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真全落座吹水堂那把吱呀作响的老红木椅,手还没焐热粗陶茶杯,开口就是一股子“政策风”扑面而来,活像刚在村委会开完学习会:
“今年的中央工作会议,重点提了银发经济这盘大棋!”他呷了口寡淡的茶汤,食指在斑驳的茶几上敲出无形的红头文件节奏,“旅居,可是被点名纳入乡村振兴的战略里了!地方跟着动起来没?”话锋一顿,那眼神扫过三个小辈,精准定点赵不琼,“小赵啊,看你们这新鲜劲儿,怕是连旅居的味儿都还没闻过吧?”
赵不琼和李一杲、韩一飞对视一眼,三张年轻面孔齐刷刷写满“懵懂”二字——旅居?听起来像养生杂志的拗口词儿。三人条件反射般把耳朵支棱起来,恨不能变个接收器。
欧真全见“学生”进入状态,满意地清了清并不沙哑的嗓子,开讲旅居“前传”:“这事儿,最早得扒到十来年前,源头就在云南和海南!北方爷叔熬不过刀刮似的寒冬,一窝蜂往海南飞,图个暖炕;南方阿伯蒸不惯桑拿天,又呼啦啦涌上云南躲暑气。几年滚雪球滚下来,嘿!愣是滚成了‘流行病’!疫情前,光西双版纳巴掌大的地方,就窝着68万‘候鸟’,快跟本地人肩并肩了!”
一番话把旅居的源头勾勒得活灵活现。他灌下一大口茶,润出的下一段直接拔高维度:“可如今哪!旅居的眼光早不光盯在天气这张皮儿上了!”他指着窗外菜畦里,一个挥舞老式板锄、干得起劲的白发老头,“瞅见没?那是咱山庄的老伙计,仇司长!正经八百退下来的厅座!现在呢?一门心思跟咱山庄的‘风水宝地’较劲,那块土坷垃给他刨了不晓得多少遍,你说他是寻宝?是探矿?还是跟土地爷谈心?没人说得清!别的地都想种点瓜菜,就他那块光溜溜,别人说他两句他还乐呵,吵吵更健康!这叫什么?这就叫——‘归园田居真性情,刨尽浮华见本心’!那些繁华过眼的老伙计们,想的就是这份踩在泥巴里的踏实,这份对土地骨子里的念想!”
李一杲几个听着,脑子里关于乡村旅游的记忆库开始自动翻页。住民宿?熟!小桥流水网红款嘛!现在才猛然回过味——欧真全和莫大棉要搞的“民宿”,根本就不是他们年轻人打卡用的“精品酒店”,而是给这波“银发候鸟”预备的长租小窝棚!租金更是跌破眼镜:一个月整套房,顶天就个600到1200块!想想沙湾古镇那些给游客住的一晚就两百起步的小单间……这价格,四舍五入约等于白给啊!
赵不琼的“商业雷达”滴滴狂响,忍不住插话,眉头拧成了小麻花:“欧庄主,大棉叔,这样玩……租金连抹平装修本儿都够呛吧?更别说利润了!”她顿了顿,抛出更尖锐的担忧,“况且乡村老房子看着破败不值钱,可您二位清楚,但凡沾上‘争家产’仨字,那些评估价……啧啧,能上天!”
这番话像根针,精准扎进了岭南村镇最普遍的“房产悖论”。沙湾古镇就是活脱脱的例子:
荷景花园商品房:挂着每平方两万多的牌价,租一百平能稳稳收个千把块。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古镇老屋:平时?空置是常态,狗都嫌弃,两百平的大屋子月租都难上千!可一旦兄弟阋墙闹上公堂,画风骤变!哪怕半壁颓垣摇摇欲坠,按广州市政府那份玄妙的评估指南一量——嚯!政策允许翻建三层,每层120方“豪宅”起步!扣掉砖瓦水泥的物料钱,地基上那点断壁残垣,瞬间能估值出个两三百万的天文数字!这对镇上平常人家,简直是祖坟冒青烟级别的“横财”!
