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沉沉,浮光霭霭。
幽幽小院内,八重元光纵起,映照苍苍穹天,月华皎皎如霜,亦要逊色三分。
“大士八重境!”
张凡长长吐出一口气,举头三尺,八重元光凝练如一,周身气象越发恐怖。
他的元神如黑白分明,他的气质似神明并立,仅仅一丝气机外漏,便足以让人心惊胆寒。
丘不疑的元神非同一般,先天功确有玄妙,对于张凡而言,堪称修行大药。
“神魔本从先天生,堕身红尘便为人。”张凡喃喃轻语,眼中却是涌起一抹明悟。
这不仅仅是境界上的提升,更是道理上的知觉。
“长江后浪推前浪,总有新人立鳌头。”
忽然,一阵苍老的声音悠悠传来,回荡在清幽小院内。
张凡侧目望去,便见月光下,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步入这荒芜庭院。
“楼会长!?”
张凡眸光凝起,对于楼鹤川的出现却是颇感意外。
“你杀了他?”
楼鹤川眸子轻扫,落在了早已倒地的丘不疑,他的气息微弱,时断若绝,便如风中残烛,生机随时消散。
元神已丧,便如行尸走肉,剩下的也不过一具空壳而已。
“楼会长,我进来的时候,他就这样了。”张凡摊开双手道。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楼鹤川淡淡道。
“我……”张凡一时语塞。
“你从真武山下来的时候,也才元神初觉吧。”
就在此时,楼鹤川话锋一转,突然道。
“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你便从元神觉醒,修炼至大士八重境界,这样速度骇人听闻,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也是天下寥寥,于当今世上,堪称无双。”
此言一出,张凡神色微变,他抬头看向楼鹤川,仿佛重新认识了一般。
这个在他印象中,只会和稀泥,背黑锅的江南省道盟总会会长,原来什么都知道。
“神魔圣胎,当真是霸道绝伦……”
“张家的人,哪怕香火凋零,依旧让人敬畏。”楼鹤川一声感叹。
张凡目光微沉,沉默不语。
话说到这份上,如果楼鹤川还不知道他的身份,那真就是个笑话了。
“楼会长要动手吗?”
张凡声音沉重,眼中噙着一丝戒备,上次在红日大厦,楼鹤川只是略微出手,他便看了出来,这位江南省道盟的总负责人,已是斋首境界的高手,而且走得很远。
“少年自负凌云意,到如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楼鹤川的目光掠过了张凡,他神色幽幽,徜徉在清幽荒芜的小院内,言语之中却是扬起了一阵感怀。
“我年少时,也曾来过这里……”
“你们家老爷子待我很好,他常将我带在身边……”楼鹤川感叹道。
这是他压在心头数十年不曾提及的过往。
这段过往从南张覆灭的那一日开始,也彻底成为禁忌。
“爷爷!?”
“你爷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楼鹤川凝声道。
才华这东西人人都有,可并非人人都知道自己有。
有些人内秀于中,锋芒不显,欠缺的不过是一个机会,一个缘分,少了这样的机缘,这辈子或许都只能庸庸碌碌。
所谓人有冲天之志,无运不可自通,纵是大鹏扶摇万里,也需要凭虚乘风。
对于楼鹤川而言,他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当年的张天生便是他的运,便是他的风。
“所以当年,楼会长从将我爸从死人堆里给扒了出来?”张凡沉声道。
“楼会长是个知道感恩的人!”
辰龙说过,当年他和张灵宗九死一生,只剩下一口气,是有人将他们从死人堆里给救了出来,那人便是楼鹤川。
楼鹤川苍眉微颤,只是深深看了张凡一眼,却未曾说话。
“你爸不是常人,他年少时劫数重重,玄功大成,凶名在外,却借着十年前龙虎山下的大劫假死避祸,藏在玉京市,藏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居然都未曾发现……”
说着话,楼鹤川看向张凡:“他就只剩下你这么个儿子了吧。”
“楼会长想说什么?”张凡眉头微皱。
“这里有什么?能够让辰龙冒劫远来,让你不惜以身犯险?”楼鹤川话锋一转,看向身后的小楼,突然道。
“楼会长,这里原本就是我张家的地方。”张凡提醒道。
“你走吧。”楼鹤川摇了摇头,他看向老街的方向,悠悠道:“辰龙或许活不了了,这地方也不是你能够染指的,待下去,南张最后的香火怕是也要断了……”
“楼老,你既然念及旧情,就应该让我进去。”张凡听出了楼鹤川的意思,旋即道。
“你爷爷虽然对我有知遇之恩,可是江总会对我却有提携之义,我不能负他。”楼鹤川摇了摇头。
他能够坐上今时今日的位子,都是江万岁一手提携。
张凡闻言,不由笑了。
“楼老,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你应该知道,自古以来,凡是左右逢源,能有善终者,寥寥无几。”
“善终!?”楼鹤川仰头看天,浑浊的眸子里却是涌起一抹落寞与萧索。
“自从踏上修行的那一日,又有谁能够善终?”
