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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四章 知己(八千)

  林老爷子觉得最近终于是转运了。

  自从那个姓许的来了占城,大家的运气就很不好。

  很多以前可以肆无忌惮去做的事情,现在都不能干了。

  一开始大家还会暗中谋划一些事情,比如把他调走,或者是……让他直接消失。

  可是这厮的水准升的太快了。

  大家还没有商议好究竟怎么处理,他就已经四流了!

  这里是南交趾,不是北都,四流的水准,真的可以雄霸一方!

  而这种霉运在前几天到了顶点,家里养了几十年的邪祟,被这家伙给杀了!

  但随后可能是触底反弹,一切事情就都变得顺利起来。

  先是北都锦绣书社的施先生,忽然驾临占城。

  施先生乃是三流!

  是锦绣书社北都本社、南都南社、和正州四十二分社,所有年轻学子的“三师兄”。

  城中的大姓们,一同在运河码头迎接。

  城内几乎所有的文修,都挤在码头上,想要见一见这位“三师兄”。

  水准高的,还能有位置;水准低的,根本就靠不上前去。

  盛况空前!

  施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温文尔雅、天生亲和,却又不失高人风范。

  他住在了林家提供的一处园林,林家上下顿感面上有光。

  虽然大家还没有弄清楚,他来占城究竟是什么目的,但这城内至少有一位水准更高的人,能够压住许源了。

  而后便是暗中的事情,今日家中一个侄子来报,已经寻到了一头邪祟,正在接触中。

  也不是所有的邪祟都适合奉养。

  以林家的实力,最好是选择一头七流水准,然后慢慢培养,将其升到六流。

  在这一过程中,逐步对其施加一些束缚,方便控制。

  而且邪祟的类型也需要慎重选择。

  一些没有灵智的器物类邪祟首先就要排除。

  根本没法沟通。

  最好就是选那种大多数时候,会被困于一地,行动不那么方便的。

  比如他们之前的扭曲古树。

  只不过现在城内有了许源,怕是不会给他们几十年的时间,慢慢将七流培养成六流。

  所以林家这次选择的目标,就直指六流。

  五流……是不敢的,完全没有办法控制。

  侄子林耀祖,便是家中专门负责一些灰暗产业的人。

  “大伯,昨日我们在下边的铁关镇,找到了一头合适的。

  它藏在镇子外的一口枯井中,本体乃是一团血油,六流水准,侄儿已经跟它初步接触,喂了它四个力工,它很是满意。”

  林耀祖在运河码头上,招了四个力工,给了不错的酬劳,让他们一起去铁关镇“搬货”。

  对于那四个无辜的力工,林老爷子根本没放在心上。

  提都不提,只问道:“这东西理智如何?”

  “还算不错,”林耀祖说道:“侄儿同它沟通,它也说最近占城祛秽司太过霸道,它已经很久不敢出去猎食了。”

  林老爷子点点头:“你先去在后院挖一口井,想办法做些布置,保证能够困住它。”

  “大伯放心,都交给我了。”

  这些大姓世家,都有些特殊的关系,和专做这类事情的文修、匠修保持联络。

  林耀祖很快就联络上了一位匠修,花了重金,从罗城请来,主持在扭曲古树原本那座院子中,挖了一口深井。

  匠修拍着胸口保证:“我的这些布置,绝对可以保证那东西,在五流之前,乖乖听话。”

  做好了这些准备,林耀祖又去请示林老爷子,得了许可,林耀祖这才动身赶往铁关镇,将那只血油邪祟接回来。

  接回来这天,家中也要做好准备。

  包括林老爷子在内,家中那些重要人物,以及水准不高的成员,全都各找借口,要么是出门访友,要么是外地有生意要处理,全都离家而去。

  好在是一切顺利,这邪祟在林府后院顺利的安了家。

  许源已经从白狐那里得到了消息:“城内那些豢养邪祟的大姓,有七家请了新的邪祟回来。”

  “另外几家按兵不动,也不知是否改过自新了。”

  许源点了点头:“再等一等。”

  又过了几天,又有一家暗中请回了一头邪祟。

  其余的似乎是真的不想再做这事了。

  白狐专门又来了一趟,带来了黑狐兄长的忠告:“大人,您真决定要这么做了吗?

