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渡口,人潮汹涌,喧嚣鼎沸之状,远胜寻常集市。
浩浩江风,排空而至,掀动岸畔人潮之衣袂袖袍,亦裹挟无数市井嘈杂之声。
粗犷的吆喝、焦急的催促、船夫喑哑的号子,还有孩童的啼哭与妇人无奈的叹息,尽数糅杂在寒冷刺骨的江风中,扑面而来。
观世音菩萨,慈悲为怀,为渡众生苦难,化名渔家女“余兰儿”,隐于凡尘。
金蝉子亦怀大善,化作一个操舟的年迈艄公兼渔翁,即在水上,撑船为业,以划船、摆渡、打鱼卖鱼……为生的人。
二人同至泉州渡口,施“银钱掷中即嫁”之奇策募捐修桥,也欲点化此地世人。
眼前大江,浑浊不堪,怒涛翻涌。
那简陋渡船,于湍急江流中惊险飘摇,如一片飘零之落叶,随时可被汹涌波涛吞噬。
此景愈衬余兰儿与年迈渔翁“卖身筹款”之举,悲悯至深,令人动容。
俗话说: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忽见一莽汉,体壮如牛,满脸横肉,率先出手。
但见他双目圆瞪,死死盯住船头的余兰儿,口中低吼一声,双臂贯注蛮力猛地扬起!
数枚铜钱裹挟着刺耳破风之声,化作数道黯淡流光,如离弦劲弩般激射船头!
那铜钱上附着莽汉粗野的欲望与贪婪,恶狠狠扑向余兰儿那曼妙的身影。
然而,诡异的是,铜钱仅堪堪擦过其随风飘拂的粗布衣角,便“噗噗”几声力竭坠落,沉入船舱。
“哎呀呀!”
“可惜!只差那么一丝丝!老天不长眼啊!”
莽汉眼见与美人失之交臂,懊恼得连连顿足,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自己大腿上,怪叫连连。
“让开让开!这般天仙似的小娘子,岂是你这粗胚莽牛能配得上的?”
人群中响起尖酸的嗤笑。
“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某家多掷几枚银钱,总有一片能中!”
只见一位身着绫罗绸缎、腆着大肚的富商,一把推开身前挡路的百姓,趾高气扬地挤到了最前沿。
他眯起的绿豆眼中精光闪烁,贪婪之色几乎溢满而出,赤裸裸地逡巡在余兰儿身上,仿佛她已是其囊中之物,口中啧啧有声。
只见他掏出一把碎银,放在掌心掂了掂,眯起眼,细细盘算着角度和力道,深吸一口气,随即运足全身力气,奋力投出!
“快!快!我也要!”
“挤什么挤,后边排队!”
“一个人一个来!”
“小娘子是我的!”
“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
“小娘子合该配俺这等有福之人!”
随着富商出手,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无数人蜂拥向前,争先恐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一群饥饿野兽,疯狂争抢着向那船头倾泻心中的欲念。
“我先!”
“让我先!”
“你踩到我了!”
“你这狗娘养的!”
