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山已经做好了再来一场惊心死战的准备。
可当他们小队默契配合,快速将一名资深炼骨境强者砍成一具鲜活的死尸之后,居然陷入找不到敌人的窘境之中。
左右四顾,有着相似困扰的,非只他们这一个小队。
距离最近的敌人,也远在四五十步之外。
且正在被彼处“黑风军”快速而疯狂的吞噬着。
放眼望去,视野之内,敌人的数量,少之又少,且都是“名花有主”,“采摘在即”。
只有激烈的厮杀声,从远处营帐方向传来。
按理说,这时候大家应该继续往哪里冲才是。
可领队的卒长“李哥”却并没有如此,而是带着大家停留在了这片区域。
不仅是他们这一卒如此,旁边如此做法的队伍,不在少数。
仿佛有一条无形之线,将他们拦在了一线战场之外。
心中疑惑的张山,如其他人一般,很自然的便将目光集中在了卒长“李哥”身上。
既有对当前态势的疑惑,也有对接下来行动的询问。
“李哥”喟然一叹,道:
“你们就知足吧,上一战,是咱们抢了先,另一批兄弟,只能去封锁水道,眼巴巴的看咱们吃肉。
现在,自然要换他们打头阵,咱们只能跟在他们后面混口汤喝。”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感慨道:
“那些家伙,也真是够狠的,九成敌兵,怕不是都被他们给包圆了,也不怕把肚子撑破!”
听了他的解释,有的遗憾叹气,有的却满脸不甘。
“这……既然身在战场,不应该全力争胜吗?
这算什么?
咱们明明还有余力,却让咱们在一边看别人吃肉,不让咱们下场,哪有这样的道理?!”有人如此牢骚抱怨道。
不少人都轻轻点头,似乎对这番道理深以为然。
“李哥”却瞥了他一眼,道:
“按照几位参谋的说法,每次战斗,都将手中兵力全部砸下去,也是不妥当的。
作为优势一方,只要一线战场没有特别变故,预留一些兵力以作备用,应对任何有可能的变故,这也是必须的。
……咱们现在,就是预备应变的兵力。”
他这番话说完,有些人轻轻点头,似乎觉得这也有些道理。
却也有人继续梗着脖子,一副“只要是阻挠我赚取功劳的规定,都是不合理”的倔犟姿态。
“哒哒哒——”
就在这时,一阵踢踏声响,一个身着甲胄的身影,骑在一匹同样披着铁甲的玄幽马上,从军营南侧方向高速接近。
众人齐刷刷扭头看了过去。
那身着甲胄的骑手及时止住了快速猛冲的玄幽马,将遮住五官的面罩推了上去。
看清此人之后,许多如卒长“李哥”这样的军中老人,都是一阵骚动。
因为这名骑手他们都很熟悉。
这人是戴明,炼髓巅峰修为,“黑风军”都尉之一。
戴明的目光在全场扫视了一圈,朗声道:
“紧急调令,你们现在立刻跟我走!”
说罢,他便已经打马转身,向着来时方向小跑而行。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对这忽然的调令,众人都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在卒长“李哥”的招呼下,张山等人就快步跟了过去。
在“水门军”据点以南约三里处,有一片占地开阔的建筑群。
此刻,马蹄哒哒,尘土飞扬。
若从空中俯瞰,两支规模加起来超过四千之数的玄幽铁骑,正在这片建筑群落之间紧张对峙。
处于内围,被分割包围在多处建筑群落之中的铁骑数量,超过两千。
处于外围,占据了更多地利优势的铁骑数量,却不足两千。
前者自守有余,一时半会儿,却无力突围。
后者虽然利用地利优势,将所有想以小股兵力突围的企图扼杀在萌芽阶段,却难以组织起摧枯拉朽的攻势,将内围铁骑劲敌吞入腹中。
旁边,一处可居高临下观望全场的箭楼之内。
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向耿煊提供了这处驿所兵力的谭泽,正低头站在耿煊面前,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
谭泽正一脸沉痛的检讨道:
“军主,是我的错,我乐观预估了此处的铁骑规模,这才有了现在这种局面!”
经过针对西岸驿所近千铁骑的突袭之后,从“黄苇岛”出发的两千玄幽铁骑,也出现了不少折损。
不过,这场战斗,也验证了谭泽对敌骑规模估测的正确性。
即便铁骑数量有所减员,要再次拿下东岸据点规模相近的铁骑,也不会太难。
而核心要点就一个,快!
