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先是百灵谷?”
程心瞻问。
在他看来,苗人最担心的是天象,不应该是先谈自己的合道之地或者说先在哪里起坛结阵祈晴雨吗?亦或是召集各方头领,开一个战前的动员会或是计划会。怎么会是百灵谷呢?
攘外必先安内?
如果这样的话,显然乌蒙王才更有威胁才是。
这时,寨主反问道,
“据我所知,现在南派魔教,应该只知晓先生去过青龙洞吧?”
程心瞻闻言点了点头,因为青龙洞的护山大阵是把大山藏于虚空,四面无遮拦,又有法宝青龙钟,牢扣苗疆地脉,将望春山紧锁,这是青龙洞五境开山祖师留下来的手段。即便是他,也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破开虚空与青龙钟进去,只能以外力强攻,这样一来就不可能不引起魔道警觉。
另外,象龙占据了红木岭,离青龙洞极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妖王注意,所以程心瞻一开始就没想过能瞒得住。他在望春山外说的那些话也是故意的,就是要当着魔头的面激一激青龙洞,叫其骑虎难下,也让魔教把目光都投过来。
至于仙人洞和蚩尤洞,这两家都是有迷障遮拦,以云瘴锁山,而且覆盖范围极广,就连魔教也无法完成全方位的监视,所以程心瞻都是趁着魔教的目光还停留在青龙洞的时候悄然入山,既不显得自己咄咄逼人引发三家应激抵抗,也好让魔教掉以轻心。
“这就对了。”
老寨主点头,说,
“现在,趁着魔教还没反应过来,或者说,还没有采取什么具体的措施,魔龙表面上还是要遵守自己的法誓,我们先把百灵谷给拿了。”
听到老寨主这样说,程心瞻便问,
“那百灵谷有何特殊之处?”
这时,红冠先生闳嘉文代为作答,
“百灵谷本身倒没有什么太大威胁,麻烦的是百灵谷主人天蚕仙娘。”
“愿闻其详。”
“蚕娘是异种天蚕蛊虫得道,天蚕蛊在我苗疆蛊虫里,基本就是到头了,品阶极高,对其余蛊虫有天然压制。打上照面,三境以上的蛊虫实力要减半,三境以下的蛊虫,直接不能动弹。
“而且天蚕蛊还有一道神通,能吐「牵机丝」,这蚕丝扎到其余蛊虫头上,立马就能操纵蛊虫,反噬其主,极为厉害。蚕娘修到四境,一张口,千丝齐出都不成问题。这对我苗人的战力压制太厉害了。
“广法先生,我口中的苗人还不止是说蚩尤洞以及普通的苗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身在苗疆就没有不用蛊的。伏霞湖也用蛊,他们用血蛊,近些年也开始用水蛊;仙人洞用气蛊、云蛊和火蛊居多;青龙洞则喜用藤蛊、鳞蛊和光蛊。这些都是要受影响的。”
程心瞻听着眉头一皱,蚕娘投魔都几十年了,既然她对苗人的影响如此恶劣,那按理来说,只要蚩尤洞能办法,肯定是早杀了,能拖到现在,只能证明蚩尤洞对此无能为力,他略有不解,便问,
“闳道友,您是阳禽重明鸡得道,按理来说是先天厌胜这些虫怪之流,同为四境,您竟然奈何不了那蚕魔吗?”
闳嘉文闻言苦笑,回答,
“确实不能,鸡禽虽克制虫属,但也讲究跟脚位分,就我当前种血来讲,确实对天蚕起不了太大作用。这就好比狐狸吃鸡,但当今天下,除了四境往上的九尾天狐,也没有哪个狐精敢说能厌胜我一头。
“但您是不一样。”
闳嘉文话锋一转,看着程心瞻,两眼炯炯有神,振奋道,
“您是领会了丙火真意的,而且有昴宿内景神在身,还有与之匹配的兵器。昴宿为鸡禽顶峰,我敢说,天下间没有哪个虫子是不被昴宿厌胜的,也没有哪个狐精敢说自己能厌胜昴宿。当年的五毒天王何等了得的凶魔,不也死在您的剑下吗?”
显然,蚩尤洞确实是一直在关注着程心瞻的,连他的内景神、飞剑和过往战绩都一清二楚。
“这没问题!”
程心瞻也是一口就答应下来。无论是湘苗反攻还是自己修到四境圆满出山行走,总要找一个大魔头来祭旗才是。既然如今湘苗两地都看上了蚕娘,那就是她了。
其余三人听言均是松了一口气,面露喜色。
“不知先生对蚕娘可有了解,需不需我来为先生讲一讲百灵谷和蚕娘?”
