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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云角易主

————半年后、宣威城  康大掌门这番来此时候,较之从前,却也少了许多忐忑。他受了匡琉亭符诏,照旧是轻车简从,除了二子与段安乐之外,连个贴身侍妾都未有同行,足算得是朴素十分。

  之所以来此,自是为了接收云角州全境好做准备。这到底是秦国公从前所有封地,便算边鄙十分,但就其意义却不简单,是以才要康大宝专来觐见。

  公府主簿朱彤早早来了城门相迎,城门两列侍立的胥吏尽都乖顺,全然看不出平日里头那颐指气使、眼高于顶的模样。

  二者同为金丹、同无出身、皆为仙朝鹰犬,却也有高下之分。

  朱彤丹成下品,受封香县伯,还只是遥领、只有食邑、不得开府,与康大掌门的武宁侯相比,自是高下立判。

  不过左相妫念之一脉的门生故吏从来都是只愿意在庙堂争锋,朱彤却也不甚在意此事。

  况乎一个边鄙军州罢了,却也不值得他来艳羡,而今如何靠着其与匡琉亭这皇嗣身边人的身份、好为左相谋划诸事,才是朱彤现下最为看重的东西。

  朱彤结丹虽然一次即成,但却是以多年来积攒的善功、得了些珍稀灵物、做了些取巧之法,这才得行。

  也因丹品低劣的关系,以致于朱彤连一部品阶稍高些的功法都难修行,往后更是近乎无望真人。

  认真说来,若是不论其那作为妫相弟子的恩师数次拨付的合用珍宝,朱彤这斗法本事还未必能如乌风、解意之流。

  这便是揠苗助长的弊端所在,朱彤心头自是清楚,看向康大掌门的眼神里头,亦掩藏了些羡慕。

  不过后者可对这位妫相门徒生不起什么同情出来,当年重明宗在宣威城的几处铺子、以及进献的大笔好处,在之前可是有好一部分都是落进了这位云角州刺史的亲近人囊中。

  依着康大宝对于外人向来小气的性子,自是记得清楚十分。而亲近人的诸般行径、朱彤这等聪明人自然也不会全然不知。

  只是这回二人相见时候,却是一团和气,面上皆看不出来半点不愉之色。

  这却也是应有之义,都是修行了这般多年、成了上修的人物,哪能连这点城府都没有?

  是以哪怕康大掌门自觉若是堂堂而战,怕是战不数合便能轻易将朱彤性命收走,但当他再见后者时候,面上却还是自是热络不停。

  口中甚至还以“旧尹”称之,全然看不出来其私下对这位从前上官的厌恶憎恨。

  朱彤亦是老练十分,过后还生出笑来与康大掌门并肩而行,指着面前这座愈发繁华的大邑言讲时候,语气却还温和十分:

  “这城中原有大坊十一、小坊二十,共三百街道、店铺无算。内中还有鲁工派、龙虎宗等元婴宗门所设分号一十二家,从前一甲子都难得开张几回,也就是这些年公府落成过后,才多做成了几回买卖。

  公爷莅临此地之前,城中仅有修士不到三千,还多为散修、一文不名;而今却已有万五千人,不乏良姓寒素落脚,修真百艺无所不有、锦绣人才层出不穷。寻常金丹门户,可都难有这等大邑。”

  康大掌门自是点头应和,朱彤所言确无什么夸大之处。过去牛、岳二家并立时候,宣威城与韩城还可相提并论。

  但自匡琉亭入主云角州开始,这两处修仙城邑的差距便就开始肉眼可见地越拉越大。

  而自匡琉亭受封国公、隐为皇嗣之后,这二处地方的差别便不可以道理计。宣威城现下只有万五千修士在内,自是因了这城中只住得下万五千人。

  事实上这处承袭自定南牛家祖业的修仙城邑,灵脉本就算不得出众,便连三阶都未达到。就是这么万五千人修行下来,内中灵气甚至都已捉襟见肘。

  自是迫得如费家这类高门大户,都需得往外另寻灵脉、安插弟子,才好不耽误后人修行。

  朱彤身为公府主薄,算得匡琉亭手下有数的大员,自是不会无端与康大掌门言起这些,只听得他轻咳一声,语气又变得庄重些许,随后才淡声言道:

