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雄对赵不琼承诺，会给他们介绍一位董事，这背后的潜台词是，徐沧海将以投资者的身份入局，滴水岩公司和沧美集团依旧是相互独立的个体，徐沧海并不参与滴水岩公司的日常经营。然而，赵不琼在参观完沧美集团的展厅后，心中便有了另一番盘算。沧美集团在造型服务领域底蕴深厚，天生就具备承接真我余影线下服务的优势，所以，她满心希望能将沧美集团纳入麾下，使其成为滴水岩公司的加盟客户。
可这想法，就好比一个还在娘胎里的胎儿，竟想着去当龙骑士，骑着巨龙翱翔天际，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离谱到了极点。
但赵不琼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业务员，深知一名合格的业务员从不瞻前顾后去考量成功的概率，而是勇往直前，哪怕原本没有机会，也要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于是，她毅然决定试一试。
她打算以退为进，先引导徐沧海开启关于托管连锁模式的话题。
只见她一脸诚恳地向徐沧海请教，那副神态，让徐沧海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过去，看到童年时代的赵不琼在过年时，眼巴巴地跟他讨要红包的模样：“徐叔叔，我对托管模式实在是一无所知。听您刚才讲，托管连锁操作起来困难重重，那沧海集团若想在上市之前实现连锁模式的升级，究竟该怎么做才行呢？”
这个问题，徐沧海已经在高管团队面前问过无数次了，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为了实现连锁模式升级，沧美集团尝试过诸多方案，每一个方案，徐沧海都毫不吝啬地拨款至少一千万。可接连十三个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后，他将每个项目的拨款降至300万元，还撂下狠话：“要是三百万都搞不定商业模式的测试，你们这个团队就集体卷铺盖走人！”
对于徐沧海的要求，然而，项目团队依旧是“拍胸口保证成功开局，拍屁股走人交差”，留下一地鸡毛让沧美集团的老臣子们收拾残局。
沧美集团旗下业务众多，核心业务是造型美妆连锁，而零售百货连锁则是其中最差的板块。在遭受一连串挫折后，徐沧海决定转让这个拖后腿的零售小百货板块。然而，谈了许久都未能成功转让。徐沧海一气之下，打算直接清盘了事。可零售百货的高管团队却不甘心，他们找到徐沧海，信誓旦旦地承诺：“徐董，与其清盘，不如把公司交给我们高管团队托管。要是我们能让公司盈利，您就把控股权转让给我们，这样大家肯定会拼了命干！”
徐沧海也是没了办法，清盘的话，供应商肯定会找上门来要钱，说不定还得倒赔。既然高管团队愿意接手，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他提出一个条件：“行！但我不会再掏一分钱！”高管们商量了一番，决定凑两百万作为流动资金救急，同意了徐沧海的条件。徐沧海自然马上答应，双方当着众人的面签了合同。
高管团队接手托管沧美零售后，立刻改名为“迷茫之选”。嘿，这名字还真挺贴切，高管们心里没底，其实真的很迷茫，徐沧海同样迷茫。可没想到，“迷茫之选”却没有迷茫，第一年就创造了奇迹，竟然实现净利润1700万元。此后连续三年，净利润稳步上升，最终成功买下了徐沧海手中的控股权。这是沧美集团旗下唯一采用托管模式取得成功的板块，只不过如今已不再是徐沧海能一言九鼎，而是由高管团队实际掌控了。
“同样的方法，同样的公司，几乎没什么改变，为什么他们就能成功呢？”徐沧海陷入了反思。
周婷经过一番深入调研，给出了一个让徐沧海信服的答案：“徐董，您是大老板、亿万富豪，不管是供应商还是员工，只要抓住您的一点把柄，就能威胁您，逼您妥协。但公司到了高管手里，他们反过来会威胁员工和供应商，不合作，那就一起完蛋。”
徐沧海对此深以为然。因此，去年他启动一个新项目后，就希望引入赵雄的基金。两人已经谈过好几次，徐沧海坦言：“我们需要外来资本注入，只有这样，操盘团队才会有真正的压力和动力。要是没有外来资本，操盘团队就只会跟我玩博弈。”
赵雄提前找徐沧海沟通时，并没有提及自己女儿女婿在做什么项目，谈的就是这件事。徐沧海希望引入外来者制衡自己的高管团队，赵雄则希望借助徐沧海帮助自己女儿女婿，两人目的不同，策略倒是不谋而合。
这些事，赵不琼并不知晓，但赵雄和徐沧海两人心中已然达成默契。
然而，当赵不琼依旧不依不饶地挑起话题时，徐沧海心里明白，赵雄这个女儿，要么是真傻，要么就是另有所图。他没有回应，只是给周婷使了个眼色。
周婷比徐沧海更了解徐沧海，比徐沧海更了解沧美集团。她深知徐沧海的困境，也洞悉沧美集团的短板。她站在高处，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直击问题的核心。
“联营托管模式，联的是什么？托的是什么？”周婷微微一笑，语气轻描淡写，却暗藏锋芒。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赵不琼，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预知的交锋。“联营联的是资产，托的是管理，你认为对不对？”
赵不琼眉头一皱，随即摇头：“不对，联营联的是管理，托的是资产。”她话刚出口，便意识到自己似乎落入了周婷的圈套，心中一阵懊恼，却又不得不承认周婷的敏锐。她试探性地问：“是不是托管管理，比托管资产更加符合沧美集团？”
