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山山外 刚刚经历过一场鏖战的屠劋上头满是燎痕,到底是才收了一条货真价实的金丹性命、便是康大掌门都觉握持手中的极品灵器烫手。
认真说来,这件曾经被康大宝视作珍宝的杀戮之器却也已经变得难称合用。费东古适才所赠的那张信符,康大掌门却也该寻个合适时候用一用才是。
他又捻了指决,直令得掌心冒起寒气过后,手上那灼热之感也才渐渐褪去。
过后康大宝只是低头稍稍瞥了一眼一路膝行过来的阳家老小,便就未有多顾,只是手头指决一勾,外头过来的一道恶风便就将一位高冠道人席卷过来。
“解道友不辞辛苦,纵是放着定州不管,也硬要来寻我重明宗麻烦,也是康某福气。”
这讥嘲语气自是令得被锁了丹田、紧缚其中的解意上修羞怒不已。认真说来,便是他有些被人生擒的经验,可到底也是位堂堂金丹,遭人这般折辱,心头骄矜自是难接受的。
不过但见得康大宝言过之后,竟根本不容解意上修再发讲话,便就又当着场中众修,手指虚抬、再招恶风。将这位闻名已久、始才见面的上修又拘到了偏僻地方,交由仔细人好生看管。
莫看解意这位弘益门的太上长老,平生最为出名的便就是被匡琉亭以筑基之身生擒的那一役。可他到底是位经年上修,便算被云角州庭迫出定州过后,照旧也与乌风上修斗得有来有回。
于外人看来,这解意便算真敌不得才成金丹的康大宝,大不了便就狼狈而走。再不济,他解意到底也有些正经传承、得授本命法宝、弘益门从前好歹也是独霸一州老牌金丹门户。
是以作为一门太上,解意上修纵是当真难敌康大掌门,也总能与后者周旋一二,好让黄黎一行尽得全功、再做计较。
只是事前他们一行哪里想过,这解意上修竟废物到了一个不查,真会被后者生擒的道理?!
说到底,也还是才成金丹的古成森、伤势严重的红骨上修这二人在外人眼中看来不够分量,这才令得刚刚才有了些显露锋芒念头的康大掌门,自身本事又遭了外人低估。
外头那些闲人可不晓得前者是有古魔箭簇傍身、后者也还有一身凌厉道法以为倚仗,寻常金丹中期修士碰上了也未必能得全胜。
认真说来,康大掌门收拾古、红二修,虽也谈不得是费了好大力气,却也远要比拾掇眼前这么两个废物上修吃力许多。
不过人不自知的黄黎、解意二位上修却也吃到了苦头,若是康大掌门适才所宰的是两位全盛的同阶,想来他们今番也不会这般铤而走险了。
说来也是他们精穷惯了,此番得知阳家存有金丹储物袋消息的上修不在少数,现下却也只有他们二人前来。
任谁都晓得重明宗在秦国公府辖内实力算不得十分出众,但这关系却也是错综复杂。等闲上修哪会听风便是雨、为了一个不晓得内容如何的金丹储物袋,便就专来招惹这身骚呢?!
那五名才成了碎肉的假丹丹主尚不消管、那新鲜入殓的上修也暂且不论。
只是场中重明盟千余修士眼见得一活生生的金丹上修,竟被自家盟主如此云淡风轻地视作敝履、简单安置。众修这心头的与有荣焉便登时要压制不住,更莫说还有哪个能不钦服?
茫茫义从之中,那才被征来做义从的尤小宝头上缟素还未摘下,见得眼前此幕,面上又生出些钦慕出来:“大丈夫当如是.”
康大宝对场中反应心头稍稍满意,面上却未有表露出来,只将目光重新投到了跪在身前的阳珣上头。
后者身子一颤,面上却已是一副茫然之色:“阳珣有罪、有罪.”
康大宝一拂长袖,淡声问道:“何罪?!”
阳珣的脊梁似是被这轻飘飘的两个字生生砸断,倏然拜了下去。他还未发声,其后那些或悲愤、或凄然、或惶恐的阳家修士便就开始呜呜恸哭起来。
一直警戒的蒋青锐目一扫,甚至都能看得到有几位阳家中坚目中狠色一闪而过,显是有那鱼死网破的念想。
蒋三爷今日杀性正浓,灵决一并,残血都未祛尽的飞剑便就又亮了出来,煞气冲得阳家好些修士面上惊惧之色愈发浓厚,更有甚者,能被吓得生生哭死过去。
“老三,”
照旧又是轻飘飘的两个字救了好些阳家修士性命,康大宝对于蒋青只是轻轻劝诫过一句,目光都不挪动,只看着阳珣如何开腔。
“盟主,阳珣本属丧家败犬,全赖上宗收留,才得安生之所。然阳珣却是负九鼎之粟恩、啮三哺之仁门。得重宝却不进奉、忘厚恩而存侥幸,自是该受万箭攒舌、万箭攒舌之刑!
