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没点志向、野心?
徐志道是热衷于做局长的。
他为什么与桂系的人暗通款曲,眉来眼去?
不就是看着老蒋兵败如山倒,投个机,等着这一天吗?
本以为毛人凤会识时务。
没想到这该死的老狗,给他留了个烂摊子。
上边名单,几乎没有一个是能干脏活累活的,全是些关系户、或者做文书、登记、跑腿的文职。
就这摊子,他随便往大街上吆喝一嗓子都能凑齐。
这不就是个草台班子么?
更恼火的是,徐寿眉还占着秘书一职,黄逸公把着总务处。
如此一来,自己的人事、财权依旧在毛人凤掌控之下。
“徐局长,没什么事,我先回去办公了。”徐寿眉见他面色不快,心头暗暗生喜道。
“去吧。”
徐志道点了点头。
待徐寿眉一走,他狠狠一掌拍在桌上。
狗娘养的毛人凤。
厚颜无耻啊!
晚上。
徐志道驱车回到家。
一进屋,就看到夫人正在招待客人。
其中一位正是自己的老朋友倪彬,另外一个留着短胡须,穿着长衫面生的很。
倪彬是黑市的倒爷。
过去徐志道在保密局倒卖过情报。
倪彬就是出货的。
“老倪,你怎么来了?”徐志道解开纽扣,问道。
“你们聊。”徐夫人打了声招呼,很识趣的离开了。
“徐处长,恭喜你荣升局长一职,我特意过来为老哥你道喜啊。”倪彬拱手贺道。
“老弟消息倒是很灵通啊。”
徐志道坐了下来,泯了口酒道。
“老兄高就了,似乎不是很高兴啊,怕是有难事吧。”一旁的络腮胡须沉声道。
“你是?”徐志道皱眉道。
“朋友。”那人点了点头。
“老徐,你们聊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倪彬笑了笑,起身告辞而去。
徐志道知道,倪彬向来稳重,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给自己引荐人。
“老兄是哪路的?
“CC,保密局,桂系,还是委座、红票?”
徐志道眯着眼死死盯着对面的人道。
“我叫洪智有,徐局长既然做过黑市买卖,就应该知道我。”洪智有看着他,撕下了脸上沾着的胡须,现出英俊的轮廓。
“是你?
“好大的胆子,你破坏了李总统的南北分治计划,不在溪口好好待着,还敢跑京陵来撒野?
“真当李宗仁是软柿子?
“就不怕我拿了你,去总统府请功吗?”
徐志道冷冷道。
“不怕。
“委座虽然去了溪口,但大使馆还在。
“我也依旧还是美援物资管理会的一员,你就算把我绑到李宗仁那,他也得放了我。
“再说了,你觉的就凭我几句话,美军就会放弃下场支持南北分治?
“归根到底,他们的重心在西欧,李宗仁没有太大的投资价值。
“不是吗?”
洪智有喝了口茶,抬眉淡淡道。
“行了。
“我跟你不熟。
“对你说的任何话没兴趣,你走吧。”
徐志道脸一拉,不耐烦的下了逐客令。
“熟不熟,不妨等我把话说完再论。
“徐局长现在怕是有两难吧。”
“我如今刚刚高升,又有何难?”徐志道冷笑问道。
“其一,毛人凤留给你的班底不堪所用,他早已把保密局的精锐调到了上沪办事处。
“其二,前途不明。
“即便是李宗仁信任你,你这保密局长又坐得了多久?
“别忘了,杜鲁门已经明确了不会下场。
“就凭白崇禧这点兵力,你觉的能挡住红票百万雄师?
“一旦城破,军统、保密局的血海深仇就都是你来背,李宗仁若降,或许还有高官厚禄。
“你呢,到时候千夫所指,死路一条!
“守着这么个空架子,就为了一声局长,亏不亏啊。”
“你少在这危言耸听!”徐志道拍桌道。
“危言耸听?
“傅作义五十万大军都降了,杜聿明都被俘虏了,你觉的桂系比委座的王牌军更能打吗?
“别忘了,今非昔比。
“现在的红票已雄踞北方,兵甲数百万,就是一人扔一块砖头都能把长江给填了。
“留下来对李、白之流抱有幻想的才是傻子。
“还有你想过没有?
