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公府前往凤鸣州的速度,要比旁人所想还要快上许多。事实上,自匡琉亭封公后所来投效这些人家,大部都已厌倦了这处逼仄的灵土。
想也晓得,宣威城从前不过是一边州良姓的基业,哪能待得住这般多的上修入驻?
只是短短数月,本来还算热闹的云角州市面便就迅速的萧条下来。
出走的先是秦国公府内中僚佐亲眷、再是如费家这类迁来的京畿元从、接着是来自四海的各处人家、接着便是依附着上述人等就活的小门小户、清白散修。
对于这等情景,康大掌门于本心而言非但未生不满、反还颇为高兴。
盖因重明宗不是秦国公府,无有那么的威望压得服那般的上修入驻,至于州内那些鱼龙混杂的修士,他也巴不得尽都走完。
毕竟前番颍州族地已经有话传来,由费家发配来的几家良姓,却也已经在了路上,届时还需得大片灵土、好做安置。
至于宣威城这类左近数州数一数二的大邑是要如何接收、却也是一门学问。
好在叶正文在宗内这些年也拔擢出来了一批善于此道、值得信重的弟子,加之康大掌门又不急搬迁,自是可以给叶正文摸着石头过河的大把试错机会。
就在费家众修离开宣威城约么半月过后,康大掌门又出城送过了戚不修夫妇。
勿论储嫣然援护重明宗,是不是只因了想与黑履道人赚个人情,但这些年这美妇人却也实实在在帮了康大宝许多。
加之康昌懿又在其门下作为亲传、好生修行,康大掌门自是没有不做恭敬的道理。
不过戚家夫妇却也不是全无回报,至少戚不修心心念念的灵焕彩丹,康大宝已经替他求请回来,想来不消太久,二人感情即就也能更上层楼了。
客观而言,这丹药莫看品阶不高,但对于亟需之人,却是十分要紧。偏炼制这丹药的灵材野外绝迹已久、难得替代,这才导致了便算在费家歙山堂这类地方亦也只有几丸存世,外人自难请得。
不过现下康大掌门面子却也够大,这才能从费南応那里又敲一笔。
戚师傅是如何兴奋暂且不表,康大掌门送过二位长辈、别过长子之后,不多时便就又将心思放在了如何经营这处大邑上头。
若要将其中好处由重明宗一方独占的想法确是天真,毕竟做事情总要先要舍得给、将来才能赚得多。
重明盟诸家自是康大宝首要维系拉拢的,各家与重明宗这里交了血税,便算实力参差不齐、却也担得起这番造化;
费家是康大掌门岳家,那里于情于理也要送上一份;
叶州杨家与康大宝也有些交情,其还听得费南応言讲,杨宝山亦未拒绝过随他一同前往合欢宗要人。
虽说后头因了费南応心中存着不愿与合欢宗彻底翻脸的心思、杨家并未去人,不过这份人情可是实打实欠下了的。
也因于此、便连康大掌门当年被杨宝山强压去寻杨宝丰晦气所产生的怨念,似也淡去了不少。
还有储嫣然,也得表示一番。
便是不冲她这长辈身份,金丹修为,只听闻她近些年稼师造诣又有进益,说不得就要成了一位罕见十分的三阶稼师来看,康大宝都需得好生维护着两家关系。
毕竟对于灵植长老周宜修即将寿尽、得由康荣泉独挑大梁的重明宗而言,将来说不得还有好些需得登门讨教。
还有被颍州费家发配来的那些良姓人家,初时落脚未必顺遂、遇到些艰难情景,说不得还得康大掌门提携一二。这部资粮,当也是要从宣威城的收益中分出来的。
不过对于尽收了云角州全境的重明宗而言,如何经营宣威城只不过是将来要做一件相对紧要的事情。
清理州内残民邪修、整理州内各家门户、梳理重明宗各处产业 要做的事情属实不少,亦选不出哪件事情是不甚重要、可以拖后的。这便令得才成金丹的康大掌门都少了许多修行时候,要将大部精力都落在了这些冗杂事情上头。
寒鸦山脉四百余家照旧需得袁晋在野狐山率军看顾;至于韩城那里,康大宝便属意是要蒋青去做镇守。岳家众修才随着岳檩从中撤出,也不晓得有无有得到匡琉亭的什么许诺。
那地方由岳家经营许久、偏两家关系也算不得和睦,想也晓得岳家人也不至于大方到不留后手。重明蒋三爷固然没有什么理事的大才,但只凭着一把飞剑,短时间内镇一镇那些暗潮涌动的岳家暗桩、自也不成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重明宗小环山需得看顾。这事情便要交予叶正文去做了,遴选弟子、教导修行、经营善功、管辖府库.照旧是数不清的繁杂事情,叶正文便算比起上述二人勉强能算得一个经世之才,但想也晓得定是分身乏术。
如此一来,宣威城内外诸事,却也需得康大掌门自己来做安排。修行却也舍不得放下,哪有不心力交瘁的道理?