  占城是您的辖区,城内邪祟连吃了八个大姓,就算您最后将这八头邪祟全部诛杀,也难以将功补过,必被朝廷责罚。”

  许源只是冷冷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在旁人看来,许大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占城掌律,未来前途一片大好。

  若是因为这事情被朝廷责罚,降了职、甚至是削去了官身,那很有可能就是一步慢、步步慢!

  会严重影响他未来在衙门里所能达到的高度。

  可许源自己清楚,首先自己太年轻了,短期内不大可能再升职。

  其次,自己乃是“河工巷罪民”出身,在南交趾、麻老大人手下,还不算引人注目。

  若是再往上升,怕是就会牵扯出当年的旧事。

  必会有人压自己一下,让自己上不去。

  所以,反正是升不上去,何不率性而为一把,除了这些不当人的祸害?

  钟师兄和白先生都搬出了知府衙门。

  知府大人已死,白先生作为幕僚,当然就不能继续住在衙门里。

  钟师兄自然是跟随三师兄住进了林家的园林。

  白先生则是自惭形秽,很想跟三师兄亲近,可又觉得人家必定是瞧不上自己。

  却不料三师兄竟然主动邀请:“白师弟若是没有合适的落脚之处,不如也先住进来?”

  白先生激动不已,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过后私下里跟钟师兄说道:“三师兄行事,果然令人如沐春风!”

  而三师兄来了占城,也不说做什么,几天来便是带着两人,在城内四处游玩,体会风土人情。

  若是有人邀请,也不摆架子,欣然赴约。

  只有钟师兄明白,三师兄这是在等、等城内发生什么事情,要亲眼看看许源如何处置。

  不管是自己说的,还是白先生禀报的,三师兄听后都记在了心里。

  但他一定会以他自己的所见所闻为准。

  今日城内的一群文修,推举了三位代表出来,请三师兄往“观竹雅舍”品茶,说是有事情请教。

  这一群文修,水准最高的也不过是个六流,大都是八流、九流。

  品茶的时候,他们竟然异想天开,想要在占城中,也成立一个书社!

  白先生跟着一起,听了他们的想法差点笑出声。

  那三位提出这个想法后,也用惴惴不安的眼神看向三师兄。

  可三师兄却是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对他们大加鼓励,连夸他们此举教化交趾、泽被后世,并且表示愿意全力支持,书社成立之日,自己一定到场恭贺。

  那三名文修感激涕零。

  从观竹雅舍回来,到了门前的时候,正有几辆马车驶进了隔壁的沈家。

  沈家也是城中大姓,之前为三师兄接风洗尘的盛宴,就有他们一席。

  住在这里之后,沈家对他们也多有照顾。

  三师兄忽然脚下一顿,朝最中间的马车望了一眼。

  钟师兄问道:“怎么了?”

  三师兄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目光,好像只是随意的抬头环视了一下。

  “无事。”三师兄温和一笑,仍旧是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持着折扇,衣袂在清风中飘动,施施然的走进了园林大门。

  忽忽又过了两日。

  那些文修有了三师兄的鼓励,做事效率极高,竟然是已经把章程都定下来了。

  书社以城外著名的古迹“古炉台”命名,定为“古炉书社”。

  成立大会定在五日后。

  成员目前有三十七人。

  带着这些章程,来跟三师兄请教的,仍旧是上次那三人。

  而三师兄还是十分热心的,帮他们将各种关节理顺,指出了许多他们因为经验不足而生出的错误。

  讨论了一整天。

  钟师兄和白先生是真的兴致缺缺,但三师兄和那三位,是真的越说越兴奋。

  最后三师兄大手一挥:“今晚我做东,咱们去知味楼接着聊!”

  “不可,必须有我们做东。”三人忙抢道。

  三师兄把手一推:“今晚是师兄我,为古炉书社的贺喜,你们若还认我这个师兄,就不要推辞了。”

  三人只得从了,于是一行人前往知味楼,又是觥筹交错、相谈甚欢不提。

  许源通知浊间:“今夜发动。”

  之前几天,许源跟浊间细致的沟通数次。

  将这八家中罪大恶极之人一一点出。

  并且严令:“罪不至死之人,不得误伤!”

