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僧引着两位爱徒踱回他那弥漫着书卷与沉香气息的「无问斋」。他那如古潭般深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粘在赵不琼滚圆如抱了颗西瓜的孕肚上，心头没来由地泛起一丝戚戚。掐指一算，每个周日师徒一顿午餐，餐后聊聊人生哲学、企业经营、传道解惑，风雨无阻竟已相伴大半载光阴。习惯了这份如同儿女绕膝般的喧闹温情，骤然想到这每周日热腾腾的家常便饭眼看便要作罢，往后的日子里怕是难再见到两张年轻的面孔推门而入，老道士心窝子里那点儿空落落的滋味，就跟斋室里陡然熄了炉火似的，凉了半截。
李一杲瞅见老师那粘在自家媳妇肚皮上的专注眼神，心头咯噔一下：“莫不是徒孙有啥不妥？”他条件反射般运起神识，一道无形的“探照灯”唰地扫过赵不琼的腹部——咦？之前清晰可辨、如九曲星河般盘桓的孕辰纹灵能波动，此刻竟已悄无声息地收束凝聚，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他当初闲来无事给这些能量波纹标注了不同色彩标签，怕是这会儿都寻不见那九个淡得快化开的圈圈踪迹了。
无问僧仿佛才从遥远的思绪里拔身而出，目光慢悠悠转向李一杲，那份不易察觉的落寞被他老人家娴熟地压回眼底深处，换上了一副促狭中带着探究的神情：“乖徒儿，那吴建明如今已是玄仙境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重振旗鼓办那‘匠印场景设计’，还特意找你搭伙……根源嘛，怕是扎在你俩间一段极深的因果勾连上。你且运转你的因果大道，仔细回想回想，这桩旧缘，究竟系于何事？”老道的尾音微微上扬，活像个等待谜底揭晓的老顽童。
李一杲闻言，重重一点头，应了声“好嘞”。刹那间，他那识海深处，修炼已久的因果道功法轰然运转！只听得“嗡”一声轻鸣，仿若星辰炸裂，无数纷繁芜杂的念头碎片如恒河沙数般汹涌翻滚！万千思绪光影流转变幻，仿佛时光长河倒卷，便在那一呼一吸的电光石火间，一道关键的金色“鱼影”被“因果道”织就的无形天网精准捕捞出水——赫然是五年前，他雄心勃勃要打造“海霸自助餐”之前，焦头烂额琢磨开店选址的那段峥嵘岁月！
记忆中那个风尘仆仆的青年李一杲，刚从人潮汹涌的商业街铩羽而归，额角挂着细汗，愁云惨雾堆了一脸，对着当时刚结婚的赵不琼诉苦：“老婆，这商圈铺面租金，简直是要吸干骨髓啊！金子镶的地皮也不过如此了吧？”他抓了抓后脑勺，烦躁地在依旧没有撕掉大红喜字的婚房里踱步，“可要是不在闹市扎堆，退到犄角旮旯的社区开店？咱这主打空运冰鲜、波龙帝王蟹撑场面的高端海鲜自助，卖给谁去？社区里能常吃这口的，掰着手指头也凑不出一桌啊！”
彼时，传统商场的霸主地位虽被初露锋芒的电商啃了个小角，却还远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黄金地段铺租那串令人目眩的数字，足以让兜里没几个大子的李一杲望门兴叹。他苦哈哈地蹲在旧木凳上，猛薅自己那头不算富裕的鸡窝头，简直要把头皮搓出火星子。就在脑仁都快要熬干的档口，某个曾经经手的技术项目冷不丁蹦进他脑子里！“哈！”他像被仙人点了天灵盖，猛地蹿起来，眼睛放光地看向赵不琼，“老婆！你说咱搞个集装箱货柜流动餐厅模式，有戏没有？”
“啥玩意儿？”赵不琼伸出纤纤玉指，不客气地戳上李一杲汗津津的脑门，“李工，请问您这充满智慧的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还是灌满了太平洋的咸水？”她学着菜市场小贩甩毛巾的架势，夸张地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咱这可是要卖霸王虾、帝王蟹的‘海霸’，不是路边三轮车推着卖的炸鱿鱼铁板牛杂！”紧接着，她眼波一转，叉起腰，精准模仿楼下广场舞领队王阿姨那嘹亮又挑剔的调门，字正腔圆地开嗓：“喂！那个小伙子！快，给我整两串‘麻辣霸王蟹’！再加一串‘炭烤法国鹅肝’！记住咯，麻要麻得跳脚，辣要辣得窜天！我家那小祖宗，就好这口带劲的！”这模仿秀可谓惟妙惟肖，充满市井气息。
