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什么!?孔悬稍愣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梅秋露?
那个梅秋露!?
此时李无相在院中向前走了一步,笑了笑,看牟真元:“在别的地方,你管我师姐叫梅秋露。但在这太一道场,大劫山上,你该叫什么?牟宗主,你是不是该叫——东皇太一教主?既见教主,为何不拜?!”
牟真元原本脸上在跳,到了这时候,眼皮也发颤、嘴唇也发抖。他直愣愣地盯着梅秋露,嘶声说:“梅秋露……梅秋露!你还记得我吗?!”
坐在堂中的梅秋露这才转脸看了他一眼,微微皱起眉想了想,又赶忙一伸手,将从点心上掉下来的面渣接了一下、送进嘴里,才说:“你是巨阙派的宗主牟真元吧。怎么了,我们从前见过吗?”
再想片刻:“不记得了。”
牟真元猛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指她,指间也发颤:“我修成元婴的时候,曾经找你讨教,那时候你……你——”
“哦。”梅秋露点点头,“那可能见过。多好啊,牟宗主你现在出息了,已经是巨阙派的宗主了。”
“你闭嘴!”牟真元忽然厉喝一声,这声音极大,像是平地打了个炸雷,叫院中屋顶的瓦片都铮铮作响、簌簌地落下灰尘来。
然后,他的身上发出一阵轻微的爆鸣——那是他所穿着的衣物!
牟真元这人本来就跟巨阙派其他人一样,生得威武雄壮,可现在他的身形却是蓦然又涨大了一圈——那衣裳底下的肌肉坟起、额头血管暴涨,只瞧着他身周嘭的一声漾起一团白色的雾气,身上的衣裳全被震碎了!
他此时喘息如雷,白雾箭似的从他的鼻孔与口中喷出,射出三尺都不散去。身周一圈的地上开始起了旋风,将周围的尘土、碎石搅成一片,顷刻之间就叫门廊中木柱被剥出厚厚的一层——牟东烈原本被飞剑指着、站在他前方,此时被他身边这劲风一撩,背后、臂膀上立即也爆出一片血雾。
于是牟东烈此时也反应过来,把眼睛一蹬,大叫一声“宗主”,赶紧跳开到了一旁。
他额上那飞剑此时倒不跟着他了,而立即化为一道金光,回到梅秋露手中。
孔悬见了这情景,心里也是一惊——
牟真元原本跌落回元婴境界了。她是头一次见到人的顶上人花被剥去而重回元婴,因此并不晓得牟真元这元婴还余下多少功力。
可要是只说这时候的话……牟真元这元婴修为只怕已超越了三十六宗元婴巅峰的极限!
可这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他这是走火入魔了!原本就是被强行打回元婴,心脉神智皆损,如今一见梅秋露又不知道发什么疯……走火入魔了!
不对!这就是好事!
李无相和梅秋露是两个元婴,自己是阳神境界,而牟真元此刻走火入魔,将一身的精气全都催发了出来,还有个牟东烈——
她立即在牟真元身后低喝:“牟宗主!不管你从前受过什么折辱,如今是太一教主在此……你还是拜服了吧!”
“拜?!拜?!拜?!”这话像是往一团烈火里浇进去的油,让牟东烈猛烈地抓住背后大剑,一把抽了出来!
巨阙派的巨剑是放在背后的剑格上的,那剑格是精钢铸成个剑托、由两条扁平的铁索束在身上。平常拿剑时,是手握剑柄向侧面一提再拔出来,可牟真元此时状若疯魔,直接把巨剑这么一抽,是用肉身生生把两条铁索直接崩断了!
那铁索被崩成了六条,啪的一声轰在对面主屋的房顶上,只见一阵烟雾腾起——西边的整片屋顶都被轰飞了大半!
他这一走火入魔、功力被催至巅峰、声势如此惊人——
事有可为!
眼见牟真元的一柄巨剑上凝起罡煞,第一步踏得地面土石碎裂、第二踏得院中沙尘暴,直向屋中的梅秋露冲去,孔悬立即在牟东烈背上一拍,右手掌中祭起禁制葫芦,左手在身畔一挑、叫数道丝绦护持周身:“大剑主!你去对付李无相——我跟你宗主先诛杀梅秋露!”
