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大冷天的,你把车开回去,明天早上来接我就行。”
到了院子门口,周乙吩咐了一句。
“谢谢周队长。”
金司机正愁天寒地冻的,这会儿又不好打车,有得走呢,一听这话不由得大喜。
进了屋。
周乙扶着醉醺醺的顾秋妍上了楼,冲刘妈吩咐:“打盆热水来。”
很快,刘妈打来了热水。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歇着吧。”周乙打发了她。
他扶着秋妍上了床。
回到客厅,刚要洗把脸,转头一看顾秋妍跟幽灵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
“你没喝醉?”他问。
“当然,这样的洋酒,我能喝两瓶。”
“今天我差点把鲁明当成了你。
“这个老魏除了接头暗号,什么都不告诉我。
“要不是那个洪股长,今天就麻烦了。
“你应该唤我一声的。”
她有些抱怨。
“那种情况我不能喊你。
“高彬这个人很鬼。
“首先,你站的太靠后了,我不确定你是否会因为意外,无法赶来接站。
“再者,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现在厅里来了很多新人,女家属也多,我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如果你没来,我喊了一声,或者这本身就是高彬的圈套。
“那我现在就已经暴露了。
“哪怕是你走到我面前,在没有确定暗号前,我都会怀疑你是对方派人伪装的。
“出于安全考虑,我必须谨慎。”
周乙面无表情,没有丝毫的安慰。
这让顾秋妍有些不快,她皱眉道:“头一次接头就出了这么大岔子,这个老魏真是不靠谱。”
“也不能全怪他。
“人算不如天算,我的墨镜碎了。”周乙道。
“还有你,你房间里怎么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这是你家。
“有张台照,也不会出这么多问题。”
“干我们这行的,很忌讳拍照。
“两年前走的太急,哪能想到今天这事。
“不过今天确实挺惊险的。
“不管怎样,今后咱们的工作要愈发小心。
“你也看到了,那个高彬比鬼还精。
“之前新京特高课那边出过事,日本人现在对内查的很紧,保安局隔三差五就会找人谈话。
“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者。
“从某些方面来说,我是刘振文的人,对高彬的位置有一定威胁。
“他对我的防备要比鲁明、刘魁更胜。
“我甚至已经怀疑,今天咱们仓促见面,已经引起了高彬的怀疑。
“还好那个洪股长看似聪明,套话却没什么水平,让我一句给堵死了。”
周乙泡了杯热茶,递给了顾秋妍。
然后自己又倒了一杯,噂噂喝了起来。
“他今天接我时,也套我话来着。”
“你怎么不早说。”周乙皱了皱眉。
“你也没问啊。”顾秋妍有些不服气的反驳。
“你说说。”
周乙沉声道。
顾秋妍把洪智有在车上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个人就是个色鬼。
“我看的出来。
“一路上他一直透过后视镜在看我,说话也有些轻浮。”
顾秋妍总结了一句。
“他要只是单纯好色反而好办。
“就怕他有别的企图。
“不管怎样,今天那喊那一声,也算是救了咱们一命。
“以后离他远点。
“还有。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必须告诉我,省的他们问起来咱们牛头对不上马嘴。”
周乙揣摩了一番,觉得问题不大。
“他提前离席,故意拿走了你的行李,不会有事吧?”顾秋妍喝了口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会。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愚蠢的手段。”周乙道。
喝了几口茶。
他用热水洗了脸,刷了牙从卧室里取了被子。
“要不我出去睡吧。
“老魏说你腰椎不好,让我多照顾你。”
“不用。
“时间不早了,睡吧。”
周乙抱着被子去了书房。
高宅。
洪智有裹得严严实实来到了大厅。
一脱衣服就打了几个喷嚏。
东北这天,洗了澡裹得再厚也不能出门啊,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小杰,快,冻着了吧,过来烤烤火。
“哎。
“读个书,咋还瘦了呢?”
婶婶廖春香摸了摸他的脸,心疼的直皱眉。
“婶,那边的伙食太生冷了,我吃不习惯,还是咱们东北好。”
“你说你,非得去什么日本。
“回来不还是在警察厅。
“跟在婶婶身边,你叔不一样能帮你安排进来吗?
“白受了这么多年的罪,傻孩子。”
婶婶拉着他的手,打量了一圈道。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不去日本镀金,你以为涩谷三郎能让他一个新人直接做股长?
“鲁明熬了这么多年也就是个股长!”