  暗中豢养邪祟的人家,说一句恶贯满盈也不为过。

  家中几乎没有无辜之人,只看罪孽轻重。

  你要说你什么都没做,可你吃穿用度远超寻常人,这些钱都是你家作孽得来。

  这便是你的业障。

  浊间里,几个大邪祟便都行动起来。

  它们本就有分工,每个对付两家。

  林家那血油邪祟,便是“黑油”的部下。

  入夜之后,林家屋檐下、长廊边,一盏盏长灯笼被挂起来。

  屋内更不必多说。

  寻常人家夜晚点一盏油灯尚觉得奢侈,他们却能够将整个林府照的亮亮堂堂。

  林老爷子有五个儿子,虽然都住在林府中,但分了一个个院子。

  有的在宴请朋友,有的请了班子来听戏,有的习练武功。

  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后院中那深井裂开了。

  那匠修的布置,困住六流邪祟绰绰有余,却不知道那血油乃是五流!

  它得了命令,压低了自己的水准,混进了林家。

  这一发动,深井便向外裂开了八道深深的裂痕!

  血油从裂痕中漫溢出来,飞速的滚过了地面,扑向了前院。

  林老爷子正搂着第十七房小妾,一只老手坏笑的在衣襟下面捏揉着,另外一只手拿起酒杯,要跟十四岁的小妾共饮一杯美酒。

  嘿嘿嘿的淫笑声在屋中回荡。

  可忽然间,整个房屋落入了一片血光之中!

  林老爷子大惊失色:“邪祟!”

  “这东西是怎么进来的……”

  他来不及多想,把怀中的小妾猛地朝血光推去。

  邪祟都是爱血食的,吃了小妾总能拖延一点时间。

  可小妾落入血光中,便被血光凝固。

  四周却有一层层的血油涌了上来!

  直围向林老爷子!

  林老爷子认出来了,怒吼道:“是你!你怎么……”

  血油发出一阵“汩汩”声,已经淹没了林老爷子的双脚!

  “五流……”林老爷子心中一阵绝望:“养虎为患、引狼入室啊!”

  他拼命抵挡,身上一张张字帖飞出。

  落入了血光中,刚一展开,就被一道血焰焚成了灰烬!

  林老爷子一咬牙,将珍藏的一张字帖丢出!

  这字帖却不是他写的,而是出自一位四流文修之手。

  这一类保命的手段,他以前有许多。

  但这些年养尊处优,早已经不需要他亲自出手,因而身上也只携带了这一张。

  字帖展开来,上面是一个笔锋凌厉的“破”字。

  血光中又有血焰燃起,可这次却烧不动这字帖。

  不但烧不动,字帖上的这个“破”字,飞出来拆散成了笔画。

  每一道笔画都好似神兵利器,锵锵啷啷的朝四下里杀去。

  一笔就将血焰扑灭了。

  几笔就杀得血油狼狈不堪!

  林老爷子松了口气,拔腿向外逃去,却发现那血油竟还缠着自己的双脚。

  林老爷子破口大骂:“不知死活的诡东西!”

  接着便要操控字帖,将脚下这一团血油斩灭。

  却忽然,屋中又升起了一团“血焰”。

  这血焰和方才的有些不同,呼的一下就将破字帖点燃了!

  “啊?!”

  林老爷子大吃一惊,鼻子一嗅惊怒道:“不对,这是腹中火!”

  “什么人?!”他怒吼一声:“我林家得罪过阁下?”

  没有人回应,那火熊熊燃烧,顷刻间字帖就化作了一片灰烬。

  正在大发神威破字笔画,便也跟着湮灭了……

  血油狂喜,一拥而上!

  林老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讠……”

  血油飞快的涌上来淹住了他的口鼻,没有让他将那个名字说出来。

  林老爷子奋力挣扎,血油却是越来越多,很快就将他裹成了一只巨大的血茧。

  林老爷子怒目圆睁,心中怒骂不已。

  原来,他杀了那些邪祟,不是为了让我们安心,而是为了稳住我们!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图什么呢?

  借邪祟之手杀了我们,他也要被朝廷治一个失职之罪!

  他懊恼自己错看了那位许大人,落下了今日的杀身之祸。

  可他是真的想不明白,那位许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林家没有得罪过他呀?