李一杲瞬间被这“灵魂拷问”怼得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愣是吐不出半个泡泡。输人不输阵，他一梗脖子，兀自强辩：“见识浅薄！我们集团去年投的那个网红项目，人家不就是用集装箱造的？风靡全城打卡圣地好嘛！档次一点也不跌份！”眼瞧着媳妇那写满“忽悠，接着忽悠”的眼神，他灵光乍现，“口说无凭！实践出真知！咱实地考察，眼见为实！看完了你再下判决书也不迟嘛，赵法官大人？”他最后一句语调谄媚，试图力挽狂澜。
李一杲带赵不琼考察的目的地，是白云山脚下那个名为“学山文化创意谷”的奇妙之地。甫一踏入园区，赵不琼的眼睛就被牢牢抓住——这哪里是工业废品场？分明是一座用废弃集装箱搭建的梦幻城堡！无数锈迹斑驳的铁皮柜子，被设计师施了魔法般错落堆叠、悬挑交错。冷硬的工业骨架，披上了岭南独有的风情外衣：飞檐斗拱的意象化屋顶、镬耳墙般的立面装饰，全都巧妙地融入箱体结构。更吸睛的是集装箱外壳上那些五彩斑斓、充满童趣的巨幅涂鸦，行走其间，宛如闯入一个放大了的童话积木世界。园区内绿意葱茏，花木扶疏，像个精心打理的城市氧吧。一座座精巧的岭南吊脚楼赫然伫立其中，角落甚至还藏着一片迷你摩洛哥风情区，鲜艳的马赛克和拱形门洞带来异域的浪漫气息——所有这些令人惊叹的建筑与景观，竟全都来自改头换面的废旧集装箱！
时值周末，园内游人如织，摩肩接踵。创意企业员工的步履匆匆，与打卡游客的闲庭信步交织，更有成群学生青春洋溢的身影穿梭其间，好一派生机勃勃的热闹景象。
“瞧见没？这整个创意谷都是咱集团的大手笔！”李一杲一手叉腰，一手指向远处那些箱体建筑外壳上“嗡嗡”作响的空调外机阵列，眉飞色舞，“这些铁皮罐子住人舒服，可当空调病号就不省心了！散热是大麻烦，”他手指灵巧地划过那些精密排列的风机，“瞅瞅这些联网‘小哨兵’，阳光落脚点在哪儿，温度场怎么跑，热流怎么溜号，空调冷气又该怎么布局才能高效抓‘热匪’…这可都是你老公我，”他胸脯拍得砰砰响，那股子“老子天下第一”的劲儿简直要从他那迎风晃悠的鸡窝头呆毛里飞出来，“带队啃下来的硬骨头！智能化工程头把交椅，懂？”
接着，他一把拉起赵不琼的手就往旁边一个挂着“缤果盒子”招牌的集装箱钻。“实战演练时间到！”李一杲掏出手机，麻溜儿地扫码、绑定、刷脸，只听“嘀”的一声脆响，玻璃门应声而开。两人步入其中，满目的货架琳琅满目，薯片饮料、零食糖果一应俱全，唯独不见半个售货员的影子。
“亲爱的小白鼠赵女士，请吧！”李一杲做了个夸张的“请开始你的表演”手势，“这无人便利店‘缤果盒子’，全自动销售，黑科技吧？幕后操盘手远在天边——”他又一次骄傲地戳了戳自己的胸膛，“近在你眼前的老公我！看上啥，别客气，随便造！”
赵不琼乌溜溜的眼睛狡黠地一转，真就不客气起来。她抓起两罐冰镇饮料、一包辣条、一包花生米外加两包口香糖，放进购物篮。眼角余光扫到货架底层的炸蚕豆，做贼似的往李一杲背在身前的双肩包里塞了一包，动作快得堪称“迅雷不及掩耳”。
战利品搜罗完毕，两人走向出口，却被一道科技感十足的双闸门拦住了去路，门上明示：一次仅容一人通行。
“看师兄给你开个光…不，示范一下！”李一杲得意地踏入出口隔离区。“嘀！嘀！”两声清脆悦耳的电子提示音响起，上方小屏幕清晰显示几件物品名称，旋即跳出提示：“扣费成功”。第一道闸门应声滑开，李一杲走出。闸门在他身后迅速合拢，将抱着满满一手东西的赵不琼严严实实挡在了安全区外。
赵不琼学着李一杲的样子，走进那个小小的等候区。刚站稳，身侧的显示屏瞬间点亮，清晰地罗列着她“明面”上拿着的所有物品明细！“嘀！嘀！”扣费成功的提示再次欢快地蹦出。闸门再次滑开，赵不琼如同闯关成功的幸运儿，一步踏出这高科技的“牢笼”。
