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也似的璀璨剑光照亮了黑夜,高悬在黔西南之上,仿佛是太阳提前升起了。
百灵谷周边的一应魔头做鸟兽散。
剑光往百灵谷中落去,漂浮在山谷上的烟障法禁一触即散,未曾阻拦剑光哪怕片刻。
“谁!”
便在这时,谷中传出一道喝咤声。紧接着,一道白色匹练从山谷飞出,仿佛白虹离地,要冲天贯日。
然而,骄阳就是骄阳,哪里是白虹可以撼动的,金光不闪不避,直接飞落而下,与逆上的白虹正面相交。
“啪!”
只听一声脆响爆鸣,白虹金阳相撞,后者光芒不散,下落势头不减,而前者的宝光则是在一瞬间黯淡下去,被打出了原型,原来是一根由无数白色细丝绞成的鞭子。此时,鞭头被金光打得稀烂,化作一丛凌乱散开的焦黑色碎絮,整条鞭子在哀鸣一声后便无力的落下,坠回谷中。
“是谁!”
谷里又叫一声,但这一声,明显要比上一声多出了一份惊慌之感。
无人回应。
随即,便听“嗡”的一声鸣响,一片金霞从谷中飞腾起来,去拦那颗金阳。不过借着金阳盛光再看仔细些,便能发现,这哪里是什么金霞,分明是无数只金色的虫子汇集到了一起,密密麻麻,不可计数。
这些虫子通体金色,浑身长着极细的金色绒毛,仿佛在金粉里滚过,闪闪发光,好似金星万朵,汇聚成霞。每个虫子都似冬枣一般大,长得怪模怪样,蝉翅、蚊吻、蜂尾、蜈脚,看着极为狰狞。
这些虫子目睹灼热的金阳下坠,却浑然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一拥而上,像是饿极了的飞蝗,又似坠了巢的黄蜂,失去了理智。
然而,蚍蜉撼树不自量,只一个照面,金阳打到金霞上,立即就把金霞破开了一个大口子。无数的虫子在一瞬间被剑光灼烧成虚无,什么也没留下。还有一些破洞边缘的虫子,被剑光擦到,虽然没有被蒸干,但也是死的不能再死,纷纷掉落,仿佛是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不过,奇怪的事发生了,活下来的虫子并不多,但这些虫子个个一分二、二分四,飞速化生复活,所剩无几的金霞在转眼间又重新蔓延开来,甚至变得更多,把整个金阳都包裹起来!
紧接着,便是一阵春蚕食叶般的声音响起,只不过要大上千百倍不止,叫人听得心烦意燥。而在这片乱耳魔音中,肉眼可见的,金阳的光芒在被金霞挤压。
“锵!”
便在这时,只听一声高亢的剑吟声响起,金阳骤然炸开,在夜幕中绽放,像是一场盛大的烟花,又像是一朵万瓣金菊。随即,金菊的根根花瓣全部飘落散开,仿佛漫天飞舞的金色的雪。紧接着,金雪又快速的动起来,飞成残影流光,化作千万条金线光丝,像是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刮起了一阵金色的风。
每一缕金风都盯上了一只虫子,又在同一瞬间发动、同一瞬间刺中。于是只听“呼”的一声,空中明耀闪烁的金霞便在这一瞬间被金风吹熄,金虫一个不留,全部死绝。
漫天的金风重新汇聚,合成一道金虹,砸在了百灵谷上。
“轰!”
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金虹落到了百灵谷内,但此时的百灵深谷之中,纵横交织着数不清的白色丝线,这些丝线极细,密密麻麻的,一根贴着一根,一层迭着一层,像是有一只巨蚕在山谷里吐丝,密织出一团厚厚的茧,把整座山谷都给填满了。
此时,金虹扎在白茧上,下落的势头一下子慢下来,但剑锋所指,与金虹相接触的蚕丝在一根根崩断。
但与此同时,整个百灵谷都在摇晃,只因这些蚕丝紧紧勾挂在四周的山峰上,系在大地里,随着金虹上巨大无匹的力道传过来,蚕丝崩断,连带着整个山脉地脉都在颤栗。
不止于此,这些蚕丝上都系着银色的铃铛,随着蚕丝乱晃、大地动摇,这些铃铛也在响个不停。
“叮铃铃—叮铃铃——”
铃铛响的比方才的虫鸣声还要密,还要大,还要更令人心烦意乱、目眩神迷。万千铃铛一起摇响,汇集而成的声浪把虚空都搅起波纹,扭曲着,翻涌着。
而此时在整个百灵谷的最底部,在层层迭迭蚕丝的最下面,站着一个女子。此女身穿彩裙,五光十色,脖上、腕上、足上都戴着银圈,但头上戴着一个帷帽,看不清面容。不过,此时此刻,女子身形摇摇欲坠,帷帽下端与胸襟处都染着血,一看就知道是在与仙剑的对抗中受的伤。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女子还慑于百毒金蚕蛊被飞剑一招杀灭的事实中久久难以回神,口中喃喃自语着。
这个人怎么可能知道百毒金蚕蛊的弱点并将百万蛊虫瞬间灭杀?
