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残僧早就与长生教主商量好,趁着临凡,要好好吃上一波血食。
但今夜里的两人,便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要保证周玄的安危,直到周玄彻底将好丹炼出。
但另一方面,假如周玄的丹炼得不好,品质不入天穹的法眼,那他们两人,就要杀掉周玄,将青红鱼带回天穹。
如今的时间点,便有些巧妙,周玄清退了强敌,连那梦境天神的分身,都被他一刀斩了。
佛国五式、遁甲太上,也已经死在了周玄的手上。
大敌已经被清退了个遍,今夜的明江府,怕是再难聚起对付周玄的势力。
换句话讲,周玄的安危,已经不太需要操心了。
至于周玄炼不出来好丹,长生教主、天残僧要取他的性命嘛——炼丹又不是请客吃饭,所耗费的功夫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于是天残僧、长生教主这两位“时间管理大师”,便趁机出来寻些血食。
天残僧瞧上了狐丑儿,他的眼神中,写满了对血食的渴望,
但喜山王却袖袍一甩,将天残僧的手给荡开。
“喜山王,你……”天残僧的眼目中,流露出了凶意。
喜山王并不惊惧于天残僧的凶戾,他目光有些空洞,似乎在想些什么。
长生教主则打起了圆场,说道:“老残啊,你呀,就是嘴太急了,咱们这位喜山王,手底下有六狐,个个都是他的心头好,
尤其是这个狐丑儿,那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你也不分青红皂白,胡乱下手。”
天残僧听了长生教主的解释,目光方才缓和了下来,故作赔礼的语气,说道:“那我要给喜山王赔个不是了,小僧心急,小僧心急。”
“狐狸不能动。”喜山王终于幽幽的开口。
“知道,知道,你那六狐,我们一只都不动,另寻一些灵气颇佳的狐族来即可。”
长生教主说道。
喜山王抬眉,说道:“教主,天下狐族,你一头都不能动?”
长生教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往日里的狐族,不管是族长,还是长老,哪一头狐精狐怪,敢跟他这么说话?
“喜山王,你这当上了天穹神明级之后,怕是有些忘事啊。”
长生教主的火气也起来了,言语之中,已经显出了锋芒,说:“这些年来,你们狐族每年都要向我进贡一批狐狸作为血食,这些事情,你记不起来了?”
“我当然记得。”
喜山王说道:“狐族纳贡,你长生教主罩住狐族的安危,这是我们双方曾经定下的协议,
但是……狐族每年的贡品,保质保量,从来不敢怠慢,可教主对我们狐族的照顾,却全凭心情了,许多时候,并非周全。”
“你有怨言?”
“有!而且很大。”
喜山王说道:“所以,我们狐族与教主之间的协议,到此为止,往后,狐族不再需要你的照顾,而我们狐族也不再向你提供贡品。”
言谈间,长生教主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与天残僧对视了一眼后,摸出了一块“天火令牌”。
这块令牌,主体呈木质,中心处趴伏着一只金背甲虫。
长生教主抚摸着甲虫的背甲,甲虫便振起了翅,发出了“窣窣”的响声。
声音不大,但是却引动了喜山王周遭空气的共鸣,
一种“吸食血液”的声音,混杂着“啃噬血肉”的声音,不断的震荡了起来,喜山王的衰老之相,则愈发的显露,腰背也开始佝偻,
“天穹神明级又如何,你喜山王得了神格,就能罩得住狐族?”
