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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章 白鹿方士

  若不是此时交流的氛围较为严肃,云子良、李长逊差点要笑出声。

  “你骗人、骗动物都行,这又骗山又骗水,是不是真的哟。”

  云子良只觉得周玄讲话有点可乐。

  周玄说道:“是不是真的,我施术一瞧,你们便知道了。”

  想不如做,周玄是实干派,他当即如老僧入定一般,闭目凝神。

  云子良则起身,拿了毛巾擦汗,说道:“先不说玄子这一手「与天同契」,灵验不灵验,咱就说他这耐性,绝对一流。”

  人能否快速进入“入定”的状态,与自身的精神能否快速集中有关系,当然,也跟周围环境有关。

  周围的环境若是嘈杂,那“入定”的难度就变大了很多,更别说此时的塔内,气温奇高,那灼热的气流,烘烤着周身,直叫人坐立难安。

  在这种情况下,周玄依然能快速入定,足见其精神力的集中度,极其的高。

  “此时也只有我,人定的速度,能与大先生比试一二。”

  李长逊那奇怪的胜负欲,又开始作祟了,听得云子良一阵头大,

  “长逊啊,你是怎么做到做人极怂的情况下,依然保持高强度嘴硬的?”

  “……”李长逊。

  周玄处于入定状态之中,他将自己想象成了一枚鹅卵石,静静的躺在溪流之中。

  外面沧海桑田的变化、繁华俗市如何嘈杂,已经与他无关。

  “我心自在,怎理世间风雨飘摇,云卷云舒。”

  周玄仿佛从这个世间消失了一般,又融入了一片新的天地,真正的与天同契。

  一阵微风掠过了周玄的身体,他轻轻将眼睛睁开,此时,他站在了这座三十三层塔的底层。

  他依然还在这座塔内,但他却像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一般。

  塔内再也见不到一个僧人,而原本素白的墙壁上,则浮现出了一只又一只的老鸦浮雕。

  “渡鸦鸟?”

  周玄想起了在客栈时,瞧见“人羊共煮”之时,那婴儿肚子上,便有一副展翅欲飞的“老鸦”刺青。

  他也想起了那位热心老头的话——婴儿在人羊共煮之时,身内的魂灵会化作渡鸦鸟,飞入西方极乐天,从此与古佛金身为伴,待到三百六十年后,投胎转世,得一身富贵。

  “那老人的话,一半是真的,有一半,是摩诃寺妖言惑众的假话!”

  云鹿镇那些婴儿的亡魂,的确是化为了渡鸦鸟,但是,并非进入了传说中的“西方极乐天”。

  他们飞入了这摩诃寺中。

  “只是,摩诃寺要这些渡鸦鸟之魂,有什么用处?”

  周玄走到了墙壁前,伸手触摸那渡鸦鸟的浮雕,指尖才轻轻碰触到,那些浮雕便像有了生命活力一般,翕动了起来,似乎要振翅欲飞。

  不过也就是轻微翕动,太大的动作是没有的。

  周玄也没瞧出个名堂来,继续往前走去。

  他顺着塔内的楼梯,上了二层,便瞧见,塔的中央佛堂不见了,他面前的,是一堵黑黝黝的铁墙。

  他手在铁墙上,揩拭了一番,指尖处,便有了黝黑的物事,置于鼻前一闻,是煤灰的气味,那种焦味之中,还混杂着呛鼻的燃烧锯末的味道。

  “佛堂怎么成了铁墙?”

  在现实世界中的摩诃塔——塔中每一层的中央部位,都是一座奇高奇广的佛堂。

  佛堂之中,自然立着佛像,每一层都是如此。

  “上去看看再说。”

  周玄拿帕巾擦尽了手上的煤灰,继续上楼。

  第三层,还是如此——没有佛堂,只有铁墙,

  第四层、第五层、第六层……一直走到了二十三层——摩诃寺给香客开放的最高一层,都没有佛堂,全都只有铁墙。

  “铁墙的后面是什么?”