牟东烈被他这么一拍,猝不及防之下也持着剑往院中冲出了两步,与牟真元齐头并进。而孔悬盯死了梅秋露,禁制葫芦悬在头顶,其中一道绿光喷出——
可下一刻看到的却不是一片惨碧,而是一道细微金芒!
无声无息,不如牟真元一身罡煞所催出的浩大声势、冲天气浪、雷鸣之音!
可就是这一道细芒,在刹那间穿破尘雾、气浪、罡煞——以及牟东元的颅脑,又在半空中嗖地转回,停在孔悬面前。
牟真元又向前奔出两步,身子一颤,立仆在地!
孔悬头顶的那一枚葫芦还在嗡嗡转动,而此时,也只有这声音了——牟真元倒在地上,却一时未死,眉心之间先是现出一点点的殷红,随后那殷红中才渗出血来。
他喉头格格作响,努力把脑袋仰起去瞪梅秋露,梅秋露此时才把点心放下,拍了拍手、掸掸衣襟,站起身走到门前石阶上看牟真元。稍隔片刻,开口说:“哦,我记起你来了。”
“当年你是找我比试过——那时候我用的是石剑,是不是?”她点点头,“你是出息了,这一回逼我用飞剑出手了。”
牟真元的脑袋这才一垂、砸在地上、绝了气息。
院中一时间寂静下来。梅秋露的飞剑悬在孔悬面前,但她头顶的一只禁制葫芦鸣响大作,喷出的绿光虽然被那飞剑阻住,却也化成一片青碧将她自己给笼住了——飞剑想要再向前刺破这碧光却前进不得,两者相交处淡金与碧绿辉映,叫空气中荡出波纹来!
第一记波纹,将刚刚收住脚步、呆立当场的牟东烈掀翻到了一旁,第二记,叫孔悬所在的门廊成了一片残砖断柱、往四面八方暴射出去,顷刻间就将前半个院子夷为平地,等到第三记时,波纹骤然收敛,梅秋露的小剑再前进不得,剑上的金光反而逐渐黯淡,似是要被孔悬护身的碧光侵染!
于是这时候梅秋露一抬手,飞剑立即化虹没入她口中——孔悬也立即扬手将头顶的葫芦摘下、握在掌心了。
“你看,我对你说过,我这剑宗的元婴大成,也还是杀不了三十六宗的阳神的。”梅秋露对李无相说话,神情很认真,仿佛是在演武场上对弟子传授功法心得,“所以你往后做事不要总是这么张扬——剑宗的功法独步天下,可功法是功法,境界是境界,你还没有修到阳神,你也就独步不了天下。”
然后才转脸看孔悬:“譬如这位素华宗主,阳神境界,真要像她刚才说的那样诛杀我,我今晚也是要应劫的——所以孔宗主,你动不动手?”
孔悬握了握掌心的葫芦——感觉到了这法宝之上出现的一条细小裂纹。
她冷冷注视着梅秋露和李无相,缓缓出了一口气,微微扬起脸:“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但只怕已经用不着我出手了。”
“巨阙派宗主今夜在此被你诛杀了。这大劫山上,不止我一个阳神——明天、后天,青霄、牵机、天工以及各派的阳神修士都会上山来,到那时候,就不是我要不要的事情了。梅宗主,我要是你,今夜既然保下了李无相的命,就立即远遁了!”
梅秋露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对李无相一笑:“还真跟你说的一样。”
说了这话,转身回到屋中,从矮桌边的椅子上拿起包袱、抖了抖上面的灰,又看看被轰飞了一半的屋顶,叹了口气:“这天看着是要下雨,这补得了吗?”
孔悬咬起牙关:“梅秋露,你!”
李无相此时才抱着胳膊走到院子当中:“孔宗主,你走吧,面子这东西不值什么钱,你还要非要留下跪拜一下不成?”
孔悬怒极反笑:“你真当我不会出手!?”
“你自己的事,问我干嘛?”李无相皱起眉,“我这么说吧,别说是你,就算真像你说的,明后两天你们三十六宗来了几个阳神,你们也一样得派人来帮我这儿把屋顶补了。”
孔悬目光森然,直盯着他。
李无相就叹了口气:“你们无论来几个阳神,我师姐都能在应劫之前把你们其中一个打落成元婴,或者搞成个终生修为再难有哪怕一丁点儿的进展。”
“要是我们剑宗的人呢,遇着这种情况呢,抬手就是发剑。但是三十六宗呢,譬如你孔宗主,愿意做这个倒霉鬼吗?你们要是有这种意气,这么些年就不会缩在剑宗背后了。说实话,玄教是什么龟样子,你们也一样。你要不要动手还要问我……咬人的狗不叫,这话听过吗?”
