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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你在干什么

  徐真走到湖畔时,湖面已全是灰黑色的迷雾了。他因此知道,徐翩翩是把勾陈大帝请下来了。

  妖族请神通要比人族难一些,这是因为人族的皇帝李业弄出了一个灵山来。灵神因此可以分出真灵留在灵山之中,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但妖族的勾陈帝君像人族那几个帝君一样都不在现世,因此要请这位帝君的神通是很麻烦的。他教了修翩翩三十多年了,她一直未得其法。

  徐真自我反思,觉得是因为自己太骄纵她了、叫她总觉得她自己还有倚仗,因此就不能发挥全力。佟栩说李无相难对付,他就叫徐翩翩来对付。此时一看,自己是做对了——也不知道翩翩这些天在这大盘山遭了怎么样的罪,竟然真把事情办成了。

  这么一看的话,或许未必需要自己出手了。

  既然已经请了神通,徐真就不急了。他走到湖畔的那块卧牛石旁,仔仔细细地看了看。

  佟栩说李无相身边那个叫薛宝瓶的小姑娘就是在这里给她疗伤。徐真抬手在这块石头上摸了摸,忍不住微微一笑,觉得一切真是有缘。

  他刚来到中陆的时候,并不觉得这里很有趣。乃是君命难为,不得不来。前些日子都无聊困顿得很,等到佟栩从这大盘山铩羽而归,他才知道山上来了个小神君李无相。等她再对他说了湖畔发生的事,徐真忽然就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自己带了个徐翩翩来,那个李无相也带了个薛宝瓶来。自己是妖族的元婴修为,那李无相也是人族的元婴修为。最妙的是,听起来那李无相也并非是个蠢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君上还在中陆的时候,也正是元婴。那时元婴修为的君上,也遇到了一个元婴修为的人族。

  那个人,后来就成了李业。而君上,则成了他麾下一将。

  只可惜故事的最后并不是圆满,而是反目。这些年来君上每每提起从前过往,都极为愤懑不平,只恨李业死得太早。徐真也很为君上感到遗憾。

  因此听说了李无相的事,他就觉得这世间的风水是轮流转回来了。

  起初是想要把此人除掉,以免碍事。可后来听佟栩又说了几回他的事,徐真心中就生出一个念头——三千年前李业席卷中陆,三千年后妖族也要重新席卷中陆,这一回,能不能叫事情反过来,叫这李无相成为自己麾下一将?

  他看着远处面湖面上的一片黑雾翻涌奔腾,就知道两人已动起手来。

  刚才走到湖畔的时候他在想,要是李无相此刻出来了,就说明此人的道行比原先预料的要深,要更加小心。

  过了一会儿,摸摸身前这块青石的时候则在想,要是李无相现在出来了,就说明这人的道行跟预料得差不多,一切也还皆在掌控。

  然而到了此时,他竟然还没能叫翩翩败退,徐真的心就完全松快下来了——如果翩翩能把他困住这么久,那就只能说,君上从前是高估了这中陆的人族了。

  他就站在湖畔、看着湖面,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等再过上十几息的功夫,慢慢将眉头皱了起来。

  李无相还没出来。就是说他还在被翩翩缠着——他这元婴,弱到这个地步么?不是说太一教的元婴比三十六宗的要强很多吗?

  这时候身后传来佟栩的声音:“徐真,你要的人带过来了。”

  徐真微微侧脸一看,瞧见一个姑娘,然后心中微微一动。

  倒不是因为姿容如何出色,而是她的神情——穿着上池派宗门弟子的软铠,双手垂在身边走了过来。

  一个人要是穿着这种短打扮,还是被佟栩这元婴宗主押过来的,就总会显得拘束局促。但这小姑娘的神情竟然很从容,甚至微微扬起脸瞥了自己一眼,然后就不看了,而去看她身边愁眉苦脸的谢祁——

  “……谢长老,你用不着再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保全我。过后这事我对李无相去说,你真的不用担心。”

  这小姑娘应该就是薛宝瓶了。真有意思,佟栩叫谢祁把她带过来、谢祁真带了她过来,她却还在安慰谢祁?

