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举头望,唯有一轮幽月高悬。
古老庄严的殿宇内,伫立着一道道高大的身影,藏在袅袅升腾的香火之中,身前则是立着一牌位,他们如遗留在人间的仙神,似寺庙中的泥塑,高大威严,飨食香火,无所不能。
“祖师不怜,无名无姓!”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高堂殿宇之中,一道道目光投来,冷漠,威严,悲悯,甚至还有讥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祖师不愿宏开法门,为我封神立像?”
短暂的失神之后,那急促的声音响起,透着深深的不甘与愤怒。
他看着缥缈虚无香火中,那一道道身影,双拳紧握,发出了低吼。
曾几何时,在这座冰冷的大殿之中,在那神秘的封神醮坛前,也有一人像他这般,控诉着命运的不公,朝着祖师倾诉着自己的愤怒与不甘。
“放肆!”
冰冷的呵斥声猛地乍起,如天雷滚滚,裹挟着不可违逆的威严,迫人心神。
在这一声呵斥声中,那不甘的头颅亦是缓缓低下。
“祖师不怜,注定无此缘分,从今往后,尔等更需磨练心性,切不可如当年……”
“狂徒张三一般!”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庄严的殿宇内,那高高在上的身影像极了寺庙里的仙神泥塑。
“弟子谨记!”
一阵齐呼声响彻,人头伏拜,唯有眼望高处,看着香火中那一道道高耸的身影,眸光不垂。
未曾封神立像,注定仙路无缘。
在那里,只能低眉顺眼,只能装聋作哑,潜龙不出深渊,日月不见天光,终究只能沦为末流。
“神觉方知道不空,人间岁月映残红。千年山门今何在,谁人不入劫数中!”
忽然间,一道神秘的声音幽幽响彻,如一道天光,直射泥丸,眼见天地分明,骤觉山河辽阔。
“谁?”
“人人都在劫数之中,人人也都可长生,只不过他们手握长生大药,却不自知……”
神秘的声音再度响彻。
“元神已觉,便可命比天高……”
“你的成就将超越张家历代的先祖,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未曾封神立像如何?”
神秘的声音不断响彻,透着岁月的沧桑,藏着修行的大秘。
“无名无姓又如何?”
“你要记住!”
“道本无名!”
轰隆隆……
忽然间,一道恐怖的气象冲天而起。
铜锣山中,那道身影盘坐空谷,头发炸起,如同疯魔,然而这一刻,他却是从那纷乱的光景幻象之中清醒过来。
元神冲天而起,诡异的波动向着周围疯狂辐散。
苍云动,狂风乱,如鬼夜啼遮月寒。
“张无名!?”
茫茫夜色中,张凡从远处走来,看着眼前这一幕,原本平静的脸上亦显露出惊异之色。
“他的元神……”
庄雨眠紧随其后,看着眼前这一幕,悄美的脸蛋上却是浮现出深深的震惊之色。
眼前,张无名的元神竟是如此浩瀚难测,如大河,似大江,狂涛怒卷,波澜起伏。
一层层元神的波动向着周围扩散,覆盖荒野,震动山河。
即便隔着如此之远,她都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和战栗。
“这是什么法!?”
张凡眉头皱起,眸光深邃,以他的见识居然看不出张无名的底细。
要知道,张凡修炼的乃是神魔圣胎,更是染指三尸照命。
九法之中,唯此两法,涉及元神之秘。
然而,此时此刻,张无名元神的状态却是出奇的诡异。
“他怎么了?”庄雨眠忍不住问道。
“像是失控了。”张凡目光微沉。
张无名元神的状况很奇怪,至狂至癫,至明至悟,两种极致的状态出现在他的身上,时间一久,必定崩坏。
“越发恐怖了。”庄雨眠秀眉微蹙。
张无名的元神就如同寒冰与岩浆交融在一起,寒冰越寒,岩浆越烈,两种交融的波动也就越强。
此时此刻,即便是她都不敢靠近分毫。
“不行了!”
