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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北地四柱的覆灭

  此时此刻,在方家特意安排给贵客居住的“清漪苑”内,夏忧蠹正凭栏而立,目光淡漠地扫视着这座在幽州堪称顶级的府邸。

  在她眼中,方家的一切,其实可以算是神朝世家一个标准的、甚至有些刻板的模板。

  仆从皆着统一制式青衣,行走间步履轻快,垂首低眉,规矩森严。洒扫庭除,侍奉晨食,各司其职,无有喧哗。遇主家,必侧身避让,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显是经年训导,刻入骨髓。驭下之术,算是有方。

  子弟晨练于演武场,拳脚兵刃,呼喝有声。观其气息,根基尚算扎实,尤以方乾、方骏等嫡系为最。府中灵气虽非浓郁,亦有聚灵法阵运转,滋养庭院草木,郁郁葱葱。家族修行之风盛行,气象尚可。

  如果荒疏了练功,那就可以说方家的败落样要出来了。

  藏书阁有三层,虽未入内,然神识微感,内蕴书卷之气非虚。库房重地,禁制隐现。更有数道隐晦气息藏于深处,当是族中宿老或供奉,境界约在六、七境间。

  至于这栋大宅,也差不多,规制井然,院落重重,中轴对称,主次分明。主宅以青金石筑基,金丝楠为梁,覆琉璃瓦,显的堂皇富丽。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移步换景,颇得园林三分意趣,然匠气稍重,失之自然。

  所以,在夏忧蠹这四天看来,方家循规蹈矩,门风整肃。财力、武力、规矩、底蕴,皆属地方豪强,虽远逊幽明地之万一,然置于神朝世家谱系中,中中之选吧,模板之作。无甚新奇,亦无大过。

  想着这些,夏忧蠹合上手中那本小册。

  册子上墨迹未干,写的就是她今日的见闻。

  实际上,她本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之所以开始记叙这些,其实只是由于高见那不容置疑的命令——

  “将每日所见所闻,事无巨细,记录在册,晚间交予我。”

  这命令让她感到莫名的屈辱和抵触。

  她幽明地真传弟子!如今却像个蒙童般被要求记录这些毫无意义的琐碎日常?

  然而,她无法反抗。高见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挣扎。

  四日来,她只能是按照日常的观察,书写,然后在夜幕降临时,将册子沉默地放在高见房间的案几上。

  而高见呢?他这几日过得简直像个真正的“游学士子”。

  在方家内部信步闲庭,看看花园,品品茶水,尝尝当地的点心。偶尔“偶遇”方家年轻子弟练功,还会“兴致所至”地随口指点几句。

  他指点的角度往往刁钻而精准,虽只言片语,却每每让方家子弟如醍醐灌顶,对其愈发恭敬推崇。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这种被奉为上宾的悠闲氛围里。

  但夏忧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这个男人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足以搅动风云的可怕力量和态度。

  这个人,深不可测。

  终于,在第四日夜晚,当夏忧蠹再次将记录着“今日无甚大事,方骏鞭笞家仆致一人死,方乾处置抚恤,余者如常”的日记册子放在高见面前时,她长久积压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冲破了冰冷的壁垒。

  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压抑的质问:“我每日所记,不过是些琐碎重复的景象,方家内外,并无新奇之处。你……究竟想从中看出什么?”

  她实在无法理解,困在这方寸之地,记录这些无聊的日常,有何意义?

  如果真的想要了解方家的情况,那应该是去方家外面的资源,看方家的账目,去刺探那些核心情报才对。

  光是在这里看日常生活,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高见这边呢,他正坐在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周围夜明珠的光,翻阅一本方家藏书阁借来的地方志。

  闻言,他并未抬头,只是翻过一页书,淡淡地说道:“已经差不多了。”

  夏忧蠹一怔:“什么差不多了?”

  高见终于合上书卷,抬眸看向她。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光芒:“时候快到了,差不多要结束了,破绽已经收集的不差了。”

  “破绽?”夏忧蠹蹙眉,完全不解,“方家规行矩步,门风严谨,何来破绽?”

