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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吕融

  话音落时,空中陡传来了声好似两面铁盘互相摩擦的轧轧声响,那团鲜血悄然爆散,只一落地,便化作了一个高大男子。

  陈珩见他约莫二十出头,看起甚为年轻,两鬓却一片霜白,亮如水银。

  其人长眉修目,锦衣玉冠,身裹有一道幽邃血烟,虽看似是轻若飘带,却莫名给人一股风雨不透的感触,好比铁山铸就,声势岿然。

  “血河宗真传,吕融?”

  陈珩心头一动。

  同为八派六宗中人,虽血河宗远在南乾州,与位于东陆的玉宸派远隔了重重汪洋,但这两家对彼此可绝不算陌生。

  如今的南乾州是一玄两魔格局。

  玄者自然是八派中的阴景派,至于两魔则分为玄酆洞和血河宗。

  莫看如今的魔道六宗是先天魔宗实力最强,有执六宗牛耳之势,但同为自前古时代传承至今的仙门大派,血河宗也绝非什么易于之辈。

  因门中的功法神通缘故,血河宗弟子向来多事杀戮征伐种种,同中乙剑派一般喜好四下寻人斗法,在天外世界可谓是凶名累累,比之先天魔宗,倒也不遑多让。

  不过眼下在陈珩看来,血河宗内最惹得他注目的——

  不是那以凶烈诡异而闻名当世的血神子,亦不是六欲大魔真光、浊世还真等等无上大神通,而是一柄名为“有余涅槃”的古老杀剑!

  依西方佛家之论,众生得涅槃,本际不可知,这世间涅槃又分为两类,各是“有余涅槃”与“无余涅槃”。

  有余涅槃指生死之因之惑业已断尽,但前世惑业所造的果报身依旧存在。

  那所谓无余涅槃,便是指生死之因果都受尽,见人无我,意识舍离,不再受烦恼障所牵扯……

  在前古时代,极乐天大慧寺曾有一位精通剑道的古佛主取两种涅槃之精义,费尽心力,终是锻成了“无余涅槃”与“有余涅槃”两口杀剑。

  在两口杀剑当中,无余涅槃剑可追溯源流,直斩根果。

  因这世间的延生避灾法足有千般万种,在斗法时候,纵然一时杀败了敌手,可敌手若修有什么厉害的替死神通,虽说不能力敌,便依旧能够保有性命,不使元灵彻底崩毁。

  可倘若是被无余涅槃剑最后斩杀了,那即便是修行了再多的厉害神通也依旧无用。

  那口杀剑能败诸华严功德,断绝一切生灭之因,令诸众生咸生怖畏,可谓是天生便克制不死之法。

  如幽冥真水的修持者若被无余涅槃剑斩灭,那即便是大成至境的真水境界也难挽回局势,若无其他变数加入,终难逃一个灰灰!

  而无余涅槃剑已是如此殊胜稀有。

  那与其相对的有余涅槃剑,自然也是别有一番妙用。

  且同无余涅槃剑比起,有余涅槃剑更可谓是一口不折不扣的“魔剑”,狂怖毕显!

  凡执得有余涅槃剑在身,杀败了敌手,若那敌手同样也是剑道的修持者,那有余涅槃剑便可将他身上的剑道感悟汲出,回奉给有余涅槃剑的剑主,供其参详体悟。

  便不提有余涅槃剑本身的无俦杀力。

  单是此项,便已足够叫诸世生灵为之惊异失神了!

  虽说在这世间修行,无论是何道何法,终需自我了悟。

  若是太过借助有余涅槃剑之能,看似是剑道境界飞涨了,实则是自坏根基,将难有成就上境可能。

  但在有识者眼中,有余涅槃剑驻世至今,已不知是历经了几多劫数,剑底下又不知是沾了多少剑道大能性命。

  剑道修行,不仅需在生死一线中悟彻玄机,更当俱收并蓄,博采众长,融菁华于九畹,最后以孕出自家的法道来,尤其是最后的那“剑道真意”,更需如此。

  所谓操千曲而后晓声,便是如此。

  那在这一层上面,借助“有余涅槃剑”之力当然是上乘之法,不独陈珩,这世间剑修闻得此剑名号,大抵都是难免心动。

  “昔年大慧寺那位古佛在铸成‘有余涅槃’和‘无余涅槃’两口杀剑后,众仙佛神圣都是瞩目,大慧寺也是迎来了一段风光,只是后来无余涅槃剑被大慧寺亲手献给道廷,连有余涅槃剑也在前古崩灭之后被血河宗一众仙人趁乱夺走。

  失了这两口杀剑,又因寺中古佛陆续在劫波中寂灭,堂堂大慧寺,才沦落到如今的三流教门模样,大不如前。”

  陈珩心下感慨,他视线在吕融身上不动声色停了半晌,终也移开。

  尽管门中是有“有余涅槃剑”这等前古至宝,但血河宗的剑道高人,在明面上的数量却似乎并不算多,尚不如同在南乾州的玄酆洞。

  如眼前的这吕融,在他身上便无一丝剑道痕迹。

  其人气机更如千顷狂波,奔流浩浩,一望便知是将血河宗的道法练到了纯熟,任谁也不敢忽视。

  而远在洪鲸天的摩兀陆洲,竟也能遇上一位八派六宗的真传,还是血河宗的出身。

  这一位,究竟是何用意?