只是阳珣再厚颜相求,求盟主念及阳家过往阵战尚算勇猛、冲锋未在人后,留我家血裔存世,莫要行那雷霆手段!”
“这腹稿怕是打得有些久了、也是辛苦。”
康大掌门语气中的讥嘲不加掩饰,戟指轻挥,一道清风便就又将阳珣抬了起来。但听得前者冷声问道:“康某人是何时定过下头人得了重宝必要上缴、不缴即要抄家灭门的规矩?”
这话问得场中修士念头竟都一滞,心头奇怪:“这规矩倒是也无有哪家人讲、但却也未听过哪家人无。”
阳珣面有怔色,险些讶然出声,但见得康大掌门问声过后,竟是根本不要前者应答,便就自又挑起来随着黄黎上修尸身一并坠在地上的玄色储物袋,继而又淡声言道:
“呵,不过一金丹储物袋罢了,老爷我若是想要、自会取之,又何消找尔等强拿?今日之事既是因了你家而起,这各家折损,过后便就拟份单子、交由你家赔付。”
这语气明明平淡无奇,却又是令得人群中惊呼声四起。
康大宝当面的阳珣反应过来,本以为是前者顾忌名声,做不出强拿事情,这才忙不迭要配合演戏,却又见得康大宝已经背过身去,朝着阵势未散的各家队伍轻念一声:“尽都散了。”
扔下来这四字过后,康大掌门竟就真洒然离去、再未顾首了。
待其一走,场中哗然一片即就难压得住。有几家修士本来看着阳家众修虎视眈眈,但见得袁晋竟也已喝令弟子鸣了金锣,似是真只是为了替阳家抵御强敌才来的一般。
直到重明宗队伍动作起来,召集来的松风义从亦也随着各部军校离散开来,众修这才能得肯定,重明宗这康大掌门,今番竟是真的未有要索取阳家宝物的意思。
“这阳家倒是好运道,老夫修行三甲子,当真未见过能比盟主他老人家更宽仁的高修了。今天莫看死了一堆丹主上修,可我们才耗了几条人命、阳家富庶,哪里赔付不起?!”
“乖乖的,往后我若也得了重宝,我也不缴。”
“哈哈,这话说的,似是从前你如阳家一般得了重宝、便真会上缴一般。”
夹杂着欢笑声的阵阵议论渐渐将场中这血腥味道冲散,重明宗队伍撤离了过后,各家队伍看着眼前阳家上下,却也将腹中那丝虎狼心思收了回去。
毕竟这重明宗都松了口的肥肉,他们又哪里敢拿牙齿挨在上头?要晓得,重明盟可是严禁私下攻伐的。
真有那头铁的敢以身试法,过后不久还未散尽的青玦卫就要被袁晋带着踏灭了他家的门楼。
声势浩大的队伍来得快散得也快,不多时虹山山外便就又只剩得阳家一部。也就是直到这时候,身上法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的阳珣才敢收了揖首动作、转过身来。
阳家上下才经历过一场劫后余生,一时也不晓得是该怕该喜,只是挂着满脸黏腻与自家家主一道归阵去了。
不论将来阳家是又如何,可今番总算是活下来了。活下来了便好、活下来了便好.
————一日后、法州、无畏楼 此时副楼主羊决立在议事大殿之中,面上生有些尴尬之色。
姜宏道虽才是位真修,却也敢在旁揶揄:“想来羊副楼主门下这番动作既然如此利索,定是将重明宗那消息贩来了一件了不得宝物回来吧?”
一旁的紫衣美妇摇了摇头,出声劝道:“好啦老姜,谁家门下没有几个不成器的呢?!”
羊决面上现出来些羞臊颜色,却也无有办法来做反驳,只朝着独坐在玉座上头的佘芙亦深深拜过:“那不孝劣徒,属下已经亲手缚在殿外,只待得楼主一声令下,便就叫他干干净净!!”
