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赵梅今天的状态,和那个在一星期前像被霜打蔫了茄子似的自己,简直就是判若两人。这种翻天覆地的转变,倒不是因为她一夜之间参透了什么绝世秘籍,也不是被哪位仙人醍醐灌顶。秘诀在星期天——她咬咬牙,拎上了一篮子刚摘下还沾着露水的鲜荔枝,外加一袋看起来就颇为矜贵的红枣桂圆养生茶,厚着脸皮敲开了兰醉波家的门。兰老帅那天心情大概如三伏天吃冰西瓜般舒坦,居然一高兴,真就把这个半路出家的“徒弟”名分认了下来,还语重心长地提点她:“甭跟个斗鸡似的见啥都想啄一口,要学会吊胃口,懂不懂?胃口给吊得高高的,自然有大把人抢着来争……”
姚赵梅当时听得云里雾里,心里直犯嘀咕:不争?那锅里的肉骨头,不早让人啃干净抹嘴跑了?难道等人家舔完锅底再去舔灰?她当时是真没悟透兰老师的禅机。
然而,就在刚才!当她一字不落地将“5·28发布会”的来龙去脉讲完,没有乘胜追击,没有伸手讨要任何支持,甚至连个后续方案的计划轮廓都没画,就那么施施然地、带着点事了拂衣去的味道坐回自己的位置后——
会场的气氛,就像是往滚油锅里泼了瓢冷水,“嗤啦”一声炸开了!
方才还如同老僧入定,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各位大佬们,此刻像打了鸡血。有嗓门拔得老高、唾沫星子恨不得溅到对面墙上,挥斥方遒试图彰显主导权的;有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掷地有声力求每句话都能当钉子钉进决策核心的;更少不了几位平日里最擅长用喉音深沉发声、仿佛一言能定鼎江山的老狐狸们,此刻也坐不住了。一时间,整个会议室如同开了锅的粥,喧哗鼎沸。但无论腔调是激昂、沉稳还是老辣,核心目标惊人一致:这么大一块喷香的肥肉……不,是攸关集团未来的大事,必须由我(或者我力推的人)来担纲主持!
徐沧海终于忍不住了,轻咳两声。这声音不大,却像给滚烫的炉子拔了风门,沸腾的空气瞬间一滞,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董事长身上。
只见徐沧海气定神闲地,先慢条斯理拎起他那把标志性的公鸡茶壶,拿起壶啜饮了一口养生茶,姿态从容得像在自家后花园品茗。放下茶壶,他才徐徐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重量:“刚才姚总这番话啊……让我想起很多年前,说过一句不算过时的话:‘失去年轻人,我们就失去了未来!’那时候啊,”他环视众人,眼神带着一丝唏嘘,“我们的客户,个个青春逼人。如今呢?我们亲爱的老客户们依然在支持我们,只是岁月不饶人哪。连她们的闺女,恐怕都已经告别豆蔻年华了。”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所以,让沧美重新赢回年轻一代的心,不再是什么锦上添花的点缀,是关乎生死的命门!既然要夺回年轻的心,”他的目光精准地投向场中那个显得格外“年轻”的身影,“那这个担子,就该让年轻人扛起来!”
这话,像一记定音锤,“哐当”一声砸在众人心头。论资历深浅,论年纪大小,整个管理层里谁还能“年轻”得过姚赵梅去?!
姚赵梅低垂着头,纹丝不动,仿佛在认真研究自己指甲盖上微妙的光泽。心里头却已是波涛汹涌:我的老天爷啊!要是自己今天真没沉住气,傻乎乎地跳出来说“我要!我能行!”,那几个早就看她不顺眼的“四大金刚”(她自己心里给那几位大佬起的诨号),怕不是立刻结成铁壁铜墙,集体火力全开先把她摁下去再分地盘!可正因为她谨遵师命,摆出了一副“不争不抢,大家看着办”的姿态,那四位“金刚”反而只能内部龙争虎斗。这下好了,一个个旗鼓相当,僵持不下!最后……徐老板为了打破僵局、平衡各方,可不就顺水推舟,把她这只最不起眼、看着最“无害”的小白兔,扶到台前当个摆件了?这招借力打力……高!实在是高!
