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大观园·鸿景院内。
雕花楠木门廊外,九大姓的年轻子弟们正三三两两聚作一团。
内厅隐约传来长辈们的谈笑声,混着檀香在厅堂间流转。
“谢原,观公子怎的还未到?”张云芝盏中江南龙井已续了三次水,“这吉时都快到了。”
张云芝上次和父亲一起去见谢观之后,便随着回了张家。
她不是柔弱的女子,给父亲坦明心迹。
父亲没有阻拦还说道,“若是云芝你真心嫁给了他,你就不要仗着有张家的门第就欺辱于他。”
“这位谢观绝不是池中之物,不能现在看他居在低处就轻慢,笼鸟上天犹有待,病龙兴雨岂无期。”
张云芝却道,“女儿并非慕其前程,谢观就算一辈子是个普普通通的学子,亦心甘情愿,与其举案齐眉。”
张家小姐她做得,荆钗布裙,相夫教子的妇人她也做得。
父亲和母亲听后一笑,竟然都支持她。
今日,张云芝下定决心,要向谢观倾诉这些年深藏于心的情意。
世间不仅有凤求凰,亦有采兰赠芍。
她心中既有紧张也有期待。
谢原刚从老太君的松鹤堂回来,这是谢家诸多子嗣都没有的恩宠,他甚至能自由出入大观园,不用请示老太君。
“应该快了!”
“莹姐结婚,观弟断不会不来。”
谢原正说着,突然一拍掌,惊呼道,“不好——”
谢琦月不耐道,“谢原,你干嘛,癔症犯了,一惊一乍的。”
谢原连忙道,“观弟最近打伤了谢人凤,院中一直相安无事,赵夫人肯定气不过。”
“不会今日做文章吧,把观弟拦在大观园外。”
张云芝听后一皱眉,觉得大有可能,怕是更有甚者。
谢琦月也是点头,对于大娘,在父亲不在谢府之后,总是有几分癫狂的,手段恐怕不止于此。
今日同来的李书婉正捧着青瓷茶盏,闻言诧异抬头:“观公子竟会动手伤人?”
她印象中那位总在梧桐树下读书的公子,分明最是温润如玉。
谢原讲来此事缘由。
李书婉有些吃惊,谢观什么时候有了武学修为。
在李书婉身旁的司马慕清就清楚的多,在群芳宴车马亭内谢观与朱子骞交手,并将其击杀。
说罢!
谢原一行人刚踏出鸿景院外厅的朱漆门槛,迎面便撞见风尘仆仆的薛洪。
“稀奇!”,谢原到是奇怪道,“薛洪,你今日怎么才来!”
薛洪随手拍去锦袍上的落花,苦笑道:“我那离家五年的二弟突然回府,原说要同来……”
他望向远处湖面,“结果等到现在也不见人影,也不知去了哪里。”
几人见面后,薛洪依旧跟在谢琦月身边。
一行人风风火火走出,倒是惹来不少目光。
鸿景院的内厅后。
一只纤纤玉手,拨开珠帘,目光森冷看着谢原一行人离开的背影。
金衣的美妇人款款走入,气质端庄而典雅,正是二院的赵夫人。
身后是几个贴身的丫鬟。
“谢家的孽种,连累了老爷受灾,早就该沉塘喂鱼。”
“今日也算好死!”
赵夫人眼角有着泪花,“我的凤儿,替父出气,受了伤卧病在床,这时谢家倒是讲起规矩来了。”
“说什么会坏了谢家名声,通通都是狗屁。”
她甩开搀扶的丫鬟,金线裙摆掠过地板,“既然谢家要脸面……”
丹唇勾起森冷笑意,“这恶人,便由我来做。”
“老爷不在谢府,我看谁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赵夫人也是走出鸿景院准备去向湖边,看看谢观如何死在湖中。
突然!
她脸色煞白,纤手猛地捂住朱唇,喉间发出压抑的干呕声—
“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连忙关切道,“可是早膳用了不洁之物?奴婢这就去传御医吗?”