“不见长生终埋骨,平地处处是险滩……”楼鹤川幽幽感叹。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到头来才会发现,这条路终究是没有善终的绝路。
“你走吧!”
楼鹤川一声轻语,语气却是疏冷了三分。
张凡沉默不语,真阳涌动,如水狂沸,元神呼之欲出,他在判断以现在的实力能否压服这位江南省道盟总会的会长。
就在此时,一阵爆裂声响从老街方向传来,隐隐间有血光冲天而起,光华皎皎,胜过明月三分。
“天师染血!?”
张凡,楼鹤川神色骤变,纷纷转身望去,元神呼之欲出,隔着老远便见血色之中,一道人影冲将出来,赫然便是袁天都。
他的衣服被赤血浸染,右臂如同枯木一般干瘪,褶皱的皮肤与枯竭的肌肉绞在一起,仿佛残枝欲断。
“袁天都,你以为请来的江山剑就能斩我?”
老街尽头,辰龙缓缓走来,她的周身剑光缠绕,散发着恐怖绝伦的气息,却无法靠近半分。
呼……
与此同时,又一道人影从漫天烟尘中冲了出来,赫然便是丘家天师,丘上清。
他的头发焦黑无比,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一双眸子再也没有了光彩。
“五行错王,果然非凡!”袁天都咬牙道。
这一幕直如石破天惊,震撼着所有人的心灵。
“两大天师都压不住她?”
“五行错王当真如此逆天?一对二,差距都这么大吗?”
“辰龙原本便是天师境,她的五行错王真正大成了。”
一道道目光纷至沓来,透着深深的惊悚。
所有藏在秦古小镇的高手都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撼,无敌的天师竟是在这一刻显现出差距来。
无敌,在辰龙的身上于此刻具象化了。
“五行错王,与这世间格格不入,我不信你横行此法,能够长久不衰。”袁天都冷然道。
辰龙的强大超乎想象,可是于人间行此大法,必遭劫数,他相信,辰龙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负担,只要崩溃显现,那便是胜败之机的轮转。
“你可以试试。”辰龙淡漠道。
刹那间,丘上清与袁天都元神冲天而起。
天地变色,风云涌动,一道道雷霆划破长空,珠湖之上骤起波澜,仿佛两大天师的情绪感染山河。
紧接着,一阵阵浩荡的波动猛然传开,散布于秦古小镇的上空,波及到了每一个人的元神。
“那时……”
“元神法相!”张凡不由动容。
道者九境,唯有修炼至第八境观主才能练出元神法相,显现诸方神妙,至于天师大境,经历种种劫数,法相大成,如同天赐神通一般,有着不可想象的恐怖威能。
丘上清的元神发相乃是一片紫气升腾,如朝东来,浩荡三千里,直追星与月。
“紫气东来!”
元神法相与修炼者的命格,丹法,肉身,甚至是经历,性格都息息相关。
丘上清得了丘祖法意,也曾修炼先天功,他的元神法相,便是那紫气东来。
忽然间,另一股浩大气息升腾,众人恍惚,便见玄天之上,似有一座都城,屹立人间不倒,至尊至贵,恍若神明下榻之所,上王寄居之地。
“元神法相,帝下之都!”
袁天都的法相非同小可,乃是白鹤观诸法之中极为霸道尊贵的一脉。
古往今来,凡炼此脉者,必是大尊大贵之命格。
“上京袁家终于又有人练成此等法相了。”楼鹤川喃喃轻语,眼中透着深深的敬畏。
两大元神法相横压而来,所立之处,唯有一片光华沸腾。
那里成了元神绝境,任何人胆敢靠近,必难承受浩荡之威,形神俱灭,只在须臾。
“修道者,能有这般成就,虽死无憾了啊。”
众人感叹,纷纷收敛了心神,不敢随意窥伺。
即便隔着老远,张凡都能感受到那恐怖无敌的气象,即便以他如今的元神都感到战战兢兢,如临生死大险。
紫气东来截天关,帝下之都催命还。
这一刻,荒芜破旧的老街仿佛消失了,天地茫茫,只剩下两大元神法相,神威之下,一切尽葬。
“五相逆生劫!”
就在此时,一阵轻慢的声音悠悠而起,无量光华之中,辰龙仅仅抬手落下,似有一道轮转相灭。
刹那间,紫气消散,都城陨灭,一切异象竟化乌有。
“这……”
“破了?元神法相破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实在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
电光火石之间,两大天师的元神法相就这般消散了?
