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曾在现场闻到血腥味?”
既然能闻到疑似鬼银的味道,别的味道更应该能闻到。
张猛却摇头:“案发在头天夜里,等我们发现,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气味大都已经散尽了。
下官在姚月华院子中的一些东西上,闻到了知府大人和姚月华他们的气味,但那是长年累月留下的。
并未发现其他可疑的味道……”
张猛说着,已经看到周围众人疑惑地眼神,便抢先道:“至于说为什么会嗅到那种烧过后的纸钱的味道,我也真的说不清楚。”
张猛指着脚下,非常肯定道:“这里也有那种气味!”
许源眉毛一扬:“这院子案发已经四天了!”
比知府大人的案子还早一天。
张猛点头,然后道:“下官绝不会弄错的。只是下官也很奇怪,这种气味为何如此的持久!”
许源摸着下巴,背着一只手,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来回踱步。
一众手下,包括最爱咋咋呼呼的纪霜秋,都屏住了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以免影响到大人思考。
张猛在一旁瞪大眼睛,望着许大人,充满了期待感——许大人在占城内,因为屡破诡案,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
张猛本来就想加入祛秽司,又因许源的缘故,这种想法最近格外强烈。
在张猛的心目中,那便是不管多么复杂的诡案,只要交给了许大人,那便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然后就发现了真凶!
这案子就破了。
所以张猛看到许大人思索,就期待起来。
许源来回走了三趟,然后抬起头来,对张猛说道:“跟本官走一趟。”
张猛不免失望,“啊”的应了一声,反应有些迟钝。
许源奇怪:“怎么了?”
张猛有种心中的“英雄”幻灭的失落,道:“下官……还以为许大人已经知道了真凶的身份呢……”
许源摇头:“我又不是神明,什么事情都能知道。”
“可是……城里有很多关于大人的传说,什么只要看一眼诡案现场,就能找到邪祟的下落。
随手一招,就能将苦主的魂魄,从黄泉路上领回来。
一侧耳,就能听到几天前,罪犯们商量计划时的交谈……”
郎小八等人都笑了。
许源也是哭笑不得:“办案子,不外乎就是细心搜查、广泛走访,大胆推测、小心求证罢了。
哪有那许多的神通、诡术?”
张猛听到许源这番话,反倒是更加敬重了。
没有特殊的本事,只靠着传统的查案方式,就能破获这许多诡案,更显出了许大人的本事。
许源看着张猛,道:“本官这一身本事,唯一对于破案有帮助的,只是丹修的鼻子——但本官的鼻子,远不如你的。”
许源当先而行,很快又来到了姚月华的院子中。
“你再闻一闻,这院子里还有没有那种焚烧后纸钱的味道。”
张猛早上来过。
但许源担心他不曾留意,所以专门过来一趟,现场再闻一闻。
张猛鼻翼翕动,一边闻一边走,将两进的院子前前后后转了一遍,然后摇头道:“没了,气味散尽了。”
他自己也有些疑惑:“为何刚才那院子,那种气味能够保留这么久?”
他赶紧强调:“大人,我是绝不会闻错的。”
许源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鬼银的气味,可能是因为其本身的特殊性,所以在空气中存留的时间较久。
但这个久也一定是有限度的。
几天时间,姚月华院中鬼银的气味散去了。
而案发时间更早的南城小院中,却还残留着鬼银的气味,这说明什么?
许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鬼银近期,又在在那小院中出现了。
甚至很可能就是昨夜!
许源:“贾熠。”
听到大人喊自己,贾熠立刻上前:“属下在。”
“你查阅最近的那些失踪案,可还有疑似的案件?”
“有,属下感觉有两件可能和知府大人这案子有关联,是不是还有更多,属下需要进一步研究卷宗。”
许源点点头:“你带着张猛,先让他去这两个案子的现场闻一闻。”
“是!”
许源打发走了两人,临走前许源鼓励张猛:“多用心,你是天生干祛秽司的材料!”
张猛眼睛一亮!
干劲十足!
他将这句话,认作是许大人对自己的承诺,只要能破了这案子,就会让自己加入祛秽司!
许源也没有解释,张猛这鼻子的确大有用处。
如果这案子破了,证明张猛没有吹牛,许源还真会有爱才之举,将他吸纳进祛秽司。
一个总捕头而已,许大人开口,知府大人不会不放人。
许源带着郎小八和纪霜秋,往斜柳巷去了。
不久之后,白狐乖乖的去了浊间,将许大人的意思,传达给一众大邪祟们。
对于给许大人跑腿这件事情,白狐表现得十分乖顺。
大人想要什么姿势?妾身都可以的。
实在是因为,她在占城中红尘修炼,除非她舍弃一切离开,否则许源轻松就能拿捏她的弱点。
但是占城浊间这些大邪祟们,却是一个比一个倨傲、倔强、癫狂……简而言之就是,反抗不了,但我们还死要面子!