因为这个原因,船只抵岸之后,所有做好准备的铁骑便立刻冲下码头,以最快速度向此处冲来。
目的自然是要赶在此处敌骑反应过来之前,截断所有敌骑逃遁之路。
这一点,也确实做到了。
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此处驿所的敌骑规模,不是近千,而是超过了两千!
这形势,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围困有余,攻杀不足。
且这种围困优势也只能短暂维持,一旦给敌骑更多时间,己方铁骑的形势还会迅速恶化。
这个时候,若有一支步战兵力在旁辅助,僵局很容易就能打破,并迅速造就出有利于己方的形势。
可世事难买早知道。
大家以西岸敌骑做参考,错估了东岸敌骑的规模。
又想赶在敌军反应过来之前,尽可能将所有敌骑都闷杀在驿所之内,船只抵岸之后,立刻就开始了行动,根本没有步战兵力分享战功的心思,也没有那个时间。
这才酿成了当前这种局面。
见自己捅出了窟窿,谭泽也在极力想办法弥补。
他很快就想到个办法,建议道:
“船上不还有四百多投降被俘的敌军铁骑吗?
咱们将他们重新武装起来,让他们打头阵,如何?”
并没有因下面的对峙而有所动容的耿煊在听了这个建议之后,却立刻摇头道:
“不行,所有俘虏,在没有正式入伙整编之前,都不能投入使用。”
“那……”
谭泽虽然觉得,这种坚持,情急之时也可以适当变通一下。
可最终,他也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真个提出什么异议。
耿煊也没有耽搁,直接做出了决策。
让戴明将指挥权交给副手,由他本人去军营那边,将己方富余的兵力全部抽调过来。
“水门军”八千,东西两岸各四千左右。
而己方出动的步战兵力,却超过了一万五千。
按照刘牧的建议,在确保己方优势的情况下,其余兵力不需要全部砸入一线战场,以应不时之需。
现在,正当其时。
耿煊估计,至少也能从军营那边抽六七千兵力过来。
有了他们的加入,配合己方铁骑,拿下这两千多敌骑,足够了。
领命离去之后,不到半个小时,戴明便领着乌泱泱一大片“黑风军”如快速移动的蚁潮一般,向着下方驿所淹没而来。
戴明带过来的兵力规模,比他预想的还更多一些。
超过了八千!
若单是他们,面对两千多骑全副武装的玄幽铁骑,若是没有地利优势,局面也会非常糟糕,甚至是凄惨。
可在有了近两千骑己方铁骑的情况下,那就完全是另一番局面了。
这相当于在本就相差不大的天平一端,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砝码。
僵持的局面,瞬间被打破。
原本,看上去有些让人揪心的战局,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
耿煊站在箭楼上,旁观着这些变化。
在他身后,是刘牧,谭泽,以及另两名都有着二境圆满实力的“参谋”。
从此前针对西岸据点的战斗,还是此刻发生在眼前的战斗,耿煊本人都没有出手。
他甚至没有用向敌军投放黑运劫数的方式,给己方创造便利,给敌军增加灾厄。
不仅耿煊本人没有出手,连刘牧、谭泽几人,也只贡献出了调度指挥方面的才能。
他们本人,并没有亲自下场搏杀。
不是耿煊故意要增加“黑风军”的获胜难度。
而是他必须这么做。
到了现在,他已经开始有了分身乏术,顾此失彼之感。
此前,他就像一个保姆一般,贴心的为“黑风军”扫除所有可能致其重创的阻碍。
最硬的骨头,全都由他本人亲自啃了下来。
但这却不是长久之计。
若一直如此,“黑风军”存在的意义,也消失了大半。
在度过了最艰难的、蹒跚学步的阶段之后,“黑风军”必须逐渐学会自己走路。
在耿煊的计划中,除了那些实在太硬,“黑风军”无法啃掉的目标,自己必须逐渐从一线脱离出来。
回到他这“一军之主”应该呆的位置上,从更全局、更宏观的视野审视考量,而不是继续将自己当成一个救火员,特种兵。
继续这么下去,不仅他会越来越疲于奔命,“黑风军”上下,也难以得到真正的锻炼。
这一战的目标,实力强弱也刚刚好。
那不巧了么!
正好拿来让“黑风军”过度练手。
现在,好歹还有他在旁边看顾着,能负责最后的兜底。
耿煊游目四顾,扫视全场。
忽然,他的视线一定,停止了来回移动,定在了其中一片区域。
那里有什么特别?