  周玄的好奇之感,越来越强烈,他继续往上走着。

  第二十四层,便成了洞悉摩诃寺玄机的分水岭。

  周玄登高而视,目力远眺之下,瞧清楚了——四周都是铁墙,围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坑洞的深度,并不是——从一到二十三层那么简单,在地底的深处,依然是坑洞的范围。

  周玄俯瞰着坑洞,只瞧见在洞的最深处,有沸腾的岩浆,凶猛的火焰,在其中跳动。

  整个大坑,就是一个巨大的火炉,而摩诃寺,只是火炉中延伸出来的一截而已。

  “我开始的时候觉得,摩诃寺是个大型的丹炉,现在看——整座云鹿山,才是这个大丹炉。”

  周玄此时,也想起了李长逊在跨入山门的时候,便说他闻到了“仙丹”的气味。

  而那时候,周玄等人,离摩诃寺还有相当长远的距离。

  现在,得知整个云鹿山,都是一个丹炉子,周玄觉得李长逊当时的表现,便讲得通了。

  “以山为丹炉,这座摩诃寺,如此大的手笔,到底在炼什么丹?”

  “每隔一百八十年,摩诃寺的塔顶便会出现一枚舍利子,天上的人会来取。”

  周玄暗暗说道:“那枚舍利子,想来就这以山为炉,炼出来东西,不过……这么大的一座山,一百八十年那么长的时光,只能炼出一枚舍利子来?”

  他暗暗的觉察到事情不对。

  “或许,一百八十年之说,与那西方极乐天之说,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虚妄说法,当不得真。”

  周玄想到此处之时,又从塔内望向了塔外。

  他瞧见塔外的光景时,有些错愕。

  现实世界之中的云鹿山,繁花似锦,植被茂盛,而此时他望见的光景,却并非如此——

  ——整座山,都如一座煤山,四处都是焦土,到处都是枯骨,哪里有半点生机盎然之态?

  “一个云鹿佛镇,一座云鹿山,多好的地方,都被这炉子炼成了一座死地。”

  “这些丹药,从云鹿县志、镇志的记载,肯定是往天上送去的,只是,到底怎么送的,就无从得知了。”

  周玄越瞧越心惊。

  他没有去思考这座大山熔炉,炼的是什么丹——反正,这丹炉里的丹,是李长逊口中的仙丹味。

  那天上的仙丹,与凡世的仙丹,是不一样的……人间丹药,如同赵无崖说的,都是废品,炼出来的是一堆垃圾。

  但李长逊的丹药,那是真仙丹,至少有云子良的现身说法,的确是有十二分的神妙。

  这也说明,云鹿山、摩诃寺,送给天上的仙丹,是有很大的作用的。

  他也没有去思考,这摩诃寺的丹药,是怎么送到天上去。

  他更不会思考,这摩诃寺的丹药,到底是拿什么炼制的,才能使得它出产的丹药,具备了神奇的功效。

  “拿什么炼的,铁定不是什么好材料,见不得人。”

  要是炼丹的材料,真是能见光的,云鹿山、摩诃寺也用不着这么藏藏掩掩,直接光明正大炼丹不就好了吗?

  周玄此时,唯一思考的问题是——

  ——“我好像又撞破了天上的一门大生意了。”

  地上的人炼丹,遮遮掩掩,

  天上的人拿了丹,也不大肆宣传,就连李长逊这样的神明级,也只知道,天穹神国之上,每过一些日子,便有仙鹤送丹,

  他知道丹名,也吃过丹药,但他却不知这丹药从何而来,如何炼制,材料是什么,

  一切重要的核心,这位新晋百年不到的寻龙神明,一概不知。

  当事人都不知道的事,天上必然是有遮掩行为的。

  有遮掩,便说明此事肮脏,藏着许多的猫腻儿。

  周玄有一种预感,他又要撞破天上、井国之中,一桩极黑心的门路。

  又有一种别样的丑陋,要被他瞧在眼中。

  世间的丑陋,总是那般多,什么样的世道都存在。

  对于常人而言,难得糊涂,不失为一种良策,不知道,就当没有发生过,然后混混沌沌的走完一生,挺好。

  哪怕是他们真的瞧见了、撞破了,也都当没瞧见、没听到,烂在肚子里就完了,

  反正,

  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要是就此退去,会不会也是一种良策。”

  周玄自嘲道。

  他此时,别再继续执迷不误的,非要找寻一个真相,就此退出「与天同契」的状态,

  然后他带着云子良、李长逊,离开摩诃寺,回到明江府,再将瞧见、推测出的寺中隐密,一块儿烂在肚子里,难得糊涂一回,不也挺好?