“哇！老公！”赵不琼满脸兴奋，扯着李一杲的袖子，眼睛瞪得溜圆，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这‘盒子精’也太神了吧？我塞你包里的‘赃物’，还有放我自己侧兜的辣条花生米，它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一点差错都不犯？你是不是给它开了天眼？”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奇和一点点被打败的挫败感。
“嘿嘿，科学的力量，老婆大人！”李一杲满脸放光，拉着赵不琼又退回到玻璃门前，指着里面那两道门之间不起眼的区域，“瞧见这两扇门夹着的‘三不管’地界没？这是咱们的‘电子判官’——高精密测重区！任你藏在胳肢窝还是脚底板，只要东西在你身上没还回去，重量变化就被拿捏得死死的！你喝口饮料把空罐子随手一扔？这判官笔刷刷一记，账又给你算回来！”接着，他的指尖又灵巧地扫过里面整齐排列的货架，“再看那儿！看到货架上那些微凸的小‘眼睛’没？那是咱布下的无声哨兵，360°无死角视频监控。你小手刚把商品提溜起来，AI智能管家就在系统后台给你贴上专属标签了：‘赵女士于9点21分顺手牵走炸蚕豆一包’！”他模仿着电子音的呆板腔调，惟妙惟肖。
经过李一杲这番连说带比划的科普，赵不琼脑海里那团关于自动化销售的马赛克总算像素重组，显露出清晰图景。“那…那我要是拿起一包天价牛肉干，故意在出闸门时手滑，让它掉在门口垃圾桶旁边呢？”她抛出了终极道德拷问。
“呶！”李一杲下巴一扬，精准指向集装箱角落四个高悬的黑色球体，“看见没？那是咱布下的‘道德天眼’！360°全景摄像头无死角覆盖！谁在电子判官眼皮子底下耍这种小滑头，全都被它火眼金睛记录在案！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带着点儿小狡猾，“只要你最后良心发现，规规矩矩把牛肉干放回老巢，那货架上的‘眼睛’扫描确认后，自动把你从‘黑名单’里划掉，系统还是很开明的嘛！”
“哦....”赵不琼顿时如同拨云见日，眸子里闪动着恍然大悟的光芒，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带着拨开迷雾的兴奋劲儿：“原来你打算做自动计算的高端海鲜自助餐的想法，是从这里来的！”
“对啦！”李一杲笑得见牙不见眼，没有半分藏着掖着的意思，得意洋洋地承认道，“手里有这样的技术，而且，现在正好是风口，为啥不做呢？”那股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亢奋劲儿，简直要撑破他的每一个毛孔，仿佛命运齿轮就此开始转动！
赵不琼二话不说就支持了李一杲的海霸自助餐厅方案，还爽快拍板他那个用废旧集装箱改流动餐厅的点子——毕竟那价格实惠得简直跟白捡似的：一个四十尺的旧货柜才六千块，地儿宽敞足有二十八平，五个并排一凑，哗啦啦腾出一百四十平，足够支棱起个像模像样的午市食堂了！
李一杲这理工脑瓜子转得飞快，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午饭点儿一到，雇五辆拖车头，把这堆铁皮餐厅拉到商圈广场一拼装，”他眉飞色舞地在半空比划着，“一个当后厨煎炒烹炸，剩下四个当餐厅摆开，总计八十四平的场子——挤进三十二对双人座、八张单身汉专座，整整七十二个位置！”那时的他还是个纯情技术宅，乐颠颠冲着赵不琼献宝，“老婆大人算笔账：五个箱子只花三万块，却撬动七十二把椅子，一把椅子每天翻台三次，稳坐二百一十六位帅哥靓妹！按人均五十块撒欢吃，流水妥妥破万！”只听他手指头在计算器上“啪嗒啪嗒”敲出欢快的节奏，眼珠子被屏幕上跳出的数字点得像两盏霓虹灯，“瞅瞅！毛利润六成，刨去七七八八，月入十九万！稳赚不赔啊哈哈哈…”