前来述职的叶正文自是察出来了康大宝的疲敝之色,便就开口言道:“你自都觉辛苦,何不分些事情与安乐做一做呢?!”
后者倏然一愣,便又轻轻摇头:“嗯,只是怕他做得差了。这大大小小的一桩桩事情上头,可牵扯着好些人命。”
“现下都已是乾丰四百九十四年,你那徒弟已至耄耋之年,跟着众师兄弟做事这般多年,便是熏也熏会了些,你又有何不放心的?!”
“唔”康大掌门咂摸一阵,却也觉不无道理。他从那散着油墨味道的卷中抽出一道,又认真想过一阵过后,才出言道:“那便由他试一试吧。”
信符由婉儿衔去给了正在城中厘清旧税的段安乐,后者登门时候,康大宝才又发觉自己似是好久都未仔细看过这位弟子了。
门中宗长皆言段安乐腹有内秀,论及个性,更是全宗上下最肖康大掌门的后辈弟子。这一点,便连后者那几个子息都有不如。
但前者毕竟灵根算不得出众,若是在寻常门户能有一位年才六旬便就筑基的后辈,或都能算得中流砥柱,可在而今的重明宗,段安乐却就显得有些泯然于众了。
随着重明宗的地位愈发稳固、声名愈发响亮,过后如单灵根这等仙苗,怕也时不时便会涌现出来。
如此看来,包括袁晋、叶正文这些师兄弟,康大宝门下段安乐、靳世伦这些弟子,若是没有些特殊际遇、将来修为被后人撵上不过是时间问题。便算康大宝多予自己门下弟子一些资粮、这境况亦是难能扭转。
只见得段安乐缓步进来,朝着二位宗长躬身拜道:“拜见师父、叶师叔。”
康大宝颔首应了,召来清风,将手中灵帛递到自家弟子手中,段安乐求请过后,才又展开,继而才低声念道:“清剿匪修.”
“且说说,这事情要如何去做?”康大掌门语气里头又多了些许久未见的考教味道,直令得段安乐想起来当年在云房里头默诵《大卫集》的情景。
不过康大宝做事其实一直有迹可循,当年由其编管平、斤二县之处是如何去做,段安乐现下只消按图索骥、更改一番便就能用。
这事情段安乐显是早早做过腹稿,只听得他不假思索、侃侃而谈:
“回禀师父,若要徒弟去做,首先便是要理清云角州一十三县各家门户哪些是作恶匪修、无从教化;哪些是迫于无奈、合流自保。作恶的去剿、合流的能抚,剿抚并进、方能事半功倍、不受反噬。”
康大掌门闻声后只是轻点点头,毕竟段安乐好歹受过多年栽培、若是连这点儿见地都无有,那才是件怪事。
只听得他接着段安乐所言继续问道:“且说说是要如何理清?”
