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都被他这话搞愣了,沉默地站着。赵奇竟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上下打量李无相,想要伸手碰碰他,却又好像不敢:“你说的这些,是你真看见了,还是你猜的?还是一半是真的,一半是你猜的?”
“是我看见的。看见大部分。没看见的我也能确定。就好像我从没见过狼,今天头一回见,看见它咬死一只羊,在吃尸体,于是我猜这东西也可能会吃人。”
赵奇还要说话,李归尘打断他:“你的意思是说,飞升去玄教妙境里的人都失去了自我意识。”
“对。”
“但是玄教那边还会有祖师爷显圣赐下神通的。”
“对。但已经不是祖师爷了,而应该说是由玄教大帝化成的祖师爷。我没说过那六个大帝的想法是一成不变的,我觉得随着飞升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容纳的想法也就越来越多。但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就只是新的见识,最初的那些合道修士对他们的影响或许比较大,但往后的影响就越来越小了。”
李归尘点点头:“我懂了。我信你。那你对我们三个说了这些,打算怎么办?去找梅秋露吗?”
李无相摇摇头:“不,先不找她,我先要跟你们说清楚。”
“梅师姐,跟她说也许比较费力。再有一点,离开大劫山的时候我感觉她正在入劫,我得先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才能想怎么对她讲。她是阳神,算是在世仙了,这些东西她知道了……在世仙跟玄教大帝之间其实已经隔得不远了。”
“李归尘你呢,你是最能明白我的想法的,因为我来的地方你知道。我猜你对玄教大帝也没什么特别的敬畏心思。”
李归尘点点头:“你这话不算错。”
李无相看赵奇:“你呢,你如今是血神了,该也不是很畏惧他们,是不是?”
赵奇先往天上飞快地瞥了一眼,然后小声说:“嗯,对,没错。”
李无相又看薛宝瓶:“你就更不会怕了。”
薛宝瓶笑了一下,点点头:“嗯。”
李无相出了一口气,正色说:“离开大劫山的时候,我还没想好要做什么。我那时候想要修成元婴,是为了能到处走走、能见识见识此间天地。”
“但现在我明白了这些,我就知道我的想法是不成了的。世上的凡人无所谓,一代两代三代人,甚至能几十代人,都未必能见到最坏的结果。可咱们四个都要修行,真与天地同寿了,照着这么下去等着我们的就是死局。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逃得掉。”
“自我醒过来之后快一年了,我现在慢慢明白自己不是莫名其妙来这儿的,而是有什么人把我弄了过来,可能就是李业。或许,他是叫我来救世的。”
“哈哈,你……”赵奇笑了两声。但瞧见李归尘和薛宝瓶的表情都很严肃,他就尴尬地挠了挠脸,装模作样地皱了下眉,“啊,你想明白了啊?挺好挺好,你是来救世的。”
又看看李无相:“真的,我真的赞成你说的,我是认真这么说的,不是笑话你。”
李无相对他点点头:“所以我离开大劫山的时候,说自己要做剑宗宗主,但之后在路上我觉得这事不急,因为教区之外无非就是血神教一个祸患,梅师姐如今天下无敌,我稍微帮她做点事就好了。”
“可现在我知道了这些以后,我觉得觉得除了我自己,谁我都信不过、不放心。我真要开宗立派了,我不想看见教区之外的人再打来杀去了,这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至于这个宗门,我信任你们三个。我是宗主,你们三个都是大剑主。你们之下还有剑主、掌剑、执剑、剑侠——要是人多,再一级级地设下去,譬如侍剑、剑徒之类的。宗门里的各种章程,咱们四个往后可以慢慢再商议,我先问你,你们愿不愿意?”
赵奇看看两人,问:“那咱们是要干嘛?去打玄教吗?”
李无相笑了一下:“现在当然不会了。但这个是我们的最终目的。要等的。”
赵奇松了口气:“哦,那没问题啊,我就是大剑主了!”
