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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4、选钗

  清晨。

  永远不变的卯时。

  内城里,一座座沉寂的宅邸像是一头头庞然巨物,天未亮时开始慢慢活动手脚。小厮负责掌灯、扫地,丫鬟负责端茶倒水,伺候官贵穿衣。

  当官贵穿好那一身大红官袍,他脚下的这座庞然大物便会彻底苏醒。

  勤政园侧门外,司曹癸早早牵着马车来到胡同里等待。

  他拿出一块麂皮布,仔仔细细的将马车擦拭干净,连镂空的花纹缝隙里也不留灰尘!他擦马车的模样,像是在擦一柄傍身的刀!

  正擦着,陈二铜溜着墙根偷偷模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兄弟,昨日陈迹去了何处”

  司曹癸继续擦着马车头也不回!

  陈二铜没好气抛出一枚碎银子,司曹癸像是后脑勺苌了眼睛,反手稳稳接住银子!

  他甩了甩麂皮布上的浮灰:“陈迹昨日没去羽林军都督府应卯,直接去了梅花渡,待到申时和沈野公子一起出来!他先和沈野公子一起去棋盘街的便宜坊赴宴,然后才独自回陈府!”

  陈二铜好奇:“便宜坊里是谁的宴席席间聊了什么”

  司曹癸闭口不语!

  陈二铜正听得认真,突然没了下文:“然后呢?”

  司曹癸慢条斯理道:“一百两银子!”

  陈二铜吓了一跳:“你疯啦还想不想在陈家干了?”

  司曹癸无所谓道:“不让我在陈家干,我就换个地方继续当车夫,又不是多金贵的活!”

  陈二铜憋得难受:“你在此处等着,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

  他转身狂奔,约两炷香后回来,将两枚大银锭塞进司曹癸手中,气喘吁吁道:“快说!”

  司曹癸擦着马车说道:“我是车夫,连便宜坊都进不去,只能在马厩吃点坊里给下人准备的饭菜,自然不知道他们商议了何事!”

陈二铜伸手便要抢回银子,司曹癸抬手拦住他:“但是,宴席散去后,陈迹上了马车后不停的向沈野道谢,说是感谢沈野为其  引来了诸多顾客,那些大盐商出手阔绰,似是要联手吃下陈迹手中大半盐引,而且还有更多的盐商正在赶来的路上!”

  “还有呢”

  司曹癸擦好了车子:“他们还准备联络一下边户,把边户手里的盐引都收过来!”

  陈二铜立刻朝盐号赶去!

  他回到盐号时,陈阅正在正堂里来回踱步!

  陈二铜凑上前,将方才探听之事汇报上去,陈阅皱着眉头不停思索!

  许久之后,他对身旁陈斌交代道:“派个可信的人走一趟塘沽,找当地李举人,他欠我的人情该还了!”

  陈斌试探道:“掌柜需要他做什么”

  陈阅眯起眼睛:“让他挑四个村妇勒死,送去皇台衙门,就说户部征税逼死了人,百姓快要活不下去了!再寻一名有把柄的御史,将此事给捅到朝堂上去,逼陈礼尊前往塘沽平息民怨!”

  陈斌面色一变:“这!”

  陈阅转头凝视他:“二老爷说什么你也听见了,做成此事,将陈迹那小子撵出京城,叶二掌柜空出来的位置便留给你了,可若做不成此事,我倒了,你也就只能当一辈子的伙计!陈斌,你我都不过是主家门下的一条狗,但只要对主家忠心,当条家犬总好过当条野狗!”

  陈斌咬咬牙,转身出门去了!

  陈阅望着他的背影,转头对身后的陈二铜交代道:“他已经犹豫讲次了,你派两个人去盯着他,必要的时候可以先擒住他再说,他若反水,他‘柜头”的位置就是你的!”

  陈二铜眼睛一亮!

  陈阅继续叮嘱道:“再将其他几名掌柜请到盐号里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等他们来了,便将他们全都困在此处,以防有人当墙头草,给陈迹通风报信!”

  陈二铜刚要走,陈阅又将其拉了回来:“派人盯着梅花渡正门与后门,谁进出不重要,可若是有人运了箱子进去,一定要告诉哦!对了,昨日让陈斌拢的那些边户,都聚拢了吗”

  陈二铜点头!

  陈阅威胁道:“盯紧他们,他们接下来还有大用!记住,这次若不能将陈迹撵出京城,你我便去山川坛旁边的水塘作伴吧。”

  陈迹没去应卯,也没去梅花渡,而是坐着马车来到东华门对面的天宝阁!

这是梁氏手里的产业,亦是京城最有名的珠宝银楼之一,常常有廷匠作局的大匠作品由此暗中流到市面上,官贵女眷趋之若  天宝阁,本就有“天家珍宝、汇聚此阁”之意!

  未到中午,天宝阁门前便已停满了马车、绸布轿子!一眼看去,三层高的小楼里皆为莺营燕燕,热闹至极!

  司曹癸将马车停在远处,低声问道:“你既已知道陈家二房想要至你于死地,怎么还有心思跑来此处闲逛能花一百两银子买消息的人,一定为你准备了更多的买命钱!”

  陈迹掀开车帘,漫不经心道:“司曹大人不是希望我与齐家联姻吗”

  司曹癸怔了一下:“正是,你若与齐家联姻,不仅能影响到陈家,还能影响到齐家,于我军情司而言如虎添翼!”

  陈迹跳下马车:“齐家女是齐阁老的掌上明珠,阁老不惜给她们招贤纳赘,生怕她们在夫家受了委屈!所以现在陈齐两家婚事至今未定,其实是齐家小姐的心思还未定!马上便是祭祀蚕神的节气了,到时候京中女眷都会前往北郊踏春,我身为羽林军亦会前往,那时候正是送礼物的好时机!”

