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奋在天赋面前什么都不是,但平凡者的坚持,却能让天才者的天赋也黯然失色。”这句话曾像一盏明灯,照亮了陈莉娜从小到大的艺术之路。她从未放下过画笔或针线,日复一日地打磨技艺,以为只要足够努力,总能触及梦想的边缘。
然而,当她遇见周刚强时,才猛然意识到,这句话其实暗藏着一个残酷的前提——如果没有遇到天赋卓越的人,同样是一名持之以恒的坚持者。
周刚强正是这样一个人。他的出现,仿佛一座巍峨高山横亘在陈莉娜面前,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差距。他不仅拥有令人羡慕的天赋,更具备超越常人的毅力。在这点上,他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随着时间推移愈发熠熠生辉。
在王隽谦门下的众多研究生中,周刚强无疑是那颗最耀眼的星。他的光芒太过炽烈,以至于其他人都渐渐失去了争强好胜的心气儿。但值得庆幸的是,他并不张扬,甚至可以说有些内敛。他总是埋头于自己的世界里,默默耕耘,不显山露水。这种低调的态度,反倒让周围的人对他多了一份敬意,少了几分嫉妒。
周刚强的天赋才华,源自一种古老而朴实的传统手艺——泥塑。这项技艺起源于四川,在新都桂湖、绵竹以及AB州等地流传已久。在现代工业尚未兴起之前,泥塑曾经风靡一时,成为当地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们亲切地称其为“泥玩具”,它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童年的记忆。
制作泥塑通常使用黄泥、黏土等就地取材的材料,这些泥土具有良好的可塑性,但却无法烧制成陶瓷。因此,泥塑的艺术表现力更多依赖手工捏制的精细程度和彩绘的丰富性。鲜艳夺目的色彩搭配雍容华贵的造型,使得每一件作品都充满了浓郁的地方特色。要创作出优秀的泥塑作品,不仅需要熟练掌握技法,还需要对传统题材和人物形象有着深刻的理解。
对于周刚强来说,泥塑不仅仅是他的职业选择,更是贯穿他生命始终的热爱。这份热爱可以追溯到他四岁时的一次偶然邂逅。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年仅四岁的周刚强跟随父母外出旅游。在景区的小摊前,那些栩栩如生的泥塑公仔瞬间抓住了他的目光。它们形态各异,有的憨态可掬,有的威风凛凛,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匠人的匠心独运。小周刚强站在摊位前,双眼放光,恨不得把所有泥塑都抱回家。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当他父亲得知价格后,皱了皱眉头,随即露出一副精明的表情:“儿子啊,那是泥巴捏的,不值那个钱!一个能买几十个冰棍呢!”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两根冰棍递给了周刚强,同时不忘顺手塞一根给妻子,“儿子,你一个人吃不了两根冰棍,让妈妈帮你吃掉吧!”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哄孩子,实际上却暗含了一种成年人式的算计。在那个年代,大多数人还抱着实用主义的心态看待事物,认为花高价购买一件“无用”的泥塑公仔实在不划算。而对于懵懂的小周刚强而言,冰棍的诱惑显然比抽象的艺术价值更具吸引力。于是,他乖乖接过冰棍,吃得津津有味,暂时忘记了泥塑的存在。
回到家后,冰棍带来的快感逐渐消散,而泥塑公仔的生动形象却再次浮现在脑海。小周刚强突然想起了父亲的话——“那是泥巴捏的”。这个念头像火苗般点燃了他的好奇心。他跑到田间挖了一大坨湿润的泥土,学着记忆中的样子,开始尝试捏制属于自己的泥塑作品。
他的第一件作品是一头牛。虽然形状歪歪扭扭,连他自己也看不出这是不是一头真正的牛,但它确实有头有角,勉强算得上是一件“艺术品”。尽管稚嫩笨拙,但这却是周刚强人生中迈出的第一步,也是他与泥塑结缘的起点。