这是什么神鬼手段?
但很快,随着涤荡一切的灭世剑意越来越浓,照在身上产生的切肤之痛将女子惊醒。蚕娘回过神来,眼见灭顶之剑还在不断下落,知道现在不是分心想其他的时候,便全力催动铃铛,并隔着帷帽,扫视着荡漾的虚空,试图从中找出躲在幕后的剑主。
她很清楚,自己一身的法术神通都是针对人的,要是对手不露面,躲在暗处,那自己就太被动了。
而在交手数回合之后,到了此时,蚕娘也已经猜出这把纯阳飞剑的名号与剑主的身份了。她知晓广法先生名气大、本事厉害,可是真正到了亲身与之过招的时候,她才明白竟是这般的厉害。
但同时,蚕娘也坚信,那位鼎鼎有名的广法先生不会躲的太远。因为这样一把飞剑,要发挥出这样的威力,在剑光、剑丝、剑虹之间从容变换形态,如此游刃有余,那就离不开剑主的元神操纵。而广法现在也就是才入四而已,就算他元神修行再怎么了得,其元神念头应该也不能在千百里之外就能驾驭这样一把如此神威的仙剑。
他定然就在附近,隐在暗处。
只不过,无论她把铃铛催的多急、看的多细,可虚空中始终是空空如也。
时间一瞬一瞬过去,头顶的飞剑越来越近,蚕娘眼中也愈发惊惶。只见她又两手掐印,身上迷光闪烁,把元婴道域也铺展开来。
于是,本来就已经被蚕丝填满的山谷中又有无数白丝飞出,虚虚实实间法光闪耀,叫人无法看清,无法判别。
蚕丝交织堆迭,然后像白泉一般溢出山谷,漫灌山林,有一些则是逆空而上,往天穹飞去,往虚空里扎,仿佛回天之雪,又似倒飞之瀑,密穿虚空,迅速蔓延。
只眨眼间,百灵谷方圆六百里之内,仿佛下了一场浩大的雪,群山密林被蚕丝覆盖,一瞬白头。
搜天检地。
蚕娘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幕后的人。
难不成来的真只有一把剑?
这个猜测让她如坠冰窖。
“堂堂广法先生,也要藏头露尾吗?!可敢现身一战!”
蚕娘悲愤高呼。
无人回应。
此时此刻,天地间只有金虹崩断蚕丝的声音不断响起,像是一首夺命的琴曲。
“广法!我的蚕丝牵住了方圆六百里山林,你想要我死,那这六百里山水生灵都要随我陪葬!”
蚕娘声嘶力竭的叫喊着。
可依旧没有人回应她,金虹下坠的速度反而陡然加快。
蚕娘见状脸色剧变,一是因为杀机降临,而更重要的是,金虹在这一瞬间崩断蚕丝无数,但这一次,地动山摇的动静不但未曾加大,反而是停止了,好像是山谷被另一种无形的力量给保护住,不再受蚕丝的影响了。
而这,也预示着蚕娘最后的威胁手段都不管用了。
她不愿相信,手诀变化,口中念念有词,道域闪烁放光。随即,以百灵谷为中心,覆压方圆六百里山林的蚕丝在一瞬间全部绷紧,然后再被她猛地拉起。
“咻咻咻——”
一连串的破空声响起,一根根蚕丝被拔出山脉地底,倒是有一些古木苍藤被锋利的蚕丝切断,可一应山脉地脉却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这不可能!”
蚕娘惊慌失措的大叫一声,有些难以置信,这是自己的道场,山脉地气怎么可能在悄无声息间就被他人所掌控?