高彬一边泡着脚,一边道。
“晚上看你没吃啥东西,我给你做点吃的去。
“是要吃蛋炒饭,还是鸡蛋面。
“精米、面粉,家里管够。”
廖春香拉着洪智有,怎么都看不够。
“谢谢婶婶。
“鸡蛋面吧,打两个荷包蛋的那种。”
婶婶做的鸡蛋面,会先把鸡蛋煎好,然后加水下面,烂糊糊一锅出。
那种热腾腾,锅气十足的香味。
直接从原身的记忆里往天灵盖涌啊。
“好,多给你打几个鸡蛋。”廖春香笑盈盈的忙活去了。
“你不该拿周乙的行礼。
“像他这么精明的人,就算有问题,也绝不会在行李箱留下任何证据。
“这只会让他觉得你这个帝国高材生手段并不高明。”
高彬放下手中的报纸,看着 “叔叔高明,侄子不高明,人家才有立足的空间。
“我要再高明。
“周队长、鲁明他们恐怕没心思干活了。”洪智有笑道。
高彬看了他几秒,笑了起来:
“有点道理。”
“叔,跟你商量件事呗。”洪智有给他递上毛巾,娴熟的泡好茶。
“你这泡茶手艺挺老道啊。”高彬道。
“天天泡,泡的多了手法自然就熟练了。”
洪智有又贴心的给他拉开椅子,递上暖脚套。
这一套下来,高彬心里暖洋洋的,愈发觉得这侄子没白培养。
“叔,是这样的,这次我去上沪见土肥原机关长,顺便跟76号的丁默邨主任吃了顿饭。
“他说有一批货被咱们警察厅给扣押了,想找您帮忙解解套。”
洪智有低声道。
“丁默邨?
“他在上沪待的好好地,那可是中国的天堂啊,怎么跑到东北来搞货了?”高彬皱眉道。
“就一些山参、鹿茸、貂皮啥的。
“关内老认这个了。
“尤其是鹿茸、山参这些大补之物,上到重庆的蒋政府高官政要,下到有钱人就没有不喜欢的。
“日本人封关,这些东西就成稀罕物了。
“丁默邨老娘不是要过寿吗?
“老人家就好这一口。
“都是一家人,你看能不能帮帮忙?”
洪智有很精明市侩的笑说道。
“智有啊,这些滑头耍不得啊。
“日本人做事死板,一就是一,除了他们的公司,你要去倒抓住了就是枪毙,他们可是不认人的。
“尤其是这个涩谷三郎,他最恨中国的人情世故这一套。
“我劝你少掺合。
“丁默邨有本事,让土肥原找关东军参谋本部去。”
高彬道。
“叔。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满铁株式会社,还有三菱公司都快把资源、民生物资垄断了。
“关东军高层内部早就有人不满了。
“要不怎么会派我回来呢?
“这是土肥原机关长对我的考验。
“他们就是想扶植一个能控制的中国大买办,给他们往关内关外倒钱,倒物资。
“这回来第一炮就哑了。
“我这活不就瞎了吗?
“再说了,日本人指不定哪天就败了,到时候谁还认你这个特务科长。
“我没钱,咋带你和婶婶跑香岛,跑美利坚去享清福啊。
“咱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洪智有故意说的很大声,好让厨房里的婶婶听到。
高彬脸色一沉,小眼睛迟疑不定的闪烁了起来,最终还是摆了摆手:
“日本人都拿下了华北、华东了,怎么可能会败?
“你这是乱弹琴。”
“这样吧,你实在想搞钱,可以去找刘振文,他喜欢搞钱,胆子也肥。”高彬也没完全把路堵死了。
他是真对钱不太感兴趣。
只沉醉与国党、红票的猫鼠游戏。
“阿杰,吃面。”婶子端着一大碗面条走了过来。
居然煎了四个鸡蛋。
洪智有也不客气,大口吃了个精光。
“别阿杰,阿杰的叫。
“既然改了名,就得按规矩来,以后叫他智有,省的惹来麻烦。”高彬提醒道。
“在家也不能叫啊。”廖春香不满道。
“当然不能。
“你在家叫顺口了,到了外边就有可能叫错。
“很多事就坏在这个随意上。”
高彬板着脸道。
“拿着鸡毛当令箭,冲谁发威呢。”
廖春香白了他一眼,转头挨着洪智有坐了下来,嘴里却是老老实实的改了口:
“智,智有你多吃点,不够我再给你盛,管够。”
“对了,你要不搬家里来住吧。”她又道。
“不了。
“我闹腾了这么多年,难得你和叔叔有点清净。
“我还得谈女朋友啊。
“反正挨的不远,随时能过来蹭饭看你们。”
洪智有很委婉的拒绝了。
“那行吧。”婶婶没再劝。
聊了一会儿,吃饱喝足,洪智有离开了。
翌日。
厅里举行了正式的任职仪式。
洪智有去经济科报到。
经济科科长叫孙德福。
由于兼管内务,经济科是警察厅的钱袋子。
看似一团和气的孙德福,只是刘振文的提线傀儡。
报完到,洪智有去自己的办公室简单收拾一番后,来到外边停车场,把两个箱子还给了周乙。
“周队长,昨晚走的太急,忘了您的行礼还在车上。”
“没事。
“对了,刘魁你检查下箱子,没什么事就放人吧。
“教育厅那边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了。”
周乙吩咐了一旁的刘魁。
“教育厅算个屁,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依我看不用理他们,再审他几天就老实了。”刘魁一脸不屑的说道。