  中陆的许多事翩翩是不懂的,他却懂。可懂跟感同身受是两码事,他听着薛宝瓶说了这么几句话,忽然觉得这小姑娘有趣极了——至少是比翩翩有趣极了。

  他就转回身,眯眼笑起来:“小姑娘,过后你要去对李无相说?但你想没想过,这事过后之后,你可能就见不着那个李无相了呢?”

  薛宝瓶和谢祁站下了。谢祁垂着脸,似乎仍很愧疚。薛宝瓶却平静地看了看他,说:“你就是徐真吗?”

  “对,我是。”

  她又盯着徐真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然后摇摇头:“你不该来中陆的,更不该惹上李无相,你是回不了东陆了。”

  佟栩立即朝徐真瞥了一眼。徐真却还在笑:“佟宗主,中陆的剑侠都是这种脾气,这种狂傲吗?”

  佟栩张了张嘴要说话,薛宝瓶却已说:“不是我狂傲,而是没人比我更知道李无相是怎么样的人。你要是亲眼见过他发疯的样子,只怕现在立即就该走了。佟栩,你也是一样——”

  佟栩叹了口气:“薛师妹——”

  薛宝瓶冷冷一笑:“师妹?我前些日子在这里叫你一声佟师姐,是因为我和李无相都觉得你这人还能再救一救。怎么,你觉得我那是为了跟你亲近吗?到现在,你也配我叫我师妹吗?佟栩,往后你不但做不了青浦山宗主,就是连人也做不了了——你这么喜欢跟妖魔为伍,我可以叫李无相让你死后托生成个畜生,要是你有机缘,也许真能修成妖呢。”

  “哈哈哈哈哈!”徐真大笑起来,“佟宗主,你之前叫我留她一命,现在自己倒是被她劈头盖脸一通好骂——怎么样?要是你气不过,要动手,我绝不拦你。”

  但佟栩摇了摇头:“小姑娘是想要寻死罢了。一路上有我和谢长老在一旁,她自己是动不了手的。徐真,你现在也不要上当。”

  薛宝瓶冷笑一声:“上当?现在知道就已经晚了——从你们踏上大盘山地界的这一刻起,你们就已经上当了。”

  这话一说出来,徐真仍在眯眼微笑看她,但不开口了。

  佟栩则微微一皱眉,朝两旁看了看,稍隔一会儿才说:“你这小姑娘也是很聪明的。还懂得虚张生势。可惜前些日子我在山上的时候就说过势与力的道理——你想要生势,胆量够了,本事却不够,这也是不成的。”

  “佟栩,你觉得我在骗你吗?”薛宝瓶转脸看她,微微一笑,“或者你觉得,你此时看到的这个我,是真的我吗?”

  徐真飞快朝湖面上一瞥,笑容渐渐收敛,看向佟栩。

  佟栩就知道他也因为她这话而生出些疑虑来了。

  只因为一点——这小姑娘区区一个炼气的修为,但胆气和底气都实在太足了,似乎真有什么倚仗。可他是东陆的妖王,不好问,所以就叫自己来问。

  她倒也不是放不下架子的人,就真问:“你是什么意思?”

  薛宝瓶哼了一声,斜了她一眼:“你好歹也是三十六宗的宗主,没听说过然山派吗?李无相做剑侠之前就已经是然山宗主了,然山的符法神通,你听说过没有?”

  佟栩眉头一皱。倒不是她没听说过然山派,而就是因为她太知道然山了——三十六宗里,一个即将衰败的宗门。宗主赵傀不过炼气修为而已,门下弟子更是个个不成器,跟江湖散修门派差不多。不,倒也不能这么说。因为要是除去了“三十六宗”的名头,还真是有不少散修宗门是比然山更强的。

  薛宝瓶看见她这神情,又说:“怎么,你想的是当代的然山?佟栩,不如再往上想一想——然山祖师爷是灶王爷、司命真君,就是如今血神教在供奉的灵神之一。你是青浦宗主,没听说过当初然山是怎么来的吗?”