道理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镇上百姓,即便自家没闹纠纷,邻里口耳相传也早嚼得滚瓜烂熟——咱家祖屋是披着破棉袄的真“金疙瘩”啊!住是没法住得舒坦,比不了商品房,租又租不上价,而且买家太少。这种“金子”,就好比你把它存银行:
现金存银行:银行不但不收你保管费,还倒贴利息。
“金子屋”存手上:你不但拿不到“利息”,还得倒贴“保管费”,更惨的是连个“保管凭证”都没有!这“价值百万的老房子”,对大多数普通房主来说,就是个看得见摸得着、却啃不动吐不出的“金坷垃”——无比保值,也无比烫手!谁家要是摊上争产,那可真是甜蜜的痛苦——账上财富飙升,手里现钱紧巴巴。
欧真全那根枯树枝般的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点摊在赵不琼面前那本比砖头还厚的方案书封面,发出“笃”的一声闷响,仿佛敲在了问题的命门上:“喏,玄机都在这里头写着呢,翻翻看就亮堂了。”
李一杲那颗被“复合混沌算法”塞满的脑袋,立刻好奇地凑了过来。两口子脑袋挨着脑袋,指尖捻着泛黄起毛的纸页,一页页翻下去,那眼神儿啊,起初是疑惑的雾,渐渐被数据拨开,最后“唰”地亮成了晌午的日头——总算是把欧真全和莫大棉这盘“乾坤大挪移”的棋局给看明白了!
适合旅居的地界儿,掰着手指头数,左右不过两大门派:
逍遥派以自然环境挂帅:主打云南、贵州、海南这种山清水秀,吸口气儿都甜的地儿,专治各种都市躁郁症。
文雅派以人文底蕴坐镇:江苏、浙江、岭南这些祖宗埋故事、墙角长诗词的地方是重镇。岭南嘛,单论文人墨客的密度可能赶不上江浙才子窝,但它有它的杀手锏——四季无霜雪、花开不败叶常青!这对上了年纪的骨头关节来说,那就是纯天然、无添加的“关节友好型环境”,住得舒坦才是硬道理!
番禺这片风水宝地,撒着不少岭南古村落的“珍珠”:沙湾古镇是当仁不让的顶流C位,大岭村、坑头村、胜洲村、练溪村、谢村、诜敦村……也个个顶着几百年的人间烟火气。
然而!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有些村落的画风就有点跑偏了。早年兜里刚鼓起来的村民,审美可能被“新潮”带歪了腰,觉得祖宗传下来的青砖黛瓦不够气派,索性挥泪推倒祖屋,原地拔起几层“格子楼”——钢筋水泥混凝土,方方正正鸽子笼!当时住进去,抽水马桶一安,觉得自己站上了时代潮头!
可如今呢?这些格子楼就成了夹在新旧之间的“土味西装”——穿不出古韵,衬不出洋气!
比出租?它跟隔壁岌岌可危却古韵犹存的老屋子,在房东眼里是一个价位带上的难兄难弟——不值几个钱!
比做民宿?更别提了!游客冲着“岭南风情”、“雕梁画栋”来的,一看你这楼板房?转头就走了,谁愿意花民宿的价钱来住“城中村PLUS”?人家宁可住隔壁老屋改造的“仿古民宿”,起码有个情怀滤镜!
等拆迁翻身?美梦碎得嘎嘣脆!政府早就把这些历史古村落圈进了“重点保护区”,拆迁变翻新?可以!但必须“修旧如旧”,拆格子楼?想都甭想!
于是,这批格子楼就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尴尬存在:吃不着乡村振兴的“文旅红利”,经过几十年风雨,外立面早成了“包浆版水泥墙”看得糟心,内部结构也跟不上现代居住需求,住得憋屈。屋主们的唯一指望,大概只剩下夜里数绵羊时幻想一下拆迁款从天而降……梦,终究是要醒的。最要命的,是这种“旧时代新产物”,连翻新的本儿都够呛能赚回来,简直是古村落里的“不动产鸡肋”!
“嘿!别人不要的‘鸡肋’,咱们把它变成‘凤爪’不香吗?!”就在疫情最肆虐、文旅行业集体进入“冬眠模式”的当口,欧真全和莫大棉这对“逆行者”,亮出了他们的抄底镰刀——目标直指这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格子楼!