  高见摇了摇头,手指在夏忧蠹的日记册子上轻轻一点,仿佛在点醒一个懵懂之人:

  “其一,驭下之失,根基动摇:”

  “你这上面记了,方骏鞭笞家仆致死,方乾处置,抚恤其孤妹入府。”

  “那家仆张二牛,父母早亡,唯余一妹。其人既无牵无挂,又无显贵亲朋。此等‘孤绝’之人,本是府中最不易生事、也最易被牺牲的底层。方骏因私愤迁怒将其虐杀,本来就已经彰显出了方家驭下之术的破绽,此等行径,传于其他仆役耳中,会作何想?主家喜怒无常,看似驭下有术,但只不过是延续前人制度,而不知其解。“

  “驭下是小事,反正也翻不了天,但是前人留了制度,祖辈有驭下的根底,到了这一辈却只流于表面,可见其根基已经朽烂。”

  “而且,再说件小事,将其小妹抚恤入府。然其态度轻慢,如弃敝履,让一个十二岁孤女入府为婢,名为活路,实死路,此等恩典,非但不能安抚人心,反令其他仆役更感兔死狐悲,心寒齿冷!此等驭下,外严内弛,规矩森严的表象下,实际上是无度无能啊。”

  “其二,资源之困,外强中干。”

  “你记方家库房禁制,藏书阁书卷气。然这几日我观其子弟所用丹药,多为‘培元丹’、‘淬骨散’等寻常货色,偶见‘凝气丸’已算珍品。其演武场的灵机浓度,仅够维持日常修炼,远不足以支撑天才突破瓶颈。”

  “更显眼者,是那‘移动行宫’!需以巨兽拖拽平台,再行拼装。此等做法,看似豪奢,实则暴露其无力豢养背负固定宫殿的巨兽!此非财力不济,而是缺乏供养顶级灵兽的长期资源、顶级驭兽师及镇压兽性的绝对武力!此乃硬实力不足之明证!一个连出行仪仗都需‘组装’的世家,其底蕴之虚浮,可见一斑。此其二漏!”

  “其三,后继之忧,内斗隐现。”

  “方乾沉稳有余,锐气不足,处处以‘大局’‘谨慎’自缚,遇事只知调和维稳,缺家主杀伐决断之气魄。方骏天赋尚可,然性情暴戾,心胸狭隘,因为夏忧蠹你,便迁怒杀人,毫无容人之量,更无大局之观。此二人,一守成或可,开拓不足,一为将或可,为帅必亡!”

  “且观方骏对我之态度,隐有敌意妒火。此等心性,在家族面临外压之时,极易被挑动利用,成为内部撕裂的导火索。方乾欲以联姻维系平衡,实乃饮鸩止渴,将家族命运系于姻亲纽带,何其脆弱!此其三漏!”

  高见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将夏忧蠹日记中那些看似平常的记录,剖析得鲜血淋漓!他最后总结,目光如冰: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见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我在这方家宅子里住了四日,看其仆役如履薄冰,观其子弟虚火浮躁,察其资源捉襟见肘,窥其继承人优劣悬殊……”

  “都这么多线索了,我要是还看不穿这金玉其外的败絮其中,看不透其外有强邻觊觎、内有积怨沸腾、后继乏人且暗藏裂痕的危局……那我估计就是个蠢人了。”

  夏忧蠹僵在原地。

  “蠢人”二字,毫无疑问是在说她。

  愕然瞬间被一股强烈的羞恼取代。

  苍白的脸颊因这直白的贬低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她想反驳,想质问,但张了张嘴,缺乏自己哑口无言!自己这四天的记录,在他眼中,恐怕真的如同蠢人的呓语!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被看轻的愤怒在她胸中翻涌。但旋即,这股怒火又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和……某种诡异的“认命”所取代。

  算了……

  他就是这么厉害……

  被他骂蠢……就骂了吧……

  夏忧蠹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

  她猛地低下头,不再看高见,紧抿着苍白的嘴唇,将所有的屈辱、不忿、困惑都咽了回去。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后退一步,如同受惊的贝壳般,将自己缩回了冰冷坚硬的外壳里,抱膝蜷坐在房间角落的阴影中,仿佛要与那阴影融为一体。