  其实以他自私的性情,便是许源亲口告诉他原因,他也不会信的。

  就为了那些不值一提的草民?

  许大人你同老夫说笑呢?!

  血油先渗进了他的皮肤,他便感觉到全身的皮,好像被火烧炭烤,然后揭去!

  痛苦不堪。

  而后血油渗进了他的肉里,林老爷子痛不欲生,想要跟许大人求饶,只要放了我,林家的万贯家财都可以给你!

  但他说不出话来,便只能默默承受着这种痛苦,并且在无助和绝望中,等待着死亡的慢慢降临!

  忽然,一个声音顺着血油传进了他的耳中:“痛苦吗?

  那些被你们林家,用邪祟害死的人,每一个临死之前都如此时一般!”

  林老爷子努力张嘴想要求饶,血油却是涌了进来,他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慢慢的,血油渗进了他的脑子,好像把一锅滚烫的热油,直接灌进脑子里。

  林老爷子两眼一黑,意识彻底湮灭了。

  林家有十五口,一夜之间葬于邪祟之口!

  不只是林家,这一夜,沈家、张家、齐家……占城内八个大姓,都造了诡难!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城内已经乱了起来。

  毕竟是邪祟,吃了血食便会更加疯狂,很难自控,又想去吃其他人。

  许源天一黑就悄悄出来了。

  先是暗中策应。

  这一批邪祟都是五流,那些大姓世家底蕴深厚,尤其是他们的家主,必然有些保命的手段。

  许源暗中出手,一一破去。

  而后便是防着这些邪祟,凡有异动,当场诛杀!

  有许大人亲自出手,这骚乱仅仅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城内就安静了下来。

  整体来说影响不大。

  这些邪祟都在高门大姓的家宅之中,这些人住的地方,本身就和普通人有着一定的距离。

  八头邪祟,只有两个忍住了没有伤及旁人。

  许源也就将它俩放回了浊间。

  三师兄从“知味楼”回来,便早早熄灯睡了。

  钟师兄和白先生都没有发现,三师兄其实拎了一壶酒,坐在屋脊上,冷冷的看着隔壁的沈家。

  他一身白衣,按说在黑夜中十分显眼。

  可偏就没有人注意到他。

  前几日他便觉察到,沈家的马车里藏了东西。

  他没有声张。

  高门大姓豢养邪祟,便是在南北两都也是常有的。

  甚至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是……,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就是对的吗?”

  那天之后,沈家再提供任何的照顾,三师兄便都冷淡的拒绝了。

  想不到啊,今夜竟然还有这样一场好戏看!

  是真的“看戏”。

  沈家接回来的这头邪祟,乃是一只破破烂烂的琵琶。

  里面藏着一只冤死的花旦鬼魂。

  这邪祟一发动,整个沈家便笼罩在一片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中。

  三师兄在北都中,曾听过四大京班的戏。

  而沈家这诡旦唱起来,水平竟然是丝毫不弱于四大京班的当家花旦!

  三师兄竟然不知不觉沉醉其中,眯着眼,一边喝着酒,一边用手在膝头轻轻的打着拍子。

  正听得入迷呢,忽然又发现了什么,他猛睁双眼朝沈家宅院深处看去。

  片刻后,在惊愕中他忽然笑了。

  笑的十分开心。

  便如同那三个文修,听说了自己愿意全力支持他们筹办占城书社,觅到了知音一般。

  他也觉得,自己在占城中遇到了一位“知音”。

  “妙啊……”三师兄赞了一声。

  称赞的是那诡旦的唱功。

  也是那位知音。

  隔天一早,傅景瑜就被许大人从南城巡值房给叫到了署衙里。

  “喏。”许大人丢过来纸笔:“昨夜的文书,交给你了。”

  傅景瑜有些无语的看着许大人。

  昨夜那么大的事情,八户大姓家里闹了诡异。

  每一桩案子的文书都十分复杂。

  你不写你让我来写?