张凡眸光挑动,一步踏出,便是元神出窍。
刹那间,庄雨眠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她的眼中,天黑了,地没了,乾坤幽幽,日月混茫,再无半点光彩。
唯有那道元神忽至,恍若深渊降临。
轰隆隆……
张无名的元神似乎感到了危险,如江潮激涌,恐怖的波动层层迭迭袭来,每一道都汹涌莫名,恍若惊涛骇浪,不断冲击着张凡的元神。
在这股力量之下,大士元光也要碎裂,一切元神尽都丧乱。
“好家伙,你藏的倒是深,这是什么法?”
张凡眼中露出惊异之色,然而,那一道道恐怖的波动冲击在他的元神之上,却如石沉大海,竟无半点波澜。
嗡……
张凡的元神如同深渊一般,将那层层波动吞噬,紧接着,就连张无名的元神都被其包裹,紧紧的包裹……
渐渐,那汹涌的波动平复了下来,张无名的元神从怒涛狂卷的江海,转入波澜不起的平湖。
终于,在那如长夜永恒的深渊之中,他的元神终于恢复如初,前所未有的平静。
“唉……”
一阵虚弱无力的叹息声响起。
“你怎么样了?”
混黑的深渊里,张凡的声音响彻,他的念头交织,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张无名的状态。
“我没事了,放开我吧。”
嗡……
元神外景消散,混茫深渊化灭,张凡的元神从中走出,没入肉身。
张无名元神如同逃出生天,脱离禁锢,回归身窍。
山风清凉,吹散了天上的云彩,露出皎皎月光。
柔和月光下,张无名盘坐在荒草之中,双手垂落,喘着粗气,汗水早已将衣衫浸湿,滚烫的体温甚至蒸发汗水,惹起一片白雾升腾。
“你怎么回事?”
张凡赶忙走了过去,扶着虚弱无力,摇摇欲坠的张无名。
“嗯!?”
张无名目光轻抬,看着跟在后面的庄雨眠,却是一脸警惕。
“不用在意,当她不存在。”张凡轻语。
之前,张凡之所以放过庄雨眠,一来两人本无恩怨,二来也是见她修行不易,末法洪流,同道者已是稀疏凋零,三来……
凡门想要在西江之地站稳脚跟,自然要广结善缘,不宜树敌太多。
庄雨眠乃是庐隐山的弟子,却是不错的拉拢对象。
“你怎么了?”张凡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张无名的身上。
“大意了,差点折在这里。”张无名有气无力地说道。
此刻,他虚弱无比,就连抬起手来都是颤颤巍巍,指着深山空谷的方向。
张凡背起张无名,便往山坳里走,不多时,便见一颗参天大树……
说是大树,其实是一根石柱,浑然天成,扎根深山巨石之中,上面缠满了藤蔓枝条,乍一看倒真像是一颗参天大树。
那奇异石树的周围则是遍布了森然骸骨,像是猛兽精怪,也有人类残留。
“那是……”
张凡眸光凝如一线,便那石树上居然结了一颗奇异的果子,形似松果,通体如晶,泛着神秘的波动,周围的光仿佛都随之黯淡。
“那是什么?”庄雨眠奇道。
身为庐隐山传人,她自然看得出此非凡物,不过以她的见识,似乎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大药异果。
这果子藏着非凡的力量,仅仅靠近,她的元神居然不由自主,便要舍弃身窍,离她而去。
“这是什么果子?”庄雨眠心生警惕,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这不是果子。”
张凡摇了摇头,他神色凝重,与张无名相视一眼。
“这是泥丸!”
“泥丸!?”庄雨眠露出惊异之色。
人体三宫,元宫,绛宫,玄宫。
此三宫,藏着成仙之秘。
元宫,也叫做泥丸,灵台,方寸等。
人的大脑之中,有个器官叫做松果体位于大脑中央,丘脑后方,形似松果。
据说,松果体,便是泥丸宫。
《黄庭内景经》中说,方圆一寸处此中,同服紫衣飞罗裳。方圆一寸刚好契合松果体的尺寸。
道经上还说,泥丸九真皆有房。
现代科学研究,松果体随着年龄的增长,会出现钙化现象,导致功能减退。
泥丸的“九真房”契合了九层钙化轮。
道门内丹修行说,泥丸宫天生被九重阴浊封禁,以至九窍闭塞,不能修行,其实便是松果体钙化,导致灵性蒙尘,炼己就是逆转钙化的修行。
所以,道德经里为什么说,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为什么人刚刚出世的时候,元神还未沉睡?