自此之后,周刚强迷上了捏牛。他用粗糙的双手从田埂上挖来湿润的泥巴,将一头头水牛的形象揉进那些小玩意儿里。日复一日,他的小院落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泥公仔——有低头吃草的老黑,有昂首挺胸的壮牛,还有带着小牛犊的母牛。这些泥塑虽稚嫩,却透着一股质朴的生命力。但这一切,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孩子家的游戏罢了。
一天,母亲推开柴门走进院子,看到满地的泥公仔时愣住了。“儿子,这是你捏的?”周刚强的母亲是个售货员,虽然没读多少书,但对什么是艺术却有着朴素的认知。在她看来,这些泥巴捏成的公仔,竟像极了那些摆在橱窗里的艺术品——虽粗糙,却充满灵性。
“是啊,妈,你可别弄坏了,我还要捏老黑一家呢!”周刚强紧张得像只护崽的母鸡,挡在那些泥公仔前,生怕母亲一个不小心就把它们毁了。他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母亲,自己和邻居家的大水牛“老黑”已经达成了某种神秘的约定。据说,这头水牛不仅通人性,还承载着整个家庭的希望,是他们生活的支柱。
这话让母亲忍俊不禁,转头就告诉了父亲。男人听罢,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院子里的泥公仔,随即感叹道:““哇!我儿子是天才不成?唉,这年头,手艺人越来越少了,说不定能靠这个赚点钱。”
周刚强的父亲便把儿子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儿子,你这些泥公仔水平还是不行。这样吧,我拿去给镇上的老师傅看看。如果他觉得有潜力,我就帮你找个真正的师傅,教你捏出更像样的泥公仔。”
小周刚强哪里知道父亲的心思,只觉得这是件好事,于是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并连夜挑了几件自认为最满意的泥公仔,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竹篮里。
第二天一早,周刚强的父亲便骑上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带着儿子的“杰作”,直奔县城里的古玩街。一路上,他心里盘算着如何把这些泥公仔卖出个好价钱。
到了古玩街,他将泥公仔一字排开,大声吆喝起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我国著名天才泥塑非遗艺人周泥人存世孤品大甩卖了!”
当然,“周泥人”这个名字纯属虚构,而“非遗艺人”的头衔更是无中生有,但这样的噱头显然奏效了。不一会儿,周围就围拢了一群好奇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泥塑不是都应该彩绘吗?你这个怎么没有?”有人质疑道。
“哎呀,大兄弟,你这就外行了!这就是所谓的‘素胎’,是周泥人捏好后突然离开,还没来得及彩绘就被我幸运地拿到了。”周刚强的父亲说得头头是道,好像真有其事一般。尽管他平日里只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可一旦说起生意经,那张嘴就像装满油滑词句的机器,一套又一套,令人哭笑不得。
半天工夫,那些泥公仔竟然全都被卖掉了。回到家后,周刚强的父亲却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对着儿子抱怨道:“儿子啊,你的作品我拿给一位非遗老艺人看了。他说你很有天赋,就是打磨得还不够精细。他暂时不能收你为徒,除非你能做到如此这般……”
周刚强的老爹,其实从未去拜访过什么“非遗老艺人”。他嘴里那些所谓的“指点”,把那些挑剔顾客的指三道四、吹毛求疵的批评记下了,然后转手就现炒现卖,装作是从“老艺人”那里得来的真知灼见,用来忽悠自己的儿子。
然而,周刚强听了父亲的这一番话后,却觉得字字珠玑,句句在理!自己怎么就没早点想到呢?果然是大师级的点拨啊!顿时,他的思路如同泉涌,脑海里涌现出无数改进泥塑的新想法。
一个星期之后,周刚强觉得自己捏出来的泥塑公仔已经焕然一新,仿佛有了不一样的灵性,越来越生动活泼了。他精心挑选了几个成品,拿给父亲看:“爸爸,你看看这几个,能不能拿去给老艺人看看,还有哪些地方不足?”
父亲哈哈大笑,满脸得意:“好,儿子,你等着,我马上就帮你拿去给老艺人看看。告诉你啊,那个老艺人可是非遗传承人,手艺厉害得很呢!”