“一旦李宗仁战败,就算你侥幸能逃走,毛人凤会放过你吗?
“所以,从你接过保密局局长那一刻起,你的一条腿就已经迈进了鬼门关。”
洪智有盯着他,森然道。
“当然,你也可以欺骗自己。
“话我就说到这。
“愿不愿意跟洪某做朋友,徐局长请便。”
洪智有站起身,戴上圆帽正然走了出去。
徐志道坐在沙发上,面色煞白,浑身阵阵发抖。
“志道,我觉的洪智有说的有道理。
“李宗仁不就靠着美军撑腰挤走老蒋的吗?
“现在杜鲁门一撤梯子,红票过江在即,蒋稍微出点招,他便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依我看,李德邻没戏。
“这位洪秘书跟美佬关系好,又是建丰亲信,在香岛也很吃的开。
“现在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外边跑。
“这样的能人,你没必要得罪他啊。
“多他一个朋友也没坏处,听听他到底有啥高见嘛。”
一直在侧屋偷听的徐夫人走了出来,耐心劝导他。
“好吧。
“我去把他追回来。”
徐志道一擦满头的冷汗,快步往外跑了出去。
洪智有刚走出徐家不远,还没来得及上车,就被徐志道喊住了:
“洪先生且慢。
“我家里有一罐上好的新茶,不如品品再走。”
“看来徐局长是想明白了,那就品一品。”洪智有笑了笑,关上车门折了回来。
入了座。
徐志道神态恭敬了几分,边倒茶边道:
“洪先生,你刚刚所言句句在理。
“徐某被一时之名利蒙蔽,如今横竖都难,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如那江心乱流之舟,迷茫恐惧,实不知如何破局。
“您是能人,还请教我。”
“进退之道,其实就在徐局长一念之间而已,你现在的位置看似无足轻重,实在大有可为。”洪智有笑道。
“徐某洗耳恭听。”徐志道抬手道。
“你知道我现在是建丰的人。
“准确来说,我冒着风险来京陵找你,也是建丰的意思。
“委座有意让建丰重组情报系统,这是党内皆知的事。
“如今当此乱局,毛人凤根基已松,李宗仁更是草头将军,难成大事。
“而你如今接受保密局,看似死局,其实正是大有可为之时。”
“怎么说?”徐志道很感兴趣的问道。
“你现在手里有三张王牌。
“第一,保密局的正统名头。
“二,大印。
“三,有总统府的财务经费。
“毛人凤想留个烂摊子给你,你也可以假戏真做,重新支一摊分庭抗礼。”洪智有建议道。
“是啊。
“有印,有名,按照程序,我就能过手经费,如此一来毛人凤的上沪办事处就必须得看我的脸色。”徐志道点头道。
“但你前提得搞定黄逸公,他是总务处处长。”
“实不相瞒。
“我跟黄逸公私交不错,他早就对毛人凤不满。
“他这边不是问题。”徐志道道。
“那就好办了。
“我给你个名单,这些过去都是建丰三青团的秘密骨干,有很强的业务能力。
“对外,他们是各地散落逃亡到京陵的学生、商人、警察等。
“毛人凤和李宗仁查不到他们的底子。
“你用经费把这批人招进来以后,便可充实保密局为你所用。”
洪智有从兜里掏出一份名单递给了他。
“这么一来,我就是替建丰办差了?”徐志道欣然道。
他最担心的是,万一李宗仁战败。
毛人凤会秋后算账。
若是做建丰的“暗谍”,自然就不用有这等顾虑了。
“当然。
“以眼下这局势,一旦红票打过江,大概率是要退到湾岛去的。
“到时候建丰重组保密局,你这一支就是现成的力量。
“能少得了你的官职与好处吗?”
洪智有笑道。
“好,我答应你!”徐志道略作沉思后,点头道。
“只是眼下我有桩难事。
“李宗仁已经给我下了严令,近期清理洪公祠的资料,一应交由总统办公室处理。
“这些东西太重要了。
“我怕交出去,日后会成为毛人凤攻击我的口实啊。”
徐志道皱眉道。
“你怕李宗仁拿到资料,委座、毛人凤也怕。
“委座已有指示,令毛人凤销毁资料。
“毛人凤打算……”
洪智有把接下来要做的事,一一给他细化讲解了一遍。
“好。
“谢谢洪先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谈完了,徐志道起身跟洪智有握手告别。
“现在咱们是朋友了吗?”