许源让白狐传的话很简单:
最近占城可有外来的“过江龙”类型邪祟?
大邪祟们一个个绷着脸不说话,有鼻孔的鼻孔朝天,有眼珠的眼珠翻天。
但是大家等了半天,却失望的发现,斗面鬼这往日里,一说到阳世间的那位“许大人”,就一蹦三丈高,嚣张咆哮的家伙,今次竟然没有第一个跳出来!
所有的大邪祟都知道,白狐是个传声筒。
白狐多半也会把大家的反应,通禀给许大人。
这个时候斗面鬼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请许大人记恨你一个就好,毕竟你是那只出头鸟。
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个时候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斗面鬼,不应该跳出来,指天画地的大骂,他阳世间人朝廷的掌律,爪子伸得那么长,还管到我们浊间的邪祟了?!
斗面鬼一丈巨大脸,阴沉沉的,鬼眼扫过大家,暗暗冷哼了一声。
真当我傻啊?
它也是吃了亏的。
许源不够强的时候,它可以随意咒骂斥责,现在……我们是邪祟,该勇要勇、该缩就缩!
白狐等了半晌,这群没出息的,也不给答案,也不说不给,就这么成了一群闷葫芦!
白狐心中暗暗好笑,你能想象吗,许大人把一群统治浊间的大邪祟,硬生生给逼成了不敢开口的闷葫芦!
“笃笃笃!”
她用自己的爪子尖,敲了敲面前的一块破石板,不耐烦道:“别死撑着了,快点给个回话,那位许大人,还在我的白月馆里等着呢。
他要是不耐烦了,亲自来浊间问你们,到时候,哼哼……”
这时斗面鬼第一个看向阴阳蚺。
其他的大邪祟也都看向它。
阴阳蚺两颗脑袋一起露出不屑的神色。
顶撞许大人的出头鸟是斗面鬼。
向许大人屈服的领头羊是阴阳蚺。
阴阳蚺也咬死了不开这个口。
白狐呵呵冷笑,转身就要走。
斗面鬼急眼了,咬着牙说了一句:“我们都没吭声,那就是答案了呀。”
白狐转身来,似笑非笑的盯着它。
斗面鬼大脸有点挂不住,转过脸去。
斗面鬼的意思是,许大人问有没有,我们没有回答,那就是没有呀。
“你们都是这个回答?”白狐一一看去,其他的邪祟都不回答。
白狐用爪子梳理了一下自己蓬松的大尾巴,眼神瞄向了不远处的一座石堆。
这石堆非常特殊,用一块块巴掌大小的扁平石块,垒成了坟丘的形状。
高有十丈,广二十丈。
白狐道:“我看中了那地方。”
几个大邪祟一起皱眉。
浊间中无比广阔。
似乎是割给白狐一块地方不算什么,但是割了这块地方,就相当于承认白狐在占城浊间,和它们平起平坐了。
白狐的实力和它们还差这一些。
“不愿意?”白狐转身就走:“那我可就回禀许大人,你们不肯回答。
以后再有什么事情,也别指望我从中转圜。”
“给……”终究还是阴阳蚺先开了口。
其他的邪祟憋了一会儿,也终于是一个个点头:“给……”
白狐发出一声娇笑,对一众大邪祟们抛了个媚眼,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浊间中。
许源得到了答案。
占城最近没有外来的大邪祟。
难道那个使用鬼银、暗中捕人的凶手,是城中原本就有的?
许源一路思索着,回到了署衙中。
不多时,贾熠和张猛就回来了。
“大人,”张猛见到许源立刻就说:“我都闻过了,那两处现场,已经没有那种气味了。”
许源点点头:“好,你跟贾熠一起,再去筛选那些卷宗,找一找还有没有可能是同一凶手的案件。”
“遵命。”
许源打发走两人,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阴暗,乌云当空。
天快黑了,而且可能今夜会有暴雨。
“叫刘虎准备晚饭吧。”
吃饭的时候,许源顺便问了下刘虎的《鬼宴法》修炼的如何了。
刘虎有些沾沾自喜,道:“属下已经入流了!”