那便是因为,童真时松果体还未钙化,其甚至有天眼之能,所以小孩三岁之前,能够看到很多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三岁之后,泥丸渐封,元神沉睡,那些“东西”也就看不到了。
正因如此,内丹修行的筑基功夫,便是首重返婴鸣天鼓,也就是叩齿三十六通,震动泥丸,辅以呼吸吐纳的功夫,模仿胎儿松果体的高频活性。
至于古代丹道大家采补朝霞饮露的修行方式,并非真的吞咽日光,而是因为波长为450nm的紫光最易穿透颅骨,激发松果体光感细胞。
所谓“同服紫衣飞罗裳”便是如此。
炼泥丸,就是炼松果体。
所谓性命双修,泥丸宫一旦开启修炼,松果体分泌的酶与激素便会调节绛宫与玄宫的能量交融速率,也就是所谓取坎填离,抽龙归虎。
与此同时,松果体释放的高频生物电和低频生物波也会刺激人体细胞和各个器官的生理机能。
这便是性命双修的物质现象。
“你说这是泥丸宫?”庄雨眠露出异样的神色。
那种东西玄虚不可见,怎么会……
“我曾经在西山大灵观见过一幅壁画,大约成于宋元时期……”张无名忽然道。
“那幅画乃是盘古开天之后,身化山河,目为日月,其颅腔中央未化的精髓便是松果模样……”
“道书上说,那便是后世修行者泥丸宫内结圣胎。”
张凡闻言,眸光微凝,点了点头。
“所谓先天灵根便是指松果体,人人都有灵根……”
“红尘红尘,却让灵根蒙尘。”张凡感叹道。
末法已至,红尘污浊,随着日久年深,恐怕连这先天的灵根都要从此退化。
“你们是说……”
庄雨眠面色微变,看着那石树上结出的果子,忍不住道:“这是天生地养的泥丸!?”
“不错!”
张凡重重地点了点头。
“天生地养的泥丸宫!”
“这……这怎么可能?”庄雨眠喃喃轻语。
即便身为修行者,见过山海奇珍,大药法宝,闻听此言,也觉得匪夷所思。
“没有什么不可能。”张凡摇头道。
“天生地养,本就匪夷所思。”
“铜锣山,乃是三省交汇之地,源于南干龙,起于祖昆仑,不知多少年的岁月光阴,才孕育出这东西来。”
张凡看着那恍若结晶的松果,眼中不由涌起一抹深深的痴迷。
那东西天然完美,仿佛藏着天地的密码,隐着元宫的奥秘。
“这泥丸仅仅只是雏形。”张无名忽然道。
哪怕只是雏形,那也是天生的泥丸宫,一旦元神靠近,便会受到先天的影响,即便是他,都差点折在此地,如同周围那些森然骸骨一般。
“不错。”张凡凝声轻语。
“多少年的岁月造化,天地灵气,才孕育出这东西来啊。”
“如果祂再进一步,那便是……”
“天生灵胎!?”张无名眼睛微微眯起,吐出了一个名字。
天地的造化,日月的精华,龙脉的力量……岁月累计,方才孕育出如此泥丸,若要真正化为天生灵胎的雏形,还不知要经历多少岁月,多少劫难。
由此可见,天生灵胎是多年的神奇,多么的稀有。
“真有意思啊。”张凡忽然道。
“什么?”张无名下意识地问道。
“天生灵胎,先天没有元神,可是祂的孕育却是从泥丸宫开始的。”张凡忽然道。
此言一出,张无名愣住了,紧接着眸子里泛起别样的异彩。
这样的巧合,仿佛藏着难以言语的玄妙。
“天生灵胎,难怪那种东西几乎没有任何弱点。”
张凡喃喃轻语,他看着那天生的泥丸,眸光大盛,竟是一步踏出,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