李归尘想了想,点点头:“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一点盼头。现在我的亲人已经找到了,用这件事来做盼头也不错。我也没问题。”
李无相看薛宝瓶。薛宝瓶稍微犹豫一会儿:“好,我也一样。”
李无相又笑了,盘腿在地上坐下来:“那这里就做剑宗的道场。这里是由徐真的神通变化出来的,但现在的样子不是很适合,还得再变化变化。你们先打坐,把神念守住,我把这里再修整修整。天上的东西不好叫人看见,我们还要慢慢琢磨。这种事往后我也要少做,这神通其实也就是入妄的一种,我怕自己之后变成徐真那样子。”
三个人也都坐了下来,按他说的闭上眼睛。等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听见李无相又说好了的时候,才把眼睁开。
其实并没有变化太多——碧蓝的天空将顶上笼住了,但凝神细瞧,还是能看到天顶山有三颗星子、四团薄云一样的东西。金水镇的一切得以保留,孤峰也在,但地上漫出青草,一直延伸到天际边缘。草地上间或有一丛丛的绿树,还点缀了些花朵。
这样的情景叫薛宝瓶的脸上露出些欢愉的神色。赵奇一拳砸在手掌心儿,兴致勃勃地说:“好哇!这就有洞天福地的样子了!那咱们现在开始收徒吗?怎么收?咱们得先想想怎么去考验他们,比如说我假装成个老人,到外面的街上走、摔倒了,看看谁来扶我——”
李无相笑着说:“别急。收徒之前咱们得先想想,我们能给他们什么。”
“既然是剑宗,就教剑经,教大劫剑经。我有大劫真君的气运在身上,修行大劫剑经的人劫不在话下。其实我是想叫人一直留在这个道场里头,等修成了金丹再放出去。”
“要修大劫剑经需要好资质——李归尘你帮宝瓶重塑了肉身,这个你能办。赵奇,你是凝实了的血神真灵,你也能吧?”
赵奇皱眉想了想:“我得再想想。做血神时候的事情我脑子还迷糊着呢。不过你放心,很快,我加紧想,肯定也能出力!”
李无相朝他一拱手:“有劳赵大剑主了。”
“那么,入了剑宗,就能脱胎换骨,修行直指金仙境界的大道,这个不错。但是我这大劫剑经是讨巧修来的,我成元婴也算是讨巧,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教别人。宝瓶,你现在没有修为,我开始教你,你成了,就知道怎么教别人。你在金水的时候就教过镇上的人,该不难办。”
薛宝瓶先点了点头:“这个我没什么问题。但是,我可能……还要去东陆。”
“你师父叫你去的吗?”
“嗯。”
李无相在任何时候都想要把任何事情弄清楚,他觉得这是自己前世的习惯使然。这世上的人有太多的不知道了,但他们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而他的前世,人们对自身所处的世界已经相当了解,甚至目光都已经宇宙深空之外、世界的运行规律之中,因此是很难忍受一些“悬而未决”的感觉的。
但现在李无相知道自己得尽量克制想要掌控一切的念头。要不然,作为一宗之主,早晚要心力交瘁的。
他就笑了笑:“好,我不多问。东陆的事情我也要说——我们现在解决了能为入门的人提供什么的这个问题,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我们该怎么办。要解决这件事,我们得知道自己除了玄教大帝之外,还有什么对手。”
“第一个就是血神教。”李无相看了看三人的脸色,“你们觉得他们算是敌人吗?”
“算!要算的!”赵奇立即表态,“血神教祸害苍生,把人搞得半人半鬼的,我差点儿都被祸害了——我本尊还在赤红天呢,我跟他们势不两立!”
说了这些瞧见薛宝瓶和李归尘都在看他,就把手抬起手:“我对天发誓,从前那些事情都不是我做的,我脑子还迷糊着呢,我……”
李无相对他笑:“赵哥你先别急。以咱们之间的交情来说,没什么是揭不过去的,你从前是血神,但用不着担心从前的事——你真觉得血神教罪大恶极?”
赵奇愣了:“啊?要不然呢?”
