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叶正文手持如意,刷出来一道七彩霞光,将一个赤发红目的中年真修法衣烫穿,现出满背烂肉。
叶正文甚至都能看得到这赤发真修内中脏器扭动不停,但是耳中的惨叫声响起时候,他独目中却是无有半分怜悯。
心肠软的人可难在山南道修行界活下来,更莫说证得筑基了。若是易地而处,这赤发真修照旧不会留手。
赤发真修遭了重创,却是不敢顿足半刻,兀自朝前逃命不停。
可叶正文足下却现出来一道灵符,整个人身法亦跟着迅捷许多,手中如意霞光再现,赤发真修躲闪不及,无有半分防护脏器便就被霞光刷成烂泥,这等伤势,哪能还有气在?
拾起赤发真修的储物袋后,叶正文也是唏嘘。这对手比他只强不弱,却还是如此轻易地便就死在了自己手里。
不过只看身后那川流不息的追袭大军,虽是乱得毫无章法可言,可个个皆都是气势如虹,便就也能理解赤发真修为何不敢驻足半刻了。
这等境况下,若是亡命奔逃或还能有半分存活希望,若是真敢留下来与身后追兵纠缠,那才是为前头那些跑得快的枉做了替死鬼。
叶正文修行了这许多年,苦战经历了不少,如此轻易便能捡得储物袋的战事可是头回见得。不由在心头生出些悔意,心想着若是能带着青玦卫来,当是能让小儿辈们也跟着发一笔小财。
他这念头才生起,落在后阵的明喆便就撵了上来。后者方才与三四名郑家真修合战了一名同阶,哪有拿不下来的道理。
郑家人倒是出乎意料的大方十分,明喆正腰间挂着一把簇新的下品灵器飞剑,面上也有些喜意生出。
“叶师伯,明喆来晚了。”
叶正文笑着示意无妨,抬眼一看,这一回追袭起码追出了三四百里路,却还是望不见自家掌门身影,天晓得康大掌门随着几名丹主撵到了哪里去。
叶正文仍有理性尚存,未有被身后一个个红了眼的裹挟朝前,而是拉着明喆挤出人群,立到一处僻静角落调息起来。
“便宜占得差不多了,先歇歇吧。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你我修为不高,冒进太过危险。”
明喆倒是十分恭顺,应声过后,却又生出几分忧色:“可叶师伯,大师伯他老人家尚在前头,咱们”
叶正文独眼一眯,脸上挂笑:“无妨,掌门他虽是个贪心的,却也最会趋利避害。这门本事,漫说我们远比不得,便连那些上修怕也弗如远矣,不消你这娃娃操心。”
长辈都是如此说的,明喆虽说难称完全放心,却也跟着服丹调息起来。
场中似他们这般动作的可是少数,储物袋那般勾人,对手又是如此怯懦,收其性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能有几人尚存理智?
要知道,此番若能多宰得一个同阶,说不得就能省去数年苦功,哪个不馋?
大队人马从伯侄二人身前匆匆掠过,有人毫不在意、有人面带惊奇、亦有人窃笑不停、更有人见得二人落单,心生歹意.
遭灵石迷了眼睛的修士是难存理智的,毕竟这队伍召集的颇为仓促,不止有顺奉州廷的各家门户赶来效力,还有那些胆大包天的亡命散修来挣资粮。
这兵荒马乱的,见得个实力孱弱、身家丰厚的肥羊宰便宰了,不信有人事后能理得清这门官司。
只是这胆大包天的甫一近了叶正文与明喆身前,便就被二人衣襟上头那六叶青莲道印晃了眼睛、清了心神。
“娘的,重明宗的人。”
康大掌门的名头放在现下还是能唬得住人的,不比寻常假丹稍差。毕竟其“睚眦必报、善欺妇人”的名声这般响亮,整个山南道中才能数得出来几个散修不怕?
