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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 新老交替,革故鼎新

  滇文,大理州。

  仆水江长流不绝,巍宝山巍峨耸峙,一如山巅之上的斗姆阁。

  所谓:

  何年辟险构星宫,玉宇琼楼嵌碧空。

  山岚水气迷天障,斗姆慈光照滇中。

  不外如是。

  在群山楼阁之中,有一紫瓦银壁的大殿,唤作紫光殿,乃是斗姆阁用来招待贵客的迎宾之地,见证了斗姆阁的兴衰起伏。

  此刻,殿中的气氛不太好。

  “左教主,识时务者为俊杰!”

  一个身着玄银二色劲装剑袍的男子坐在客席首位,看着四十岁上下,面似冷玉,眉似寒剑,他手里捧着茶盏,面色阴沉的厉害,冷冷吐出一句话来。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其人脸上属于高境修者的那份光彩晶润已经消去,呈现出暗黄色,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老人斑,若非那一身繁丽的星袍与高峨的星冠,看起来就与凡人无异。

  老者听到客人说出这样无礼的话,也并不生气,只是淡淡道,

  “阁下在峨眉做你的俊杰,老道自在山中识我的时务,两者又有何干系呢?”

  “呵!”

  听得这话,剑袍男子轻蔑一笑,便道,

  “滇文偏远,巍宝一隅,左教主可能是久在山中,不晓得外面的风云变幻,在这样的山里,又能识得了什么时务?如今滇文半正半魔,在这样的局势下,斗姆阁却连四境都难以接续,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

  “咻——”

  说着,男子低头呷了一口茶,然后又不紧不慢道,

  “但是,只要加入我玄门,如若有魔道上门滋扰,自然有蜀士出山,助你教渡过危难!倘若是成为我峨眉别府,更有无数的法宝经文,灵丹仙经,任尔等挑选,左教主可不要自误!”

  说到这,男子顿了顿,看着主位上的老人,微微一笑,

  “当然,这些或许对左教主来说都无所谓了,可左教主您作为一宗掌教,也不能完全不管身后事呀,总得为巍宝山上这八千弟子考虑考虑才是!”

  此人几乎是挑明了老人将死,后人无依,但这位左教主依旧不恼,甚至还发出了一声轻笑,然后反问道,

  “外界风云变幻,是谁搅弄?滇文半正半魔,是谁造就?”

  老人对剑袍男子怒火喷涌的眼神视而不见,并拿起了茶盏,也不饮,就这么端在手里,然后道,

  “呵,老道我是不怕魔教上门,就怕蜀人做客。”

  “啪!”

  剑袍男子把茶盏往案几上重重一落,然后霍然起身,他冷冷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没人敢这样拒绝蜀人的好意。蜀人还会再来的,但下一次来的就不是我了。四境、五境、仙境!我倒要看看左教主能硬到哪一步!”

  “仙境?很稀罕么?”

  一道嗤笑声伴随着璀璨的星光飞进了紫光殿。

  星光灿烂,大放神华,充斥殿宇,叫剑袍男子下意识闭上了眼。等他再睁开时,便发现眼前咫尺之地站着一个人。

  星光凝成的男子看上去倒是和左教主有三分的相似,也是那么老迈,同样身穿一袭华丽的星袍。只不过这位看着老,但精气神却不老,虽然一头白发,但脸上却不生老斑,而且腰背直挺,如松如竹。其人星袍风格也与左教主不同。左教主袍服上是群星做衬,北斗放光,而才来的这位,乃是由四方神君领衔周天星斗。

  剑袍男子看着星袍,念头便被拉入星海中,然后目光便对上了那四位神君,四位神君在星海中游弋,仿佛跟活的一样。看到男子望过来,四位神君便齐齐往袍服胸口处游,像是要飞出星袍,择人欲噬。

  “啊——”

  男子被吓了一跳,失声叫了一声,慌忙后退,可是他忘了他身后就是椅子,才动一步,脚后跟便磕到椅子腿上。男子双脚本来就被吓得酥软,被椅子这么一抵,便没能站稳,身子后仰,跌坐到椅子上。

  椅子后移了一小段距离,与地面擦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星光凝成的男子居高临下望着剑袍男子,不屑一笑,

  “蜀人?鼠辈?”