  “一点都不好。”

  周玄当即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说道:“我的处境啊,就是要把事情捅得大了,把世道的浑水搅和起来,我才更加安全。”

  他压根没有忘记,自己是天底下最好的天神容器,那些天尊、天神级、甚至是意志,都受了天地间的某种禁制,没有纯粹的自由。

  哪怕是可以人间行走的巫神,都需要“驾驶”着酒大人出行,而且行走的次数,也有极高的限制。

  “那些天尊、天神、意志,又何尝不想获得真正的自由,而他们自由的钥匙,就在我的身上。”

  夺舍周玄,用他们天尊、天神的意志,来取代周玄的意志,他们便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只是,此时的周玄,还未真正的成长——就如彭家镇的的三头石佛一般。

  在周玄刚入明江的时候,三头石佛,是有能力杀掉周玄的,但因为当时的周玄,没有进入三炷香,作为容器的本领还没有那般大,

  三头石佛只能等着周玄成长。

  当然,在周玄晋入三炷香之后,便已牢牢的为自己找寻到很多帮手,覆灭了三头石佛,那是石佛最初始料未及的事情了。

  而如今,也是这般。

  那些天尊、天神级,都没有动手夺周玄的舍,也不过是因为周玄的成长程度,还不如他们的意。

  这也是周玄最安全的时期。

  “我需要让安全期,再长一点点。”

  周玄需要时间去获得真正的成长,成长到让天神、天尊都没有那么容易杀掉他的时候。

  怎么延展安全期的时间?

  “自然是把水搅浑喽,这水一浑,天上的、地下的,藏在各大隐藏空间之中的大人物们,都要找我来平事。”

  “用得着我了,自然就无法杀我。”

  佛国入侵,便是一滩混水,使得巫神屈尊,主动找了周玄,要对付佛国。

  “若还是内忧外患,找我的天尊、天神,怕就不是那一尊两尊了——只要他们无法立刻杀掉我……我就有成长的时间,

  到了那个时候,谁是猎手,谁为猎物,两说呀。”

  周玄的决定,作得极快,他不但没有离开这座“三十三层的妖塔”,相反,他还要把这里面的事情,查个严严实实。

  他的意志,愈发的坚定,这种坚定感,竟然感染到了一本“物事”……

  周玄的秘境之中,大娃、三娃,正躺在「上清参同契」的古籍上睡大觉。

  这本「参同契」,总能给大娃、三娃,带来一种“大山”味道。

  他们俩个娃娃,从本质上来说,便是山中的人参修炼成了精怪,是山精的一种。

  凡世间的水鬼,皆迷恋江河,这世间的山精,自然也迷恋大山。

  他们躺在「参同契」的身上,便嗅到了泥土芬芳,就此入梦,他们在梦中,瞧见了漫山的梨花、杏花、杜鹃,

  他们听见了蚯蚓在泥土中打洞的声音。

  潺潺溪水,娟流淌动的响动,更是衬得这种鸟语花香,愈发的真实,

  大山的气味,使得这两个娃娃乐不思“游”,什么“大富翁”,什么“飞行棋”,那些由周玄教授的游戏,对于他们来说,不如做一个“大山之梦”,来得畅快一些。

  但此时,梦醒了,

  那本「参同契」,竟然如同一只蝴蝶,以书页为翅膀,振翅飞动了起来。

  古籍一起飞,两娃娃的梦便醒了。

  他们急得跟什么似的,不断的跳跃着,像扑蝴蝶似,要把那本古籍给扑下来。

  “老书,老书,你下来吧,我指着你睡觉呢。”