后者未有犹疑,径直言道:“遣人赶赴法州,向无畏楼求请旧档,可得一部;造访各县乡耆,悉心问询,可得一部;
善功堂多年来除了在颁布差遣、供给资粮之外,每逢弟子外出归来,还有问询各地风情、绘制舆图,《云角州宗门世家录》每岁也在修编,从中亦能得一部。由此三方互相印证,便大略可得全貌。”
叶正文听得与一旁的康大掌门对过眼神,皆在对方目中见得一抹亮色。不过后者却仍不满足、复又发问:“大略得知,其中定有夹杂谬误,若是伤及无辜,却又作何?!”
也就是到这时候,段安乐面上才现出来一丝犹疑之色,不过他倒也果决,未有被这情绪影响太久,便又言道:
“先圣尝言:‘殃池鱼而泣网,非忍也;焚荆棘以沃稷,其仁乎!’,又言:‘有时不仁乃大仁’。剿抚邪修既是善政,那么为得善果,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这番言论过后,叶正文目中认同之色愈发浓烈,康大宝却是摇了摇头,也不晓得是赞是否。
“理清过后,便可发兵了么?”
段安乐又摇了摇头:“一州不比一县,师父正值鼎盛春秋、威名纵横诸州,寻常小家小户自不消放在心上。
可那些诸家大族互为姻亲、盘根错节,且或还与外州大势力牵连过深,还是得徐徐图之、不能轻动。
往后或联小姓以扛大姓,待得其破家过后再施恩德;或是告知其后人物,两家自洽,礼送出境,都不失为办法。”
叶正文听后连连点头,正暗道这法子却殊为合康大掌门稳重个性,无外乎又是一个合纵连横版本的“三七分成”嘛,都是见惯了的好用法子。
不料这番康大宝却是摇头一阵,否决言道:“好是好、可太稳妥了些,这一回闹不出动静来却是不行。”
堂内其余二人尽都诧异,却听得康大宝复又言道:“便连合欢宗的春风使我们都能得罪了,这山南山北二道,还有几多人家我们吃罪不起?我这番不顾旁人面子,只要按我规矩行事!
待得安乐你验明了云角州内诸家风评故事之后,便就张贴露布,要一应人等来宣威城好做自首、也好商量。
若是不来,那就纠结人马、伐山破庙;
若是敢跑,那便将刀把子也磨亮了,哪怕是奔赴外州、也要取其阖家性命!且看他们背后那些位上修,敢不敢现身出来!”
段安乐面上惊色更浓,一时不晓得是该如何应答,一旁的叶正文却是出声问道:“这又是作何?”
康大宝叹过一声:“你当这云角州,是这般好拿的?”
叶正文听得目光一黯、语塞不言。
康大掌门却又开腔:“上头那些大人物既给了本钱,那又怎会乐得我们在此萧规曹随?不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旁的人又怎么晓得这里多出来了个武宁侯府?”
这话倒也言讲得十分浅白,话音一落、叶正文即就恍然大悟。段安乐却也不笨,亦也不再发问。
“不过安乐你能想到这些,却也难得。这清剿匪修一事,便就由你来做。除了你那些师兄弟任你选用之外,为师还会发文与许留仙、卞浒二位副盟主。想来有他们与你同行,这事情当也能顺遂许多。”
“徒儿敢不效死!”
“哪里需说得这般言重?”康大宝又摇了摇头:“若是真遇到了硬角难啃便就叫我出手,这一回便算有哪个不开眼的上修掺和其中,我便是再去伏低做小、欠些人情,亦也要请来几位帮手、将其宰了。
不然将来这云角州内事端便就是无休无止、难得太平。此时若软上一分、旁人就敢欺进一寸,届时大军压境、便又只好再动刀兵,那便难看了。”
待得段安乐认真听过之后、将自己师父所言好生咀嚼一阵时候,他对于康大宝所言,却也已经很有几分明悟了。
拜别过二位师门宗长,段安乐扛着沉甸甸地肩膀出了已被费家赠给了康大掌门的巨型宅院。至于要去寻何人来做援手,他自是不消思索片刻,便就已想到了。
“也不晓得现下康师弟忙完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