“九流了?”许源也有些意外,入门之后短短几天,就已经九流:“这法的确适合你。”
“是呀。”刘虎也道:“属下修这法,和之前完全不同,感觉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这些年的厨艺积累,在这法中,便竟然都能用的上!”
许源笑着勉励:“很好,要更加用心一些。”
“是,属下一定不辜负大人的期望!”
晚饭之后,许源孤身从衙门后门出来,不准任何人跟随。
然后在街上转了几圈,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他喷出一口雾气,使了“龙吐蜃”的诡术,遮掩住了自己的身形,然后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南城小院外,在墙根蹲了下来。
夜色渐浓。
一般这个时候,小邪祟们就该从藏身之处钻出来,沿着墙根、阴沟、狗洞等地方开始出没了。
整个占城中,人类让出了空间。
人类占据这座城市的白昼。
邪祟统治这座城市的夜晚。
城内远处不断传来各种怪异的声音。
许源一动不动,竖着耳朵。
但听不到这附近有任何邪祟的声音!
安静、非常的安静!
小院周围的邻居,这几天都提心吊胆。
邻居一家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算是被邪祟害了,那也算是有个说法。
可隔壁这一家五口——算怎么回事呢?
他们都是穷苦人家,没钱搬家,只能继续住在这里,到了夜晚门窗紧闭。
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生怕引起黑暗中,某些东西的注意!
许源心中暗道一声:“现在有五成把握了。”
原本许源觉得,只有三成的可能性。
一直等到了大约是三更天——只能估算,因为没有打更人——许源忽然看到,斜对面的一棵大树上,跳上来一只面孔残破的黑猫。
黑猫足有豹子大小。
一张大口周围的皮肉都已经腐烂,露出暗红的牙床,和可怕的尖牙。
它的双眼血红,身形矫健,身上的长毛都是尖锐的倒刺。
一条尾巴高高扬起,末梢上燃烧着一团暗红的光焰。
光焰中,困着十几道痛苦的阴魂!
黑猫并非发现许源,但是它占据了那棵大树就不走了。
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小院。
接着,许源又听到一阵锁链在地上拖动摩擦的声音。
街道上走来一道巨大却僵硬的身影。
高达三丈。
却是一具尸体,被从中央竖着劈成了两半!
切口处十分齐整。
脑子、内脏等等看的一清二楚!
它的肠子拖在地上,却发出了铁链拖动的声音。
这邪祟只剩一只眼,眼仁一片渗人的惨白,巨大的眼珠子上有一颗黑色的凸起!
就像是汤圆上面,趴着一只苍蝇一般。
给人感觉又恶心、又恐怖。
它来到了院门前,半张嘴张开,发出一种怪异的声响。
似乎是在不满的咒骂或者嘶吼。
但是从肺部到气管,再到嘴里全都漏气……
这声音就很怪了。
它似乎对于那座院门很不满意。
没有门神守护,这院门它随手就能拆了。
但它还是强忍下了这种冲动,僵硬的身躯非常别扭的从院门里钻了进去。
而后,一片嗡嗡声传来。
黑暗中飞出来一大群拳头大小的苍蝇!
落在了门前,堆积成了一个无法准确描述其形态的怪物,涌动着穿过了院门,也在院子里等下来。
又有一团头发一样的怪须,纠缠着、蠕动着,从街边的一条臭水沟里爬上来,也进了院子。
大约是半个时辰的时间,院子内外,已经聚集了十几头邪祟!
许源仍旧是一动不动。
甚至没有打开望命。
许大人现在眼光已经锻炼出来,就算不用“望命”,大致也能估算出来这些邪祟少说也是六流!
占城内竟还藏了这么多高水准的邪祟!
看来本大人需要找个时机,对占城进行一场彻底的清理!
为什么占城署已经压的浊间那些大邪祟都抬不起头来,可阳间占城中,还藏着这么多高水准的邪祟?
这种情况于云航专门和许大人讨论过。
其实原因很简单。
藏污纳垢最多的地方,就是那些高门大姓!
祛秽司查案,或是清剿邪祟,还不能随意搜查他们的宅院。
许源数了一下,一共来了十四头邪祟。
院子里八头,院子外六头。
院子外的多疑一些,比如那黑猫。
院子里的要癫狂一些。
可是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再也没有别的邪祟到来。
这十四头,全都是翘首以盼。
许源也在等。
院子内外阴气浓重。
邪祟们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恶臭。
许大人很不喜欢,可想要钓大鱼就只能等着。
“难道今夜不来了?”