  宋芦在一边撅着小嘴,为自己的情郎抱不平,道:“大人,你该招几个书吏了。”

  原本衙门里的那些书吏,许源有些信不过。

  许源敷衍道:“这次之后就招。”

  傅景瑜心中一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在桌子边坐下拿起笔,默默的开始书写。

  古板的傅大公子,有时候真就是个受气包。

  把差事丢给了傅景瑜,许源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就准备走了。

  到了门口却又忽然回头,再叮嘱了一句:“要在卷宗里写清楚,这些邪祟,可都是那些大姓自己暗中运进来,养在家中的。

  他们被邪祟反噬,其实怪不到本大人。”

  虽然知道一个“失职”的罪名逃不掉,可许大人也要为自己辩解一番。

  “知道了。”傅景瑜有气无力的回答了一声。

  许源就出去了。

  今日心情极佳,命格“日拱一卒”这段时间一直在默默地发挥作用。

  也不知是真的“积跬步以至千里”了,还是昨夜“大开杀戒”念头通达了,今日许源感觉自己的修为有了长进。

  “商法”只差一点,就能迈入四流。

  丹修也有了进步,往三流靠近了些。

  “化龙法”也是一样。

  “化龙法”对许源来说,可能是最艰难的。

  因为没有后续的修炼方法了。

  甚至不知道如何才能升三流。

  但有了“日拱一卒”,就有了三流的希望!

  许源哼着曲儿,回了自己的院子,门房老秦跑来报告:“大人,外面有位施先生求见。”

  “施先生?”许源听着耳生,不记得自己认识哪个姓施的。

  老秦又道:“他自称是锦绣书社的三师兄。”

  许源眉头一皱。

  上次吴先生来“告密”后,许源就暗中命人查了查白先生。

  白先生正是出身锦绣书院。

  “他可说了所为何事?”

  “说是来送请帖的。”

  许源又是皱眉,想了想道:“请进来吧。”

  老秦出去后片刻,就领进来一位三十出头的儒雅男子。

  面白如玉,丹凤眼、悬胆鼻,三缕长髯,眉飞入鬓。

  身姿矫健,脚步沉稳。

  一身月白儒衫,就仿佛天生就该穿在此人身上。

  腰间悬着一块润白玉佩,和主人更是相得益彰。

  他见到许源,抖了抖衣袖,拱手一拜:“锦绣书院,施秋声,见过许掌律。”

  许源瞧他仪表不凡,也说道:“先生客气了,快请坐。

  小八,上茶。”

  三师兄便和许源互请相让了一下,而后一起坐下。

  许源发现这位施秋声,一直认真的端详自己,眼中尽是欣赏和亲近之意。

  这更让许源摸不着头脑:“不知先生此来……”

  三师兄微微一笑,从衣袖中取出一张请帖,道:“三日之后,在城外古炉台,本地的一些学子准备成立古炉书社。

  施某对大人慕名已久,便抢了这送帖的差事。”

  说着,便双手将请帖递了上来:“大人若能拨冗而至,吾等无比荣幸!”

  许源接过帖子,更疑惑了:文修的事情,你来找我一个丹修出席?

  而且许源打开了帖子,后面附有所有“古炉书社”成员的姓名。

  许源扫了一眼,一个也不认识。

  白先生没有加入,他已经准备离开占城了。

  “大人先不必急着拒绝。”三师兄的微笑总是让人如沐春风:“还有时间,大人请再考虑考虑。说不定这一次,就能遇到一两位知己呢?”

  三师兄说完,便起身再次抱拳:“使命已达,大人公务繁忙,在下便不打扰了。”

  “好吧。”许源命郎小八送客。

  人走了,却见纪霜秋在门外探头探脑,许源呵斥了一声:“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纪霜秋嘿一声跳进来:“大人,您真不知道他是谁?”

  “你知道?”许源反问。

  “知道啊,锦绣书社的三师兄,最近在城里声名赫赫……”

  古炉书社没打算请许大人到场。

  他们知道自己没那个分量,请得动许大人。

  但三师兄不但提出要请许大人,而且自告奋勇亲自去送帖子。

  大家更是激动又感恩。

  三师兄当真古道热肠!

  不是他的事情,他不但鼎力支持,而且处处为我们着想,简直比我们自己还用心!