  这人的话,像是剑一样扎进剑袍男子的胸膛,让他极度愤怒的同时,也让他从星袍威慑中清醒过来。他再度起身,看着修为境界明显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来人,也并不畏惧,大声喝道,

  “你是谁!竟敢这般诋毁我蜀人!”

  来人听了,脸上依旧挂着不屑之色,只道,

  “凭你的境界出身,还不配知晓我的名号。”

  男子闻言大怒,不知是在蜀中作威作福惯了,还是方才左教主的克制让他产生了一些错觉,他冷笑一声,戟指来人,口中喝道,

  “连姓名也不敢说出来,我看你才是那个藏头露尾的鼠辈!”

  剑袍男子声音极大,仿佛是要把自己方才被吓退跌坐而产生的屈辱感随着言语一起扔出体外。

  法无咎挑眉,诧异多过愤怒,他仔细想了想,好像自己这辈子都没被人这样骂过,想不到在自己入四境后,竟然会被一个三境这样指着鼻子骂。

  他怒极反笑,挥手来打。

  剑袍男子没想到来人竟然敢动手,他想要躲,可是在星光的照拂下,他已然被禁锢住,拼尽全力也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法无咎的手背挥过来。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在紫光殿中响起。

  剑袍男子的半张脸迅速肿起来,下颌被打歪,满口的牙齿尽数脱落,混着鲜血堵在嘴里。

  男子捂脸,震惊难言,此刻已确定来人乃是四境。

  脸上针扎似的刺痛终于让他清醒了一些,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当面辱骂了一位四境?

  男子后知后觉,心中的恐惧迅速取代了愤怒。

  男子把满口的牙和血都咽了下去,然后也不敢看法无咎,只是含混道,

  “左教主,既有别客登门,看来我今日来得不是时候,告辞!”

  说罢,男子绕开法无咎,脚不沾地,快步往殿门处走。

  “我让你走了吗?”

  法无咎说。

  男子听闻,亡魂大冒,不敢停下,反而是身化剑光,想要飞逃此地。

  “斗降以弱。”

  法无咎掐印,食指指向飞逃的剑光,念了一个咒语。

  星光落到剑光上,当即便把剑光打回了原形,男子跌落在地,气息一瞬间衰弱不少。

  男子挣扎着爬起来,往殿外走。

  “斗降以缺。”

  法无咎又念了一遍咒语。

  星光再落,男子便成了跛腿,走路一瘸一拐,东倒西歪。

  男子大骇,惊惧张口,下意识痛呼。

  “啊—呃——”

  下一瞬,男子愈发惶恐,他发现自己哑巴了!说不出话来!

  “斗降以病。”

  星光再落,男子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得满嘴是血,咳得腰都直不起来。

  “斗降以老。”

  星光再落,男子两鬓瞬间斑白,皮松肉垮,肌肤由冷玉一样的白转为暗黄色,然后浮现出大片大片的老人斑,他那件贴身的劲装剑袍竟然已经变得有些松大。只是眨眼的功夫,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看上去就已经比左教主还要老了。

  恐惧似洪水一样淹没了男子的理智,他再也坚持不住,踉跄转身,然后扑通一跪,以神念发声,

  “晚辈无礼该罚,求前辈饶命!”

  法无咎见状便笑,原来峨眉的膝盖也不过只值四道咒术而已。于是他停下施法,想着就这样让此人回峨眉也好,好叫峨眉知晓,滇文还不是一家一姓之地。

  “滚吧。”

  他轻描淡写说。

  剑袍男子闻言一愣,想不到活命来得如此简单,不过他马上回过神来,不敢耽搁,颤抖着起身。但此时,他精气衰弱,躯体老朽,病厄缠身,竟然连施展剑遁飞走也不能。好在他急中生智,从洞石里掏出多年前低境时使用的飞行法器,一叶梭舟,整个人趴倒进飞舟里,狼狈逃走。

  坐在主位上的左教主一直笑着目睹这一切,此刻,他从主位上下来,缓步走到法无咎跟前,然后拱手弯腰,执大礼而拜,

  “无咎入山,我宗高枕无忧矣!”