不光许源等的心急,院子里那些癫狂的邪祟们,更是等得焦躁。
那半尸已经不耐烦的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
不注意踩碎了一口瓦缸。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坏了我一口缸,四钱鬼银!”
半尸愣了一下,又发出了那种四处漏风的怪叫声,手臂大幅挥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但那个声音仍旧是用一种“没得商量”的口吻,说道:“赔钱!否则就只能用你自己抵债,你选一个。”
半尸登时没了脾气,乖乖的掏出一块鬼银递过去。
院子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团阴影。
谁也看不清那阴影中究竟是什么。
阴影面前,摆着一张案板,下面还有一只木桶。
木桶中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许源蹲在院墙根,暗道一声:“来了!”
案发现场鬼银的气味,遗留的要长久一些。
许源猜测可能是因为,鬼银本身的特殊性,所以气味渗透进了浊间一部分。
但终究还是有时效性的。
别的案发现场,两三天之后,鬼银的气味也会散去。
唯独这个小院里,四五天了,鬼银的气味还在。
那极有可能是,鬼银在头一天夜里还曾在小院里出现。
有人在这院子中使用了鬼银。
许源让张猛白天再去另外几个案发现场闻一闻,都没有鬼银的味道,那么许源就可以进一步猜测:今夜它们可能还会来这个小院,继续使用鬼银。
用鬼银做什么?
许源已经看见了院中的阴影,和它面前的案板,一目了然了。
这案板就像是屠户的店铺,上面有一排铁钩,挂着排骨、大腿、胳膊、心肝脾肺等。
下面放着已经分解拆好的“精肉”!
最先出现的尸猫邪祟,距离院子最远,但那阴影一出现,它最为敏捷迅速,一闪就扑倒了案板前。
然后伸出前爪,在案板上的精肉上比划了一下。
示意从这里切,我要这一半。
阴影中伸出来四只怪手。
一只手中握着一把剪子。
一只握着一柄解肉刀。
剪子从半尸递过来的鬼银上剪下来一小块,用戳子称了,发现自己剪多了,又重新剪去一小块,直到正好是四钱的分量。
把剩余的鬼银还给半尸:“童叟无欺。”
解肉刀顺着黑猫比划的一切,然后熟练地称好,啪嗒一声丢到了尸猫邪祟面前。
“一两二钱。”
黑猫吼叫起来。
旁边别的邪祟也不满道:“怎么又涨价了?”
“嫌贵?嫌贵你们可以不买呀。现在这城内,谁敢随便血食?想要血食又不想担风险,不得多花点钱……”
却忽然,它说了一半顿住。
紧跟着哗啦一声,黑影中一瞬间伸出来几十条怪手,每一只怪手上都紧握着尖刀、铁钩、斧头、铁叉等等。
阴影像一只刺猬一样!
所有的武器全都指向了一个方向。
在这个方向上,许源正借着“龙吐蜃”的遮掩悄悄靠近。
“能看穿本大人的幻术?”
许源忽然一声轻笑:“现在呢,还能看穿吗?”
许源不用龙吐蜃,而是抖开了“万魂帕”。
阴气瞬间覆盖了小院内外。
万魂帕之下,一片迷茫幻境。
三流之下很难走出来。
万魂帕往下一卷,便将尸猫、半尸等邪祟一并收了去。
可是许源的脸色却是一变。
不见了那阴影。
万魂帕中,只留下了一桶血水!
连那案板都不见了!
“这一桶血最不值钱?”
许源的神情凝重起来。
因为许源也不知道,那阴影是怎么消失的!
但许源能够肯定,并非是从浊间、或者灵霄遁走的。
“感觉……跟黄身莺有些类似啊……”
那邪祟显然是看不破“万魂帕”的幻境。
所以不敢跟许大人过招,立刻遁走了。
但也必定是逃得狼狈,木桶来不及带走。
“哼!”许源一声冷哼:“难怪有胆子在本大人的城里做血食的生意!”
许源有点不死心,收了万魂帕,就将那木通丢在院中,然后自己再次藏了起来。
万一那东西贪婪,回来找木桶呢?
毕竟踩碎它一口缸,它都讹了人家四钱鬼银。
许源静静地守株待兔,心中却有另外一个更大、也更让人不安地疑问:“这东西,是怎么进了院子,猎了这许多活人?”
不管是姚月华,还是这小院的主人,夜里一定是关好院门、房门,有门神守护,按说它进不来呀……
“难道……这邪祟已经找到了绕开门神的办法?”
“还是门神终于也无力庇护天下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