周婷轻笑一声，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每一种新模式，都需要一个相对纯粹的环境才容易操作。”她顿了顿，目光如炬，“对我们而言，联营联的是管理、托的也是管理，这样管理才能够执行到位，也能够根据当地情况灵活调整。”她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无论是纯粹的服务业连锁或者零售业连锁，这两者都不会有太大的难题，但是，有一种情况下，是很难落实的。你如果研究过连锁行业，那应该懂吧？”
周婷的话如同一记重锤，击碎了赵不琼的尝试，她又一次败下阵来。
然而，一旁的李一杲却从这场对话中捕捉到了更深层的玄机。他敏锐地察觉到，赵不琼的提问是“升级”的方向，而周婷则默认了联营托管模式是升级的必由之路。但为什么升级必须是走联营托管模式呢？为什么不能另辟蹊径？
李一杲回到现实场景中分析，思绪如潮水般涌动。他意识到，徐沧海的模式划分是从经营者的立场出发，而赵不琼的划分则是以消费者的角度为基准。这两者看似相似，实则有着本质的不同。他灵光一闪，仿佛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升级，既可以是经营体系的升级，也可以是消费者体系的升级。
想到这里，他立刻有了主意，目光炯炯地看向周婷：“婷姐，你们刚才讨论的问题，是围绕门店经营的。我也有个疑问，现在那么多连锁企业抱怨生意不行，那么，究竟是面向消费者不行，还是面向加盟者不行呢？”
周婷的目光微微一凝，仿佛被李一杲的提问刺中了某个隐秘的痛点。她沉吟片刻，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像是猫儿戏弄老鼠时的从容，又像是棋手落子前的深思。她缓缓开口：“我们的业务模式既有ToB也有ToC的，门店负责ToC，集团总部负责ToB为主。但是——”她顿了顿，似乎早已料到李一杲的后续质问，语气中带着一丝防御与自信，“现在是顾客为王的时代，市场策划部门有专门针对ToC为主导的推动，而且也有跟瑞幸咖啡相似的小程序和模式。”
她以为这句话能堵住漏洞，却不知，正是这句话让赵不琼眼前一亮。赵不琼像抓住了猎物的狐狸，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与挑衅：“婷姐，刚才徐叔叔对连锁时代的划分是按照投资、经营、管理三个角度的。投资、经营、管理三者合一的直营连锁就是第一代连锁模式，我们简称它为B1时代吧。那么，投资与经营归加盟商，管理权在总部的模式，就是第二代连锁模式，叫B2时代。加盟商只负责投资，总部负责经营和管理的托管经营模式，就是第三代连锁模式，也就是B3时代。”
赵不琼此番言论，先是援引徐沧海之定义，却又巧妙地将其二维拆解为三维，实乃对原定义之深化，亦或是对原作者之微妙反驳，全看原作者如何揣摩了。她的目光扫过徐沧海，见他饶有兴趣地点头，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也提出了自己的连锁时代划分。第一代连锁的特征是一致性，叫做C1次世代；第二代连锁的特征是连接与选择的多样性，叫做C2次世代；这两者都是基于消费者来划分的。婷姐、徐叔叔，沧美集团目前采用的是B2C1模式吧？那么，未来沧美集团的发展方向，是B2C2方向，还是考虑B3C1、B2C3、B3C3这些方向呢？”
周婷的目光在徐沧海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能从他眼角的皱纹里读出锦囊妙计。她闭目养神片刻，睁眼时已是成竹在胸：“赵小姐，连锁模式其实有主线和辅线之分。如果按照你的归类方法，B算是主线，是递进发展的；而C更像是辅线，是深度不同而已。所以，与其说它是C，还不如说它是‘+’更合适、更贴切。我们沧美集团目前的主体连锁升级以B2++方向为主导。”
她的回答像是一场巧妙的防守，既没有完全否定赵不琼的观点，又巧妙地将其纳入自己的逻辑框架中。
周婷用“主从之别”的说法，抬举了徐沧海的定义，同时也在无形中打压了赵不琼的观点。但在赵不琼看来，这却是“千里送温暖”的绝佳机会。主从关系，本质上是合作，只是谁主导的问题。周婷的这番话，反而将她希望融合的思路大大向前推进了一步。
赵不琼感觉火候已到，她从容地掏出手机，翻出一个直播电商的界面，展示给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将屏幕定格在徐沧海的面前。她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下一盘早已布局好的棋。
“徐叔叔，您看，直播电商和传统电商的核心区别在哪里？”她的声音清亮，带着几分自信，“传统电商表面是‘人找货’，其实是搜索；直播电商表面是‘货找人’，其实是社交。”
她收起手机，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直播已经从人设模式，走向兴趣模式。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代连锁模式，以消费者的兴趣和感受为核心，有趣味性或可玩性的C3次世代连锁模式。简单来说，C1基于需求而购买，C2基于选择购买，C3基于兴趣而购买。泡泡玛特连锁就是C3的典型例子。”
她的话看似在为徐沧海解释，实则是对周婷之前言论的巧妙回应。周婷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硝烟味，立刻站起来，笑吟吟地给在座的每个人倒了一圈茶。轮到赵不琼时，她一边倒茶，一边笑道：“赵小姐果然是留过学的人才，星美集团后继有人啊。”