呼喊声、争吵声、谩骂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天界有广寒仙子,其姿倾九天,令众人倾慕。
佛界有水月观音,法相冠绝寰宇,慈悲普度众生。
妖界有蛇蝎美人,美艳绝伦,一颦一笑间,勾人心魄,摄人魂灵。
而此刻,这渔舟之上,仅着粗陋麻布衣衫、荆钗布裙、提着鱼篮的渔家女“余兰儿”,却美得如此惊心动魄,动摇了岸上凡俗的灵魂。
其姿容清丽绝俗,面若皎月净朗,眸似秋水含波,两弯黛眉如雨后远山,一点樱唇不点而朱,娇艳欲滴。
更慑人心魄的是,她骨子里透出的那份至纯至净的悲悯气质,混杂着空灵出尘与一丝淡淡的哀愁,圣洁得让人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生出疯狂的占有欲。
岸上众生,皆为其倾倒。
男人们眼中,压抑不住的是贪婪和情欲。
女人们眼中,则是惊叹与隐隐的嫉妒。
有文学家曾经批判道:
“男人有两大爱好,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
“而女人有两大爱好,和穷人谈钱,和富人谈感情。”
人性如此。
眼前之景,也是如此。
人性的幽微与荒诞,在这泉州渡口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份纯净空灵之慈悲气韵,将此渔家女衬托得极为圣洁。
可船上那渔家女愈是纯净空灵,岸上人群心中压抑的原始欲望便愈是汹涌癫狂。
他们只想将那高不可攀的圣洁之渔家女拉下云端,将其带回家中,狠狠蹂躏,以满足其贪婪欲念。
于是。
一枚枚、一把把的铜钱、银钱、碎银乃至银锭,在欲望的嘶吼中化作一场混乱的银钱风暴。
它们呼啸着,带着凡俗之人的贪婪与疯狂,扑向船头。
船上钱财迅速堆积如山,船舱里已然堆起一座小小的“银山”。
观世音菩萨的化身渔家女“余兰儿”提着鱼篮,静立船首,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无悲无喜,身姿如江心一枝清净白莲,任由狂风骤雨侵袭,浊浪滔天,兀自亭亭净植,不为这尘世的喧嚣、欲望的浪潮所动摇半分。
尽显观世音菩萨之无上定力与大慈大悲。
暗处。
“阿弥陀佛……”
化身为年迈渔翁的金蝉子垂目肃立,默运精深佛法。
那些裹挟着凡俗恶念飞来的杂乱铜钱银锭,或被一股无形柔劲悄然卸去所有力道,如同枯叶般轻飘飘坠落船板。
或是被一股极巧妙的力量牵引,堪堪擦着余兰儿的衣角、鬓发滑入浑浊的江水。
虽然这些银钱,无法伤及观世音菩萨的法身分毫。
然化身一个凡人女子。
被万千凡夫俗子视作“猎艳”目标般贪婪窥视、肆意投射银钱……
被无数双带着淫邪欲念的目光寸寸舔舐……
感受着那些仿佛能穿透衣衫的目光在身上恣意鞭挞的异样与亵渎……
被当作一件可随意“价购”的物品公然售卖的感觉……
纵使观世音菩萨心念如海,静定若须弥山岳,此刻在那至清净的佛心深处,也难免因这凡尘皮相的经历,漾开一丝极细微、属于“凡人余兰儿”的难堪涟漪。
“哎……”
那是一种对尘世浊欲的无奈与悲悯交织的复杂心绪,虽不染尘垢,却也足以令观世音菩萨轻叹,感慨这凡尘人性的复杂与欲望的无穷。
地藏王菩萨曾经发下宏愿:
“地狱不空,势不成佛。”
可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死人,不过是一具失去生机的躯壳,静默无声。
而活人,却怀揣着种种欲望与算计,随时可能变成现实的恶魔。
死人不可怕,活人才可怕。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这茫茫众生,这复杂叵测的人心,当真值得倾尽心力去救度么?
正是:
“仙缘岂是银钱购,绣球易掷佛心留。”
“万点银芒渡口疾,一点悲悯入世凉。”
茫茫尘世,人心如浮萍,沉浮不定,难以揣度。
世间万恶,猛虎食人尚可防备,人心相食却难提防。
入山不怕伤人虎,只怕人情两面刀。
这世上最险恶的,是人心。
与此同时。
黄眉童子和大势至菩萨,也在南赡部洲某地弘扬佛法。
泉州渡口。
“小美人,你是我的!”
“如此佳人,定要好好蹂躏一番!”
“待我玩好了,卖于青楼,赚更多的钱!”
“再换新人!”
“不要和我抢,孩子姓什么,我都想好了!”