  高见也没有再理会她。他收回目光,望向窗外方家府邸那在暮色中更显肃穆的轮廓,眼神深处,冰冷的杀意与算计如同寒星般悄然点亮。

  方家……要灭了。

  他得做做准备了。

  他重新拿起那本地方志,正常开始看书。

  七日后,幽州方氏,灭。

  先是,七公子方骏,以嫡幼子之贵,骄纵日久,窥幽明地真传弟子夏忧蠹姿容绝世,心生妄念。是夜,借酒遮面,率心腹家奴数人,强闯清漪苑,欲行不轨。

  太学学子高见,适时现身。其神色淡漠,视方骏如蝼蚁。方家宿老三人方震、方岳、方林,皆六境修为,闻警急至,见方骏受创,怒而出手,后不敌,方骏并诸恶仆皆仆地,筋骨开裂。

  其势顿起,如渊如狱,沛然莫御。庭院之内,灵光乍现即敛,三宿老法器崩碎,护身罡气如纸破,顷刻间生机断绝,毙命当场!其手段之酷烈,修为之深湛,震慑方家上下,莫敢仰视。方骏魂飞魄散,伏地哀嚎求饶。高见未取其命,只废其修为,断其经脉,使其沦为废人,曰:“留尔残躯,观汝家覆灭。”此为方氏倾覆之肇始。

  方家骤失顶尖战力,内部惶惶,外患立至。

  北地四柱之一,幽州刘氏,早对方家根基产业觊觎良久,苦无良机。今闻方家内乱,族老尽殁,独木难支,刘家当即以雷霆之势出手。

  刘氏精锐尽出,名曰“护卫亲眷,稳定局势”。实则迅速接管方家库藏重地、灵田矿脉、商铺钱庄。方家数百年积累之底蕴——灵材宝药、功法典籍、神兵利器、乃至维系聚灵阵运转之核心阵盘——皆被刘家以“代管”、“清点”、“供奉新主”等名目,尽数封存运走。方家子弟稍有异动,即遭刘家供奉强力镇压,或逐或囚。

  其借“守望相助”之名,更凭早年与方家旁支一女,方氏三房女,嫁刘氏旁系子,之姻亲旧约,强行拥立此女所出之幼子,年方十四,名刘方继,自幼养于刘家,为方氏新任家主。

  短短数日,方家基业被刘家鲸吞蚕食殆尽,徒留空壳府邸与惶惶族人。所谓联姻,实为鸠占鹊巢之毒饵;所谓外孙,不过刘家巧取豪夺之傀儡。

  这一切,不过短短七天而已。

  就好像背后有什么人,窥破了方家所有的破绽,然后一击致命,将方家都玩弄于鼓掌,一座千年世家,就这么毁于一旦,名存实亡。

  虽然方家还在,但所有底蕴,都已经被刘家吞并了。

  与此同时——

  刘府,万象楼。

  此楼取“包罗万象”之意,乃刘家宴请最尊贵宾客之所。此刻楼内灯火辉煌,明珠映彩,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巨大的雕花紫檀木圆桌上,珍馐罗列,灵酒飘香。

  刘家当代家主刘擎苍高踞主位,其左右分坐着数位气息深沉的长老,以及那位刚刚被扶上“方家”家主之位的少年刘方继。

  少年脸上带着刻意维持的恭谨,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尚未适应这骤然而至的“尊荣”。

  刘擎苍满面红光,端起一只由整块温玉雕琢而成的酒杯,朗声笑道:“高贤侄,这一杯,老夫代刘家,更要代我这外孙,敬公子!”

  一时间,席间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感谢之语此起彼伏。刘家众人笑容满面,觥筹交错,将高见奉若上宾,仿佛他真是为刘家立下不世功勋的盟友。刘方继也在刘擎苍的示意下,怯生生地起身,向高见敬了一杯酒。

  然而,就在这看似宾主尽欢、一片和乐融融的盛宴之上,侍立在高见身后的夏忧蠹,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悄然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窝投下淡淡的阴影,遮挡住了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因为……

  这场景,这气氛,这刘家众人志得意满、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笑容……何其熟悉!

