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罗亘福地后,江时流并未如赵甲乙所建议的那般,回转山门去寻找洪元老祖,其在外面浑浑噩噩的游荡多日。
回转山门,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是苟且偷生?还是复仇?
凭他现在的修为,这无异于螳臂当车,洪元老祖最多庇护他,但不会为了闵、羊两位师兄弟强行出头。
一种莫名的力量,或者说是一种从骨髓里升腾出来的不甘,极其强烈的驱使着他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那里是龙门。
山水跋涉的途中,每当闵、羊二位师兄弟那异常完整的人皮在脑海晃过时,江时流只有一个念头,那一切开始的地方,或许.也应该是一种终结之地。
就在他心神恍惚,沿着漓江支流踉跄遁行时,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花香的清风拂面而来。
“时流?!”
一声带着惊愕与急切的呼唤自身后响起。
江时流猛地回头,流光在眼前大亮,其中显现出一位身着繁复宫装、容貌艳丽的女修,正是他在南海吉鹄山所拜的老师,花月宫主。
“老师!”
江时流如同见到了亲人,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花月宫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元神迅速扫过,察觉异样,顿时柳眉倒竖,“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我知道了,定是赵家那些混账因龙门斗法之事欺辱于你,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
她性子依旧如火,虽经多年禁足磨砺,略有好转,但护短的秉性丝毫未改。
江时流心中一暖,却摇了摇头,涩声道:“老师,此事复杂,弟子如今是想回去龙门。”
“龙门?”
花月宫主一愣,随即恍然。
她本是元神有感,觉察到江时流动用了那件借其护身的法宝·小五行如意金圈,后来才听闻了龙门斗法之事,便匆匆从南海一路赶来。
“赵家到底做了什么?你去龙门是为了那正道神,你想借他之力。”她目光锐利地看着自己这个洞外弟子,道:“时流,与虎谋皮,殊为不智,那地祇绝非善类,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云空之上骤然传来一阵呼啸之声。
天际云头之上,赵甲乙意气风发,手托金碟,身后跟着数十名精锐家将,更有五百碧眉蓬发,暴齿长角的瘟鬼簇拥,黑压压一片,煞气腾腾,直扑龙门方向。
赵甲乙离了福地,再也忍耐不住,心中豪情万丈,只觉宗家地位的触手可及,这让他恨不得闪遁到龙门。
就在此时,他元神一动,捕捉到了下方江畔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江时流,以及那个麻烦的吉鹄山玉碟洞掌教花月宫主。
“龙门方向?”
他先是愣了一下,后恍然,暗道:“果然是散门子弟,贼心不死,欲投敌寇,使我善意错付。”
想到这里,赵甲乙眼中寒光一闪,心中斟酌一番,在云上笑道:“也好,也好,既是同路,便是有缘,先拿了你二人,来试一试此宝的威力。”
他并未停留,而是于云头飞遁之中,将手中金碟朝着江时流与花月宫主所在的方向,凌空一掷。
“阵起!”
那金碟在空中滴溜溜旋转,瞬间化作亩许大小。
其碟身一十八个角上射出无数道细如牛毛的翠金光线,如同活物般,交织编成一张巨大的神桩,朝着江畔二人当头落下。
神桩还未曾从空中落至,一股无形的禁锢定魂之力已先一步降下,仿佛要将两人的魂魄直接从体内抽出,死死的钉在这一根神桩之上。
花月宫主脸色剧变,情知不可力敌此宝,一把将江时流护在身后,袖中飞出一道桃心神煞匹练,如同一座赤桥飞空一般迎向神桩,试图将其逼退冲散。
那神桩异常坚韧,匹练与之稍一接触,便灵光黯淡,寸寸崩裂。
“不好!”
花月宫主心中大骇,这法宝威力远超她的预料。
正待她要取法宝·金甲神唤葫芦对敌时,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自遥远的天边传来。
下一刻,一只手掌突兀地出现在那神桩之前,只是轻轻一拂,如同掸去灰尘般随意,桩底涌起一股炽热流火。
神桩在这股流火面前,如春雪遇阳,瞬间消融,只剩点点翠金碎芒,回归到金碟内,连带着那笼罩下来的禁锢定魂之力,也是烟消云散。
赵甲乙瞳孔猛缩,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座矮丘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青衫女道。
此女道顶上一缕轻烟扶摇上升,烟中万点火星飞窜,焕发五光十色,身后光轮绽绽,晶晶莹莹,缓缓轮转。
“东极然风祖师!”