消散得悄无声息,消散得匪夷所思,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
“此非法,近乎道!”张凡心中波澜骤起,感到了一丝恐怖。
天有五气,地有五行,凡生诸法,尽在五相域中。
换句话说,这世上一切存在都在五行生化系统之中,即便是元神法相也不例外。
五行错王,乃是错逆五行,一旦打破这个系统的平衡,那一切存在都将消散。
这便是五相逆生劫。
嗡……
丘上清,袁天都元神归窍,他们面色惨然,脸上终于流露出深深的凝重之色。
纵是天师大境,也在此刻生出别样的情绪。
辰龙,乃是真正炼就五行错王的存在,九大内丹法一旦大成,恐怖如斯,绝非张凡那样的半吊子。
更不用说,她还是以天师境施展此法。
“你们败了,上路吧。”
辰龙神色漠然,缓缓走向了丘上清与袁天都,她的身后似有五行幻灭,如大轮转动。
这一刻,两大天师竟是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此时,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在老街之上猛地响彻,悠悠划破长空,惊扰着这不平静的夜。
嗡……
紧接着,一道黑色的流光破空而来,恍若迅雷疾电,杀向了辰龙。
辰龙眉头一挑,徒手来接。
嗡……嗡……
震耳欲聋的声响越发浩大,直如龙吟惊天,黑色流光还在辰龙身外十米范围,奇异的波动便扩散开来。
下一刻,辰龙身后那五行幻化的虚影竟是陡然崩溃,她的手掌竟是浮现出一道道裂痕。
“这是……”
砰……
几乎瞬间的功夫,那道黑色流光竟是直接洞穿了辰龙的身躯,将其轰出数百米,压塌了一座又一座房屋,生生钉在了地面之上。
猩红的鲜血肆意流淌,辰龙的胸口处,一根奇异的黑色铁刺贯穿了她的身体,诡异的气息将她牢牢锁住。
“那是什么?”张凡眉头一挑,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东西竟然破了辰龙的五行错王,将其狠狠压制?
“那是亢龙角……乃是真龙角的仿制品,当年灭南张,张天生的笔记里有这东西的记载……”
就在此时,一阵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张天生确实是个人才。”
老街尽头,一位老者缓缓走来,他身形挺拔,目光炯炯有神,满头苍法夹杂着几缕青丝。
“北张天师!”
丘上清和袁天都相视一眼,无须多问,他们便猜到了这位老者的来历,必是南张大敌,北张一脉。
“张惊神!”辰龙眸光冷冽,缓缓挣扎起身,却是叫出来人的名号。
“你认得我?”张惊神扫了一眼,眸子里未有喜怒。
“是了,当年灭南张,我也在,你既是漏网之鱼,或许见过我。”
张惊神目光平静,当年他们杀了南张很多人,几乎是斩草除根,以辰龙的年纪,那时候还是个小鬼,既是小鬼,他当然没有印象。
“想不到啊,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让你成了气候。”
说着话,张惊神稍稍一顿,负手而来。
“只可惜,你没有天下无敌的实力,却有寻死遭劫的胆气。”
“你以为炼就九大内丹法就能够横行无忌了吗?这世上能够克制你们的办法还有很多……”
言语至此,张惊神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诮之色:“抬棺会……当年张老二的抬棺会干的就是这种事……”
“他们研究出了不少能够杀死你们这些异端的法子……”
亢龙角,便是抬棺会的研究成果之一,虽是真龙角的仿制品,却能够在短时间压制五行错王的修炼者。
这东西,二十多年前北张便炼了出来,此时由一位天师境的强者出手,效果立竿见影。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你这条龙飞的再高,也得落下来。”张惊神走到了丘上清和袁天都的身侧,终于驻足。
“两位道友,我就不客气了。”
“道兄请便!”
面对张惊神,丘上清和袁天都也要忌惮三分,客客气气。
毕竟,看年纪,张惊神在北张的辈分只怕也不低,更不用说,他还是一位天师境的大高手,实力恐怕远在他们两人之上。
“上路吧,南张一脉,不该还有活人。”张惊神淡淡道。
“唉……”
突然,一阵叹息声缓缓响起,如同一泓秋水泛起层层涟漪,在清冷的夜色中缓缓化开。
张凡元神观照,不由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
老街的角落处,又是一位老者缓缓走了出来,他不是别人,赫然便是珠湖岸堤上,那位画画大爷。
“张丘八,好多年不见了。”
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张惊神看着来人,眉头一挑,张丘八,那是他年少时的外号,只因为他曾经入伍当兵,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头。
只不过,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很少,几乎都是族中近人,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他了。
“你是……”
张惊神眸光凝起,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老头。
“怎么?认不得了?”画画大爷轻笑道。
突然,张惊神面色骤变,死死地盯着来人,原本平静的脸上竟是浮现出一抹震惊之色。
“天生天养……”
“张天养,原来你还没死!?”
“爹!”
就在此时,远处,辰龙眸光颤动,失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