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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幻楼宴(八)

  临近羽鳞,天下江湖英雄半数进了神京;前日麟选,神京英雄半数都赴幻楼之宴。

  但群英荟萃,竟无一人能撄这少年剑锋,那些人在江湖上声名赫赫,引为传奇,如今聚拢于神京,拔出十人,却填不满一式破土。

  凫榜前二十,十一个传说中的剑派圣地的姓名,每一个都遥在云端,险些被他单剑杀穿。

  这就是东宫殿下“信托生死”的少侠。

  裴液向四方抱拳一礼,场上无人言语,于是他转身下台。

  却听上首叫道:“裴液。”

  裴液停下步子,看向北面的身影。人们也都看向这位东宫。

  却见其没再说话,只含笑抬手,朝裴液招了招。

  裴液转过脚尖,来到主位之前,李西洲依然没有言语,眼神示意他立在身后。

  裴液按剑侍立。

  “天下英才何多。”李西洲望着场中,斟酒举杯,然后站起身来,“孤初登宝位,得见诸君英豪……”

  宴场中一怔,然后哗啦啦纷纷站起。

  李西洲微笑一下,她有一双极动人心魄的眼,无论是作为女人还是作为太子,此时扫视众人,又将酒杯往高处举了举:“……群星璀璨,真乃大唐之幸。”

  “诸君不必还酒,孤满饮此杯,如倾江湖。”李西洲仰头一饮而尽,拈杯垂臂,望向满楼一道道身影。

  “诸君且坐就是。”她含笑抬手。

  宴场中定了一下,而后人们纷纷落座。

  但李西洲却没有坐下。

  她依然静立垂望,静了一会儿,敛容道:“孤,前日承位,仍有九成事务待理,今日所以举宴,实忧羽鳞之后,群雄散落,再无召聚之机。”

  “我欲见群雄,想群雄也欲见我。十几年来隐于神京,晋阳之名,未必有很多人听过。”李西洲声音很平很稳,“今日初会,我见诸君而喜,未知诸君见我何如。刚刚百场剑试,我已认得了许多英雄,但诸君想来未必认得我,故有几句话说于今日此地。”

  李西洲低头转身,拎起酒壶再斟了一杯。

  “父皇治国二十七年,麾下未有什么鹰犬。”她转回头望向众席,持杯道,“孤承位东宫,广邀神京,也不是要遴选江湖心腹。”

  宴场一寂,无数人愕然望向这位太子。

  “自麟血测前几月始,投门献礼者渐多,修文馆留纳考察,英才实在琳琅满目,因而俱为其一一指了道路,或仙人台羽检,或京兆捕快,或禁军士官……但后来相询,真去者甚少。”

  李西洲低头转着清冽的酒水:“想来所谓众多言称‘报效’之人,是愿做孤私属,为孤门客。并非真个愿意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宴场全然安寂,有些人脸微微发白。

  “自古以来有求进之人,不乏途穷志长之英才。不过前来投门者,多有身世背景。东宫一旦有主,江湖上万方来投,而且总是排在前面的帮派世家先投;众多不欲投献之人,因有恩仇,也生落后之惶恐,于是纷纷跟随……好像江湖之上,谁不往修文馆投笺子,就仿佛难以维生。”

  李西洲抬起头:“孤闻江湖豪放,直言直语,故诚言于此。欲帮孤做事之门派,俱是大唐子民,其对手、仇家,也俱是大唐子民。孤居东宫,未有与一方子民为伍、铲除其他子民之理。

  “孤之门庭,就是大唐之门庭。数十年来,朝廷与江湖接触合作,已有广泛之功绩,此后必将更广开门路,诸君若欲报国求进,诸衙皆许。既入朝衙,咱们自是君臣,并不必私笺于东宫。”

  李西洲举着此杯:“诸君仍不必饮,此杯敬于仙人台与三十三剑门。自道启会成,大唐剑道昌盛,何止倍增。”

  她仰头饮尽,扫视众席:“由此孤言,江湖群英,本是大唐不可离弃之子民,是朝廷如饥似渴所求之贤才。缉恶杀贼者,百姓之侠士;为国征战者,大唐之英雄……不必做任何一家的私犬。”

  她眉眼淡冷而锋利,声音清晰而平缓,整座宴场仿佛结上了一层冰霜。

  李西洲再斟酒满杯,向着满席一举,这次一言未发,仰头饮尽。

  片刻之后,席上之人尽皆起身还酒。

  很多人似乎一下想到了前日某个相似的场景。

  然后李西洲瞧了安静的宴场片刻,露出个温和的笑:“冀望从此之后,咱们也算相互认识了。”