果然,徐沧海接着发问,语气更加笃定:“不过嘛,年轻人冲劲有余,经验难免欠缺,做事容易冒进。而且,在集团内部调动各条线的资源,还是需要老成持重的经验来把握尺度。你们看,谁来肩负这个‘辅佐’的重任比较合适呢?”
话音未落,“四大金刚”中的第一金刚,一位向来以快言快语著称的副总,毫不犹豫地站起身表态,声如洪钟:“董事长!这事关重大,我愿意为年轻同志保驾护航!”紧接着,第二、第三……剩下几位不甘人后,争先恐后地表露心意。
就在这热火朝天的当口,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站出来了——是物业事业部的那位总监!就在上午,姚赵梅为了体验店场地的事儿求到他门上,他可是把“太极拳”打得是滴水不漏、密不透风,三推四挡,客气又坚决地把她晾在那里。什么场地的难处啦、流程的漫长啦、消防审批的复杂啦,说得仿佛给姚赵梅一点巴掌大的地方都像要拆了他祖坟。
然而此时!这位曾经的“太极宗师”仿佛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眼神锐利如鹰,嗓门嘹亮地,急切程度宛如消防员救火:“姚总!姚总!”他甚至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小半步,急切之情溢于言表,“您之前说体验店那场地!小事!小事一桩!您看那西北角的露天酒吧区域怎么样?我这就叫人!马上安排人去拆!拆得干干净净!您团队只管出方案!工程部的人就按照你们的设计要求来改!保证又快又好!至于费用?这还用提吗?直接从您后续的场地租金里冲抵!”那架势,恨不得立马撸起袖子亲自去抡大锤拆墙。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姚赵梅从“拆酒吧”的冲击中缓过神,旁边一位分管商业运营的副总裁立刻不干了,带着一种发现对方“格局太小的”优越感接口道:“哎,那地方夏天西晒得要命,热得人都快化了,哪是待客的好地方?不行不行!我看一楼东区正对电梯厅那片敞亮区域最好!顾客刚下电梯,第一眼就能看见咱们这新潮的体验店,多有震撼力?多有排面?”仿佛姚赵梅的体验店不是开在集团大楼,而是要登上时代广场大屏。
就这样,姚赵梅还没来得及施展从兰醉波那里新学的功夫、酝酿情绪、组织语言去“要饭”呢!一锅滚烫的、热气腾腾的、无比丰盛的“资源大餐”,就这么连盘子带碗,噼里啪啦地主动砸到了她的桌面上!砸得她有点晕,又有点想笑。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老师,我好像……有点明白什么叫‘吊胃口,等别人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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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珊珊深陷在二楼姚赵梅办公室那张零重力按摩椅里,全功率运转的推拿力道如同摄魂术,没过几分钟她便缴械投降沉入梦乡。恍惚间,她瞧见姚赵梅在九楼会议厅化身女诸葛,唇枪舌剑横扫千军,高管们像保龄球瓶般哗啦啦倒了一地,连徐董这座终极大山都被她四两拨千斤轻松拿下——西北角露天酒吧的场地批文,此刻在梦里正闪闪发光印着她何珊珊的功劳章!
美梦正烹到最沸点,办公室门“咔哒”一声洞开。何珊珊猛地惊坐起来,睡眼朦胧间只见几条彪形大汉鱼贯而入,吓得她一个激灵弹起身:“姚总不在!去九楼开高层会议了!”
领头的眼镜男压根没接话茬,手指精准点向她屁股底下尚未凉透的按摩宝座:“这些全得搬走。劳驾挪个位?”