  在巍宝山以南,澜沧江的下游,有一道与澜沧江并排的绵连山岭。不同巍宝山秀丽,楼宇依山,这里却是瘴疠横生,古木老藤,郁郁葱葱,到处都是阴森森的洞窟暗河,一看就知道是个极为险恶的地界。

  此山因占地广袤又幽深晦暗,难以确切丈量,故被称作无量山,自古以来都是妖魔鬼怪的盘踞之所。

  有诗为证:

  江雾绕幽山,烟瘴散复还。

  虫鸣伴鬼声,森森笼天南。

  此时,在此山中央幽深之地,一座顶上有泉、四面流溪的险峰上,有几个人影站在一块。

  “先生执教,我派大兴可期哉!”

  其中一人放声高呼,然后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朝着另一个人跪地伏拜。

  被他跪拜之人,一袭青袍,上绘太乙救苦天尊破二十四地狱之景,身后站着一尊白象大的雪狮,显得其人仙气飘飘,又散发着一股叫人难以直视的威仪。

  程心瞻扶起万高鸣,解释道,

  “我此番前来,只管负责改教换制,护法退敌,教主还是由你来做,具体实施也是你牵头去负责。你心里也不要有什么负担,等到改制成功,我和宗人自然会离开。这无量山是块阴湿地,专生虫蛇,然阴阳有序,万物有灵,不是说阴湿不好,也不是说虫蛇低贱,只是我等修道人确实住不惯这里,你大可放心。”

  万高鸣的态度十分谦卑,他顺着程心瞻的话头讲,

  “先生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先生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

  在万高鸣左右,还有两个人。一个身穿紫衣,方脸阔肩,高大威武;一个一袭白袍,圆脸微胖,细皮嫩肉。两人见平日里笑面虎一样的万高鸣,此刻完全变成了一只应声虫,看的是啧啧称奇。

  程心瞻在安慰好万高鸣后,把目光投向紫衣人和白袍人,他实在没想到,掌教说分批安排了一些枢机山弟子和白虎山弟子过来,领头做主的两个居然是这两位,难怪,难怪说这话的时候掌教的笑容是那样神秘。

  “兼墨道兄,济源道兄。”

  程心瞻的笑容格外柔和,他方才对万高鸣说话时也是一副笑意盎然的样子,但是这两种笑容给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朱兼墨听言连摆手,笑道,

  “别了别了,心瞻,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喊我等道兄是你知礼谦慎,但我等如果要应,那就是我两狂妄自大了,休要陷我等于无礼,还是叫道名吧,大家都更自在些。”

  贺济源也点头应和。

  程心瞻笑着称是,并道,

  “玄门和魔门都盯上了滇文这块地,我们道门也不能落于人后。不过经略西南非一日之功,看来我们三兄弟要共聚一段日子了。”

  “如此甚好!”

  朱兼墨和贺济源异口同声道。

  随即三人齐声大笑。

  峨眉山,雷洞坪,养心殿。

  “师尊!”

  方才在斗姆阁紫光殿大放厥词的剑袍男子驾着梭舟飞入了此殿,然后翻身下来,滚落在地,痛声呼唤。

  在殿中修行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此人看着三四十来岁,是天生的光头,肥头大耳,白白胖胖,头上有十二点黄斑胎记,天然形成戒疤状。这人身上套一件宽松的明黄肥袍,而且不着里衣,袒胸露乳,这活脱脱像极了佛庙里供奉的弥勒佛。

  可这里是玄门!

  西蜀宣扬玄门正宗,这个正宗是相对于东道而言的,标榜的是自己乃道家正宗,这和佛门禅宗可搭不上一点关系。

  此人竟敢在玄门领袖峨眉山里一副和尚打扮,岂不叫人意外?

  不过,峨眉山人和玄门诸宗都早已见怪不怪了。

  因为此人是天生的禅子佛相,瘦也瘦不下来,总不能强迫人家削肉明志不是?