长生教主望着手中的令牌,冷笑了起来。
井国之中,一切的力量本源,来自于世间的“香虫、火灵”,而这些藏伏于天地之间的“虫”,受到了天火族的控制。
“九炷香、溪谷真经又如何……你这一身的力量,都是天火借给你们的,天火想收回来,便能收得回来。”
天残僧又如饥似渴的望着那狐丑儿。
狐丑儿一旁颇有些着急,呼喝道:“放开狐王,我跟着你们走便是。”
“行,是个有情有义的主。”
长生教主又轻悄悄的抚摸着令牌,打算重新让那甲虫安眠。
他便是要敲打敲打喜山王,并不是真的要取走喜山王的性命,这位新晋的狐王,他得留着,以后还有大用处。
“喜山王,心里头要牢牢记着,这天与地之间,是一张大网,待在网中,别老想着挣脱,最好是静静的盘伏着,
你越是挣扎,这网便缚得你越紧,若是再不小心,惊到了网中的蛛,你更是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长生教主说到此处,右手已经搭向了狐丑儿的肩,他的指头尚未碰触到那白狐的肩头,凌空便传来一阵呼啸之声,
再然后,一道白光掠了过来,劈在了狐丑儿和长生教主的中间。
那长生教主,并不敢硬憾白光锋芒,把手缩了回去,而那白光,则在威势劈过后,竟又化作了一只鸟儿,扑扇着翅膀飞到了山窟的洞口。
洞口处,站着一道年轻瘦削的身影,正是周玄。
长生教主瞧清楚了来人后,当即将刚才肃杀的表情换了换,陪着笑说道:“想不到在这洞窟之中,也能瞧见大先生?”
“天火之威,与无问山的一些术法,有异曲同工妙,以剥夺其余人的道行、香火为主,
我感受到天火现世,便日游来此处瞧上一瞧,倒是打扰了教主的好事?”
周玄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也无甚大事,就是喜山王与我有些小摩擦,我搬了些家法,稍作惩戒而已。”
长生教主笑靥如花,但很快,周玄一句话,却让他的笑容僵住。
“哦?喜山王与我是老友,与我虽无血缘,却也有家友亲朋的情谊,教主,你这搬你的家法,惩戒我家的人?你好大的谱!”
周玄的话,倒是让长生教主愣住,他哪里还想不到,这是周玄要替喜山王出头。
“不敢、不敢,大先生今日的香火战力,堪称惊艳,您又是天穹未来大红大紫的丹官,我怎敢动你的人?”
“那以后就离狐族远点。”
周玄转过头,对喜山王说道:“老喜,炼丹快要开始了,还不来帮衬帮衬?”
“大先生,我这就过来,这就过来。”喜山王的脸色缓和了些,眼里也含着热泪,说道。
“嗯。”
周玄应了一声后,再次日游离开,喜山王则将心绪努力平静,然后便冷淡的对长生教主说:“教主,大先生有要事唤我,恕不奉陪了。”
他到现在,依然风度卓佳,不失平日里的气度,
但就是他这般彬彬有礼的样子,却更是让长生教主气炸了肺管子,等到喜山王离开,他愤恨的说道:“喜山王,你挑了个好主子啊!往后路还长,脚下别滑溜,你要是滑了一脚,我让你狐族好看。”
天残僧也愤愤不平,朝长生教主言说道:“那周玄,有些过于不讲情面了,这还没有当上丹官,便不将我们两人放在眼里……”
长生教主一副“教训”的样子,盯住了天残僧,说道:“周玄的坏话,往后就不要再说了,他不是我们两人得罪得起的。”
“……”天残僧。
“周玄一刀能斩梦境天神的分身、他能炼丹获得青羊宫主乃至是白玉京的赏识,又有屠夫、香火道士帮衬着他,这般人物?我们得罪得起?”
长生教主讲完后,又讲出了自己的生存哲学,说道:“老残,我再提点你一句,在人间行走,只能欺负那些好欺负的,若是遇上真正的强人,点头、哈腰、赔笑脸,这方才是正道。”
天残僧这才发现——怪不得长生教主存活的时间这么长,也是天穹的古神之一,这是活明白了?