赵甲乙一字一顿,脸色难看的在云头拜道。
白然风,东极然风岛主,真灵派内少数不属任何宗家,只凭借自身天赋与机缘成就地仙的大修士。因其道法自然,常化身碧烟火鸦巡游人间,故得诨号:火老鸦。
在白然风身后,又一赤衫神女转出。
此女看了赵甲乙一眼,又扫过惊魂未定的江时流和花月宫主,缓缓开口道:“赵家小子,试手而已,何必赶尽杀绝。况且,你的那个目标是在龙门之上。”
此女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度。
“阁下是”
赤衫神女漠然说道:“不必问我身份,我和白道友一样,都是来观察龙门局势,不会亲自下场斗法,干扰这宝光州的纷争,你和这金羽仙可以放心施为。”
赵甲乙死死盯着白然风和赤衫神女,握着金碟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终于,他觉察自身七情有变,三尸异动,想来是突然被许以重权,又被纳珍老祖解了自小施于身的血脉禁制,更是掌以金碟重宝,心情激荡之下志得意满,心猿意马起来。
平复心绪后,他想到那正道神也是在青华宫走了一遭,得了灵宝青桑扇的。
这白然风是自家教中派来的观战之仙,那赤衫神女就该是青华宫中的一位人物了。
当下,赵甲乙迅速调整好情绪,郑重朝那然风仙和神女拜了三拜,随后就将金碟以符布掩上,表示不到龙门绝不启封,接着不再停留,率领麾下家将与瘟鬼继续乘云飞遁。
“时流,别去了。”
花月宫主施法禁住江时流,急切的道:“正道神已经完了,那法宝中藏着一位妖仙。”
江时流没有挣扎,只是平静的说道:“老师,你当年其实被算是小圣所降,难道就不想知道小圣在这次事情中的手段吗?”
“那好,为师陪你去一趟。”
龙门仙坊,如今已大变了模样。
原本赵家与龙宫在坊中建筑上营造的富丽奢华之风,被大量粗犷原始的装饰所覆盖。
赵甲乙率领家将与瘟鬼,黑压压地停在仙坊外围的空中,煞气冲霄,引得坊中内外,及其龙门上下的妖魔左道们阵阵骚动。面对这样的场面,赵甲乙也是深吸一口气,才镇定下来。
“正道神,富临赵家赵甲乙,奉法旨前来,还不速速出来受缚。此时不降服,更待何时!”
饱含真炁法力的声浪在坊市间回荡,在江波之间传动,然而赵甲乙一连数声,那作为云雨庙新中枢的正法楼却寂然无声,并无任何回应。
赵甲乙的脸色渐渐阴沉,他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隐秘目光——东海方向的深沉、漓江水府的冷冽,还有宝光州诸多异派首脑们的窥探与幸灾乐祸。
这些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刺得他面上火辣辣的。
“好,既然你不出来,我便拆了你这巢穴,看你还能躲到几时。”赵甲乙自觉颜面大失,怒喝一声,手掐法诀,施展五鬼搬运大法。
“何方宵小,敢在神爷道场放肆!”
一道绿影闪出,正是云雨庙的绿壶神,其反手将一物望空一抛。
那物见风即长,落于龙门仙坊上空,乃是庙宇一座。
在庙外数十亩范围内,阴风怒号,鬼影幢幢,一尊身披污浊光轮、坐于骸骨莲台上的秽土金身法相自庙顶浮现,将虚无中隐遁的五鬼迫出,一点点摄到庙里。
赵甲乙见状,猛地扯下覆盖金碟的符布,将那十八角金碟再次祭起。
金碟光华大盛,无数翠金光丝迸发,再次凝聚成那巨大的神桩。神桩在空一现,无论是庙中阴魂厉鬼,还是龙门内外云雨庙子弟的魂魄,俱被抽上桩外钉住。
金鸡山,草堂。
“外面热闹起来了。”山顶晨曦之中,有声音传荡于此,道:“你该出去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这就去。”
季明已是化就一副人身,身下盘着一对修长手臂,悬空坐着,两手胸前环抱。
他身上穿着一件皂沿八卦红袍,铁冠束银发,腰后黄绦别桑扇,将头转向一旁,眼部所长一对星枝龙角,正对着身旁的犬守公,“你说我现在出世,可还有人识得我?”
犬守公汗如雨下,倍感压力。
这不是心理上的压力,而是正道神如今这身体雄沉厚重,靠近其数丈之内,如担山峦一般。
“仙长此次定可准入教中,成就无上功业,甲戌一脉小修愿终身受仙长所禁,以效犬马之劳。”犬守公身心俱服的说道。
“老夫也一样,老夫也一样。”匾下所挂的人头灯笼在那里拼命呼喊道。
“别急,先了却这龙门战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