为啥敢抄底“格子楼”?这玩意儿虽然土,但有个“老屋子”拍马难及的优势:它能被夷为平地,彻底翻盘重来!那些守着祖屋、动块砖头都怕祖宗托梦骂不孝的屋主们不愿意干或没能力干的事儿,欧真全干得贼溜!他已经在沙湾古镇整了个样板间:一栋地面两百多平的“格子楼旧恨”,被“哐当”推平,原地起三层高楼!不过这次按图纸长的,是一副纯正的“岭南古建筑面孔”:
芯子:现代建筑的水泥钢筋筋骨,稳稳当当。
面子:货真价实的老青砖砌墙,老小青瓦铺顶,连砖缝里的灰浆都透着“做旧如旧”的沧桑感!打眼望去,活脱脱一座历经几百年风雨的“真古迹”!这叫什么?人文价值的面子有了!舒适度的里子也有了!妥妥“古村文旅金凤凰”,身价打着滚儿往上翻!当然,这“变凤凰”的法术,耗的可是真金白银,普通人家根本玩不转。
而眼前这本厚比字典的方案书,核心压根不是让欧、莫二位大佬自己掏钱搞“全村改造”,他们要玩的是点石成金的金融戏法!
引资本:让别人掏钱来重建!玩的是投资人入局!
包服务:欧、莫团队提供统一设计方案、标准化装修、重建报批甚至融资渠道,妥妥是一站式服务,专业壁垒满满。
转运营:房子盖好了,直接“打包”交给专业的文旅服务公司去招揽旅居客、收租金,妥妥是轻资产运营。
再薅毛:向这些服务公司收一大笔押金或管理费!金融镰刀轻轻一挥,现金、资产、现金流全部抓牢!
“我的个祖师爷!”李一杲看得眼珠子直冒精光,那感觉就像醍醐灌顶通了任督二脉,“这哪是盖房子?分明是打出一张‘实体古董’的牌,引来了万点‘金融法术’的光啊!妥妥的‘一本万利印刷机’!”他激动得手指头直戳方案书封面,仿佛要点出个金元宝来,“欧庄主!这要把投资、资产都加密货币化的‘大杀器’,不如起个响亮又贴切的名字,就叫——‘房东也疯狂’!您瞧这名字够不够劲道?!”
“好!就依李总这名号!”欧真全眼中精光一闪,那光芒活像老农在自家菜地里发现了金坷垃,一拍大腿,当即拍板:“咱们要做的,可不光是自家房东那点‘格子楼改造’的小买卖!还有海量适合旅居翻身的格子楼,甚至那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手指点了点桌角那本磨出毛边的旧抽屉,“那些宝贝疙瘩似的老建筑!”
说着,他像变戏法似的,哧溜一下从掉了漆的榆木抽屉里又抽出一本比转头还厚、散发陈年纸张与淡淡霉味混合“智慧包浆”的方案书,递给李一杲。“小李,仔细瞧瞧这些明清,甚至更古早的‘老祖宗屋’,”他指节敲了敲方案书封面,发出笃笃闷响,“哪怕它歪成比萨斜塔的亲兄弟——‘沙湾斜屋’,政府也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绝不允许屋主私下动它一根‘历史的汗毛’。想过审批关?嘿,比让骆驼穿过针眼还难!”
他猛地一抬手,枯树枝似的手指精准戳向吹水堂外稍远一处:“喏,瞧见没?”
李一杲和赵不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紧贴着吹水山庄那饱经风霜的土黄围墙,孤零零杵着一栋茅草顶的平房。青砖早已斑驳如癞痢头,朽烂的木梁可怜巴巴地撑着同样豁牙漏风的瓦顶,两扇破败木门在微风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呻吟,活像个下一秒就要散架的古董八音盒。欧真全的声音带着点悲悯,又透着几分得意:“要不是我吹水山庄这面破墙给它当靠背,替它硬扛岭南那些不讲理的台风爷,它啊,骨头渣子早吹进珠江喂鱼咯!就这样的老宝贝,您说想翻新?门儿都没有!它可是在政府红头册页上挂了号的——正经八百的宋朝遗孤!”他卖了个关子,眼神扫过李、赵二人脸上的惊奇,“不信你们细看,它这屋顶坡度,是不是比后面那些明清小辈陡峭些?里头结构更绝——穿斗式密集柱列、穿枋拉结!省木头不说,关键是通风一流!老宋朝工匠的智慧活化石啊!”
