠得住信得过的,还得是自己的人。

  那么带哪些人去呢?

  手下这些人,在南交趾都是杰出人才。

  到了北都却都是低水准。

  那便不能以修为来挑选,主要看能力。

  许源心中先圈定了一个范围:狄有志、周雷子、傅景瑜、郎小八、刘虎、老秦、于云航……

  而后再考虑,还要带上那些匠物。

  中午的时候,有一队人纵马疾驰,从西门急入占城,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占城署门口。

  麻天寿翻身下马,把缰绳一甩,老秦赶紧接住:“指挥大人!”

  麻天寿没有搭理,面色凝重大步冲入占城署。

  “许源!”麻天寿进门就喊,于云航正好路过,急忙道:“我去喊……”

  麻天寿拉住他:“不必麻烦,带我们过去。”

  “是!”

  许源正在值房中,连忙迎出来抱拳拜见:“老大人!”

  麻天寿拉住许源的胳膊:“不必多礼了,进去说话。”

  “是!”

  两人进了值房,麻天寿带来的心腹立刻守住门外。

  许源亲自关好门,转身来看到麻天寿目光深沉复杂,不由道:“老大人,朝廷那边来了命令?”

  麻天寿点点头,一时间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浊气来:“我是不想让你趟这趟浑水的,太凶险啊!”

  许源心中感动。

  老大人是真把自己当晚辈照顾。

  麻天寿拍拍他的肩膀:“你自己怎么想?你若是不想去,老夫给你想办法拖着,再拖上一段时间,就不用去了。”

  许源抱拳一拜:“老大人,我想去。”

  “我就知道。”麻天寿苦笑,然后示意他坐下来,才说道:“没有旨意,但上边的意思已经送达了。

  此时便有一艘快轮船,正停在占城码头上。

  你上了船,三日内便可抵达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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