闳嘉文道。
“有劳您给说说。”
程心瞻对蚕娘有着一些浅显的了解,都是来自于邓青阳。邓青阳与蚕娘对峙几十年,交过不少次手。他跟程心瞻提过,蚕娘也是老牌元婴了,入四已经有不少年,元婴稳固,缔结了道域,但还没有度过灾劫。
这个妖魔不擅近身,专以蛊虫对敌,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毒虫。攻伐宝贝是一根长鞭,蚕丝绞成,另有一套铃铛法宝,能惑人心神,也能护身。
对于蚕娘,程心瞻大概就知道这些,此时有苗疆当地的高手愿意再给说一说,他当然也是想听的。虽然他对自己如今的境界战力比较自信,但是对敌人多了解一分,也就多省力一分,胜算也就更大一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便是如此。
于是,闳嘉文便道,
“蚕娘是缔结了元婴道域的,她那道域唤作「织茧天笼道域」,道域中是纵横交织的蚕丝,极为锋利,又坚韧不可挣脱。早年间她有一个仇家,我们苗疆雷公山的大妖髭蟾,这也是一个了不得的异种,跟脚不差天蚕。这两人互为天敌,一直不对付,不过蚕娘先于蟾公入四,自那之后蟾公就彻底销声匿迹,躲藏着不肯出来。
“蟾公其实是在暗地里一直寻机入四,并真险些让他成功。可惜他命不好,闭关成胎的时候胎音泄露了一声,马上就被蚕娘找上门来。当时蚕娘元婴稳固,并已经缔结了道域,把这「织茧天笼道域」施展出来,将蟾公团团围困。蟾公本事跟脚高,本事了得,肚子里能藏雷,而且也是修到坐胎境,真拼起命来,那威力也是相当惊人的。
“可是,就是这样一头大妖,在「织茧天笼道域」里一点浪花没翻出来,连蚕娘的面都没见着,就活活被蚕丝绞死了。”
闳嘉文说的很郑重,想来那个蟾公当年也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不过可惜,破四的时候没有藏好自己。这让程心瞻想起了自己点化的射蜮,也是在破四时被人偷袭而死,到现在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蚕娘之前在九嶷山倒还好,但现在回了百灵谷,那里被她拉了大量的蚕丝,又布置许多毒虫,与她的道域相配,虚实相合,要更难对付。”
闳嘉文提醒说。
程心瞻点点头,认真听着。
接下来,闳嘉文挑着重点,又给程心瞻仔细介绍了蚕娘身上的几件厉害法宝以及几种大有能耐的蛊虫。
其中最为玄奇的,非情蛊莫属。
这情蛊在闳嘉文口中显得极为神异,说是非女子不能养成,而天下男子与之对敌都要受到影响。即便是意志坚定的,也难以对蚕娘下死手,要是那些自制力差些的,反过来还要对蚕娘言听计从。
与此同时,这情蛊又称「百灵蛊」,能诞下「子嗣卵」,此卵有异能,能与天下蛊虫相配。一旦有哪类蛊虫因数量太少,要濒危绝嗣,可取蛊精注入「子嗣卵」,此时无需同类母蛊受孕,任一种蛊精在卵中都可发育生长,破壳而出时便是一只新蛊。百试百灵,因而得名。
“竟这般神奇?”
程心瞻讶然。
闳嘉文点头,
“正是,但情蛊是极难培育的,在我苗疆大地上都绝迹好多年了,数百年来,目前只有蚕娘一个人养出来。也正是因为此蛊特殊,所以滇苗湘的许多蛊道高手都围拢在蚕娘身边听命,方便求卵。另外,也正是因为有情蛊,所以百灵谷内的蛊虫数量是最多的,许多寨子要是有蛊虫绝种,也会来百灵谷求蛊配种。”
程心瞻了然,难怪,难怪蚕娘在苗疆地位如此之高。当年此妖投魔,造成的影响巨大,连带着许多散修和旁门都投了魔,根源就在这里。
接下来,闳嘉文又细细说了一些注意事项,老寨主和白凯风也都补充了些。吊壶里的酒添了又添,说完时已经夜半,都到丑时了。
最后,闳嘉文也觉得没什么可以细说的了,便问,
“不知先生打算何时动手,届时我可以领先生过去,为先生掠阵。”
程心瞻今夜喝的比较尽兴,见吊壶再度见底,便催促着老寨主赶紧添酒,自己葫芦里面的是喝一口少一口,可不敢再往外交代。此时听闳嘉文询问,他便回,
“那就现在吧。”
“现在?”