李一杲此刻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咸鸭蛋!他来时瞥过这“破棚子”,还暗自腹诽欧庄主抠门到家了居然用这玩意儿糊弄门面……没想到这“棚子”竟然是祖宗辈儿的宝贝!一股愧疚感直冲天灵盖,他双手合十对着那“古董八音盒”的方向连连作揖,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方才小子有眼不识泰山,言语无状冲撞了祖宗清净,您老千万莫怪!莫怪!”
赵不琼看着那在风中“打摆子”的老屋,也不禁忧心忡忡:“欧庄主,这类祖宗级的‘危房古董’,政府登记在册后,屋主到底啥情况下才能动它一根指头啊?”
“这得分三六九等!”欧真全捻了捻稀松的胡须,活像个指点古董迷津的老学究,“像外边这宋朝平房,属于文物界的‘在编正式工’,凡是国家级、省级、甚至市县级挂牌的——碰都不能碰!别说改造,摸一下都怕你摸掉它二两历史的包浆!要只是‘历史建筑’嘛……”他翻开李一杲那本被他翻卷了角的方案书,精准点在某处,“喏,归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管。这就有活路了——允许在‘修旧如旧’的大原则下,进行必要更新。翻新、加固这些‘小打小闹’,只要工艺复原得好,甚至能豁免规划许可!当然,大改得公示方案等批准。现在番禺这片儿的老房子,十有八九都走‘修旧如旧’的岁修路子。”他指了指方案书上对比图,“瞅瞅!这是翻修前,破败不堪狗都嫌;这是翻修后,沧桑依旧逼格满!像不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政府还给点‘修祖宗’的辛苦费补贴呢!可惜啊,好些人两眼一抹黑,不懂门道,只会抱着祖屋干嚎:政府不让修啊!”
李一杲此时已是双眼放光,手指在欧真全的方案书上划拉得飞快!他越看越透亮——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实体版区块链账本吗?!老屋翻新的每一道工序、每块替换的老青砖采购凭证、每个榫卯修复的影像记录……都必须一丝不苟、环环相扣、永续留存!整个流程,像极了用水泥钢筋给数据链上打造不可篡改的“时光琥珀”!
“欧庄主!您放一百个心!”李一杲的“技术之魂”彻底燃爆,那鸟窝似的头发根根都兴奋得仿佛要挣脱地心引力,“硬件搭台,软件唱戏!这活儿,从脚趾头到头发丝儿,咱都能给您整得明明白白!!”他搓着手,指关节搓得嘎嘣响,仿佛掌心已经握住了写代码的键盘,“这技术瘾上来了,浑身刺挠!啥时候能开干?我现在就恨不能连夜撸代码!”
“哈哈哈……”欧真全被他的猴急样逗得开怀大笑,笑声洪亮得震得亭角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李总!您这急着‘收钱开工’的劲儿,跟老农等不及要割韭菜一样,我懂!非常懂!”他话锋一转,枯枝般的手指悠悠点向一旁老神在在的莫大棉,“不过嘛……你们滴水岩公司,不也惦记着搞定老莫这‘康康米创意园’加盟店的投资大礼包吗?”
他慢悠悠端起那只有个豁口的粗陶茶杯,啜了一口寡淡的茶水,抛出了酝酿已久的“连环套”:“依我看,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来个‘以物易物’的古董交易,如何?老莫他,拍胸脯保证,按照你们规划的蓝图,给康康米创意园的加盟店全套精装修做到顶!”他一指莫大棉,老莫配合地微微颔首,嘴角带着商人精明的笑意。
“换你们滴水岩,给咱的‘房东也疯狂’大计,把整套系统——从账本链到收款码——包圆咯!”欧真全放下茶杯,啪嗒一声轻响,却敲出了交易的定锤之音,“两边都是硬菜,两边都稳赚不赔!这买卖……你们觉得咋样?”
“我滴个祖师爷!”李一杲的下巴差点惊得脱臼砸在水泥地上,眼睛瞪得像对铜铃,“欧庄主!欧大宗师!欧抠门……道祖!您这抠门功夫,真是练到‘抠门他妈给抠门开门——抠门到家’的化境了啊!”下一秒,他脸上绽放出找到“抠门知音”的狂喜光芒,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震得那鸡窝头又抖了三抖,“得!一家人不说两家抠门话!这‘抠门到家’的买卖,我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