上首那佘芙亦不见愠怒,只是淡声念道:“羊副楼主门下坏了楼中规矩,羊副楼主自处便好,不消问我。但拿了消息换来的那株九华草,却要入了库中。”
羊决自是不敢争执半点,哪怕是一样能算不错的金丹灵物擦手而过,亦也还要感谢佘芙亦好生宽厚。
见得羊决吃瘪,同在殿中的姜宏道反还更觉快意:
“哈哈,要你老小子当年隔岸观火。当年若依老姜我言,早些出手救一救重明宗上下于兽袭之中,你现在不也成了金丹恩人了么?!如何还会像现下这般着恼,怨自己没有将这消息捂住、好与重明宗换个人情。”
前者面上羞怒之色更甚,却又无从反驳,只得低下头去,兀自生着闷气。
紫衣美妇又对姜宏道使个眼神好做规劝,继而才又开口言道:“母亲,我家到底也与武宁侯交好多年,便算今番一时不察,生出来些不谐之事,却也不至于坏了两家交情,当也无妨的。”
玉座上的佘芙亦颔首一阵,毕竟这紫衣美妇的话却也不见得有错,她只是将手头已经得了些时候的信符扫过一眼,将那上头康大宝在虹山外的言行再好生看过,才在心头轻念一声:
“过去只听老姜一味吹捧还不觉得,这般看来,他这老儿的眼光确是不错,这康小子做事有些气魄、将来或真要成个人物的。”
想到这里,又念及从前没有花大力气推动的一桩亲事,便连佘芙亦这经年金丹都觉可惜。
论及道行、斗法,佘芙亦在同阶上修之中都只一般。但她到底做了二三百年买卖消息的生意,将来哪些消息值钱,却也能猜出来个大概。
只见得她略微思索一阵,便就又开腔柔声交待:“此后武宁侯府一应相关紧要级别再提一等,一如费家故事。再一个,往后若是探得重明宗上下是有何在意之事、亦也可多费些心思。”
类似的话,姜宏道却也不是没有在这殿中谏言过,不过这时候的殿中人,却都不觉佘芙亦是在做无用功了。
这美妇人软语过后,又交待了诸般事情,殿内三人便就一同揖首领命。
羊决不想多待,更不想看那姜宏道的揶揄目色。殊为艰难地挨到散了这场议事过后,前者便就立即掩面离去、提着殿门口那令他丧尽脸面的弟子便走。
紫衣美妇还要留下伺候,暂走不得。姜宏道行过拜礼、转身龙行虎步地迈出殿外,却又见得了是来请安的燕清薇。
这老修近来事多,却也有些时候未见得后者了。但见得燕清薇这番看来颜色不减半点儿,身上还又多了几分熟美味道,姜宏道却还啧啧可惜。
就在燕清薇朝他深施拜礼的时候,这老儿口还花花:“丫头,只是两腿一张、便就能得锦绣前程的际遇,老姜我也不是没有费心与你好生谋划过,这可是你自己掷了的、现下怎么也怨不得老姜我。”
姜宏道言过之后,却是又留下来一阵笑声便走。燕清薇哪能听不出来其中意思,面上表情登时复杂到任谁都难言述清楚,待得发出来过一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轻叹过后,这才又款款迈入殿中。
就在同一时间的凤鸣州、秦国公府 匡琉亭将手头信符端详许久,面上倒也平淡。毕竟于他看来,康大宝做出些不寻常的事情,却也无有什么值得讶异之处。
他伸手一招,信符化作流光落在费天勤面前,后者更是无有什么兴趣,只是粗略扫过,便就置之不理。
倒是其后的费南応见得上头寥寥数言过后,眸中才有些许异彩生出。
匡琉亭见得这一人一禽反应过后、终于开腔:“故城侯真乃伯乐也。”
费南応闻言忙道不敢:“不过是小儿辈的一愚之得罢了,公爷属实谬赞。”
他言过之后,却就见得上首那位公爷轻声一笑,却也不再赘言,只又与这一人一禽言及起来公府兵事。
近来摘星楼有些异动,两仪宗辖内不知何故、又频频是有血案发生。勿论从何处看来,却也都透着些蹊跷,都需得匡琉亭拨冗出来、与麾下干臣过些准备。
一旁负责资粮准备的主薄朱彤微眯起眼,看似漠不关心、一双耳朵却由始至终未放过堂内半个字眼。与此同时、他也在心头打起来了算盘,算得自然是资粮损耗这等大事。
至于人命?当是一如既往的不甚值钱、不需得他费心太久,毕竟这地方,将来还有得死人呢。
也就在这肉食者谋算深远的时候,赤红着双目的阳家主阳珣,却也已经来到了重明宗的门楼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