密集碎银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其内裹挟的世俗执念——商贾的贪婪算计、莽夫的占有欲、书生的痴心妄想……
此等欲念,如狂风暴雨,尽数扑向观世音菩萨之无垢法身,似欲将这圣洁之躯,玷污于尘世泥沼之中。
更有无数目光,赤裸裸如利刃,肆无忌惮地刮过余兰儿周身。
那目光中,满是贪婪与欲望,恨不能将这绝色美人拆吃入腹,以餍其兽欲。
金蝉子见此,合十低眉,轻诵佛号:
“阿弥陀佛……此南赡部洲,果如佛祖所言,贪淫乐祸,多杀多争,实乃口舌凶场,是非恶海也。”
自入此南赡部洲,金蝉子深感其苦,觉得如来佛祖说的也没错,这地方果然是“贪淫乐祸,多杀多争”。
先言“多杀多争”。
这南赡部洲的人,几乎年年打仗,征战不休,争斗不休。
战争,战争,还是战争。
每逢战起,南赡部洲之地便是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动不动就是几万,几十万的杀。
在南赡部洲这片大地上,战争从无休止,叛乱从无休止。
改朝换代,于他们而言,犹如家常便饭般平常。
或许神仙在天上觥筹交错、开怀宴饮的须臾之间。
这南赡部洲便已换了人间,一个朝代在血雨腥风中覆灭,另一个朝代又在腥风血雨中崛起。
再说这“贪淫乐祸”。
此洲之地,繁华似锦,八水环绕城郭。有三十六条花柳巷,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七十二座管弦楼,丝竹盈耳,歌舞升平……
那王公贵族们,奢靡成风,沉醉于纷奢之乐,难以自拔。
看那人间帝王之阿房宫,何其宏伟壮丽!
覆压三百余里,其规模之大,竟能隔离天日,仿佛要与天公试比高。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穷尽人间之奢华。
宫中更是尽收全国之美色,烟雾缭绕,焚椒兰之香,弥漫着奢靡的气息。
渭水,竟因美人弃脂而涨腻。
金块珠砾,掷之若泥沙。鼎铛玉石,弃之如敝屣。
王公贵族视之,亦不甚惜,只知纵情声色,享受这无尽之富贵。
而下方之普通百姓,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居无定所。
寒冬腊月,瑟瑟发抖于破屋之中。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
每逢饥荒之年,饿殍遍野,更是惨不忍睹。
正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这鲜明的对比,是何等的残酷!
此洲之上,上层的贪淫骄奢之风,从未断绝。
其上层贪淫骄奢,且不断向下掠夺,向下剥削,更是导致战争的源泉。
此等景象,令人痛心疾首。
“阿弥陀佛!贪淫蚀骨为乐,杀业蔽日成习;争心燎原焚善根,痴顽欲壑自掘坟!”
“此南赡部洲,众生溺欲海,口舌化刀兵,一叹众生苦,再叹佛火难焚!”
金蝉子长叹一声,道:
“众人之苦,即我之苦也。”
“此地,多杀多争,贪淫乐祸,欲望实在太多。”
“我当以佛法度世,劝人多向善,少杀生,少贪淫,寻求内心的超脱和自在。”
“方能解此洲之困厄,救众生于水火之中。”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与此同时。
金蝉子默运佛法,其法如神,悄然引导着银钱精准落入船舱“善款”区。
只见无数“绣球银子”如雨点般纷纷扬扬,夹杂着期盼、算计、贪婪之目光,呼啸着飞向台上那美艳渔家女。
然而,这些铜钱、银钱、金钱……呼啸而至,皆被一股无形柔和的佛门法力悄然牵引偏移。
银钱在余兰儿的身钱力竭,如枯叶般轻轻飘落船板,堆积成小山。
尽管纤尘不染,片伤不沾。
但在那箩筐中叮当作响、堆垒如山的铜钱面前,在那狂潮般的呼喝喧腾之中。
那缕属于“凡人余兰儿”的清丽身影,便显得格外单薄、飘摇……如同浊世洪流中,一支苦苦支撑的净莲。
吕祖被誉为“酒仙”、“剑仙、”、“色仙”、“诗仙”、“戏法仙”……
其好酒、好剑、好色、好诗、也好戏弄别人。
话说那纯阳剑仙吕洞宾,昨夜于温柔乡中几度戏弄白牡丹仙子。
那白牡丹娇嗔婉转,风情万种,直教吕洞宾销魂蚀魄,沉醉不知归路,竟耗损了不少元阳精气。
待至夜尽天明,宿醉方醒,吕洞宾只觉头晕目眩,周身乏力,头重脚轻,步履蹒跚,不由感叹道:
“酒色使我憔悴。”
“当戒酒!”
