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转睫之间,那道剑气便迫近了素和尚面目处,森森冷光直欺眉宇,疾逾飞电!
素情知厉害,并不敢太过小视这一招,不紧不慢掐了个手印,嘴唇微微翕动,自口中吐出一缕游丝也似的白气。
白气望空就涨,眨眼就化作一朵大如斗的白莲花,色泽光润可爱,将剑气险而险之当空托定。
“当”的一声,空中好似炸开一小片光雨!
那白莲花虽被斩得深凹下去半边,花叶乱飞,但又有无数嫩蕊从残缺处长出来,以悍不畏死的势头朝剑气缠绕过去。
不过几息的功夫,莲上那本是赤红颜色的犀利剑气便一点点消磨淡去,形质坏了大半。
而那白莲却莫名添上了些猩红颜色,几瓣莲叶忽而转赤,同时一般犀利无俦的剑势亦自身上隐约传出,着实诡异。
“不愧是大随寺的法嗣弟子,果然好手段。”
不等素出手,将那朵在吸纳剑气后变了模样的莲花吞下,遥遥云空上,忽有一道声音响起,语气似饶有兴致。
素此时眉毛微微一动,而他也无暇去看那声音的主人究竟是何方人物了。
几乎在声音传出同时,本是黯淡残缺的剑气忽而光华一涨,似得了某种莫大添力,猛挣脱了莲蕊束缚。
几个闪动,就将白莲切个粉碎,同时望空一跃,就不见踪迹。
素口诵秘咒,将手连点,一朵朵白莲扎根虚空,冉冉盛放,将他立身之处装点得十分锦绣,望去颇是华美壮丽。
不过在满空莲叶依次绽放光明,随风缓摇时候,又有无穷的嫩蕊在其中如毒蛇吐信般伸缩不定,给这派绮丽之景平白添了些阴邪气氛。
见素是这般应对,陈珩一笑,将手遥遥一拨,直接是三十六道剑光分化而出,齐齐杀上。
一时间只见赤光森森,搅做了一团,叫人看不清是其中究竟有几多数目,人毛发!
而白莲虽寻不到可乘之机,但也守得门户严密,风雨不透,未叫素向后退了半步。
就这样激烈斗了一阵,也未见高下,此刻素忽眼瞳现出一线金芒,然后就神情有异,果断将身一翻,就跳出了莲花丛。
下一刻,他身后便有紫雷霆激射过来。
大震之声响起,群山皆颤,似万千铁甲天马扬蹄踏来,将那片白莲打了个稀烂!
而跟着雷霆之后的,还有一口鼻杀剑,猛一斩动,却是杀到了空处。
若非素闪得及时,毫不拖泥带水,只怕面对这突然一击,多少也是要吃个暗亏。
见一击不中,阿鼻剑也不退去,就势一转,又往不远处的素撕空劈去!
“这口断剑......莫非是阿鼻吗”素微微皱眉。
飞剑的模样残缺不全,似只是几片铁块粗陋黏合在了一处,比之凡俗丁匠的试手新作亦大差不离了。
可剑身上那些形貌模糊的诸天大魔和仙神佛陀,叫素并不敢小觑,稍一转念,便也认出了这口曾经腾万天的前古杀剑。
素脑后佛光一现,一口白骨钵盂飞出迎上,虽被阿鼻剑发力斩开,但趁着这稍许的拖延功夫,他手臂也是裹上了一层朦朦乌光,五指握紧,便朝阿鼻剑狠狠插去!
肉掌和飞剑一撞,竟猛爆出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
待得素发力将阿鼻剑震开,他手背虽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创,伤口处却不见血流,反而只是惨气森森,一个卷动,便重新盖住了皮肉,愈合如初。
尔后他又祭起一根缠绕烈焰的金刚杵,将白骨钵盂召至头顶,面容稍肃,主动发起了攻势,欲看看吕融究竟是寻到了何等的帮手。
在使用出乌刍宝盖明王相后,素只觉是脱去了一层沉重束缚,畅快自由,举手投足间都有莫大的气力,而又有焰摩明王杵这等厉害佛宝傍身,在显露神妙。
这令其人看起来更如若一尊从古老壁画里走出的护教法王,威严肃穆,气象巍巍!