  “就是,老书,我梦都没做完,你让我这个梦做完了行不行。”

  两娃娃如犯了瘾头的瘾君子一般,动作越来越粗暴,神情越来越猴急,扑腾着书页。

  而一旁,正在玩大富翁的墙小姐,见到了两个娃娃的动静,当即喊了工程师。

  “工程师,你看那两娃娃,乐死我了,借着书做梦,那书不理他们。”

  墙小姐是小娃娃心性,工程师可不是,她只瞧了一眼,便瞧了问题。

  “不对……那书绕着玄老板飞,似乎是有话要对玄老板说。”

  工程师连忙冲着那俩人参娃娃喊:“别闹,停下来。”

  “不停,那是书吗?那是我们的梦。”

  俩娃娃越来越上头。

  墙小姐听说“书”要对周玄讲话,她是极维护周玄的,当即,她便驱动了黑水,两股大浪潮,将参娃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黑水之神,别拦着我们,我们要追梦。”

  黑水理都不理他们两个。

  没了人参娃的追书行动,「参同契」,便憩息到了周玄的肩头上。

  古籍上的字迹流淌,流淌到了周玄眉心处,钻进了他神魂之内。

  在进入「与天同契」状态的周玄,神魂是无法与秘境中的人交谈的,

  但此时「参同契」的字,流进了周玄神魂之内后,缺化作了苍老的声音。

  “参同契,见过明江府大先生。”

  “你是参同契?”

  周玄正在摩诃塔里,琢磨着怎么调查塔中“丹药”的真相呢,却无意中,听见一阵沧桑的声音。

  而声音的主人,却说他是「参同契」。

  “是。”

  “如何证明?”

  周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很难保证对方是不是真正的「参同契」,是那本被自己从夜先生总堂,带回了净仪铺的古籍。

  参同契老老实实说道:“我以古籍的模样示人,九百年中,几经波折,最终被夜先生的异鬼「地子」得到,但他没有参透我是何物,只觉我有些神异,将我置放到了总堂的书库之中。”

  “然后,我机缘巧合,被你带回了明江府。”

  “还不能证明你是参同契,快问快答时间。”

  周玄现在是行骗专业户,天天跟鹰打交道的人,哪能被鹰啄了眼睛?

  他当即便说:“净仪铺中有几人?”

  “赵无崖、云子良、小福子、李长逊……还有你……”

  “你被谁看过?”

  “你……云子良。”

  “我为何来黄原府?”

  “为了求证当年——雪鹿法师,是如何复活了家人。”

  “我的秘境里,有几个人?”周玄终于问出了最后的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全天下,除了云子良、姐姐、五师兄、师父这些与周玄极亲密的人之外,还真没什么人知道。

  “墙小姐、工程师、两个娃娃……”参同契将所有见过的秘境中人,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周玄也信他是「参同契」了,便问道:“我在入定,用「与天同契」之法,参悟这座妖塔的真相,你忽然来找我,所为何事?”

  参同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严肃的问道:“大先生,我感知道,你很想将这塔中的奥妙,查个明明白白……我想问你——你的心意,坚定吗?”

  “非常坚定!”

  “若是这塔中之迷,冲撞了天上的生意,你也甘愿一查到底吗?”

  “当然。”周玄都不带犹豫的,毕竟他对于这些问题,已经思考得很成熟了。

  “那若是你查清楚了真相,知道摩诃寺的妖僧,炼制丹药的秘密,你敢杀他吗?”

  周玄说道:“我要说不敢呢?”

  “那我便回了秘境,你当我没来过,也当我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古籍。”

  周玄又问:“那我若是说敢呢?”

  参同契说道:“我帮你,呈现出整座摩诃塔中,到底有哪些肮脏的事情。”

  周玄说道:“我倒是什么都不怕,你说的那些事情,我都敢做,不过,我们合作之前,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参同契沉默了几秒之后,慨然说道:“我便是云鹿山,真正的山灵——曾一心参悟大道,走的是道门一派,

  我没有进过道观修行,也没有当过道士,但我仰慕凡间道人,自己给自己取了个道号——白鹿方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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