  三师兄从祛秽司署衙出来,没去找书社那些人,也没回林家园林。

  而是径直去了知味楼。

  却又不进去,绕着知味楼转了一圈。

  这是一家东城知名的酒楼。

  别人请他来吃过几次饭,他也在这里请人吃过一次。

  掌勺的大师傅手艺精湛,口味让人难忘。

  可三师兄知道,酒楼的菜好吃,并不是大师傅的本事。

  而是酒楼中养了一只“魅”。

这东西能于暗中拨弄人的各种感受  有的“魅”可以让人看什么都觉得好漂亮。

  有的能让人便是被刀子割在身上,也会舒爽的呻吟一声“痛快”。

  有的则会让人站在茅坑旁,也会连连吸气觉得好香。

  知味楼的这一只,能让人不管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所谓“知味”其实是不知味了。

  三师兄是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才觉察到的。

  这跟高门大姓豢养邪祟性质类似。

  三师兄绕着酒楼转了一圈,就看到了那只“魅”正趴在三楼的窗户上,懒洋洋的将一条长长的舌头垂下来。

  从三楼一直垂到了地面上。

  他想除了这邪祟,可又犹豫,除了这东西,知味楼必定破产关门。

  这楼里上上下下,有二三十人要靠着此地生活。

  除了这邪祟,也就砸了他们的饭碗。

  “不知我那知己会怎么处置?”

  三师兄自己为难,就想把许源拉过来,看看他有没有高明的主意。

  三师兄转身回了林家园林。

  “白师弟,愚兄有一事相求。”

  白先生受宠若惊:“三师兄尽管吩咐,千万莫说那个求字。”

  许源很奇怪,白先生还找自己做什么?

  而且还郑重其事的在知味楼设宴?

  不过吴先生告密这家伙监视自己,白天又有同出锦绣书社的施秋声来给自己送请帖。

  许大人决定去会一会他。

  到了约定的时间,许源走进知味楼最顶层的包厢,包厢内有两人在等候,白先生和施秋声。

  许源眉头一皱,施秋声却已经上前来,亲自为许源拉开椅子:“许大人快请入座,实是在下心中有个难题,想要向大人请教。”

  许源勉强坐下,却冷着脸不说话。

  白先生察言观色,起身退出去:“我去催一催菜。”

  施秋声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一扇窗后,轻轻推开一条缝,对许源招手:“大人请过来看一眼。”

  许源迟疑下,还是走了过去。

  这窗户朝着知味楼后院。

  有一只邪祟正盘在水井旁,用长长的舌头搅动着井水。

  许源身上立刻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好哇,这城中居然还有人胆敢豢养邪祟!”

  三师兄便道:“大人,在下也曾想除了这东西。

  可是没了这东西,酒楼倒闭,你看看下面那些迎客的、跑堂的、打杂的、唱曲儿的……怕是都会活不下去。”

  三师兄满怀期待的看着许大人。

  希望知音能给想出一个好办法。

  当然不能是动用祛秽司掌律的关系,给这些人重新安排一个活计的办法。

  那会让他大大降低对许源的评价,踢出“知己”的行列。

  得让这些人自食其力。

  许源盯着下面的那只魅,不能将他放跑了。

  口中随意问出一个问题:“你怎知这些人都不知情?”

  三师兄一愣。

  这个问题……的确没想过。

  他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看到那些辛苦讨生活的,就下意识的认为都是好人。

  许源仍旧是随口说道:“可怜人未必就是好人。若是他们知情,那就一并抓入大牢去,以后便衣食无忧,不会活不下去!”

  三师兄愕然张了张嘴,发出了几声“啊、啊”。

  一时间有些跟不上“知己”的思路。

  偏偏又觉得,这倒也的确算是“衣食无忧”……吧?

  好在三师兄本身意志极其坚定,思路没有完全被许源带着走。

  “那若是他们不知情呢?”

  许源看了他一眼:“令古炉书社买下此地,改为书社场馆。

  这些人都能留用,包括后厨的那些人。

  书社的人总要吃饭,这里的厨子便是本事不足以撑起一家酒楼,作为书社的食堂掌勺也足够了。”

  “嘶——”三师兄倒吸一口凉气。

  这法子可行啊!

  古炉书社一群文修有钱,正需要这样一处场馆。

  而且知味楼的地段极佳。

  许源随意就将两件原本无关的事情结合了起来,给出了解决办法。

  “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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