接过周刚强的泥塑公仔,父亲又一次故技重施,骑着他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直奔县城古玩街。这次,他的泥塑卖得更快,不到半天就全部脱手。但卖完之后,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就这么空手而归,怕是无法再糊弄儿子了。于是,他转身走进一家真正售卖泥塑的小店,挑了一个最便宜的泥塑公仔买了下来。
回到家后,他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忧虑和无奈。接着,他把那些顾客曾经的批评意见一股脑儿倒出来,假装是“老艺人”的指点,说得头头是道。最后,他从怀里掏出那个买来的便宜货泥塑公仔,递给周刚强,语重心长地说:“儿子啊,你看,这是老艺人让我带给你的。他说这是他失败的作品,随手扔掉的。你必须做得比这个更好,他才能够考虑收你为徒。”
周刚强接过泥塑,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上面的彩绘虽然粗糙,但色彩鲜艳,线条大胆,顿时眼睛一亮,兴奋地拍着胸脯保证:“爸爸,你帮我买些彩绘的笔墨吧,我一定画得比这个更漂亮!”
“这……彩绘的颜料很贵的。”父亲看似老实巴交,其实狡猾得跟狐狸似的,心里那叫一个肉疼。但看着儿子一脸期待的眼神,他最终还是狠了狠心,一咬牙一跺脚:“儿子,罢了罢了!下次你给你带作品给老艺人看的时候,顺便找他讨要吧!”
一个星期后,周刚强的父亲再次带了周刚强的作品去给“老艺人”评判,然后,带回来一盒彩绘颜料,周刚强的泥塑公仔,终于有了颜色。
有了彩绘之后,周刚强对泥塑的热爱就像野草一样疯长。他每天沉迷于捏泥人、雕细节,把做好的作品交给父亲拿去给“老艺人”评判。然而,他全然不知,那些所谓的“老艺人”其实根本不存在——那些泥塑被父亲悄悄拿到城里摆摊换钱,而所谓的“指点”,不过是父亲编造出来的谎言。
一天,村口的老槐树下,一辆灰扑扑的面包车驶来,扬起一阵尘土。徐兴国摘下草帽,露出一张布满细密皱纹的脸。他的手指粗糙得像枯树枝,轻轻抚摸着竹篮里新收的一尊泥牛。阳光洒在泥牛上,鬃毛的肌理泛着青灰色——这是未经窑烧的生泥,却用川西特有的黄泥调出了陶胎般的质感。
“老师傅,您要找周家小子?”晒谷场上的阿婆眯着眼问,“顺着泥脚印走就对了,那娃娃整天在田埂上挖泥巴呢!”
柴扉吱呀作响时,周刚强正蹲在井台边为一尊泥牛点睛。春日的露水顺着屋檐滴在他的后颈,他却浑然不觉,蘸着赭石的笔尖在牛瞳中晕开一抹琥珀色。这技法是前天父亲带回来的“老艺人指点”,说要用绵竹年画的叠染法,才能让牛的眼睛更有神韵。
“牛角要往天灵盖方向收三寸,蹄子的骨节全错了。”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周刚强差点摔了笔筒。徐兴国捏起未干的泥胎,鼻尖几乎贴上泥坯,“鼻孔开得太大,牛的灵性全从这气孔里漏了!”
周父闻声赶来,手里的竹筛“咣当”掉在地上。那些他编造的“老艺人说牛尾要卷三圈”“牛背要凸三分”的话,此刻竟从这位真大师口中一字不差地冒了出来,字字如重锤砸在他的心头。
“老先生,我……我这就去沏茶……”周父慌乱地想溜,却被徐兴国枯藤般的手攥住衣角。徐兴国从布袋里掏出一尊彩漆斑驳的泥牛,牛蹄下依稀可见“同治三年徐”的戳记:“上个月我在古玩街收了四十三个赝品,每个都带着你们家的黄泥味。”
暮色漫过晾在竹竿上的彩绘牛群,徐兴国从怀里摸出一块油纸包着的土胚。“这是你半年前捏的,我在成都三义庙捡的。知道为什么能认出来吗?”他掰开泥块,露出内里交错的草茎,“只有新都水土养得出这种韧草,这才是泥塑的魂。”
周刚强忽然想起父亲总念叨“老艺人说要用陈年稻草”。他颤抖着翻开工作台下的陶罐,陈年稻草的清香混着潮湿的土腥扑面而来——原来那些看似荒诞的要求,竟暗合着祖辈的智慧。
徐兴国是周刚强父亲兜售泥塑公仔的买家之一,但直到今天,周刚强才知道,这个尖酸刻薄的批评者竟然是货真价实的非遗老艺人。
徐兴国直接表明来意:“让这孩子拜我为师吧!”周父皱眉道:“老先生,我家贫寒,付不起学费呐。”他不仅吝啬学费,更害怕没了忽悠儿子的生财门路,那表情如同江郎才尽中被父亲拉去题诗挣钱的孩子,满心算计。