明白到“明明是周玄替喜山王出头”,但长生教主只会迁怒喜山王,却对周玄半点恨意都没有。
“这人间的人情,太复杂了,我要学的东西,还是太多了些。”
天残僧叹着气,说道。
“哼,那老梦境,真是缺德,竟然冒充了我的样子,活该被斩。”
明江府与香火道士的误会解除,周玄也明言是与老香火开了个玩笑后,那香火道士更是愤愤不平了起来。
从山窟回来的周玄,指着谢家岙里的尸体,对香火道士说道:“老香火,你先别急着生气,我们说说正事——这里,所有的尸体,你一具都不能带走。”
人间九炷香之上的尸体,都要由香火道士,带回“时空世界”报备。
香火道士面对周玄的要求,有些犯难,说道:“周后生,你这个人蛮霸了很多嘛,这些尸体里,佛国五式的尸体,我管不着,他们毕竟不是井国人,
但是遁甲六位太上的尸体,我得把他们带回时空世界。”
周玄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说道:“哪有什么遁甲太上,他们可都是佛国人啊。”
“……”香火道士。
“整个明江府的百姓、游神,都可以作证,六个遁甲太上,在我的戏台里,都入了佛国的国籍了。”
周玄负手而立,说道:“要不是他们死在我手上,现在他们已经唯佛主之命是从了。”
“我证明大先生的话,没有一句虚言,遁甲太上,在戏台里,已经认佛国的药师菩萨当了新主了。”
“正如大先生所说,哪有什么遁甲太上,都是佛国人。”
画家、乐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
“是吗?”
香火道士甩了甩拂尘,说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也是管不了他们的身后事了,我没那么大的权限,能管上佛国的尸体,那他们……”
他的拂尘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脸上露着“老夫懂得变通”的狡黠笑容,说道:“就归你周后生了。”
“甚好、甚好。”
周玄也不再多言,将那遁甲弟子、太上、佛国五式的尸体,一个接着一个的,扔进了自己的秘境里。
这么多的九炷香,他都怕血井给吃撑到。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周玄笑吟吟的说着。
尸体的归属已经明确,周玄便到了收拾残局的最后一步。
遁甲、佛国人,来势汹汹,而到如今,便还剩下最后一个幸存者——遁甲弟子,钦天监的星官,赵幽庭。
周玄一步步的走到遁甲门来明江的马车前,那赵幽庭,被葫芦太上的道钉,钉在了马车的轿厢侧壁上。
只见,周玄一伸手,将那枚道钉,给拔了出来,失去了支撑的赵幽庭,跌落在了地上。
他的道行,被那道钉毁去了大半,原本乌黑的头发,此时大片大片的苍白。
“大先生。”
赵幽庭的声音已经极沙哑。
周玄说道:“赵幽庭,遁甲门里,你还算个知晓大义的人,我也不为难你,走吧。”
“我家人已逝,我也成了半残,活着也无意思,只求大先生送我一场死亡。”
赵幽庭是最先算准了“屠夫要去斩断遁甲山门”的聪明人。
他估摸着,远在遁甲山中的家人,也都遭了屠夫的辣手了。
而此时,一个穿着油腻腻长衫的屠夫,从远处走来:“赵幽庭,我在遁甲山时,虽已入魔,但我依然不是一个嗜杀无度之人,你妻子、儿女的命,我没取走,你的人生,还是有些念想的。”
“哦……”
赵幽庭抬起了头,眼中闪着希冀的目光。
“还不赶紧走?”