“搬、搬走?”何珊珊脑袋“嗡”地一响,方才梦里砍瓜切菜的风光场面顿时碎成渣——得,原来自己刚在脑补年度职场爽剧呢!她讪讪地缩到墙角,眼瞅着大汉们化身拆迁大队:办公桌秒变积木拆解装车,冰箱被抬得离地三尺,连那张勾魂摄魄的按摩椅都呜咽着滑出门缝。最后留下的只有一个方糖大小的孤零零单人沙发,活像被遗忘在战场的残兵。
“有总比没有强…”何珊珊自我安慰着往沙发上一蜷,半边屁股悬空摇摇欲坠,脑子却在疯狂运转:“坏菜了!姚总该不会是被一撸到底了吧?待会儿别是把那把掉漆转椅和迷你儿童桌——”
怕什么来什么!门口光影一晃,那几位搬运界闪电侠果然卷土重来。断头转椅吱呀乱叫如同哀乐前奏,“笔记本都嫌挤”的袖珍办公桌紧随其后,“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震得墙皮都哆嗦三下。
“全剧终…”何珊珊内心警铃大作,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悬停又缩回。她望着那堆寒酸旧家具,忽然挺直腰板一拍大腿:“嗨!大不了重头再来!我刀锋女侠的名号是白叫的?等梅姐回来,非得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绝境翻身三十六计!”这么想着,她反倒在那方糖沙发上坐出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何珊珊那高速运转的脑瓜转得比量子计算机还利索,刹那间就完成了全流程剧情推演:“姚总这把火烧得太旺,八成是碍了那群副总裁的眼,明枪暗箭齐发——但徐老板既没召我上楼问话,合作备忘录又白纸黑字签着,铁打的契约还能被口水淹了不成?”
想通此节,她立刻掏出手机给赵不琼发信息,指尖敲字力道带着三分笃定:“不琼姐,沧美那边今天有动静没?”
“叮咚!”
赵不琼秒回的速度堪比抢红包高手,附赠一个金光闪闪的元宝表情:“刚入账!'恍如初见'项目百万定金——落袋为安啦!”
“嚯!……”何珊珊喉间溢出一声气音笑,攥着手机的指关节因用力微微发白。钱进账口的脆响比什么鸡血都提神,方才还悬着的心瞬间沉回肚子里,连腰杆都绷得笔直如尺:“稳了!徐董银子都砸出来了,项目黄不了!”
她甚至开始盘算怎么给姚赵梅顺毛——冰箱搬走算什么?旧办公桌算什么?只要项目引擎不熄火,姐们儿总有杀回马枪的能耐!转眼间姚总复职三十六计已在她脑中写完前三章。
正琢磨着给姚赵梅递台阶,忽觉口干舌燥。环顾空荡荡的办公室——冰箱早被搬空,饮水机也失了踪。她抻着脖子朝走廊张望,终于嗅到咖啡香气的源头,闪身钻进茶水间。
沧美集团的福利确实不赖:货架上咖啡条茶包摞成彩色堡垒,点心罐里曲奇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何珊珊眼疾手快泡了两杯速溶,滚烫纸杯熨着掌心时,忽见姚赵梅的身影在走廊转角一晃——
“梅姐!”她小跑着追上前,咖啡液在杯沿危险地晃荡,“您还没回办公室吧?那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把其中一杯塞进对方手里,压低嗓门凑近耳根,“刚收到风,咱们那'恍如初见'的百万定金已经哐当落袋!徐董砸钱的手可没抖!”
她抿了口咖啡掩饰笑意,又故作老成地拍拍姚赵梅胳膊:“趁这空档养精蓄锐,等项目车轮碾起来,您这员大将还怕没硬仗打?”
话音未落,姚赵梅却噗嗤乐出声,指尖戳了戳何珊珊手里的咖啡杯:“急什么呀?我正要去新办公室喊你吃饭——”她下巴朝走廊深处扬了扬,笑容里漾着几分神秘,“走着!带你去认认新地盘的门朝哪开!”