叶正文心如明镜似的,固然有所准备,却不惊慌,只与当面那散修含笑拱手,便算见过。只是他这面容勿论是何表情,亦难使人亲近,当即吓得那散修面色一沉,拱手告退。
明喆紧攥着剑柄的手倏地放了下来,轻声一叹:“叶师伯说得不错,这些散修,最是畏威而不怀德,全是祸害。”
叶正文跟着笑了笑,不言其他,掐指一算,沉吟半晌,朝着明喆言道:“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明喆一愣,还未疑声发问,便就听得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叶正文面色一肃,攥着明喆便返身而走。
“出得什么事了?”
有那腿脚快的几下便就赶到了二人前头,遭叶正文拉住一问,本是不耐十分,却又不想与前者纠缠,只得简略喊了一声:
“前头撵得太快,两仪宗布置的后援没有上来相帮,而是扎好了口袋、布下阵势,将好些同道尽都圈死在阵中了!”
“呼,这是两仪宗也有个知兵的。”叶正文低喃一声过后,却也无有刚才那般自信了,开始担心起康大掌门安危。
只是这时候定不可能返身去寻,失了控的溃卒亡命起来,便是金丹当面他也敢拿法器砍上两刀,寻常人哪有本事冲过去?
不过才约莫过了半刻钟,叶正文便就发现身后队伍开始稀疏起来。
“是又出得什么变故了?”这下便连明喆都开始生出疑惑,叶正文本不想纠结,而今带着前者返往老牛山稍加整顿、等待消息,便算无功、定也无错,最是稳妥。
可周遭的言论声却又令得他顿住步伐。
“前阵又反败为胜了!费家应山军赶来破了大阵,两仪宗主阵的蒲悦丹主丧在岳檩丹主手中,阵形尽溃!”
“两仪宗一方一十一名丹主尽都败走,无人不伤!”
“重明宗康掌门戟法无双,一役阵斩含长宁宗主葛青兰在内四名同阶,勇不可当!”
“应山军舍了追袭金丹赶上去了?如此这般,那蒲悦丹主却是非战之罪了,任他算计再妙,这要如何能挡?!也是可惜一番辛苦,还是被牵累得殒了性命。”
叶正文低喃一阵的同时,也带着明喆返身回去。
不过这一回却不是为了要去寻人的储物袋,而是有些急切,想去看看康大掌门安危。
三人成虎之下,谁能说得准那些传言有几分能信?天晓得到底是康大掌门遭葛青兰带着葛家真修围了还是真将后者斩了。
先胜后败、败了又胜之下,这队伍便就更加纷乱。大部要撵、小股要逃,撞得七晕八素,叶正文与明喆在中间又费了许多力气,方才在人群中挤出条路,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就见得一营人马撤军回来,贝联珠贯、匪匪翼翼。
有那还想去前头捡便宜的修士见了这副场景,却也就冷静下来,同样慢下步子,返身回转。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云角州廷要收手了,或是依着那些上修看来,与两仪宗到底还未彻底撕破脸皮。
毕竟此番看似颇为热闹,便连费南応都是在成丹过后头回出手,可实则不过是小打小闹,便连金丹上修都未死上一个,根本谈不得动了真火,是以州廷赚了这点便宜过后,或也就足以称心如意了。
特别是直到现在,费南応等一众上修都不晓得莫合谷到底是在五州境内寻些什么。
仗可以打、糊涂仗能不打则不打,或许依着费南応所想,能不能探清这件事情,当要比诛灭眼前这些附逆的筑基、练气修士要重要许多。
叶正文才从思绪中抽脱回来,再一细看,排在应山军头前行走的竟是康大掌门!