  “然山祖师李椒图可不能算是李业的弟子,他的师父是妖王九公子——徐真,你是东陆的大妖,听说过九公子没有?”

  听到九公子这个名字,徐真的脸色就微微一变。

  薛宝瓶觉察了、看到了。

  可她不知道徐真这妖王因何色变。他是当初的九公子的弟子?血脉?传人?还是仇敌?

  她脸上还在冷笑,但头脑飞快转动——李无相在这种时候会再怎么说?怎么能再拖延上些功夫,叫自己的呼唤有回应?

  她又在心中飞快默念了两句“师父,有搞掂”,然后开口:“李椒图的本事就是跟妖王九公子学的,李椒图的性情也是跟妖王九公子学的。然山的符术,不是人的法术,而是妖魔的法术。”

  “佟栩,前几天你在这山上看到李无相的时候,没觉得他的气息有什么不同吗?”

  这下连佟栩的脸色也变了。她愣了愣,转眼去看徐真。徐真一皱眉,像是真慌了:“怎么,真有什么不同?”

  “他……他的确是——”佟栩认真想了想,“这么一说他的气息的确不一样,不像是人,我还以为那是因为剑宗功法……”

  佟栩佟栩,好一个聪明人,哼,哈哈!

  薛宝瓶立即开口:“李无相本来就不是人。或者说他从前是人,做了然山宗主就不是了——佟栩,今天我告诉你,然山历代宗主都是妖魔,承的全是妖王九公子的法脉血统。徐翩翩山上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她不是人了,更知道你们今天就要到大盘山来了。然山符术幻化无穷,你们现在觉得自己是在大盘山,其实就是在然山的符里——你们逃不出去了!”

  佟栩吃了一惊,去看徐真。

  徐真看着也吃了一惊,去看佟栩。一人一妖面面相觑——

  随后徐真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佟宗主,你之前劝我留这小姑娘一命,真是劝得好!太有趣了,我来到中陆,头一回见到这么有趣的小玩意——”

  “小姑娘,你——哈哈哈哈——你知道妖王九公子是谁吗?”徐真笑得前仰后合,“啊,不对,应该是你知道我们东陆妖族除了供奉西皇勾陈大帝之外,还在供奉谁吗?可就是你说的这位九公子——渭水真君!怎么,这位真君在你们中陆的法统竟然还没断绝?还教了你本事、叫你们将我骗进这幻境里了?”徐真笑得浑身发颤,抬手去指薛宝瓶,“怎么我来中陆之前君上没有告诉我呢?要不然你去找君上,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吧?”

  他又大笑了几声,才忽然把笑容收住了,仿佛刚才前仰后合的全是另一个人。

  他认认真真地盯着薛宝瓶看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太有趣,我太喜欢了。这么有趣的小姑娘,翩翩也一定喜欢——来,我告诉你,到了我和李无相的这种境界,话是不能乱说的,因为一不小心呢,可能就成真了。”

  “今天你境界未到,可好在遇着了我。你既然提了渭水君的法脉、传承,可见你我是真的有缘!好,小姑娘,把你的剑取出来,抬手摸摸这里——”

  徐真边说边抚了抚自己的颅顶:“把剑贯进百会穴去,这样就能把你的魂魄给镇住,保着不失。你刚才不是说李无相有办法叫佟宗主托生成牲畜吗?我告诉你,我的本事比他大,用不着托生,此世就能成妖!”

  薛宝瓶听到了他的话。她想要微微冷笑一下,但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

  因为就在生出笑这个念头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真已从袖中摸出了小剑。就在她意识到自己真已摸出小剑的时候,才发现剑锋已触及头顶、将头皮割破了。

  随后百会穴中一阵刺痛,她听到一声响——

  这声响叫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原来刺穿自己的头骨,不是闷响,而是脆响……

  接着,她就听到另一个声音了——

  “欸欸欸,你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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