“算了吧。
“就是个臭知识分子,这也是科长的意思。”周乙笑道。
交完箱子。
洪智有径直去了刘副厅长的办公室。
刘振文看似随和、文气。
但能做副厅长,掌控哈尔滨警察厅,这个人的背景很深。
洪智有叩了叩门。
“进来。”里边传来刘振文的声音。
“厅长。”
“怎样,头一天上班还习惯吧。”刘振文温和笑问。
“习惯。
“孙科长说,是您的关照,特意给我安排独间办公室。
“谢谢您。”
刘振文并没有做这等安排,见他嘴上如此圆滑,不禁笑道:
“嗯,你是帝国归来的高材生,又是涩谷先生亲批的,对待人才嘛,总要优待的。”
“厅长。
“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说来听听,坐。”刘振文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洪智有把丁默邨的事说了。
“丁默邨……嗯,倒也不是外人。
“只是这事您应该找白厅长和你叔叔啊。”刘振文和气的打起了太极。
给日本人干事,连溥仪都是拎着脑袋过日子。
没点好处,谁会去管闲事。
别说是丁默邨、李士群,就是天王老子的事,他也不会去沾。
“我叔叔说了,哈尔滨警察厅只有一个厅长,那就是你刘厅长,一切都得您拍板才能落定。”洪智有送了他一顶高帽。
“这样吧。
“我先去市政厅开个会,等有空了我再回复你。”
刘振文懒得跟他扯淡,直接下了逐客令。
“刘厅长。
“丁主任老母寿辰在即,他那边是真急。
“这其实就是您一句话的事。
“事成之后,他愿意给您这个数的金条,大的。
“我想您不会和金条过不去吧?”
洪智有张开右手,叉开五指。
“刘厅长,你想想,现在的日元是值钱。
“但万一哪天打败了呢?
“就不说打败一事,随着战线拉长,日本人一定会疯狂印钞、铸币来搜刮满洲国的各种资源。
“到时候日元就会变成废纸。
“只有金条才是关内关外通用的,这才是真正能保命的东西啊。
“还望您金口玉言,放行通关。”
洪智有低声挤眉笑道。
一提到金条,刘振文眼里就放光。
他不懂什么通货膨胀,他只知道金条的确是个好东西。
这事他一句话确实能搞定,但他怕落了洪智有的圈套,毕竟盯着他位置的人有很多。
“要真是丁主任的货物,倒也不是问题。
“这样,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刘振文拿起了电话,很快拨通了76号的专线:
“喂,是丁主任吗?
“我是哈尔滨警察厅副厅长刘振文啊,上次在新京开会咱们见过的。
“听说老弟您母亲过寿,在东北搞了批货被扣押了?
“好,我知道了。
“回头武汉见。”
洪智有站在一旁,根本不慌。
杨森那边早托人跟丁默邨打好了招呼。
别看国党与汉奸厮杀惨烈,高层之间涉及利益,互相放水是常有的事。
而且洪智有来时,在土肥原指示下,以后东北的货物都会以76号丁默邨、李士群,或者即将建立伪政权高层汪精卫、周佛海等人的名义输入关内。
“老弟,你很有本事啊。
“都跟丁主任搭上线了。
“我跟丁主任也不是外人,之前他来新京拜会关东军司令,我是作陪,还算是聊得来。”刘振文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刘厅长,我跟我叔叔不一样。
“他只喜欢抓‘贼’,而我比较喜欢钱。
“关内的事和人我熟,关外您多关照。”
洪智有微微欠身,不卑不亢道。
“去吧。
“让高科长放人、放货。”刘振文点了点头。
“还是让周队长吧,您知道的我叔那人太教条。”洪智有笑道。
“也行。
“俊杰,我以前是见过你的,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改名字啊?你跟高科长的关系是瞒不住的。”顿了顿,他颇是有些不解的追问了一句。
“厅长。
“关外认识我的人很多,但关内知道我的人很少。
“换个名字,有时候办事情更方便。”
洪智有笑道。
“看来你的重心在关内?”刘振文道。
“从经济学来说。
“货物不流通,就无法生钱。
“一道山海关,阻断了多少人的发财美梦。
“包括咱们,也包括很多……日本人!”
洪智有没再往深里点,好鼓不用重锤,刘文正自然会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嗯。
“去吧。”
刘振文双眼一眯,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这个洪智有气度沉稳,言词老辣,小小年纪非同一般啊。
“恭秘书,去查查洪智有的底子,一定要详细,让你的老同学去东京那边打探打探,还有七十六号跟他的关系等等。”
刘振文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