  就在陈珩审度吕融之际,这位血河宗的真传同样也是心头微讶,目光闪动。

  他追踪远处那位妖国乐阳公的第七子已有月余功夫,心中早已有了算计,只待寻到一个好时机,便要发动雷霆一击了。

  孰料竟同样也有人盯上了这纨绔子弟。

  而那人亦是一名八派六宗的真传,堂堂玉宸的一品金丹。

  早在血河宗那时,吕融便曾听闻过陈珩此人,知晓陈珩曾在龙宫选婿中得了紫府第一,力压先天魔宗周师远和一众天外修士,手段的确不俗。

  待得陈珩在甘琉药园斩了陈玉枢神降身后,那时近乎九州四海的各大真君都是讶异,连诸派道君都投来了视线,吕融更没道理会错过这等奇闻。

  对于六宗的真正英才而言,无论他们对陈玉枢此人行径究竟是心怀鄙薄亦或仰慕。

  可作为曾进入过那口“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亲眼见识过陈玉枢为他们讲道演法的人。

  对于陈玉枢的神通伟力。

  似如吕融这等六宗出身的,只怕要比如今玄门八派的年轻一辈要知之更深!

  周天运转,生灭一源,道用玄同,斡旋灵枢——

  六宗之人多有不称自己为魔宗中人的,而是自号元门,意在同天魔分隔开,有轻视魔类之念。

  而陈玉枢之所以被尊为“元师”,也被八派修士唤做“魔师”,倒不仅因他一身伟力浩乎沛然,更因此人在洞天内曾多次开坛演法,似乐此不疲,也不设什么身份限碍,六宗年轻修士多有蒙他指点道行的。

  连吕融这等血河真传都在陈玉枢道场里受了不小启发,更莫说寻常的魔宗人士了。

  而在陈珩以陈玉枢的那具神降身扬名天下后,以吕融之骄矜冷傲,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起了与之一战的念头。

  在吕融看来,陈珩的这般施为,可要比他的一品金丹,要更惹得自己郑重。

  吕融本就是血河宗的老牌金丹。

  若不是为了等待丹元大会,他早便可以突破元神障关,自此跻身到另一层仙道大境。

  岁旦评的藻鉴虽也同根骨、禀赋等等相干,但大头终还是落在了战绩之上,毕竟孰强孰弱,口头争执无用,到底是要在手底下见真章。

  如吕融这等老牌金丹久未出手,虽大多已不在岁旦评的金丹榜单之列,但在丹元大会上,想来也无人敢轻视这群已在金丹境界做到了极致的真人。

  吕融本就未小看过眼前这位,但听陈珩言语,似自己的隐沦法自一开始就未欺瞒他的耳目。

  这细思起来。

  便着实有些意思了……

  “此人不辞辛苦来到洪鲸天是为何事,还跟我盯上了同一个妖修,他莫非也探得了那桩造化?”吕融暗暗皱眉。

  便在气氛逐渐紧张,一旁的葛季更早是怔然失神,不该说何是好之际,忽有一团妖云陡从那片营帐中升起,然后朝此处汹汹飞来。

  吕融瞥了陈珩一眼,也不说话,只肩膀一晃,便化作一滴血珠须臾钻入不远一头小跳蛛身内。

  陈珩神色不变,将尚不明所以的葛季忽收入五炁乾坤圈中,然后将身一转,他身后的那株柏树上就悄然添出了一片老叶。

  过得半晌,妖云滚滚而来,云中数百青面獠牙的妖修持枪拿刀,居中簇拥着一个四臂双首的老者。

  那老者在到得此间后,将身微微一躬,细细往云下嗅了嗅,又将左面两臂拿着的铜铃齐齐摇动。

  云下这山头在狂音中轰然震动,烟尘四起,山石寸寸龟裂,似整座山峰都要塌将下去半边。

  这动静直持续了炷香功夫,见着实不见什么异样,老者才将铜铃缓缓收起,但面上仍是有些狐疑颜色。

  “这便怪了,方才好似察到了些异样,可一过来怎没了?”

  老者嘟囔一声:

  “莫非真是近日劳累过甚,一点风吹草动,都大惊小怪起来?”