赵夫人强咽下喉头酸涩苦水后,“还好,没事。”
她金丝裙裾擦过门槛时,无人注意到她扶腰的微妙姿势。
那原本束得盈盈一握的腰肢下,隐约可见弧度初显的曲线。
赵夫人原本平坦的小腹微微隆起。
薛怀安脸色从紧张变为释怀,然后是决然之色。
他看着柳馨心紧闭痛苦的脸颊,温柔道,“我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是有意瞒你的。”
薛怀安手中玉符亮起,如水纹般将将柳馨心和周芷柔两人包裹住。
梅青苏见此,喉头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
他知道这位常年不在薛家的二公子,离家出走四五年,从小便有注意,旁人劝不动。
薛怀安手中的玉符乃是有传送之能,能凭空挪移在汴京内任何一处。
这是薛家那位大爷留给自己二儿子的护身符,想不到就在危机之时这般送人了。
二公子,果然是个痴情种!
梅青苏对着这对雌雄双尸喝道:“白骨观真要与薛家结下死仇?”
他心知——唯有搬出九大姓的名头,或有一线生机。
“九大姓?”女尸掩唇轻笑,盖头下传来银铃般的声响,“待我取了那物……”
“便是书院先生,武道九境璇丹亲至又如何?”
薛怀安,“你要什么?薛家都能……”
女尸一笑,“要你的命,要这条船上所有人的命!”
梅青苏望着诡新娘掀起的血色巨浪,瞳孔中映出漫天冰晶——那竟是女尸的煞气将水汽直接冻成的冰花!
这具夜叉可是不打算给他们留命。
“真要交代在这?”梅青苏咬破舌尖,铁锈味混着剧痛让神智一清。
眼前闪过巨鲸帮上万弟兄的面孔——若他今日葬身于此,那些刚驯服的漕运势力,转眼就会被九大姓瓜分殆尽!
自己打拼半辈子的基业,就要拱手送人。
那就搏命吧!
梅青苏手中还有一式压箱底的飞刀,乃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杀招。
三寸飞刀从袖中滑出时,刀身竟泛起诡异的血红色。
此刻他丹田内真元如沸,全部灌入刀身,刀刃顿时亮起刺目血光。
另一边,罗素素已撕下袖角缠紧伤口。虽失佩剑,这位绣金楼掌柜却从发间抽出一根金丝——细看竟是千锻柔钢所制的软剑!
剑身映着她冷冽的眼神,如新月出云。
她正以搏命之法激发,体内经脉犹如烈焰焚烧,每个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门派,都藏有求死而生的秘术。
此刻,金绣楼的秘法正在她体内疯狂运转,刺激着每一个窍穴,压榨着她体内的每一滴精血。
罗素素紧握手中软剑,生死之间的较量,让她的剑意更上层楼。
狭路相逢勇者相胜!
薛怀安放开二女,手中六七张青玉符全部燃烧。
“我来护住船。”
“你们尽管出手。”
七道符光射出,全部凝结成盾,显得牢不可破,护在众人前面。
薛怀安用出后已经全身力竭,双目全是血丝。
不过他看着柳馨心二女身上的波纹已经全部要覆盖,只差两三个呼吸,就能脱离这里。
“呵呵—”
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不知死活。”
“我现在的境界已经超出尸傀了,是白骨观从未诞生的夜叉,就算是尸符也难以驾驭我。”
“只要有血食,就可以不生不死。”
一道红衣身影瞬间就抓破青光盾,来到众人面前。
梅青苏的飞刀射出,却悬在半空嗡嗡震颤,刀身血纹已被煞气侵蚀得黯淡无光。
他骇然发现,这具夜叉的修为比想象之中还有厉害。
罗素素一剑斩出,剑光如同半月,劈砍在红衣女子肩头难以寸进。
女尸只是大红嫁衣轻拂,罗素素便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碎船篷木架。
一口鲜血喷在湖中上,绽开触目惊心的红梅。
尸煞气翻涌如墨,三丈之内不辨五指。
女尸一双绣花鞋踏上甲板。
薛怀安等人气息萎靡,眼中神采渐黯——已是山穷水尽。
女尸见薛怀安身边的女子似乎要被传送走。
她张开嘴,一道腥臭黑血如箭射出!薛怀安纵身欲挡,却见那污血已溅在包裹二女的符光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原本已经将要传送的符阵被血污,慢慢光芒渐淡,最后逐渐消失,传送符失效。
“不好!”