康大宝骑着也不晓得是从哪个倒霉修士手中夺来的一匹高大灵驹,正行在军阵之前与费伯风、费仲云二人谈笑风生。
观其面容气色,漫说身负重伤、便是连点儿狼狈模样都看不出来。
叶正文这才放心下来,带着明喆上前与应山军二位副将见礼过后,便就默不作声随侍到康大掌门身前。
一个个奔赴过来赚便宜的自觉腿脚慢了,固然遗憾,却也晓得厉害,不再前行,随着应山军队伍一道回去。
队伍里头气氛极好,固然追袭下来亦有不少人家殒了子弟、门人,但有怀里头的储物袋以为慰藉,倒也不至于伤心十分。
比起丢人又丢财的另一边而言,他们的境遇可要好上许多,自要高兴。哀恸声很快便就被嘈杂声盖了过去,有那性子急的,恨不得当场就在此次撂地画圈,开上一回易物会。
只是费伯风与费仲云两兄弟所执掌的应山军却照旧严肃整齐,未有片刻放松警惕,却是比周遭这些散漫得不成样子的队伍强出了不晓得多少。
好在一路无事,两仪宗一方确是真败,暂也无有心力来寻应山军麻烦。
随着队伍行到老牛山才过了半日,康大宝三人便就得了各散归家的诏令。听费六婆婆与衮假司马言讲,费南応当是去追莫合谷去了,暂无有要将康大掌门留下来做些交待的意思。
后者本来要趁着大胜之际,好与费南応求请蒋青归宗一事的盘算便就落空,却也无法,只得带着“回去好生检索、若有异样、及时上报的”叮嘱先往小环山回转。
途中康大宝倒是又见到了熟人,乌风上修的得意门生周云面色不怎么好,康大掌门十分体贴的没有发问。
不过依着其私下揣度所料,当是乌风上修被黄四娘卷走的那黑箭法宝难拿回来,才累得周云这做徒弟的也跟着坏了脸色。
康大掌门搜肠刮肚了许久,方才捡了件好事来做寒暄:“听闻乌风前辈不日便要在定州开宗立派了,届时道兄可莫要忘了与康某言语,定要登门恭贺。”
“哪里的话,左近哪个不晓得道兄经营有道,便连巨室家中的那些管家之人,都远比不得,往后周某是要多多登门叨扰治宗之法,还望道兄莫吝赐教才是。”
其实哪怕乌风上修的宗门成立过后,也还有许多手尾需得收拾。
乌风上修现下失了本命法宝,整个人本事怕是又要垮下一截,过后这定州地方在弘益门太上解意上修的袭扰之下,怕是要更加动荡。
只是这些担心烦恼现下不消说给康大掌门这外人听,周云与康大宝约好了过些日子登门讨教灵田管辖、坊市管理之事,双方便就分别。
周遭终于无了外人,叶正文突地出声问道:“掌门真斩了葛青兰?”
康大掌门被问得稍稍一愣,随后又点了点头,随即取出一物来递予叶正文言讲道:“便以此物示飨于储师弟墓前,稍做慰藉吧。”
叶正文接过之后面无表情,明喆凑到那人头前一看,却见得老妇人首级表情甚是难看,一张好似枯树的脸皮上头,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明喆心头暗道:“死不闭目,或就是言语的这般情景吧?!”
葛青兰或也未能预见到,只才过去了这点儿年岁,与康大宝这后辈再次见面,后者就已能都不消费些力气,只是好似信手拈来一般,便就轻松写意地摘了她的脑袋。
做完这些,康大宝这心头便连些大仇得报的快意都未生出来,只似做了件寻常事情。
长宁宗的事情不会以葛青兰这么一个老妇人的身死而完结,慢慢来便好。左右现在寝食难安的,该是他们才对。
叶正文将葛青兰首级正色收好,随即言道:“这事情归宗之后由我去办吧,正好将裴师弟也叫出来一起,他终日闭门炼丹,久不出来,正好借此良机透透气。”
“不,此事交由明喆去办,”
余下二人闻声一怔,康大掌门却又言道:“老叶你先随我去趟重明城,两仪宗那莫合谷寻得物什干系定然不小,今日陨落的这许多性命也皆因此事而起,若是真匿在我们重明宗辖内,怕要生出好大事情。”
“晓得了,”
“是,”
二人应声过后,鏖战一番的康大宝终是忍不住心头困乏,盘坐在飞舟之上小憩起来,待得他再睁眼时,便就见得叶正文已将奎星梭,驾到了城门紧闭的重明城外。
重明城内 “吱嘎,”有些斑驳的赤色大门打开时候有些难听。
尚白江看着身后被吓得面色发白的管家老头,深吸口气,有些惶恐的将脑袋探了出去。见得外头是前几日来过家中巡视的带队军校,脸上旋即露出谄色:“军爷今日怎地有暇过来?”