  简直与七日之前,方家清漪苑中,方乾等人奉高见为上宾时的景象,如出一辙!

  高见,作为此间“贵客”,被安排在刘擎苍右首第一位,位置显赫。夏忧蠹则如影随形,侍立在他身后半步的阴影里,依旧是一身素净的玄衣,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清冷无波的眼眸。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

  “若非贤侄在方家仗义出手,惩戒那无法无天的方骏,更替方家清理了门户……唉,那方家积弊已久,驭下无方,子弟不肖,竟敢冒犯幽明地高徒与太学俊彦,实乃自取灭亡!”

  他话语一转,将方家的覆灭轻描淡写地归咎于其自身的“积弊”和对高见的“冒犯”,仿佛刘家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高公子此举,实乃为我北地除去一害,更是为继儿扫清了继承家业的障碍啊!”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接口道,语气充满感激,“方家那些冥顽不灵的老朽,仗着几分修为,竟敢对公子您出手,实在是死有余辜!公子雷霆手段,为我等省却了天大麻烦。”

  他口中的“麻烦”,显然是指若由刘家亲自动手铲除那三位宿老和族长所需付出的代价。

  另一位长老也举杯附和:“正是!高公子深明大义,慧眼如炬,早早便看出方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非公子洞若观火,我等还不知要被其虚张声势蒙蔽多久。如今尘埃落定,方家产业得以由继儿继承,归于正朔,也避免了幽州动荡。此皆公子之功!刘家上下,铭感五内!”

  高见端坐席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游学士子的温和浅笑。他并未因这些恭维而得意,也未因提及方家覆灭而动容,只是从容地举杯回应,话语谦和得体:

  “刘家主与诸位长老言重了,晚辈不过恰逢其会,路见不平罢了。方家之事,咎由自取,晚辈也只是顺势而为。能得见刘家主持大局,稳定幽州,使方家基业后继有人,亦是幸事。些许微劳,不足挂齿。”

  他的态度谦逊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与刘家只是不期而遇的合作者。

  高见在方家做了什么?

  他闲庭信步,品茶赏花,偶尔指点后辈,一派无害书生模样。

  他让她记录下那些“琐碎日常”,然后从中抽丝剥茧,精准地找出了方家致命的破绽:驭下之失暴露根基腐朽,资源之困显露外强中干,后继之忧昭示内斗隐现。

  接着,他轻描淡写地,以方骏的愚蠢为导火索,亲手点燃了毁灭方家的第一把火——格杀宿老,废掉方骏,瞬间抽掉了方家支撑门面的顶梁柱和未来可能的变数。

  然后,他便冷眼旁观,甚至可以说……是引导着早已虎视眈眈的刘家,扑上来完成了最后的收割。

  现在呢?

  他来到了刘家。

  他被奉为座上宾。

  刘家人在真心实意地感谢他“帮忙”除掉了方家这个障碍,为他们铺平了吞并的道路。

  他依旧挂着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谦逊地表示“不足挂齿”。

  他是不是……又在观察?

  夏忧蠹只觉得眼前的珍馐美酒、华灯歌舞都蒙上了一层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虚影。

  刘家人开怀的笑声,在她听来如同方家那些仆役临死前的哀鸣;刘擎苍志得意满的红光满面,在她眼中像是方乾最后绝望的灰败。

  他在故技重施!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夏忧蠹的脑海。

  高见不是来接受感谢的,他是来……挑选下一个猎物的弱点。刘家,这位刚刚饱餐一顿、志得意满的“猎人”,在他眼中,恐怕已经自动走入了下一个“方家”的位置。

  夏忧蠹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微蜷缩,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不是因为酒宴的奢靡,而是因为看穿了这完美表象下那冰冷、残酷、循环往复的猎杀逻辑。