李无相摇了摇头:“我不觉得他们现在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其实能理解他们的初衷。刚才我们见了那东西,听见它说话了——可能是太浊大君。我们现在不知道它是什么、从哪里来,但能确定血神教和赤红天里的血神只是它的傀儡。要说血神是个真仙,那这位太浊大君就像是金仙、像东皇太一。”
“司命真君就是李椒图。这件事我跟你们说过,司命真君,三十六真仙,跟玄教的六部大帝有点像——他们都不是凡人了,而都被气运夺舍了。但玄教的六部大帝不会觉得自己是人,可司命真君、三十六真仙会觉得自己是人,只是念头停留在三千年前了。”
“现在我们知道那时候六部大帝和幽冥地母为什么要镇压东皇太一了。因为太一不能算是这世间的一部分,他生造出了人道气运。他的这种人道气运,甚至有可能毁掉这个世界——”
赵奇愣了愣:“啊?这是怎么说?”
李无相想了想:“打个比方吧,往后修行的人越来越多,都有了梅师姐那样的修为。然后成千上万个阳神一场大战,打上几年,那种移山填海的神通就能把这世上毁得差不多。”
“要是不打呢,都是凡人——赵奇你看看现在这世上,凡是凡人聚集的城镇附近,是不是见不到大树的?是不是有许多土地都被平整了,甚至有些山被铲平了?人越来越多,山川河流,动物植被,全被毁了,那六位大帝的根基也就没了。”
赵奇一皱眉:“但是未必啊——”
他说了这话之后就顿住了,不再言语。他脑子已经清明了,还知道现在并不是抬杠的时候。如果他自己是玄教的六位大帝,即便有一点儿这种可能性,也要把威胁给扼杀掉。
“好吧,你接着说。”
“太一被镇压了,三十六真仙的真灵,比方说李椒图,六部大帝也是要除掉的。李椒图这东西、司命真君这东西,也不能算是人了,而应该算是油盐不进的一个模式,附身在运道上。他们想要对付玄教,想要挣扎求生,想要变得更强,所以做出降世、化成血神这种事。”
“他们在将来可能会是咱们的对手,但现在是可以团结的。但一定要搞清楚太浊大君到底是什么东西。要弄清楚这个,还得去找梅师姐。”
“找到梅师姐,跟她去血神教的老巢,咱们观望形式,看能不能借她的神通搞清楚太浊想要做什么。另外,还有宝瓶你——你能问问你师父吗?”
薛宝瓶为难地沉默片刻:“我试试看。”
李无相一拍手:“好。第一项,去血神教,看怎么处理他们。至于第二项,就是看看能不能再找一个帮手。”
“徐真要是说的没错,太一成道的时候,西皇勾陈也成道了。太一是人道气运,勾陈是妖族气运。我不知道太一或者九公子当初是怎么想的,但是现在勾陈可以算得上是咱们潜在的朋友。”
“妖族是这世上原本的造化,但玄教六部灭掉人之后,下一步应该就是灭掉妖族。而他们现在有自己的大帝了,在东陆上也有自己的聚居地和城市,人死光了,他们就跟人没什么区别了,早晚要挨刀。”
“太一知道六部的大帝是什么东西,勾陈应该也知道,我猜这些年他还可能一直在备战。所以第二点,我们要找西皇勾陈——宝瓶你师父要你去东陆,但是你不要急。解决了血神教的事,你修到元婴境界,咱们一起到东陆去。”
“再往后,就是玄教的修士。”李无相沉默片刻,“这是最难的。他们明白了他们的大帝是什么东西,自然会倒戈。但怎么叫他们明白是最难的……玄教的大帝对他们来说就是世间常理,说服一个人改变一个小小的看法已经很难,可现在我们是要颠倒他们的整个世界。这件事,我们还需要人——”
李归尘说:“娄何。”
李无相摇头:“他不行。他在玄教已经挂了号,而且他算是异端。他在外面待了这么久,从玄教的角度来看,他的脑袋已经被污染了,是回不去了的。咱们得从玄教里重新找个人,能说服那个人是最好的。而且这个人即便不是位高权重,也要出身玄教高层,不能再像娄何从前想的那样,慢慢地往上爬。”
“李归尘,到时候这件事就要你来办——赵奇要是想不起来,你就教他怎么用司命的神通,然后你到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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