徐兴国却不以为意:“无需学费,这孩子跟我学艺后,我每月还可给补贴,1000元够不够?若你应下,先给你付一年的。”对于年收入不过两万有余的家庭来说,这的确是“难以抗拒”的诱惑。毫无悬念,年仅五岁的周刚强就此成为一代非遗大师的关门弟子,就此开启他那传奇般的历程,宛如凤凰涅槃,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之路。
周刚强拜入徐兴国大师门下后,他的天赋才情如春日新笋般迅速拔节。强烈的兴趣爱好加上持续不断的努力,让他的手艺水平突飞猛进。他就像一块吸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每一点技艺的养分。
周刚强后来读书,从小学到中学,各科成绩也相当优秀。到了高考时,他完全可以去读著名名牌大学的雕塑专业。然而,命运总爱在关键时刻拐个弯。徐大师的一句话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那些所谓雕塑大师,他们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你换一个专业吧!”这话语虽短,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刺入周刚强的心中。
徐大师递给他一本画册,上面满是当代大师的名作。周刚强翻阅之后,心中那报考雕塑专业的念想如同秋日的落叶般飘散。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首先确定了要去南方大城市广州,然后才征求老师的意见:“老师,我的泥塑,最欠缺的是什么呢?”
“衣服!”徐兴国的回答一针见血,“你对人物的表情神态已经把握得非常好了,但是,你对古人的服装衣着,却抓不住那种神韵,虚有其表。”这话虽然难听,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周刚强心中的迷雾,让他眼前一亮。
于是,他报考了华南农业大学服装学院。在他的观念里,农业大学自然跟自己喜欢的泥巴属性相近,而服装正是自己所欠缺的。在这里,他的本科成绩依然鹤立鸡群。还没毕业,就有好几个研究生导师争着要收他为徒。毫无意外,他获得了推免资格,并且选择了王隽谦作为自己的研究生导师,因为王隽谦做古代服装研究,正好是他最希望学习的方向。
小刚和小娜是同一届研究生,但两人身份不同。小娜属于调配生,而小刚则是推免生。在研究生群体中,存在着一条无形的鄙视链。调配生处于鄙视链的最底端,推免生则站在顶端。
小刚喜欢小娜,主要是被她身上那种天生的刺绣绣娘的优雅气质吸引。他对小娜的艺术水平其实并不怎么看得上,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无法抗拒她的魅力。
小娜对小刚却是全方位的关注,尤其是对小刚捏的泥塑公仔的水平,简直惊叹不已。尽管她并非这个领域的专家,但周刚强作品中的神韵是隐藏不住的,让人不由自主地迷醉其中。
有一天,周刚强见小娜盯着自己的泥塑公仔发呆,以为她看出了不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的泥塑公仔,服装绘画是有些欠缺……”
小娜脑子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何必给手办画上衣服呢,直接做件真衣服,穿在手办身上不是更好吗?真正的衣服,才有真正的神韵,那是绘画不出来的。”
“真正的衣服?”小刚深以为然,但随即愁眉苦脸起来,“手办这么小,等比例做出来真正的衣服,何其困难?”
“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做刺绣的绣娘吗?”小娜爽朗一笑,立即动手开始给小刚的手办做衣服。刺绣本就是一项精细化的工作,对于手艺精湛的绣娘来说,这种挑战虽难,却难不住她。
几日之后,小娜就把几套逼真的衣服做了出来,给手办穿上后,真可谓是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就像那“如虎添翼”的蛟龙,手办的神韵被彻底激发出来,真真是活灵活现,仿若真人。王隽谦教授见到后,也是敏锐地发现了其中蕴含的商机,于是把这些成果全都包装成“王隽谦工作室”的最新力作,举行了盛大的发布会。也正是借着这个创意,王教授那之前几年一直处于不温不火的公司在商海扬帆起航,不仅开始盈利,在业界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