  她看向高见那平静无波的侧脸,只觉得那温和的笑容下,是无比浓厚的杀意——

  盛宴还在继续,欢声笑语充斥楼阁。

  唯有夏忧蠹,在这片虚假的暖意中,如坠冰窟,清晰地听到了死神为刘家悄然敲响的、倒计时的钟声。

  果不其然。

  距方家倾覆仅十五日,新晋北地魁首、鲸吞方家底蕴而声势更隆的幽州刘氏,灭。

  其覆灭之速,尤甚方家。动手者,乃北地四柱余下两家——卫家与王家。

  两家虽素来互有龃龉,然面对刘家骤然膨胀的体量及方家遗留的庞大产业,肯定是会芒刺在背的。

  所以,在高见的一些‘建议’下,趁着刘家根基未稳,内部因骤然暴富而暗生浮躁,外部强敌环伺的状态下,他们抓住了这千载难逢之机。

  不过,这件事情之后……高见的待遇就不一样了。

  此番却无盛宴,更无“感谢”。

  当高见携夏忧蠹,再次如约“拜访”卫、王两家在幽州共同设立的临时议事之所——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时,迎接他们的,是冰冷紧闭的大门和无数道充满警惕、忌惮乃至敌意的目光。

  在那些堡垒高墙上,卫、王两家的精锐护卫甲胄森然,弓弩上弦,灵气引而不发,气氛凝重如铁。

  “高公子请回!”一个洪亮而冰冷的声音自堡垒内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幽州正值多事之秋,卫、王两家事务繁杂,无暇待客!公子乃太学俊彦,此地非久留之地,还请速速离去,免生误会!”

  毫不意外的拒之门外!

  卫、王两家的掌权者绝非蠢人。

方家因高见“路见不平”而亡,刘家因高见“仗义出手”而盛极骤灭,这其中的关联太过清晰,也太过诡异  。高见此人,如同带着死亡气息的幽灵,他出现在哪家,哪家便如被厄运标记。无人再信他的“恰逢其会”与“顺势而为”。

  他来幽州,绝非巧合,更非游学!此人,是祸乱的源头,是反复无常的毒蛇!两家虽因利益暂时联手灭了刘家,但对高见,却达成了空前的一致:敬而远之,绝不沾染!

  他们甚至互相盟誓,定要精诚合作,共分巨利,绝不行背刺之事,以免重蹈方、刘覆辙。庞大的财富就在眼前,足以让两家更上一层楼,甚至超越昔日四柱格局。

  只要他们稳住,不内讧……

  只不过吧,财富如山海,人心似深渊。

  刘、方两家留下的资产实在太多了,多到足以腐蚀任何誓言,多到只需一点点火星,就能点燃早已埋藏在人性深处的贪婪与猜忌之火。

  而这颗火星,正是夏忧蠹亲手点燃。

  在高见的“安排”下,夏忧蠹幽明地真传的身份,可以轻松结交各路人马,这是她天然的护身符,没人会轻易怀疑她与“太学学子”高见有如此深层次的勾结,更没人想到她会成为高见的狗。

  她的任务很简单,其实就是在宴会的时候,不注意的,不小心的,悄然揭开卫、王两家一些不欲人知的“小秘密”。

  谁家没有秘密呢?

  卫家家主那位最受宠的幼子,三年前突破失败,暗中恢复的丑闻,被王家一位“义愤填膺”的低阶管事“酒后失言”泄露,导致其继承权丧失。

  王家暗中克扣本应上缴给州府、用以修缮边境防御法阵的巨额灵材,其账目副本“意外”地出现在卫家一位负责监察的长老案头。

  卫家一位实权长老的书信,被“粗心的侍女”遗落在王家议事厅外的回廊。

  更有甚者,一份伪造得极其逼真、显示王家欲在瓜分完成后,联合外部势力对卫家核心产业进行突袭的“密议”残卷,“恰好”被卫家的暗探截获……

  这些“秘密”,单独看来或许只是癣疥之疾,家族丑闻,但在刚刚经历血腥吞并、彼此神经紧绷、脚下踩着金山银山的卫、王两家之间,这些被“意外”揭露的“小九九”,瞬间被解读成了最恶毒的阴谋信号!

  “他们果然想动手!”