  “公府中有不少同僚谏言公爷,是要将这座城邑一并搬去凤鸣州,”言到这里,朱彤偷偷一瞥康大掌门面色,未见得有何变化,却也不觉意外,只又继而言道:“可这提议却被公爷否了,是要公府诸公延后再议。”

  “公爷恩重、无以为报。”

  朱彤闻声点了点头,暗道这康大宝还真如从前一般乖顺,这却好办,当也没胆子做出什么悖逆匡琉亭心意的事情出来。

  行到秦国公门外时候,康大掌门这才发现,值守的卫士都已由费家应山军换成了束正德手下的禁军,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登上玉阶过后,康大掌门未有费力、便就见得了独坐在金座上头的匡琉亭。

  二人已有了些时日不见,不过康大宝似也能察觉出来,这位秦国公身上那丝锋锐之意愈发清淡、整个人沉敛许多,却与后者当年初来云角州的时候大不相同。

  曾经那个清瘦道人的身上已经满是贵气,便连开口说话时候亦也多了一分温色:“武宁侯日理万机,本公还要你专门拨冗来此相聚,也是辛苦。”

  康大掌门也与匡琉亭卖命了不少年头,但过去又何曾听得过这等体恤话?是以匡琉亭此番开口之后,前者却倏然愣了一愣、才又言道:“不敢在公爷面前以‘辛苦’自居。”

  “朱主簿且带三名小友下去吧,武宁侯这边有本公来做招待。”匡琉亭轻轻抬手,将朱彤赶出门外也就罢了,竟是要后者带着康大宝的三名晚辈一道出了殿宇。

  “武宁侯且坐,凉西道青玉楼那边才奉了新茶过来,我们一道尝一尝。”

  匡琉亭的好意康大宝推脱不得,便就只好任得一娇俏侍婢沏好灵茶,才端起来、甚至都未及呷上一口、便就赞过一声:“金粟蕴真、龙脑透甲,无愧是公爷厚赐,当真不俗!”

  秦国公颔首一阵、才又笑道:“武宁侯若真是喜欢,那便连人带茶一并端回去就是。”

  话音才落,康大掌门便就见得那奉茶俏婢面上笑容倏然一滞,却又须臾间褪去异色,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也是可怜。

  勿论匡琉亭这边是不是在邀买人心,这份厚礼康大宝却都不愿受,便就只是生出笑脸、歉声言道:

  “下吏出身寒微,是捡来几句漂亮话之后,才敢在公爷面前开口。这等珍物尝过便好,若真要带回去,便就真成了牛嚼牡丹了。”

  匡琉亭听得“出身寒微”四字过后也笑,只是又开腔言道:“不过牡丹而已,勿论是赏是嚼、皆为风雅之事,何谓高低?”

  他偏过头去,又与身侧的俏婢做个交待:“去将青玉楼所献的新茶分出半数,晚些时候交由武宁侯一并带回。”

  待得后者如蒙大赦撤了下去过后,这位秦国公又将内中侍婢、火者一应伺候人等皆都打发下去,才转过头来,复又好生端详了康大掌门一阵:“从前倒真不意武宁侯竟也有此造化,”

  后者又做揖首、跟着早已打好的腹稿便从喉头滚了出来:“全赖公爷提携栽培,这才有.”

  “呵,武宁侯且住,若你在本公这里还做这装腔作势之举、这却没甚意思了”

  匡琉亭将康大宝话头做个手势止住过后、才又发言:“你与朱彤之流却不相同,他们被那些高门大户调教得习惯了做顺从之举,固然放心好用,却也敌不得你自生傲骨、绵里藏针。”

  “公爷这话.”康大掌门下意识想做争辩,可是言到一半、却又止住。

  只听得秦国公再笑声开腔:“你又何苦费心思编些话来哄我,年才二甲子、便丹成中品,一应本事具都不差,阵斩同阶恰似信手拈来。这等人物,若还跟当年一般乖顺无比、好做差遣,那才是怪事。换做是你听了、你信不信?”