拦在素面前的,无论是剑光还是雷霆,都被他祭起焰摩明王杵,一一扫灭,不能够阻挠。
过得半晌,就在素将要杀上极天高处之际,他眼瞳中又有一线隐约金芒浮出,素这时忽将攻势一势,弃了原本以肉身上前强攻的打算,若有所思。
“敢问尊驾何人”
素顿了一顿,沉声道。
此刻在素的注目下,天中忽云光一散,徐徐飘远,随即一个玄衣金冠的年轻道人就缓缓落下身形。
素见那道人神清气静,丰格出众,背后有一团玄气腾起,如江河之源,浩浩浑浑。
这是法力深厚自带来的异象,叫人一见便知神异,但素更是看出,这道人所治的根本真经绝非寻常上乘典籍,定是直指大道根源的无上真经,否则绝难让他心神有异。
“阳清气象,这是正统仙道的玄门人士,不是魔宗出身”
素见状不由暗忖。
能被吕融拉来助拳的自非普通修士,这一处上,素心中还是有预料的,毕竟来的若是寻常金丹,在自己手底下怕是走不出几合。
但吕融一个血河修士竟找上了个疑似都八派的真传,这倒令素微觉诧异了。
他久闻胥都天的八派六宗虽是有玄魔之别,平素时候也不乏一些小打小闹、勾心斗角。
但两方盟契之紧密,可要远超其他大天的势力的想象,在紧要事上从来是同进共退,还专有一座乾元辰宫,是各家治世祖师平素时候的议事之所。
当时的素虽听在耳中,但只是将信将疑,并未全信。
便是无量光天中那几家自诩为沙门正统的禅宗,怕也未必能有这般和睦了,更何况是玄宗与魔门 但今番亲眼见得陈珩与吕融联手,素对这传言倒是多少又信了几分。
此时陈珩看向素,在他身后打量片刻,饶有兴致道:
“玉宸陈珩,在此有礼了。
不知这位禅师方才显露的,可是佛家六神变中的那宿命通”
圆明清净,名闻十方,无量无边,不可思议。
神足通、天耳通、他心通、天眼通、宿命通、漏尽通 此六种神通便是佛家六神变,又被唤作是诸佛印心之宝。
若需证得在身,非得拨开八万障云、踏破无量林不可,是极深定慧所发威德力之显现,乃三界稀有难测之无上手段!
在这其中,宿命通能够了知因果业报,可如察沙窥浪般,由毫芒中见得亿兆心光,进而预知凶吉祸福。
而相传那些威德力具足的古老诸佛在催起宿命通时,更是贯生死长河如若掌上观纹,一应恒沙劫数,业浪升沉,都难逃脱他们的念头!
方才那番斗法虽说短促,但素两次都是仿佛提先预知般,躲过了陈珩埋下的暗手。
如此异状,自然是叫人不由好奇。
“玉宸这位竟是玉宸的人”
素见陈珩开口便点出了自己的宿命通,脸上还无什么惊讶之色,并不意外,他微微皱眉,忽朝吕融和萧令姬处瞥了一眼,念头一转,点头言道:
“这位真人所言无差,正是宿命通。”
“因果铁律,业力昭然,此真乃至妙的一类占验法,难怪枚公兴当年在编修《地阙金章》时,将宿命通列为上上品,今日一看,果真名不虚传。”
陈珩赞了一声,开口:
“能证得这等成就,禅师不愧为大随寺的法嗣弟子。”
“真人过誉了,宿命通虽好,但若有得选的话,我倒情愿是晚个几百年,否则也不至有如此多苦恼。”
“愿闻其详。”
另一处吕融与萧令姬分明已是斗了要紧要处,这一边气氛却轻松起来,两人如若无事人一般,忽然攀谈起来。
素叹了口气,如实道:
“宿命通虽好,但以我如今的境界,催动时候,也只能循着业力流转看见些模糊影迹,真真假假,难以区分,若是不慎选差,便无疑于是自寻死路了。
不过最难堪的,却还要属宿命通并不全然归于我的掌握......
