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林海之上,两道遁光前后飞行。
其中略后的那道遁光,正是江时流,自他跟随赵甲乙离开真灵派山门已有数日,身下是连绵的瘴疠山林,那远处九真之地的轮廓在云雾中已是若隐若现。
他和赵甲乙虽说一道飞遁穿空,但是二人间的气氛却沉闷异常。
江时流面色上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眼神深处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惊惶。
他紧抿着嘴唇,心想自己和师兄弟逃离龙门,回到真灵派内,按理来说本该在门中接受审查,澄清身上的嫌疑,可为何会被突然指派跟随赵家这位颇受重视的旁系翘楚,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
闵师兄和羊师弟又被调去了何处?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身不由己的窒息感,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
“或许是宗门信任我,借此机会考验我。”
他试图安慰自己,心中暗道:“一定是这样,我与正道神接触之事早已禀明,犬守公亦能作证我乃被迫。此行若能请动金羽仙,去解龙门之围,便是大功一件,足以洗刷一切嫌疑。”
与忐忑的江时流相反,赵甲乙在前,遁法从容。
赵甲乙这门遁法唤作「五鬼形隐遁」,乃是在五鬼搬运术之上的妙用——在身中收纳所炼五鬼,可如魅影一般凌空飞纵,更能穿墙入地,入水走阴,无不如意。
“江师侄,可是身体不适?
听闻你在龙门受了些惊吓,还受了四娘子的剑气。”赵甲乙语气关切,仿佛真心实意,“四娘子性子是急了些,但当时情况危急,也是为了保全大局,你莫要往心里去。”
江时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干涩:“赵师叔言重了,我知道四小姐也是不得已。”
“明白就好,我虽常在富临修行,不在门内行走,可也知道你,你在大事上从不糊涂,一向都让人放心。”
赵甲乙说着,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处险峻的山峦,似是无意间感慨,“如今门内是多事之秋,龙门失陷,三叔祖罹难,犬守公.唉,更是令人痛心。
想不到他执掌戌狗元符数百载,临老却是无法守节。
你说这人为什么不能从一而终,这守节而死,真就如此的艰难吗?!”
江时流心中一紧,犬守公和他虽不常接触,但平日也算照应,此刻听闻如此评价,只觉得胸口发闷,却又无法辩驳。
赵甲乙话锋一转,道:“你也不必忧心自身安危,赵家近年来在家主和几位宿老的努力下,已是在拨乱反正,不会再似从前那般随意定人罪责,家中其实很多人都反感于此。
况且你愿意接受我赵家的调遣,随同我辛苦往来飞遁,来那九真屏心崖居请动金羽仙,这一举动本身不就说明了很多事情,足鉴你之清白。”
“是!”
江时流心不在焉的回道。
“圣祖虽坐镇中土,难以分身,但麾下能人辈出。
招宝仙真师善于鉴宝聚财,常居圣祖左右,统筹圣祖麾下各处势力的往来沟通。
纳珍仙乃是圣祖之孙,血脉纯正,坐镇罗亘福地,于此次危难中统筹我赵家全局,调拨资源,支撑我等此次行动。
另外更有财虎禅师这等大能居于我方,虽不便轻动,却也是一种威慑。至于龙宫那边,重螭龙女担任利市仙官,与我赵家合作无间,灵资宝料的通道并未因龙门之事而断绝。
那正道神虽在人间称尊,不过只是小患而已,对我等反而是一种磨砺。”
“师兄教诲的是。”江时流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波澜,“时流定当恪守门规,以宗门利益为重。”
听到江时流这般没有丝毫感情的回复,赵甲乙尽力掩藏心中不满,语气依旧温和:“此去九真之地,路途艰险,还需你来鼎力相助。待请得金羽仙出山,平定叛乱,你便是首功一件。
届时门中定有重赏,便是那戌狗元符也未尝没有可能。”
“犬守公已被认定必死吗?!”江时流心底一沉,希望尽快完成此事,好早日回去联络门中另一位执掌午马元符的洪元老祖。
只要那位老祖出面,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就算是季姜二家,也得给那位洪元老祖的面子,不对,是得给洪元老祖背后的那位彤华宫大灵官马火祖的面子。
一路飞遁,遥见地上渐无人烟,好似荒古未辟之情状,这里处处深林老木,好似碧阴绿毯在下。
倏忽间,一道虹光挂空,彼端落于远处千亩云海上,那里隐约有一处孤崖突起,形如青鸟探喙,悬于云海之上。
“多谢禅师显灵指引弟子!”赵甲乙按停遁光,朝着虹光合掌一拜,而后领着江时流往那云海孤崖而去。那崖顶之上不生草木,只见一块块的银灰岩体。
二人来到此崖裂隙深处。
这里入口是两道百丈高的玄黑石屏,天然形成合抱之势,石面布满螺旋纹路,此是被这三万多里云海上的罡风吹刻而成。
逾屏而入,渐见穹顶高阔如倒覆瓮顶,这里面乃是以万千根各色翎羽迭压成巢——底层青灰如铁,中层灿若鎏金,顶层则透明如冰绡,阳光穿过时在此漾出光晕,使赵江二人恍如梦中一般。
“金羽仙长!”
赵甲乙收敛心中傲意,在空荡荡的巢居中起手行礼道。
连唤数声,不见仙长回应,赵甲乙脸色渐晦,有心以言语相激,使此仙通灵有感,但又知金羽仙性情傲绝,主意极坚,从不受外界影响,更见不得有人蓄意挑拨于他,一旦违此规矩,定然打杀不饶。
“师叔,来看这里。”
在巢心平坦处,置有一青玉案,江时流站在案边说道。
赵甲乙来此一看,案上搁着贝叶经卷,案角立着赤铜更漏,另外还有一个十八角金碟,碟中有刻一四翅神鸟,外圈有蔓草团纹。
江时流托起案上的金碟,将之翻转过来,这盘底有字——携盘走,降神魔;旧情消,不复来。
望着这一行字,赵甲乙身子紧绷着,他没想到圣祖几次施恩于此仙,到头来只换得了其一次出手的机会,难道连这方外的金羽仙,也觉圣祖劫难当头,难以自渡,要作人情切割。
“好,降了正道贼魔再说。”赵甲乙咬牙道。
“师叔,降不了,怎么办?”
江时流拿着金碟,一动不动的道。
“何意?”
“若真到那时,弟子愿去说降,只求师叔能保闵、羊二位周全。”
赵甲乙面露不耐之色,还有一丝恼羞成怒,“我不是说了,那二人”
“师叔!”江时流厉色打断道:“如果你赵家真信我等,就不会几次三番的来安抚于我,现在闵、羊二位师兄弟大概已受羁押,准备于元神上用法动刑了吧!”
赵甲乙瞬间回神,明白江时流心忧闵、羊二人安危,在此刻他心神浮动时故意激他,观他神色变化来确定闵、羊二人的情况,这份胆气实在不小。
“不愧是二境时候就敢横渡南海的江时流,若是真到那种时候,我一定让你有机会前去说降。”
“你元神不在身中,只靠着一十八角金碟翠蕊阵图,还有那阵图中的岚鹏妖神真身,就能降服那地祇?”
“老母,我知你意,我未轻视那正道神,不过有我那穷极金木颠倒变化的阵图,还有我真身在其中坐镇,无论力,还是法,皆已完备,如果这还拿不下,只能说明一事?”
“何事?”
“那地祇已是我辈中人,值得我真正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