吕洞宾本欲寻一清幽地界,吸纳晨间纯阳紫气,以化解体内微醺之意,遂信步闲游至这渡口河畔。
蓦然间,行至汹涌人潮之外,吕洞宾止步不前。
其目光如电,锐利非常,瞬间便被河心那奇特招亲船所吸引。
那船上,人声鼎沸,喧嚣异常,似有无数欲望在翻腾涌动。
“好美的女子……”
吕洞宾凝神细看,待看清那船上卓然而立之渔家女,不禁瞳孔微微一缩,心中暗自惊叹。
只见那舟头俏生生立着一位妙龄渔家女,她提着鱼篮,身着蓝布裙衫,以荆钗束发,虽是最粗陋之麻衣,却难掩其天生丽质。
其身姿亦如弱柳扶风,欺霜赛雪的肌肤,清丽绝伦的容颜,直胜那月宫仙娥。
面若皎月净朗,蛾眉淡扫似雨后远山,秋瞳剪水蕴藏着难以言喻的空灵慈悲。
一点樱唇不点而朱,娇艳欲滴,似能勾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那妖娆之态,绝非世俗红尘中那些庸脂俗粉之媚可比。
世俗之媚,多流于表面,矫揉造作,俗不可耐。
而此女之媚,倒似那拈花含露之清净仙姿,超凡脱俗,不染尘埃。
那份揉合了少女娇俏与菩萨悲悯的独特气韵,甫一照面,便让这位惯见三界仙姝美色的纯阳剑仙,心头为之一动!
“噫!”
吕洞宾轻呼一声,心中暗奇:
“咦?此女……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绝世之姿容?”
吕洞宾宾剑眉微挑,心中暗赞:
“这三界丽色,各有千秋。”
“有那广寒仙子,清冷绝尘,有水月观音圣洁空灵。”
“有花仙子绝世名花,娇艳而令人陶醉,吾皆曾瞻仰其风采。”
“然此女之美,竟揉仙气、佛光于一身,三分灵秀直透天地之机,更兼一缕难以言喻之圣洁……”
“妙,妙得紧!实乃吾生平仅见也!”
“如此仙根玉骨,不入我纯阳玄门,潜心修道,岂非暴殄天物,辜负了这上天赐予的绝佳资质?”
吕洞宾心中暗自思量:
“既然是这‘绣球’招亲,众生皆可参与,那我吕某人为何试不得?”
吕洞宾心中一动,那风流情种之本性未泯,纯阳剑仙之玩心骤起,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心中暗道:
“妙哉!妙哉!说不定这便是上天安排的一段奇缘,待我将其度入纯阳仙门,结一段风流仙缘,亦是一桩美事!”
他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且容我戏她一戏!以我之手段,度她脱离这尘世的苦海,与我同证大道,岂不快哉!”
想到能戏弄如此绝色佳人,吕洞宾兴致盎然,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渔家女在自己面前娇嗔婉转、手足无措之模样。
“戏”完白牡丹后,吕洞宾觉得意犹未尽。
遂决定再“戏一戏”这美艳渔家女,以解心中之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