  当然了,要是一般人,即便是生得这样佛像,可既然投了玄门而非佛门,那为了避免惹人非议,也应该自觉穿道袍、戴道巾才是。而非现在这般,还光头亮着戒疤,穿一身袈裟似的黄袍。

  这里面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此人身份非同一般,乃是峨眉派飞真七仙中行二的「梵天飞光」钟元觉,乃是妙一真人代师收徒的得意师弟,和齐漱溟情同父子。在山中,只要峨眉掌教不发话,谁敢管他的衣着装束?

  而且,此人是深得齐氏夫妇信任,前些年七大剑阁分镇四方,由新一代七修做阁主,上一代七飞做镇阁长老,在这里面,去凌云剑阁照顾齐金蝉的就是他!

  两年前,钟元觉境界突破,跻身四境,被齐漱溟调回峨眉,参赞教务,坐镇养心殿,如今乃是峨眉山中位高权重的人物。

  超过叶元敬,率先迈入四境,又得重用,经略西南,促成龙象庵和开元寺归玄,这正是钟元觉最志得意满的时候。而且他在养心殿养尊处优,发号施令,确实是万事顺心,其人佛相也是愈发圆融。

  此刻他正在阅卷,忽见一个陌生的老头飞进来,吃了一惊。但他见来人身穿峨眉制袍,又能进雷洞坪禁制,便知晓应该是自家人,可还没等他细瞧,便听那个老头呼唤师傅,更是惊疑,自己哪有这样老迈将死的徒弟,便问,

  “你是谁?”

  剑袍男子听钟元觉这样问话,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面目全非,不由悲从中来,委屈哭泣,

  “师尊,我是鸣玉啊!”

  “什么?!”

  钟元觉一惊,身化一道明光,从殿后案几边上飞到殿前男子身边,将其扶起,然后仔细打量,这才确信,顿时怒火中烧,问道,

  “谁给你伤成这样的?是左太冲?他动手了?!”

  残留在剑袍男子身上的四境星辰法力是那样清晰充沛,钟元觉还是能认出来的。

  剑袍男子回答,

  “不是,不是他,是一个陌生的人,也是四境,也穿星袍。”

  钟元觉眉头一皱,道,

  “仔细说来!”

  剑袍男子点头,回说,

  “当时徒儿在巍宝山与左太冲交涉协商,那人忽然闯入,不分青红皂白便对徒儿偷袭下手,打了徒儿一个重重的耳光,师傅,您瞧!”

  男子指了指脸,又张大嘴让钟元觉看,里面确实是一颗牙都没有了。

  “徒儿是代表您,代表峨眉,代表玄门去的!他打的又岂是徒儿的脸?!”

  剑袍男子声泪俱下,又继续哭诉,

  “徒儿受辱,便立即离开斗姆阁,想要回师门求援,那人却想要赶尽杀绝,对着徒儿连续施展四道咒术,致弱、致缺、致病、致老!可能下一道咒语就是致死了!徒儿是拼死逃离,这才捡回来一条命,面见师尊!”

  钟元觉皱眉,自己徒儿这番话,哪些真哪些假自然是很好判断。从别人家的道场、四境手上逃离,这肯定是假,应该是那个人故意放回来示威的,但那人不敬峨眉、不敬玄门肯定是真。

  会是谁呢?

  也穿星袍,也修星道,难不成是斗姆阁一直在外行走的隐修长老?

  但不应该呀,这两年斗姆阁都被自己骑在头上羞辱了,如果有这样一个人物,应该早就归宗了才是,怎么还会等到今天?而且斗姆阁不是擅长星光和祈神么,怎么会有这样厉害的咒术?

  就在钟元觉惊疑不定之际,忽听南方先后传来两道宏声布告,

  “众位滇文道友,在下斗姆阁左太冲,自觉老迈,精疲神乏,自辞教主位。今请三清山无咎玄在入山,任代教主,代掌教务,并于四月初八办典,诚邀观礼!”

  “众位滇文道友,在下无量山万高鸣,得教众推荐,举为教主,自觉五毒教法门阴诡,有伤天和,实感羞惭,痛心疾首。幸得三清山广法先生指点,得以去芜存菁,革新法统。是故,特尊广法先生为太上教主,改五毒教为无量教,始行旁门之道,并于四月初九办典,诚邀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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