“当然。”
徐志道起身,亲自送洪智有去了门外。
翌日。
下午时分。
徐志道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是我。
“好。
“好。
“建丰同志放心。”
简短几句,徐志道挂断了电话。
他取了大印装在包里,又令人把一箱早已暗中封存好的档案搬上了汽车。
“徐秘书,李总统有严令,保密局的安保是重中之重。
“通知值班的人,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
到了秘书处,他打了声招呼,这才离开保密局大楼。
徐寿眉是毛人凤的人。
那么今晚这把火就一定能烧起来。
既能完成建丰交代的销毁任务,回头李宗仁追究起来,失火的责任正好落徐寿眉头上。
搬到了徐寿眉,再招三青团的人。
如此一来,保密局就真成自己的保密局了。
毛人凤做梦也想不到。
他精明算计了一辈子,最后也有给自己做嫁衣的一天。
想到这。
他不禁对那位年轻的洪秘书佩服至极。
真是一步一步,把毛人凤算的死死的。
除了……那一箱子关于津海的秘密资料。
政治,真是危险品啊。
徐志道轻轻叹息一声,快步上了汽车。
晚上九点。
太湖路38号。
这是毛人凤在京陵的一处隐蔽宅子。
他经常会在这里发号一些秘密命令。
此刻。
他看着面前的几个精干手下,沉声问道:“崔大才,沈站长呢?”
“沈站长说胡宗南和西川部落土司正在谈组建游击队的事,让他也立即回去,从缅地等招募兵源。
“上飞机走了。”
领头叫崔大才的马脸汉子回答道。
“什么时候走的?”毛人凤皱眉不悦问道。
“大概一个小时前吧。”崔大才道。
“这个沈醉,关键时刻掉链子,真是个老滑头!”毛人凤拍桌恼火骂道。
纵火烧毁保密局一事,风险极高。
万一泄露,或者纵火不成,那就是里外不讨好。
他原本是想让沈醉策划、执行纵火一事,搞砸了也有人背锅。
没想到沈醉脚底抹油。
光出主意,答应好好的,扭头就跑了。
“局长,还执行吗?”崔大才问。
“当然,这是委座的命令。
“一切照旧,今晚执行,我亲自给你们望风。”
毛人凤正然下令。
是夜两点。
在徐寿眉的里应外合下,崔大才等人潜入保密局大楼,从地库起初藏着的汽油,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曾经臭名昭著的军统十几年珍藏资料、档案,至此正式付之一炬。
翌日,李宗仁大怒,下令徐志道与警察局务必追查出纵火之人。
数日后。
洪智有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乘飞机回溪口。
刚打开门。
就见两个科员抬着一口箱子走了过来。
“洪先生,这是徐局长让我交给你的。
“里边是保密局里残留的部分情报。
“主要是北平、津海的。
“徐局长说让你过过,没有问题的话就转交给建丰同志。”
说话的人面无表情,一看就是三青团的人。
“知道了。”
洪智有点头。
待两人一走,他打开了箱子。
最上边的豁然是津海二字。
洪智有一翻,这些都是保密局暗谍,以及李涯、陆桥山、马奎之流暗中上报的情报。
他大概翻了下。
有吴敬中和穆连城的,以及关于邓铭的推测。
还有他勾结美佬倒卖军火。
这些洪智有倒是不担心。
因为这些建丰都是知道的。
关键是余则成。
建丰手里还有杨家村的情报,一直对余则成存疑。
这里边有很多陆桥山、李涯搜集的情报。
有些甚至触目惊心。
“该死!
“这把火怎么就没烧掉呢?”
洪智有大感头疼。
就在他准备抽出来,趁着没人销毁之际,他浑身陡然涌起一股寒意。
保密局那么多档案资料。
为什么津海、北平的保了下来。
津海二字还要摆在箱子最扎眼的地方?
徐志道让自己过过。
是在提醒自己?
洪智有眉头一沉,意识到险些犯了大错。
他擦了把冷汗,迅速把余则成的相关资料全部按原位放了回去。
然后,猛地扣好箱子。
叫人装上车,直奔机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