孔悬深吸一口气,冷笑一声:“李——”
“好了好了好了——”李无相抬起双手在身前摆了摆,略想了一会儿,“是我不好,说话太啰嗦。孔宗主,那我说得简单一点,你听这样行不行——”
他冷下脸:“贱人,滚。不然等我师父抽出空了,要你死。”
孔悬在一瞬间冷静了下来。
这种冷静是怒极,是因为下定决心要去做某种事,因此为着实现那个目标可以不在乎途中所会遭遇的一切的那种冷静。
可是这种冷静,同时也令她感到羞耻!
她面无表情、默不作声,转身离去。
等她走出了十几步远,李无相将目光投向牟东烈——他手持着巨剑,把剑斜着靠在地上,像是因为如果将剑横在身前戒备,会显得自己有敌意;而倘若竖着插在地上,则又十分担忧自己的安危。
李无相就沉声说:“大剑主,你不走吗?”
不要立即开口说——
“我走!”
——这句话!
于是牟东烈愣了愣,像是刚才这两个字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
然后他也觉得,不要立即迈开步子。可就在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前,他就已向不在了的院门方向疾行出两步了。等走到第三步,才终于觉得神志完全掌握了肉身,他停下来,转过脸:“李宗主,我派宗主的遗蜕——”
李无相点点头:“是啊,我正纳闷呢。难道还要我来给你们收尸吗?”
牟东烈一声不吭,走到牟真元身边将他抱起,一步步地离去了。
等他也走出百步远,梅秋露才在屋中说:“你这下是结了死仇了。”
李无相转身走进屋子,对她甜甜地笑:“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再说有师姐你在,我怕什么怕。”
梅秋露叫他这话逗得笑了一下,但又微叹口气、摇摇头:“我打不过三十六宗的阳神。虽然是差一点,但差的那一点就是出阳神和出阴神的区别……阳神就是阳神。巨阙派比我原本想的要强些,对牟真元发的那一剑我是用了七成力了,对孔悬的那一剑我是尽全力了。”
李无相还是笑:“那也不怕。就像我说的,他们没胆。就像玄教的合道没胆出教区一样——再说还有我师父呢?我师父是姜教主,现在可是成了仙,在灵山里呢。他今晚是忙,过不来而已。”
梅秋露转过脸看他,说:“这回是没办法。但这回的事情之后,你不要再说姜师兄成仙、是你师父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极认真,认真到叫李无相愣了愣、沉默片刻才说:“好,我知道了。我既然不在剑宗……”
“我说的不是这个。”梅秋露微微摇头,“这件事,姜师兄的这件事,你说的这些,一传出去,修行界人人都知道,人人都惊惧或者称颂——你想过这是怎么样的愿力吗?”
李无相先是一愣,然后心头一惊!
他之前还真没想过!
修行人的愿力和寻常百姓不同,因为有精气在身,这愿力的确更强……那……
“……师姐,那?”李无相张了张嘴,“那我……这么说能把姜教主说活了!?”
梅秋露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说这些日子有人发飞剑助你的声势,叫你能假扮成元婴,你刚才跟我说,你曾经疑心过是姜师兄。”
“……嗯。师姐,我也不愿意这么想,我其实是……”
“你这么想也不怪你。我是你的话,也可能会这么想。”
李无相怔了一瞬:“可是姜教主不是……你们不是都找不到他的天魂了吗他——”
“姜师兄……”梅秋露皱起眉,似乎想了又想,最终只说,“他出身特别。你不想这么想,也没人想这么想。所以这回的事情之后,你不要再说那些话了,最好把事情揭开、说清楚。如果万一,有这愿力加持,倒可能是万一。但那不是好事。”
她想了想,把眉头展开,吐出口气:“你不是自有计划了吗?按着你说的,到了大劫盟会上请真灵下来,那时候或许就见分晓了。在这之前你不要忧心这事了——我在这里,无论那是谁、是什么,我都帮你照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