周玄横了他一眼,赵幽庭当即起身,朝着周玄、屠夫各鞠了一躬后,疲倦至极的上了马车,驱马朝着京城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恰似一片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周玄感慨道。
热闹与杀机,都已经彻底消散,
屠夫朝着周玄走来,说道:“恭喜大先生,升入七炷香了。”
“恭喜谈不上,多谢屠夫今日借刀。”
周玄笑着抱拳。
“我那把刀啊,不算借。”
“那算什么?”周玄问。
“算物归原主。”屠夫仰头望着天,望得有些出神,
他仿佛瞧见一柄刀,将那流淌着罪恶的天穹,斩成了两半。
屠夫知道,无问山之劫,遁甲太上,不过是咬人的恶狗,
而真正的恶人,一个坐镇京城府,一个便在那天穹之上的白玉京里。
周玄也望着天穹,他在天穹上,望见了两双眼睛。
一双眼睛,自然是来自彦先生,另外一双,便来自长生宫的宫主,青羊羽。
“该炼丹了。”
周玄随手一招,那还悬在天上的“星空卷”,回到了他的手上。
这副星空卷,在戏台里,吸饱了「七情六欲」,而此时入手的质感,也大不一样,有些滑腻腻,轻轻按压,还稍具弹性,不像宣纸画卷,更像一张新鲜的人皮。
周玄要炼丹,作为全场唯一的“炼丹老师傅”,白鹿方士,小跑了过来。
“大先生,今晚,你的丹,怕是要炼成了世间无双的丹药。”
白鹿方士一边说,一边凝望着星空卷,就这一望,竟然流下了泪来,
那星空卷中,仿佛生出了无数的画面,都是白鹿方士曾经的生平画面,
他拜入师门,师父慈祥的瞧着他笑。
他第一次炼丹,炼炸了炉膛时,师父严厉的训斥他。
他第一次成功的炼制出丹药时,他那张还略显稚嫩的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容……
星空卷的画面,将白鹿方士一生中的重要时刻,一连串的映照了出来,惹得这位老白鹿,心中竟有了重活一世之感,
画面也为他带来了莫名的感动,他自然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便是「七情六欲」吗?”白鹿方士感慨着欲念的强大,
而周玄,却发现了他的异变,当即便召唤出了骨牙,对着白鹿方士的手背处,割出了一条细小的口子,
忽如其来的痛苦,唤醒了白鹿方士的心神,他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的擦去了自己的泪水,说道:“大先生,我正感动神伤呢,你为何要打扰我?”
那重活一世的感觉,还真让白鹿方士觉得美妙。
周玄指着星空卷说道:“星空卷在今晚收集的情绪太多太杂,除了莫名的感动情欲,更多的还有恐惧——遁甲太上、佛国五式的恐惧,
我怕你呀,待会瞧见一些你不该看到的物事,给你吓破了胆。”
周玄是个耍梦的顶尖高手,极通人心,他自然也清楚,人的内心中,既有那些感动的瞬间,同时总有些恐怖到不敢面对的过往。
「七请六欲」,能让一个人感动,但同样,也能让一个人恐惧。
人被感动,倒好唤醒,但是被恐惧到了,想走出阴影,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因此,他才及时的唤醒了白鹿方士。
“老白鹿,我问你,今日星空卷,与前几日我炼制药尘时的模样,有了挺大的变化,那我们丹炉,是不是需要重新设计?”
周玄问道。
星空卷,既是丹方,又是丹炉的盖子。
想要炼出好丹来,就需要依照星空卷上的火眼,精巧细致的设计出丹炉的主体。
白鹿方士仔细分辨了一番星空卷上的“星辰”位置后,对周玄说:“大先生,丹炉的主体,不需要重新设计。”
“确定?”周玄问。
“我确定不需要。”
白鹿方士笃定的应答后,又说道:“大先生,这星空卷上的星云,便是丹炉的火眼,
我们是按照火眼,设计出来的丹炉主体,虽说画卷里,吸纳了大量「七情六欲」,但是——火眼的位置没有变。”
“只要火眼的位置不变,那炉子的主体就不用变?”周玄问。
“是。”
“那你看这些星云。”周玄指了指七朵粉红色的星云,对白鹿方士说道:“我怎么记得,以前的星空卷里,没有这七朵星云?”
星云多出来了七朵,便说明星空卷,作为丹炉的炉盖,新添了七个火眼。
火眼的数目都增多了,那炉体难道不用重新设计?
白鹿方士定睛,照着周玄指到的地方,认真分辨后,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说道:“大先生,我老白鹿怕是老眼昏花了,愣是没有瞧见你说的粉红色星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