薛怀安面如死灰——传闻夜叉心血污万法,今日亲眼所见,那清濛濛的传送符光竟如残雪遇沸汤,转瞬消融殆尽。
女尸一笑,“我说过,你们今天都得死。”
声音带着几分软糯温柔,听在薛怀安几人耳中却有些毛骨悚然。
这时!
这头女尸脚步一滞,盖头下的眉头一皱。
这头修炼了几百年的尸傀,首次露出惊疑之色。
在十步外的船尾,站着一个撑伞的少年。
她与玉尸竟完全忽略了此人的存在!
若非距离太近,女尸捕捉道一丝微不可查的呼吸声,这才她猛然抬头。
这少年就像融在山水画卷里的留白,看似空无一物,却有巧妙的融合在天地之间。
血雾中,少年静立如初,连衣角都未染尘埃。
女尸的反应,让罗素素等人注意到船尾。
似乎从头到尾,船上还有一人。
女尸只是皱眉打量,她早已通晓灵智,知晓在这谢府之中不可拖太久,不然她也是自寻死地。
这个会用符纸的公子明显来历不凡,而她得到的命令,就是杀了此船上的所有人。
不留一个活口,才能拿到那件东西。
显然这个有些看不出深浅的少年同样在其中。
湖边突然传来刺耳银铃声。
女尸盖头下的白骨面孔闪过一丝焦躁:“聒噪,催什么!”
她不在犹豫,用手一指,身后的男尸得令一般扑向船尾谢观。
女尸浑身煞气一卷,无数的血气鬼雾化为成百上千个鬼手涌先罗素素几人。
薛怀安暗道可惜,若是这谢观在拖几息就好了。
只差十息叔父就能赶到!
哎,还是晚了。
薛怀安护住两女,震碎了三只鬼手,却被第四只扼住咽喉高高提起。
呃……还有九息!只需再撑九息!
“噗!”
罗素素后背炸开血花,一只鬼手透胸而出。她踉跄跪地,手中软剑寸寸断裂,如同她逐渐消散的意识……油尽灯枯。
她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眼中满是不甘。
梅青苏也是被鬼手按住额头,在无反抗之力,只留下一双眼睛死死看向女尸。
你看着船中几人惨状,几乎就要殒命在即。
好在!
你嘴角露出笑容,这紫薇恒界终于布置好了。
在你的视角之中,这十丈方圆内已经有一座虚幻的紫微宫殿自心海浮现,悄然投影至现实,无声无息地将船艘全部笼罩在内。
这也是你为何站在船尾,两具凶尸为何将你下意识的忽略的原因。
紫薇恒界内的一切,皆如掌上观纹。所有人的心跳、经脉之中的真元流动甚至睫毛颤动都纤毫毕现。
在紫薇道场之中,你所有的术与剑意威能都会暴涨!
甚至,你能控制这区域内的元气和灵气流动。
这便是紫薇恒界的玄奥——在这道场之内,你便是“主宰”一般。
自你发现湖底还有这一具女尸之后,你就在开始布置。
不然,这具已经修炼为夜叉的你尸傀,你一时间难以留住。
伞沿下,你缓缓抬眸。
体内《阳符经》流转,这至刚至阳的太阳之力,乃是最克制鬼屋阴体。
你目光冷淡许多,右手放在嘴唇处,手掌向前摊平,照着冲过来的男尸和血雾就吹了口气。
众人只感觉一股热风扑面,一时间竞像是去到了火焰山。
片刻后,玉尸首当其冲。它身躯瞬间通红,七窍中喷出炽白火焰,整个人剧烈燃烧起来,如同一个火球,发出凄厉的惨叫,烧成了灰烬。
满天血雾全部被吹散。
仅一口气,周围的血手全部消散。
薛怀安怀中的两女都被温暖的气流吹得醒来。
罗素素等人一愣,脸上还有些茫然神色,身上的束缚全部不在,不仅是这头男尸就连女尸夜叉。
也在其中烧成灰灰!
整片湖面为之一清,一切归于平静,又是湖光山色,继续下着朦胧小雨。
船艄缓缓靠在岸边!
你撑着伞,一袭素衣不染纤尘,踏着微风细雨走上岸,回头柔声道。
“多谢搭船。”
“谢观,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