  匡琉亭话既都言到了这等地步,康大宝面上的惶恐之色便也就渐渐褪去,后者也不急于解释,只是又淡声应道:“公爷慧眼如炬,大宝自愧弗如。”

  秦国公又是摇头一阵,叹声言道:“我便是这些年失了不少锐气,却也不至于连这点儿异样都察觉不出。你身上的傲骨,是跟着你才结出来的金丹一并长出来的,显眼十分。”

  他言到这里时候倏然一顿,继而换了副和蔼语气、开腔言道:“你有天资、自该有自矜,这道理放在哪里亦都能说得通。本公不怕手下人有傲气、只怕手下人庸碌无为,反还要坏我局面。”

  康大宝自是默然,未有开腔。

  可匡琉亭的谈兴似未淡了些下来,反还又将康大掌门从头到尾好生打量一阵:“当真不错,现下的你,确要比本公成丹之前强上许多了。”

  康大宝听得心头一沉,内心里竟破天荒地对眼前这位宗室贵胄生出来了些不服不忿的意思,直在心头暗想道:“竟只是比结丹之前的你强上许多么?!”

  只是未待他思忖太久,匡琉亭的发问声便就又传入了其耳中:“前番三仙洞之事本公未有出手,你又是如何相看的?”

  这时候却容不得康大掌门再不应声,虽然来得突然,但他却应答时候,却也未酝酿太久:

  “以下吏看来,这事情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不消多表。不过而今公爷身份不比从前,一言一行或都牵扯过重,毕竟事涉真人门下,自是有其苦衷、不好轻易表态。”

  匡琉亭听得目中渗出来些意外之色:“呵,这些表面借口,你倒是跟公府中那些大员补得一般自洽。”

  这秦国公言道这里时候,目中的黯淡之色几要遮掩不住,继而发声轻叹,再才是又与康大宝开腔言道:“

  你岳家那头老鸟前番来寻我闹过一通,是要我秦国公府上下快些撤出他家女婿封地、莫要再用他家女婿资粮。弄得公府诸公确是灰头土脸、颇为难看.不过却也无妨,它自觉受了委屈、要耍些性子,闹便闹吧。

  不过它这话却是不差,秦国公府这一季内便就会迁至凤鸣州,届时云角州全境尽都移交武宁侯府管辖,你自与朱彤做好交接,莫要生出动乱。”

  “是,”耳听得向来果决、不做拖沓的匡琉亭言到这里才说出戏肉,康大宝便倏然精神起来、做起来洗耳恭听之象。

  匡琉亭从金座上站了起来:“届时云角州内除了公府随员属吏,余下众修,公府都不会带走。连同宣威城、韩城两座修仙城邑,也交予武宁侯府好生经营,不做搬山之事。但内中修士的自身去留,公府却是决定不得,若是想留,却需得武宁侯你自己卖些力气。”

  康大宝心头一喜之际,自也晓得匡琉亭口中那些修士去留作何解释。

  莫看云角州现下较之从前却是繁华无比,但归根结底,大部分人皆是奔着秦国公府而来,不出意外,届时自也会随之迁徙而去。

  可以预见的是,将来的云角州当是会肉眼可见的萧条下去,说不得还有好些手尾,需得康大掌门带着一众弟子来做收拾。

  “下吏铭记公爷教诲。”

  “嗯,你之本事,我不担心。”匡琉亭今日倒是不吝得说些好听话,继而又出声告诫:“开府之资,朝中已有消息传来,当也在一季之内会拨付大半。此后云角州便为你一人一姓封地、你自需得兼顾万万人性命,不得马”

  话到嘴边,匡琉亭复又想起来从前在平、斤二县所见那民丰物阜、安居乐业的景象,便也就觉口中言语属实烫嘴。

  于是匡琉亭便就又收去了告诫、摆手言道:“自去吧,往后尔身为仙朝贵戚、藩篱重臣,确是不得忘了谨守本分、为国尽忠。”

  康大宝终于听得此言,便就未再有留驻心思,当即大礼拜过,就要退出殿内。这时却又被秦国公出声唤住:“武宁侯稍待,”

  “公爷?”

  “本公若说我还未失了涤清寰宇、清朗乾坤之志,武宁侯信是不信?”

  “.自是信的。”

  “.那我便也当你是信了吧,自去、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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