这“三万换十九万”的美梦还没焐热乎呢，现实就抡起大棒砸了场子——李一杲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街角那帮穿制服的“铁面判官”！刚把卡车头轰隆隆停稳，摊子支起没半个钟头，城管大队就乌泱泱如潮水般包抄上来，把五个铁皮餐厅围得密不透风。排队等着啃帝王蟹的食客当场炸了锅，险些和蓝制服们上演全武行。好在城管手腕老练，直接“咔嚓”锁死大门，堵了新人进门路，却还是网开一面放里头的老饕继续扒拉完盘中餐。李一杲哪见过这阵仗？直接呆立当场，活像被雷劈了的木鸡。
被客客气气请去办公室“品茶谈心”时，人家倒也没刻薄他——五十块小罚款一交，事儿就算翻篇。末了，那领队还拍着他肩膀撂句掏心窝子话：“小兄弟，你这流动餐车新鲜！去正经铺面扎根吧，回头开了业，哥们儿定拖家带口来捧场！”
李一杲一脚轻一脚重踱回家，那心呐——左半边像煮透了的火锅：短短一个半小时爆出八千多流水，要真从早干到晚不得把银行扛回家？右半边却似泡烂的酸菜：得嘞，口袋那点儿血汗钱注定要填房东的腰包！可转念一琢磨，炉灶冰柜都是现成的，集装箱里那些宝贝拆吧拆吧搬进店里不照样生金蛋？当下小腰板一挺，信心蹭蹭顶爆天灵盖——嘿，这“移动餐厅”的小滑铁卢，倒成了海霸自助王国的第一块垫脚石！
这一段关于因果的思绪在李一杲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他双眸陡然一亮，因果道推演瞬间锁定关键：“老师，莫非学山创意园的规划，是吴建明的手笔？”
无问僧微微颔首，窗外恰逢细雨斜织，雨丝在玻璃上拖出蜿蜒水痕。“政府与开发商三顾茅庐请他出山策划。你们集团也是受此牵连…”老和尚说到“牵连”时嘴角微妙一翘，“才投资了项目，让你这愣头青撞上智能系统开发的机遇。”
“敢情是这么搭的线！”李一杲恍然大悟地拍腿，转瞬又锁紧眉头，“可这七拐八绕的关系，我和吴建明能有多大因果？”
“因果深浅岂在钱财往来？”无问僧枯枝般的手指倏然指向窗外。青石板径上，一只东风螺正驮着螺旋纹盔甲慢悠悠爬行，水雾浸润的假山后，某只地图龟早已敛息凝神多时。老僧的指尖凝在半空宛若入定，水珠沿着指节滚落也浑然不觉。
就在水滴“嗒”声坠地的刹那！
地图龟如离弦之箭扑向螺壳，利齿直取探出壳外的嫩肉。东风螺“嗖”地缩回堪比城墙的堡垒，却难抵龟爪雷霆一掀——螺壳仰面朝天，任凭腹足如何挣扎也再难翻身。地图龟叼住螺口硬壳，趾高气昂踱向锦鲤池，“扑通”一声溅起水花，徒留几圈涟漪在雨中扩散。
“有些命数生来便写在壳纹里。”无问僧垂手吹开指尖雨珠，像是驱散看不见的因果丝线，“这螺不知龟窥伺在侧，正如你不觉命运暗流。”他忽将双指悬于李一杲眼前，“看清楚了！”
李一杲眼前倏然铺开幻境：某间充斥着键盘敲击声的办公室，屏幕上跳动着“缤果盒子”测试数据。未婚的他正兴奋修改自助餐计量模块方案，文档赫然标注海霸创业计划书V1.0！
幻象翻涌如走马灯：三十家连锁店招牌在霓虹中次第点亮，两年间客流如织。疫情的黑云被挡在时空之外，徒留收银机欢快的到账提示音……
“竟是如此！”李一杲识海剧震，因果道纹路迸发炽光。原来若无吴建明横插一脚，自己本该在商海沉浮十余载，四十不惑才踏入道门！“怪不得当初求道时总犯嘀咕，老想着钱挣够了再修道…”他喉头有些发涩，“竟被这偷天换日的命数蒙在鼓里！”
现实中的他却因新项目错失先机，成家后的创业更撞上疫情海啸，海霸餐厅终成倒闭名录上一行小字。所有挫折兜兜转转，竟凝成今日滴水岩公司的基石。
“好个吴建明！”李一杲指尖掐进掌心，“他当年轻飘飘一个方案，竟拧断我半生命运线！”他猛地抬头，雨水顺窗框淌成泪痕般的轨迹，“这桩颠倒乾坤的因果，弟子该偿还是该报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