她这话本是恭维，却不知赵不琼出国读的是野鸡大学，这一句“留过学”的夸赞，无异于“哪壶不开提哪壶”。在一旁看戏的赵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正要开口训斥周婷两句，却被徐沧海抢先一步。
徐沧海哈哈大笑，朝李一杲招了招手：“小李，你是哪里毕业的啊？我看你那公文包里面，是你们的项目资料吧？来来来，给我介绍一下，看看你们这聪明脑袋瓜子，能想出什么好创意来。”
赵雄一听，立刻明白徐沧海这是在表明立场，之前对周婷言语冒犯的一点小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他朝李一杲招了招手，指了指徐沧海说：“小李，你还不快点把你的资料拿出来，让徐董给瞧瞧？”
李一杲和赵不琼动作利索，一个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厚厚的项目资料，另一个迅速打开平板电脑，调出demo。两人一左一右，围在徐沧海身旁，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徐沧海接过资料，随手翻了翻，目光在纸页上蜻蜓点水般掠过，随即转向李一杲的demo演示。他向来不耐烦细枝末节，只关心两件事：这项目干什么，谁来干。几页资料翻完，几句介绍听完，他便明白了“真我余影”的底细——无非是个线上线下结合的短视频制作服务平台。他眉头一皱，目光如刀，直刺赵雄：“雄哥，短视频这滩浑水，还有得搅吗？你这女婿，嫌你家底厚，不够败？”
赵雄面不改色，心里却暗自盘算。他自然不会透露自己一毛未拔，反而故作高深，胸有成竹地答道：“好项目自有资本追捧。这项目的关键不在短视频，而在于把短视频从‘自媒体’变成‘自娱体’。这是我们星美投资资深顾问的一致评价。”
“自娱体？”徐沧海眉头一挑，这新词倒是头回听说。他略一琢磨，便明白了其中玄机，不由得多了几分认真，侧耳倾听赵不琼的进一步解释。
很快，徐沧海便发现了赵雄信心的来源——造型服务。沧美集团自打崛起，便一直掌控着国内影视行业女明星的造型服务，尤其是发饰、头饰、服饰，更是重中之重。然而，随着女明星的衰落，女网红的崛起，沧美集团屡次试图抓住女网红造型服务的关键，却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投资全喂了狗。
李一杲也是头回听说“自娱体”这说法，心里对老丈人的造词能力暗暗佩服。他灵机一动，顺势接茬：“没错，徐董，这是我岳父在给MBA学生讲课时提出的概念。他说短视频有三种模式：自媒体短视频、自娱体短视频、自嗨体短视频。我们也是受了他的点拨，才想到搞这个项目的。”
“自嗨体”是李一杲被“自娱体”激发，灵光一闪捏造的新词。他巧妙地将这词安插到老丈人的MBA课堂上，顿时显得高大上起来。一旁的赵不琼看着翁婿二人一唱一和，心里暗暗点赞：今天这两人怎么如此默契，演得跟真的一样。
徐沧海的神情终于认真了几分，目光在李一杲和赵不琼之间游移，听他们继续讲述项目的商业模式和团队。当“场景生态商业模式分析法”这个词蹦出来时，徐沧海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身影——一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家伙。紧接着，李一杲提到团队名为“无问七子”，他立刻笃定，这必然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他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嘴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无问七子’？这名字倒是有趣，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吗？”
李一杲笑了笑，语气轻松却带着几分自嘲：“徐董，‘无问七子’的意思就是‘不学无术，无问西东’。我们刚好七个人，所以就叫这名字了。说白了，我们没啥学问，才叫‘无问’。嘿嘿，我是团队的大师兄，也是最没学问的那个。不琼是四师妹，她可比我有学问多了。”
徐沧海闻言，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和玩味。笑罢，他忽然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锐利如刀，直直盯着李一杲：“好好好！果然是‘不学无术之道，无问西东之源’。你们跟无问道人，是什么关系？”
“不学无术之道，无问西东之源。”正是“无问七子”的座右铭，意思是他们求道时，不学那些无法落地的空谈，只要有效，便不问出处，不带偏见。李一杲没想到徐沧海竟能脱口而出，顿时一惊，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反问道：“徐董认识我们老师？”
“认识？当然认识！”徐沧海皮笑肉不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无问道人这样的‘奇人’，我哪能不认识？不过，他这十八年才收了七个徒弟？他不是天天在外面讲课，早就桃李满天下了吗？”
李一杲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心里却暗暗揣测：徐沧海与老师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纠葛？而一旁的赵不琼则默默观察，心中泛起一丝不安，仿佛这场对话背后，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