然而,在此时此刻,根本容不得她多想,金虹已经破开蚕丝,朝她飞刺过来了。
蚕娘空有一身手段,还有一个情蛊杀手锏不曾施展出来,然而,这一切,在这把金阳似的飞剑面前都全无用处了。
看着飞剑袭来,蚕娘心中近乎绝望。
几番纠结过后,蚕娘把心一横,只见她原地一转,身上闪烁灵光,整个人忽然化身一只五彩斑斓的飞蝶。这飞蝶有一尺长,翅展三尺,两片翅膀上生着厚厚的绒毛。在这些无数绒毛里,没有哪一根的色彩是一样的,所以当飞蝶翅膀扇动时,绒毛抖颤,便生出流光溢彩,极为惹眼。
最奇的是这彩蝶翅膀的尾端上生着两条长长的彩带,仿佛凤尾一般,极为炫丽。
这飞蝶翅膀扇动,带起的不光是缤纷色彩。蝶翅上密生绒毛,但在边缘处,绒毛过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为纤薄的透明翅缘,比蝉翼还要薄,难以看清翅缘与虚空的界限。随着蝶翅扇动,翅缘在虚空中来回摇摆,看缓实快,只眨眼功夫,居然在虚空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
彩蝶往洞里一跃,就此失去了踪迹。
蚕娘竟然就这般跑了。
并且,值得一提的是,蚕娘这招还不是随随便便的遁法。蚕娘本相原型是天蚕,而非飞蝶,要等到五境时合道天上的彩云,才能破茧成蝶,褪去蚕身,化作凤蝶。她这招遁法名为「天虫蝶变」,实则是她的本命神通,也是她压箱底的逃命之术,以燃烧精血为代价,短暂化身蝶形,能破空遁走。
上一次,在衡山掌门邓青阳的索命长剑之下,蚕娘也是靠这招脱身的。如今仅隔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便再度施展,这对她而言,也会造成不小的道伤,如果频繁使用,甚至可能会伤及血脉根本,再也无法蝶变。
不过,蚕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她还是懂的,面对这样一把神威莫测的仙剑,该用的手段她都用了,但结果也证明全无用处,如果只靠寻常遁法,跟飞剑比速度,这样的蠢事她是不会做的。不如豁出去,求得一线生机,找个地方蛰伏起来好生休养方为上策。
蚕娘所想所为确实有理,也可以说是周密果断,在飞剑抵达之前先一步遁走,叫飞剑扎了一个空。只不过,尽管她看待飞剑已经十分谨慎,却还是小瞧了「桃都」的神威。「桃都」一剑刺空,自然气极,剑虹当空一卷,遂化作一只红冠白羽、金睛钢爪的大公鸡。
“喔喔喔——”
天鸡钢爪站定虚空,继而昂首啼鸣,声撕夜幕,响彻千里,震耳欲聋。
苗疆公鸡何其多也,此时离天亮尚早,各寨各户的红冠先生都在闭目歇息。此时,忽听有神鸡打鸣,鸣声里有诛魔镇虫之意,于是纷纷被惊醒,不假思索的跟着啼叫。
“喔喔喔——”
一时间,在白羽天鸡的带领与加持下,苗疆西南鸡鸣震霄,此起彼伏,交相呼应,不绝于耳。各处山林沟壑等阴暗湿诡处,不知有多少毒虫惨遭无妄之灾,被就地镇杀。
而在虚空背后,正在飞速急掠的蚕娘听到了鸡鸣声,心下忽然一慌,随即没来由的,身子一酥,好似骨头被人凭空抽了去,软趴趴的就跌出了虚空,然后往地上掉落。
蚕为天虫,已然为异种,可是她遇上了天鸡,正是天克。
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蚕娘已经飞出三百里开外,从虚空中跌落。「桃都」见了,一个振翅,然后再度化作剑虹,朝着那里飞去。
「桃都」速度何其快也,起身处的虹光还残留着未曾散去,另一边已经到了。临到近处,「桃都」忽然又收敛华光,显现出本相来,三尺仙兵毫无阻碍的扎进蚕娘的胸膛,剑尖透背而出。
剑气纵横,锁心闭窍,蚕娘当场昏死过去。
随后,飞剑就这般串着蚕娘,就要掉头回去。
原来是要生擒!
而这一来一回,过招有五六个回合,但总的算下来,也不过才十来息的功夫而已。之前围拢在百灵谷的魔头宵小们,此时跑的慢的还没逃出百里地呢!
威震一方的蚕娘就这么被一把剑给拿了?
四方乱窜的魔头们停下了脚步,眼看着飞剑远去,有些难以置信。
然而,便在这时,众魔见远去的飞剑忽然大放金光,照亮了一方,再度呈现出对敌之态。众魔把目光往前移,便看见在飞剑的去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而那人影修长挺拔,身披一件醒目的碧绿亮光绸袍,不是南派老祖是谁?
只见老祖左手提一把碧鞘长剑,等到金虹临近跟前三尺时,忽然拔剑出鞘,划过了一道弧线。那剑光雪亮,剑弧如残月,自下而上撩拨,斩在了金色的剑虹上。
“叮!”
一声脆响,剑虹光芒骤敛,显现出了本相,倒退数十丈。
绿袍提剑而立,后退半步。
没有丝毫耽搁,「桃都」再度化虹,但这一次,才刚起势,剑虹便撞开了虚空,遁入虚无,消失不见。
而绿袍老祖则是提剑在空中迈步,一步百里,然后朝着空中某一处挥剑下劈。
“叮!”
又是一声金戈鸣响,绿袍老祖纹丝不动,但「桃都」却从虚空中被斩出来,然后掉落。
掉落十来丈,「桃都」再度尝试,又遁走虚无。而绿袍老祖依旧是提剑来追,不消一个呼吸的功夫,还是看似随意的挥剑一斩,「桃都」再次被斩出来。
而这一次,不知绿袍是使出了几成的力道,「桃都」翻滚着向下,速度极快,仿佛流星坠地。
绿袍同样下飞,看样子今天是一定要留下「桃都」。
然而,就在「桃都」即将坠地之际,在飞剑的落点处,地面上忽然涌现黄光,飞剑砸入黄光中,就好似泥牛入海,悄无声息的就不见了踪迹。紧接着,黄光也跟着散去,地面又恢复如初。
下一瞬,绿袍老祖便到了,他站在地上,以五境真龙的元神念头扫视地下,一念百里,却是什么也没能发现。
这位南派老祖兀自在原地站了好久,脸色阴沉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