有个让他觉得很有趣的家伙,如此而已。
不过,这种家伙虽然不多,可在当前的“黑风军”,也不在少数。
如宋明烛、向锦秀、胡源、张恺、郭楠、郁秋荷等人,能在玄幽二州这样的大环境下混出头,又有哪个没点真能耐在身上呢?
相较于其人所具有的能耐,其完全迥异于寻常修炼者的心性,反倒更吸引他的目光。
他很好奇,这样一个人,当其走到如宋明烛、向锦秀等人这样的高度时,又会是何种模样呢?
这种改变,对“黑风军”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
想到这里,耿煊心中,已经忍不住有些小小的期待起来。
就在这时,耿煊忽地心中一动,伸手虚拿,一枚鸽蛋大的石子被他摄入手中。
下一刻,这颗石子划破虚空,向着将近千米之外的某处落点精准落去。
张山感觉有些不得劲。
那些铁罐头,实在是过于难啃了一些。
便是站在那里不动,让他去砍,张山都没拿下对方的信心。
他们这支小队伍中,唯有炼骨层次的伍长,敢正面与一骑碰了一次。
而就那一次,自家伍长就被碰得吐血飞出,现在都还趴在地上。
如果不是看见他偶尔会如蠕虫一般轻轻蠕动一下,他都以为自家伍长已经挂了。
伍长都是如此,他们这些小喽啰,更是连边都沾不了。
既然如此——
“带我们过来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疑惑,在张山看到一匹想要加速冲锋的敌骑,在接连撞飞四名“小喽啰”,速度越来越低,紧接着便被从侧面忽然窜出的自家卒长直接从马背上扑下来的那一刻,彻底恍然明悟。
“原来,我们这些小喽啰,是被当移动障碍使的。”
他们存在于战场本身,就是意义。
这个发现,让张山很有些不得劲。
倒不是有什么怨怼不忿之念,他只是在这样的战场中,失去了嗷嗷激战的动力。
下一刻,这乱七八糟的念头,就烟消云散。
一名需要他抬头仰望的敌骑,如同一堵移动的山岳,带着隆隆的马蹄声,向他当头压来。
张山想要躲避。
可当他被敌骑那藏在头盔之后的冰冷目光锁定之时,他发现自己就像是被狮虎用目光锁定的兔子。
一股仿佛来自血脉层面的压制,让他一时间居然做不出任何有效的躲避动作。
“完了!”
敌骑越来越近。
张山却没有闭眼待死。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终是摆脱了那仿佛源自精神层面的震慑,将手中盾牌移到身前。
直视对方目光的张山,仿佛从那冰冷的目光中,看到了嘲笑。
仿佛在笑他这螳臂当车一般的徒劳抗争。
笑就笑吧——
张山只是将手中盾牌握得更紧了一些,双脚微微后撤。
这样一来,对方在撞飞自己的同时,也会损失不小的速度。
“唏律律——”
等待着与疾冲而至的玄幽铁骑来个亲密接触的张山,没有等到玄幽铁骑的高速冲撞,反而听到了惊慌的马嘶长鸣。
张山瞪大了眼睛。
前一刻还在向自己疾冲而来的玄幽马,左前蹄仿佛踢到了铁板,或者踩进了陷坑之中——总之,忽然就不灵了。
连带着,本来应该向自己直冲而至的铁骑轨迹,也身不由己的向着左侧摔飞而去。
在玄幽马落地之前,那名骑手已经先一步被摔落下马。
很快,那名居高临下,目光冰冷的骑手,就被“淹没”在人潮之中。
张山没有去凑这个热闹,而是走到了那躺在地上,痛呼嘶鸣的玄幽马身旁。
很快,他的目光凝定不动。
玄幽马左前蹄的膝弯位置,那据说炼血境全力一击都难破防的防护甲胄之上,正有一颗鸽蛋大的石子镶嵌在那里。
怎么镶进去的?
张山无法想象看到的这一幕。
或者,这石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般想着,张山忍不住俯身伸手,朝那石子摸去。
他想将其抠下来看个仔细。
可他却没有抠下来。
就在他手指接触到石子的瞬间,石子就变成了石粉,簌簌落地。
很快,石子就消失无踪。
若非防护甲胄处还有个明显的凹陷,他都要怀疑刚才所见是幻觉。
这一刻,若是放眼整个驿所战场,便可看见,优势已经不可阻挡的朝着“黑风军”倾斜。
至此,这一战的结局再无任何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