  “刚刚一切上台演剑之英杰,孤皆心佩,尽赠宝剑,愿不相嫌。十位出类拔萃之侠士,请随蓬莱入阁挑选赠礼。孤之言语讲完了,今日此楼,供诸君游冶,愿弈剑请教者,请随意使用场地。”

  言罢她转身回到座上,搁下了那盏酒杯。

  宴场静了片刻之后,人们开始离席交游,一刻之后,笑谈之声渐渐大了起来,幻楼之中觥筹交错。

  李西洲盘腿静坐在座上,两层纱幔围上了,望向外间时人影朦胧。

  “你都给他们什么?”裴液倚在柱子上,也揉着疲累的手腕,“刚才好几百人呢,每个都赠剑,花费也太多了。”

  “广邀神京,幻楼这样的场地都拿出来了,别的地方岂能抠搜。”李西洲拈块点心,“把格调先高高拉起来,再立在上面俯身亲和些,比事情办得一般,偏撑出一副高傲样子好得多。”

  裴液道:“所以你都给他们什么?”

  “十人各自自选三样。一千两银、东海乙字剑、仙人台剑籍、狴犴灵驹‘仙狩子’……反正叫昭华准备了很多。”

  “……”裴液从倚着的柱子上站直了身子。

  李西洲仰头:“怎么?”

  “我也要。”

  李西洲笑。

  “我就算不是第一,也是并列第二吧。而且一定是今日全场最累的。”裴液认真道,“你该给我银一……两千两,别的什么剑术、宝剑之类也得有。”

  “上次与你那二百两花完了?”

  “……不是一回事儿。”裴液道,“这个是我剑比的奖励。”

  “东宫资帛也不宽裕,这两日主簿正清点呢。”李西洲笑,“你是自己人,就帮着省点儿吧。”

  “你一人少给他们一百两,就给我凑够一千两了。”裴液轻叹。

  “你觉得刚才交手的里面,有没有厉害的?”

  “怎么,你不是不招揽心腹吗?”

  “东宫展露给江湖的态度,是大唐的态度,这和寻觅几个可用之人是两码事——东宫许多职位都还空着呢。”

  裴液笑:“殿下反正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我也没觉得谁尤其厉害,那个高阁好像是孤家寡人,剑也不错。”

  “那回头让昭华试着和他接触接触。”李西洲微笑,“放心,孤的心腹永远只有你一个。”

  “殿下还没登基,已经有昏君之貌了。”

  后面的两位仕女安静沏茶。

  李西洲望了一会儿帘外,叮叮啷啷的剑影又交错起来了,不知谁在外面弈剑。

  她转过头:“你出去逛逛吧,不管旧朋友新朋友,我想很多人应该挺愿意和你聊聊。”

  “好。”

  “嗯,出去后先帮我叫一下明绮天,我和她见一面。”

  “……现在啊?”

  “嗯,你看她闲不闲,我可以等她半个时辰。”

  “……行。”裴液沉默一下,“你,你别跟明姑娘说什么很奇怪的话。”

  “什么样的话算奇怪的话?”

  “……”裴液抿了抿唇,“反正就是,上次——”

  他话停在嘴边,怔怔转过了头。

  隔着道薄薄的帘子,几道身影停在外面。

  当先的少女礼节标准地躬身:“禀殿下,云琅明剑主谒见,托照夜通传。”

  李西洲搁下杯子:“久候了,都请入吧。”

  蓬莱掀开帘子,崔照夜当先第一个,还朝旁边的少年投来一个明亮的眼神。

  她身后是白衣的女子,黑猫还抱在她的怀里。

  再旁边是青裙的少女,还有灰裙的罪犯。

  群英荟萃。裴液想。

  李缥青朝他投来一个“已尽力”的无奈眼神,显然少女不愿看见前情郎为难的样子,但并没能拦住。

  屈忻则有些可惜地打量他的身上。

  “这么多朋友。”李西洲微笑,“李掌门,屈神医,许久不见了。”

  “见过殿下。”李缥青行礼,“刚刚正与明剑主请教叙旧,剑主说想见殿下一面,请我们引荐。”

  “李掌门上次和我倾诉对琉璃剑主的仰慕之情,今日得偿所愿了。”李西洲微笑,转向身前的白衣女子,顿了一顿,“明剑主,天下谁人不识君,我正要使裴液去请呢,何必‘引荐’。”

  明绮天一礼:“入京以来,绮天蒙殿下照顾,久欲当面相谢。”

  “明剑主愿赴此宴,价值何止十栋宅子——请入座。”

  李缥青为了不使少年为难,这时候牵上屈忻的袖子就要拜别,却听李西洲微笑道:“李掌门有急事么?本宫很想念咱们那番相聊,何不坐下饮一杯茶?”

  裴液道:“不用了吧?”

  “你别讲话。”李西洲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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