  “我就知道他们靠不住!分赃不均就想黑吃黑!”

  “连这种事都挖出来,分明是在为动手找借口,打击我方士气!”

  “那份袭击计划……时间地点如此具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一句句话语出现在密室之中。

  猜忌如同瘟疫般在两家的高层和核心战力中疯狂蔓延。

  每一次“秘密”的曝光,都像在紧绷的弦上狠狠割了一刀。双方都坚信对方包藏祸心,意图独吞。财富带来的不是满足,而是无穷的焦虑和被害妄想。信任的基石在“证据”面前轰然崩塌。

  最后的导火索,是两方在交割一处富饶灵矿时,因“勘界误差”爆发的小规模冲突。

  这本可调停,但积累的猜疑已如火山。冲突迅速升级,从口角到械斗,再到双方供奉、长老的介入……一方认定这是对方蓄谋已久的挑衅和总攻信号,另一方则视为对方撕毁盟约、意图吞并的实证!

  曾经歃血为盟的盟友,在庞大的利益和精心播撒的猜忌种子催化下,悍然拔刀相向!北地最后的两个巨擘,在刚刚被刘家鲜血浸染的土地上,再次掀起了惨烈的内战!其激烈程度,远超对付刘家之时。

  高见与夏忧蠹早已离开,立于幽州无人的一处山丘,遥望着远处爆发的灵光与轰鸣。

  夏忧蠹的脸色在远处法术爆裂的光芒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

  她完成了任务,却也在内心深处充满了荒谬与寒意。她看着高见平静的侧脸,一个巨大的疑问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

  高见,他凭什么如此笃定?

  卫、王两家已然识破他的危险性,对他严防死守。

  她的身份虽然好用,但并非无懈可击。

  只要她此刻,向卫家或王家,甚至向任何一家北地残存的势力,轻松暗示一下,传回一道讯息,揭露高见的真实目的和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那么,高见立刻就会从暗处的棋手,变成整个北地世家集团乃至可能引来幽明地内部某些势力的众矢之的!他将面临无休止的追杀和围攻!他的计划顷刻间就会崩盘!

  而且,如果他死了……

  老祖,自然不会再在意他了,自己说不定就可以脱身了。

  他难道不怕吗?他难道就不担心她夏忧蠹在某个瞬间,因恐惧、憎恨或仅仅是一丝动摇,就将他彻底出卖?

  然而,高见只是负手而立,山风吹动他素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望着远处世家倾轧的烽火,眼神深邃如古井,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幕与己无关的戏剧。那份从容,那份掌控一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无聊。

  夏忧蠹的疑问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着他那副老神在在、仿佛万事万物皆在指掌之间的模样,她又硬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一股更深的无力感和被彻底看穿的悚然攫住了她。

  是啊……他怎么会怕?

  他既然敢用她,敢把如此致命的环节交给她,敢在她面前毫不掩饰他的谋划……那就意味着,他早已有了绝对的把握,认定她夏忧蠹,不敢,也不能背叛!

  他做了什么?

  是在幽明地那段时间的试探中埋下了她无法察觉的体内禁制?

  是和老祖暗中合谋,对她做下什么术法?

  是利用了她某种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弱点?

  或者……他早已布下了她无法想象的、足以在她背叛瞬间将她或消息源头彻底抹杀的暗手?

  夏忧蠹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所有的念头,所有的挣扎,似乎都显得如此透明。

  所以她最后没有做那些事情。

  此时此刻,高见终于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夏忧蠹苍白的脸上,一句话也没说。

  不过夏忧蠹绷不住了,她主动开口说道:“公子真是厉害……人性之恶,如薪火自燃,我们只需添一阵风足矣。”

  “人性吗?”高见反问,但并没有什么质问的意思,好像就是闲聊。

  “不是人性吗?”夏忧蠹不解。

  “人性是什么呢?”高见又问。

  夏忧蠹有答案,可她听见高见说这个,却又不敢说出自己的答案了。

  她每次在高见面前都错的离谱,因此不敢再说。

  而高见笑笑:“正好,那我就和你说说。”

  (盟主的,可算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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