  他身旁那一众妖修闻言都大笑起来,因还有上好血食在营中备着,又七嘴八舌将老者哄着回了营。

  “罢了,罢了,明日可不能够再饮!主上为了捕得那头璘鱼已是在此地耽搁数日,若我等做事再不勤勉些,只怕主上难免动怒。”

  半推半就下,那老者只撂下这句话,就被簇拥走远。

  而过得半晌,尘土中才忽蹦起一头跳蛛,吕融抖袖从中飞出,陈珩同时也显了身形。

  吕融看了陈珩一眼,虽未说话,但也知方才在那场暗暗较量中,自己已是输了陈珩一招。

  这位分明还带着葛季这个累赘,都能将气息轻松掩住,且若不是亲眼所见,怕任谁都难以轻易看出,那枝上叶片就是陈珩真身所化。

  此人在假形敛气一道上的功夫,看来着实要压自己一头。

  “这处并非说话地头,陈真人,请。”吕融饶有兴致,打了个稽首,道。

  说罢,其人将身一腾,忽见一道血光舞动,似层层莲开,原地便只剩空荡荡一片。

  “这便是血河宗的红莲走影大法?”

  陈珩一笑,袖袍微微荡起,随清风吹过,眨眼间亦消失不见。

  直过得一个时辰,在一处人迹罕至、遍地古木的荒谷中。

  一道血光轰然撞开呼啸罡风,吕融从中走出,他望向对面山头处的陈珩,眼中不禁有一丝异色,但又很快敛去。

  吕融此时沉吟片刻,开门见山道:

  “陈真人,我便明说了罢,方才营中那位乐阳公的第七子于孝瑜已被我视为掌中之物,我欲借他身份进入鱼湖山内做一件事,不知你意欲如何?”

  陈珩闻言看了他一眼,心头微讶。

  在这几日间,据葛季的一番仔细参酌,既有身份地位,能够让那邕王破例开得山禁,又方便陈珩下手的。

  思来想去,也唯有方才那位乐阳公的第七子于孝瑜了。

  吕融同样盯上了于孝瑜,这倒不足为奇,因两人方才就是在于孝瑜的营帐外打照面的。

  但这位竟也想借用于孝瑜身份来进入鱼湖山,这倒与陈珩的筹划不谋而合,算是有趣了。

  “实不相瞒,我亦有进入鱼湖山打算。”陈珩点一点头,道。

  “竟是如此?”

  吕融闻言先是一讶,继而其人也不隐瞒,坦荡开口:

  “那鱼湖山中盛产元佐芝草,而我在机缘巧合下得了一门讯息,便在近日,那鱼湖山将有元佐王芝现世,这等外药于我修行有用,本尊势在必得!

  丑话说在前头,若陈真人也是为元佐王芝而来,那你我便索性在此决个高下来。

  眼下分胜负,可要好过到了鱼湖山后再明争暗斗一番,然后为那等披鳞带甲之辈所擒获,为世人所笑!”

  这话说到最后,吕融双眉倏地一竖,一身暴戾魔意已是毫不掩饰,滚滚冲上天幕,似下一瞬便要暴起动手。

  “我并非为那元佐王芝而来,吕真人自便就是。”陈珩摇一摇头。

  “此言非虚吗?”吕融并未收敛气焰,继续问道。

  “我若真有意那门外药,自会出手取之,何须同你在此徒费口舌。”陈珩负手而立,淡淡道。

  吕融沉吟半晌,忽莫名一笑,道:“好,我信你这话,不过既你我都欲进入鱼湖山,又盯上了同一目标,既然如此,不若合作一番?”

  “你说联手?”

  “这世间虽有玄魔之别,但那大多不过是痴人愚见,你我两家自前古时代便有交情,如今你我合力,并不足为奇。

  再且此间终究是妖国,我等人道生灵若露了行藏,难免遭来围剿,尤其是隔壁那片黎阳陆洲战况正炽,如此境况,自当勠力同心。”

  见陈珩似并不反对,吕融目光灼灼,将话锋转过,有些意味深长:

  “不过你我若是合力,谁主谁副,若遇得分歧之时,又当听从谁的吩咐?此事倒还有待商榷。”

  陈珩笑了一笑:“吕真人说上这些,不就是为了同我斗上一场吗?我亦有心一试血河宗真传的手段,请罢。”

  “曾斩去那位元师神降身的人物就在眼前,我着实战心难抑,而自修成内景了后,放眼九州四海,在金丹一境,配同我斗法倒也屈指可数……”

  吕融难得叹息一声,面露诚恳之色。

  他抬手便是千百道细长血丝刺空激射而来,其疾胜电,眨眼间就临近了陈珩周身:

  “陈真人,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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