它与其说是神通手段,更像是一类寄托于我意根深处的有智活物,时不时就自作主张,替我逆观业力,照见果报。
这等神通的消耗之巨,想必真人应也知晓。
若在平素时候尚且好说,可一旦是在紧要关头,这等施为,便等若是在平白给我下绊子,要坏我功夫了。”
说到这时,素自嘲一笑,无奈道:
“同为佛家六神变,若有的选的话,我倒情愿自己当初证得是神足亦或天眼,这两类虽也有种种碍难,但总不至如宿命通一般难缠。”
在佛家六神变之中,除最后的那门漏尽通外,其余五神变倒无什么高下尊卑之别,地位相等。
这时素对陈珩微微一笑,问道:
“因是窥望天机之故,在这众天宇宙内,高明占验法多多少少都有些弊端,同为《地金章》里占验部的上上品,贵宗的那门梅花易数,不知又是何等碍难”
陈珩略一思索,同样如实道:
“梅花易数乃是万物皆数,万物类象。
不仅日月星宿、天时地理、昆虫鳞介、人物鸟兽,便连器物,笔画乃至是声响种种,都可以当做求卦之数,其范围之广,在占验法当中也着实是个异数。
不过正因如此,使用梅花易数,常常就有‘先天障’来迷惑元灵本性,若多次不能渡过,就将神消魄落,最后骨骼皆融。”
素听了,但生起兴致,又问起那梅花易数的“先天障”是为何物,应当怎般化解。
陈珩懂他内心思,索性佯装不知,一一答了番。
而这一问一答,就是小半炷香悄然过去。
见陈珩好整以暇般立身云空,看不出半分异样,素微微皱眉,心下疑惑。
此时陈珩负手在后,忽淡声道:
“禅师若是想等待我伤性发作,五脏俱毁,那便不必费这个功夫了,贫道既有了防备,你便绝无得手之机。”
这话里并无什么语气起伏,可其中的那股自信从容之意却叫素微微色变。
他沉默片刻,摇一摇头:
“自一开始,你就察觉到我的妙闻辩才颠倒音我这一番算计,看来是全然落到空处了。”
素知晓,萧令姬是决然敌不过吕融的,自家小妹虽也是大宗真传,但对上的若是血河吕融这等凶人,还是差了些。
既如此,素自然不会在萧令姬苦斗时候袖手旁观,反而还同陈珩闲扯起来。
自一开始,他便是在暗中催动了大随寺秘传的妙闻辩才颠倒音,将之夹杂在话语里。
这是一门极隐晦的音攻之法,发动时候无声无息,专能在不知不觉时候坏人脏腑,取人性命!
而素看似是在与陈珩探讨各家占验法,实则只是在等待陈珩伤势发作,届时才好方便下手。
孰能知晓......
“宿命通也并非时时灵验,这一幕便不在我预想之中......也对,业因果报,连曾以占验法名闻众天的雷音宝佛都未算出自家弟子的劫数,又何况是我”
在心下感慨一句后,素收起了所有笑意,平淡开口:
“陈真人,你当真要助吕融,此事莫非没有转折余地”
“受人之托,自当尽力。”
陈珩神色镇定:“禅师,让我看看大随寺的手段。”
“也罢。”
素叹了口气,然后忽作狮子吼,宛若海啸山崩!
在八方风动之间,素身处,只见一轮黑日往上升起,森森邪光闪烁迷离,阴风飕飕,分明是日轮模样,却须臾令大地结霜,寒冷刺骨!
陈珩并不挪身,伸手虚虚一握,一只庞然的五色大手就裹挟着滚滚云气,猛朝黑日拍去!
大手与黑日一相撞,便有一声巨响炸开,罡风狂涌,震耳欲聋!
不过这番斗法并非持续多久。
少顷功夫,随萧令姬被吕融一招险些打落云头,面容惨白一片,素终失了些从容。
但令素意外的是,陈珩并未抓住此机对自己下手,反而身化剑光冲起,直朝那座封住了元佐王芝的大山而去。
元佐王芝的贵重素自然知晓。
萧令姬若得了此物,当可弥补如今功行上的一处不足,素自不会放任陈珩取了此物去,忙催起大遁,紧追过去。
而在以生生受陈一记雷法为代价,素终施出一门秘法,将那株元佐王芝隔空捞在耳中。
尔后他也不敢耽搁,忙祭起来焰摩明王杵,将空中那密密麻麻的血影轰然打个对穿,然后唤住已是口鼻流血的萧令姬,要先行退走,暂避锋芒。
不过等素将那好不容易得来的元佐王芝拿住,要先扔给萧令姬,叫她抓紧服下后。
这时候,以素的灵觉敏锐终是会意过来。
他忽站着不动,只是五指用力,将元佐王芝微微一捏。
随着一声“咔嚓”脆响,在素注目下,他手里的只是小半截形似尾指的金赤药芝,残缺不全,断口处还有桨汁缓缓渗出,散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馨香,叫人吸入鼻中时,顿有身心空明之感。
素本以为自己捞住了完整的元佐王芝,孰料他冒着硬吃一记雷法的代价,拿在手中的,也不过是两成出头罢了。
“好手段………………”
素神情有些复杂,对陈珩道:
“才那等短瞬功夫,你是如何做到的”
陈珩还未答话,不远处气定神闲的吕融已是冷笑一声,他脚踩一道浓郁血光飞来,眸光漠然道:
“陈真人的假形手段,还远在吕某之上,和尚你虽时有能耐,但并不擅此道,又岂能看出其中玄妙来 再说,能同我争夺胥都大丹的人物,又怎会是寻常人物素,你还不知自己稍后将同未来的两位道子斗法吗”
“下一任的玉宸道子......会是此人吗”
素同吕融隔空对视一眼,视线又落到陈珩身上郑重停了一停。
此时他只感压力陡增,暗暗将焰摩明王杵又握紧了几分,心下也着实有几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