两人推门走进办公室,姚赵梅的目光扫过那些陪伴她多年的老战友——断了头的转椅、棱角磨圆的旧办公桌,脸上的笑容如晨露般悄然消散。她轻轻地坐回那把立下汗马功劳的“断头将军”椅上,指腹摩挲着扶手上那道深刻的“勋章”——那可是当年跟仓管部那小推车硬碰硬留下的战损版纪念。她像给老伙计整理仪容似的,扶了扶歪斜的椅背,声音里带着点恋恋不舍的潮气:“辛苦诸位啦,再站好最后一班岗吧。”那椅背随着她的落座,发出标志性的“吱呀——”,活像老兵退伍时嘶哑的道别。
何珊珊看在眼里,心头猛地一揪——哎哟,这场景堪比被打劫过的库房!按摩椅没了影儿,豪华冰箱也搬了家,梅姐指定是被那帮笑面虎高管联手打压,一脚从云端踹回了解放前!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哐当”一声把两杯速溶咖啡墩在小茶几上,豪气干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梅姐您瞧,这椅子修修补补,妥妥就是古董级的赛博朋克风范!”
眼瞅着姚赵梅盯着空荡荡的冰箱位,眼神飘得跟丢了魂儿似的,何珊珊心头的小警报更是“滴滴滴”乱响——猜想彻底坐实!她干脆蹲下身,爪子扒着那断头椅扶手,眼神亮得像刚从武侠剧片场下来、准备行侠仗义的刀锋女侠:“您信我!风影堂两百号线上游侠随时待命!只要您点个头,三天之内,我能让沧美高管那些见不得光的小九九,被改编成洗脑神曲,响彻珠江两岸!”
姚赵梅被她那副江湖救急的架势逗得肩膀微颤:“小何啊……”“您甭强撑着笑!”何珊珊痛心疾首地按住她膝盖,斩钉截铁,“徐董要是真敢卸磨杀驴,等咱打通了振美那条黄金水道,您就潇洒跳过去!赵总在那边可都接应着呢!”她突然凑近耳朵,音量降到秘密接头级:“你想想,沧美打来的百万定金,稳稳当当躺在账上了!这是啥信号?这就是咱手里握着通杀的王炸!”
姚赵梅看着眼前这位“刀锋女侠”眼中噼里啪啦燃烧的小火苗,终于从那一地鸡毛的怀旧情绪里拔身而出。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何珊珊那绷得像拉满弓弦的脸蛋:“傻姑娘哟——”
“哐啷啷……”走廊里猛地炸起一声小推车与门框的亲密接触响!行政助理探进半个脑袋,声音脆生生:“姚总!九楼您新办公室的绿植,是选琴叶榕,还是天堂鸟?工程部等着下单呢!”
“什……什么新办公室?!”何珊珊瞬间石化,仿佛被点了穴,只剩下眼珠子还能转。
姚总这才慢悠悠起身,身后那把断头椅发出解脱般的悠长叹息:“哦,徐董刚批的副总裁套间。”她环顾四周,像告别老友:“这些老伙计……”嘴角牵起一丝坦然的笑意,“就让它们迎接下下一任主人吧。”
何珊珊僵在薄荷绿小沙发上,脑子里如同几千只蜜蜂开大会——所以刚才那番慷慨激昂的复仇大计,那些快意恩仇的黑料RAP,那跳槽振美的热血退路……全成了提前点播的乌龙剧?!
“放心,风影堂祖师奶奶的位子,永远给你留着。”姚赵梅的声音带着雨过天晴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去填饱肚子!走,今天我请客!小灶开起来,咱们去聚星楼餐厅搓一顿!我亲自点单!”
窗外,不知何时暴雨已歇,阳光如利剑般刺破云层,将那把断头椅的影子在墙角拉得老长老长。何珊珊低头,狠狠嘬了一大口早已凉透的速溶咖啡,喉咙里滚出半声被噎住的笑,半声哭笑不得的叹息:“行……我看我这‘刀锋女侠’的江湖名号,往后是不是得改成‘江湖急救翻车侠’才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