闳嘉文吃了一惊,添酒的老寨主和白凯风也都诧异看过来。
“先生这是要煮酒斩妖魔吗?那老汉这回多添些酒,叫沸慢一些,好叫先生回来时正好喝上。”
老寨主凑趣说。
闳、白二位眼中也流露出异样的光彩,都知道广法先生从无败绩,但先生入四后还未与人真正交过手,没想到这第一仗来的如此突然,如此豪情。
通晓万法的四境大圆满啊,不知动起手来会是怎样的声势。又是否真能在煮酒之间斩魔而还,成就一段传奇故事呢?
“我为先生引路!”
闳嘉文霍然起身。
“我为先生驾风!”
白凯风也要去看个热闹。
“不必,不必。”
程心瞻却是摇了摇头,拉两人坐下,说道,
“不必如此麻烦。”
闳嘉文有些急,连道,
“先生,百灵谷凶险,谷中还有一众高手与蛊虫,蚕娘占据地利人和,先生不可大意。还是莫要孤身前往,且让我等随同,也好有个照应。”
“老寨主,不用换!”
程心瞻抬手去拦老寨主,有些哭笑不得,老寨主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像米缸一般大的巨型吊壶,要来换火塘上的小吊壶,看来是想要给程心瞻留足充裕的时间。
拦下老寨主,程心瞻对三位说,
“你们不必去,我也不孤身去,咱们继续喝酒。”
程心瞻此话一出,把三人弄得一头雾水,又说现在去斩魔,又说人不必去,什么意思,广法先生是要请他人代劳?代劳当然并非不行,只是换做他人前往,只怕起不到对蚕娘的厌胜功效,会事倍功半呐。
三人满腔疑惑,不过还未等三人问出口,程心瞻就自己给出了答案,
“贫道认真听了几位对蚕娘的介绍,我看我就不必亲自过去了,由书剑代劳应该足矣。我们继续煮酒,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吧,三湘那边的道友还在等着贫道的信。”
“什么?!”
三人异口同声叫了出来。
这一次,程心瞻直接以行动回答。
只见他怀里跃出一团灵光,左眼中迸发出一道剑光,随后剑光刺破虚空,灵光搭乘着剑光遁走,一闪而逝,就此不见了踪迹。
“添酒。”
程心瞻催促老寨主,换大吊壶不必,一时半会热不起来,但酒是不能停的。
苗、滇、荒三境交界处,南盘江北岸。
此地群山簇拥,水流密布,便造就出许多幽深阴湿的山谷与峡谷。这其中要数百灵谷最为有名。
百灵谷之名源自于山谷主人天蚕仙娘。天蚕仙娘在苗、滇、荒三境疆域均有显名,其人蛊术了得,谷中蛊虫众多,前来求蛊、医蛊、配蛊之人络绎不绝,所求无所不应,百试百灵,因而得名。
此地原本是个旁门势力,仙娘一心育蛊,不问山外事,是个世外高人一般的人物。不过四十多年前,受南派宗祖蚀真大圣上门亲邀,百灵谷划归了魔门,仙娘外镇三湘九嶷山,这百灵谷便瞬间冷清了不少。
不料,东边还是山高水深,难以撼动,蚕娘未曾在三湘开辟出一番崭新基业来,反而是在前些时日灰溜溜的跑回来了,听说伤的不轻。
不过到底是人的名树的影,只要蚕娘那一身玄奇的蛊术还在,那身边就必然少不了拥趸。三地的蛊师们听说蚕娘败逃归山,不但不曾嗤之以鼻,反而是一拥而上,来到百灵谷边摇旗呐喊,以表忠心。
然而,不知蚕娘是心灰意冷了,还是实在受伤过重,回来之后并不出门见客,反而是兴起了烟瘴,把山谷紧锁,连个面都没露,也不曾传出什么消息来。
只不过,山谷外的一众拥趸却都是些不轻易言弃的,围着不走,就地挖洞建庐,说是随时候命,听从差遣,要生死追随,助蚕仙再兴大业。
时间来到这夜丑初,只听“轰”的一声,一道炸雷般的巨响在苗疆西南角的上空绽开,滚碾群山。围拢在百灵谷四周的魔道蛊师们吓了一跳,纷纷抬头去看。便见头顶虚空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那颗金灿灿的、明明已经沉入西山的太阳不知为何在夜间出现,从这缝里飞了出来,把群山照亮,然后往百灵谷坠去。
太阳照亮的不仅仅是群山,还有这些魔道蛊师们惊恐的面庞,紧接着,这些蛊师们便同山林里的鸟兽一起,四散往外,亡命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