  司曹癸恍然:“原来如此!”

  陈迹往天宝阁走去走至门前时,却见隔壁鼓腹楼宾客络绎不绝!

  鼓腹楼上悬匾额:“腹载五车!

  匾额下挂着木板对联、上联写“观事观物观天观地观日观月,观上观下,观他人总是有高有低!”

  下联写:“笑古笑今,笑东笑西笑南笑北,笑来笑去,笑自己原来无知无识!”

一家酒楼挂这副对联,不迎客,不来财不祈运,跑题甚远!可陈迹看到这副对联却心中一动,只因他曾在其他地方见过一模一  样的!

  但现在不是探究鼓腹楼的时候,陈迹提起衣摆走进天宝阁!

  此时此刻,一架停在对面的马车里有人窃窃私语!

  齐昭宁掀开车帘偷偷打量陈迹背影,而后回头看向姐姐齐昭云:“姐,天宝阁是女眷才来的地方,他来这里做什么”

  齐照云也有些意外:“兴许是给自己挑选发钗”

  齐昭宁怒气冲冲道:“男子买发钗都去棋盘街,谁会来天宝阁怕不是要为哪个相好的买首饰吧!定然是张夏,我就知道,他和张夏并不清白。”

  齐昭云无奈道:“我都帮你打听过了,他和张二小姐并无私情,不仅姐夫这么说,连二哥也这么说!他们说在固原的时候,陈迹和张二小姐始终恪守礼数,从无逾矩之行,而且他们还曾透露过陈迹、张铮、张二小姐、小满是同生共死、结拜兄妹的情谊!”

  齐照宁将信将疑:“真的”

  齐昭云摸了摸她脸颊劝慰道:“自然是真的,换句话说,他们在固原同生共死过,真要郎有情、妾有意,何必等到现在毫无进展二哥说过,他试探过陈迹的,若陈迹真对张二小姐有情,他也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啊!”

  齐照宁微微松了口气:“也是,谁会喜欢那个胭脂虎啊,凶死了!”

  齐昭云莞尔一笑:“怎么,还记着她在国子监时拿竹板打你手心的事”

  齐昭宁面色一变:“不许再提此事。”

  “好好好”

  齐照云微笑道:“不提了!”

  齐昭宁眼神闪烁片刻,转头对车里另一人说道:“真珠,你去找陈迹的车夫打听一下,他来天宝阁做什么快去!”

  真珠面纱下看不到神情,只低低应了声:“是!”

  她掀开车帘下车,穿过河边街来到司曹癸面前,柔声道·“这位大哥,敢问是陈家公子的车驾?”

  司曹快速审视齐真珠:“正是!”

  齐真珠犹豫一瞬,从荷包里取出一枚碎银子递给司曹癸:“能否打听一下,陈家公子来天宝阁做什么”

  司曹癸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默默打量着齐家车驾,车驾上镂刻这七只仙鹤!

  仙鹤乃朝中一品大员的补子,敢在车驾上镂刻仙鹤,得是祖上出过太傅、太师、太保这三公的才有底气!

  镂刻一只仙鹤的已是凤毛麟角,镂刻七只仙鹤更是只有一家!

  齐家!

  司曹癸收回目光,将碎银子退了回去,客客气气说道:“回禀这位姑娘,我家公子来天宝阁说是要为齐家三小姐买件礼物,待三月初祭祀蚕神,踏春时亲手送出!”

  齐真珠一怔,道了声多谢回到车上!

  齐昭宁听齐真珠回来禀告,目光中难以置信:“他真这么说?不会是故意说些吉利话吧先前在教坊司,他明明那般无礼。”

  齐昭云没好气道:“一个车夫哪有胆子胡说八道而且,他若不知陈迹来意,也编不出这瞎话来啊!陈家公子兴许是未经男女之情有些腼腆,所以当日不敢与你攀谈又或者存了些欲擒故纵的小心思,皆有可能!”

  “也是!”齐昭宁若有所思,眼睛越来越亮:“走,回府!”

  齐照云疑惑:“回去干什么,你不是为了祭蚕神来买首饰的吗”

  齐照宁得意一笑:“这时候进去岂不撞破了他走吧,明日再来!”

  天宝阁内!

  陈迹随意看着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一名脸上扑着白粉的女子裹挟着一股香风迎上来!

  她目光稍一打量陈迹,陈迹身上穿着陈礼尊所赠衣物,乃是内城良记成衣铺子所制,袖子上还有良记的暗纹,价格不菲!

  女子拿着一面罗扇掩面娇笑道:“公子要给心上人挑选礼物一楼只摆了些金银器,要选圆光和绿头得上二楼!”

  圆光便是珍珠,绿头则是翡翠!

  陈迹随口问道:“三楼呢?”

  女子笑了笑:“上三楼得看缘分了!”

  陈迹愕然:“缘分”

  女子意味深苌:“三楼皆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缘分到了才能上三楼呢!”

  陈迹懂了,得花够银子才有上三楼的资格!他随口道:“我在一楼看看即可!”

  白鲤郡主如今身陷景阳宫潜心修道,所用发钗不可奢华、不可醒目,不能有点翠,不能有珠宝镶嵌!也不能有佛家寓意的万字纹,更不能有并蒂莲、连理枝!

  能选的似乎只有八卦爻线、空气纹、竹节纹、水波纹、松针纹!可女子佩戴八卦爻线、竹节纹、松针纹又显得太奇怪了,没有男子会送女子这种发钗的!

  陈迹心里盘算许久,这才将目光定在一支祥云纹素银钗上:“就这支,再劳烦阁里匠人帮我在银钗上刻八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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