军校眉头一拧,确认过身后那年轻修士面上无有生出异样,方才训斥一声:“套什么近乎,老爷我今日哪有工夫来与你闲讲,速速开门,莫要耽误了仙师验查。”
“是是是!小人这便开门相迎!”尚白江被喝得身子一抖,当即大开中门。
何昶在重明城的面子可是不小,康荣广给尚家一行选的宅子地段颇好、足有三进,便连钱粮仆役都是现成的,背着褡裢便就能住进来。
不过饶是何昶的面子很足,这户来历不明的人家还是遭遇了城主府此次大索的重点关照。
尚家其他人倒是平平无奇,便连领头的尚白江亦不过是粗通拳脚,年过四旬造诣都还未达到炼骨之境,几无前途可言。
独有被其捞上来的那个老叟疑点颇多,检索的军校带人来过,不敢怠慢、报到城主府上;散修宁道人亦来过,只觉确是个普通武者,却也不敢笃定,又报上来;这才引得了重明宗刑堂巡检弟子宋诚注意,亲来查看。
尚白江带路时候,语气中也颇多悔意:“不敢欺瞒仙长,小的自小便是个善心肠,只是未想过在河心救了这位老丈过后,竟累得军爷与仙长三番五次过来验看,确是罪过。”
无怪他对军校上门有些胆寒,盖因这几日大索,异样地方未探得几个,扎根在重明城的城狐社鼠却是被扫出来了一大把。
勿论是欺压良善的土豪劣绅、还是开团结社的武道大豪,兹要是作奸犯科了,便就只有拉到城中心问斩一个下场。
人头滚滚之下,尚白江哪能不怕?
宋诚笑着安抚几句,军校却催着尚白江步伐快些,行不多时,一行人便就来到了安置黑袍老叟的房间。
看得出尚白江确是尽了心的,房内土炕烧得十分温暖,还有个模样不错的俏婢随侍榻前、以防变化。
“确无什么异样.”宋诚查验一番,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军校表情一松,尚白江亦是长出口气:“呼,道祖庇佑!仙师可不晓得这些天来小的心头是有多么忐忑!左右寻了几位医师都说这老丈医不好了,若不是怕遭人说是做贼心虚,小的早便将这他拉出去扔了!这世道,救人怎么还救出来祸事了!真是”
宋诚不觉尚白江这番絮叨扰人,反是认真听了,了解清楚前因后果过后,便就开口:“既然尚朋友与他本无人情,医师也医不好,还不如替他解脱呢。”
“啊?!!是!!仙长说的是!”尚白江显也是杀惯了人的,甫一悟出宋诚话中意思,便就手提短刀,冲着黑袍老叟心口扎下。
“噗嗤”
黑袍与老叟的皮肤一道裂开,鲜血喷溅而出,将尚白江与军校浇了满身,却未近得宋诚身前。后者眉头未松,见得那老叟当真断了气息,尤不放心,便又交代道:
“烧了吧,尚朋友既然心善,便在家祠内与这老丈腾个地方、分些血食好了!”
“是极、是极,还是仙长考虑得周到!!”
尚白江想也不想,不顾身侧那俏婢已被吓得面无人色,抱起仍还温热的黑袍老叟便就塞进了土炕之中。
宋诚运起法目,见得老叟当真被炕火烧灼得渐渐碳化,这才放下心来。
他不是铁石心肠,只是觉得到了这多事之秋,还是要小心为上。退一万步讲,也一个本就难活、来历不明的习武老叟而已。
“叨扰了!”
宋诚不理引他来的凡人军校,当即抱拳离去。尚、军二人当即拜道,大礼相送。俏婢被吓出泪来,惹得尚白江厌烦,待得宋诚离去过后,便就打发出去。
就在俏婢出去的一刹那,本来尚白江本来鲜活十分的脸色倏地消逝不见,再看其身侧的军校,亦是面容如纸,不见血色。
炕口被人由里轻轻推开,一只焦黑的大手当先出来,继而是一具黑黢黢的碳尸。
“碳尸”立起来,抬眼朝着宋诚离去方向看过一眼,几点碎屑被眼皮挤落下来,继而身上焦炭死皮尽都簌簌落下,变成了他原本模样。
“倒是谨慎,可惜,谨慎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