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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八十五章

  雨,终于停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则好消息,翟老退烧了。

  “老师,外头凉,您再披件衣裳。”

  “郑华,辛苦你们了。”

  翟老心里有愧,人,是他带出来的,出了意外,这责就得他来背,可他却偏偏在最紧要的关头病倒了。

  好在,这次恢复得很快。

  站在二楼阳台上,清晨山间的空气,被大雨一连清洗了多日,这会儿吸入肺中,凉丝丝的,头脑也随之清醒了几分。

  “老师,不管怎样,您都不能倒下,我们……可都指望着您呢。”

  “我老了,你们也不再是孩子了,是老师耽搁了你们,老师比不上那位罗工。”

  罗廷锐比翟老年轻很多,算是后起之秀,可现如今,他那边的发展反而更好,尤其是他带出来的能够独当一面的学生,更多。

  “那边可辛苦了,简直不把人当人用,老师您是心疼我们。”

  “玉不琢不成器,终究是我做得不够好,没给你们足够的锻炼机会。”

  “那也得是玉,也就老师您不嫌弃我这块笨石头。”

  传统的师徒关系,远胜过父子,此时这里就他们二人在讲话,倒也不用扯些虚的,都是真情实意。

  在郑华的搀扶下,翟老来到楼下。

  两具遗体已被送了回来,长凳拼接为床,铺着草席,盖着白布。

  翟老伸手抓住主人家的手,歉然道:

  “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谁也不愿意出这种事,再说了,借死不借生,这点方便还是要行的。”

  “谢谢,谢谢。”

  翟老走到草席前,伸手揭开白布,看过两位弟子的遗容,随即将白布放回,闭上眼,眼角有晶莹润出。

  “老师,钱莹和吴澜……”

  “镇上可以停么?”

  “镇上……”

  赵毅这时走出来,主动接话道:“镇子太小,就一个诊所,县里的医院才有太平间。”

  翟老对赵毅笑着点点头,然后对郑华道:“那就把他们先安置到县医院吧,过阵子请他们父母过来,看最后一眼……我到时候也得在旁边跟着,给人家父母当面赔个不是。”

  大夏天,尸体的长途运输很不方便,眼下欠缺这种客观条件,再者,公家单位的搞遗体运送回乡确实不宜,基本都是火化后将骨灰带回家安葬。

  “好的,老师,等那边路通了,我就马上安排车。”

  赵毅再次开口道:“我刚从省道那儿回来,看见上头的车已经在动了,估计中午就能恢复通行,也不用再找车了,我那卡车不是现成的么,中午我就把他们送县医院去。”

  翟老:“那真是麻烦你了。”

  赵毅:“应该的,应该的。”

  翟老:“郑华,你陪着一起去,安排好。”

  郑华:“放心吧,老师。”

  翟老在旁边坐下,手里捧着茶杯,旁边就是两位逝去弟子的遗体。

  赵毅又一次凑过来,说道:“老先生,我昨儿凌晨醒来,用老家秘方熬了些药,您也来一碗吧。”

  “药?”

  “就是寻常补气血的,我那个倒霉弟弟,自幼容易生病,可难养活,所以我会时不时熬些药来给他喝喝,还真有效。”

  “不必了,这多……”

  “反正熬得多,他也喝不下,您要是信得过我,就来一碗,放心,药性温和,不是什么大补的,再说了,名贵的药材,咱也用不起。”

  “小赵啊,你这就太自谦了。”

  这年头,大车司机收入可不低,而且翟老也看出来了,赵毅身上可丝毫没钱磨子压手的样子。

  “嘿嘿,车还是借钱买的,边开边还买车的钱,爹妈生病走时欠的债也没料清,再说了,弟弟还在上学,上完学后还不晓得去哪里工作,到时候安顿下来和娶媳妇儿,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得提前存着。”

  “那你呢?”

  “对对对,还有我自个儿呢,我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了,也得存钱,保不齐以后我还不止娶一个呢。”

  “呵呵呵。”

  翟老和旁边的郑华都笑了,算是暂时冲淡了悲伤。

  赵毅从主家厨房里端出两碗药,一碗给翟老,一碗给郑华。

  他没说假话,是真特意提前熬的。

  翟老凑近药汤,闻了闻,然后对着嘴,开喝。

  郑华想劝阻,可见老师这样子,自己也不再犹豫,喝了一碗。

  不仅不苦,入口回甘,喝下去后还沁人心脾。

  “真是太谢谢你了,小赵。”

  “哪儿的话,真是哪儿的话,出门在外的讨生活,就靠搭把手相互扶持,再说了,也不知怎么的,第一眼瞧见您后,就对您感到亲近,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起初,听姓李的说起关于翟老的特殊感觉时,赵毅还只是猜测。

  那晚给老人家施针救治,听到老人家那梦呓,赵毅只觉得脑袋轰轰。

  虽然很不可思议,更匪夷所思,可都到这一步了,甭管最后具体是个什么情况,马屁提前拍起来,准没错,有屁无患。

  翟老:“是啊,缘分,缘分呐。”

  赵毅见火候差不多了,就故意道:“你看,我和我弟弟爹妈走得早,这辈子也没个依靠,有时候夜里想起已走的爹娘,才觉得都模糊了他们的模样……”

  翟老:“那这样吧,我和你弟弟结个干亲吧。”

  赵毅:“……”

  他妈的,是我想和你认啊,和那姓李的有半毛钱关系?

  他又不能开卡车送尸体,也没凌晨起来熬药,这几天,你的身体全是我每晚偷偷过来给你治疗调理,他姓李的除了第一晚来了一次,其余时间都在屋里睡大觉!

  翟老见赵毅不语,就说道:“我年纪大了,过不了几年就退了,但你那弟弟,真的是块读书的料,跟你跑车着实辛苦,得好好培养才行,不然就可惜了。”

  除了父母长辈会对自家小孩有滤镜外,外人,尤其是做过老师的,对孩子的智商其实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

  尤其是,翟老曾亲自与那少年下过棋,切身感受过那孩子的心算能力。

  赵毅:“您说得对,就按您的意思办,说到底,是我们高攀您了。”

  唉,怎么什么好事都落到那姓李的头上了?

  最可气的是,赵毅清楚,姓李的还真懒得去和这老人攀干亲或者以后当老人的学生。

  事实上,姓李的早就是那位的实际传承者了。

  真正迫切需要这份特殊关系的,是他赵毅,他得靠这份新建立起来的情谊,去对冲掉那对狗懒子。

  整个上午,赵毅都在旁边陪着,想再串串话,他对人心的洞察能力远超谭文彬,缺点在于他就是看得太准确了,反而失了谭文彬的那种共情。

  可惜,翟老没太多说话的心思了,只是坐在那里,发着呆。

  临近中午,赵毅与郑华等人一起将遗体搬上卡车,然后开车走回头路,去了就近的县里。

  李追远在这时下了楼,他是故意给赵毅腾出的机会,而且,他本意也不愿意与翟老有过多交流,人家真要问起你小学考试成绩,那就没办法圆了。

  不过,特殊的关照与偏爱,是货真价实的。

  哪怕少年尽量避着老人,可也架不住老人要主动找他。

  “小远,来,到爷爷这里来。”

  李追远走了过去,坐下,被老人握住手。

  李追远姓李,赵毅姓赵,这名字介绍一开始在第一顿饭拼桌时就没做隐藏。

  哥俩姓氏不同,赵毅也给出了解释,说他爸是入赘,第一个孩子跟妈姓,第二个跟爸姓。

  反正在编排自己父母的这件事上,赵毅向来无压力,谭文彬更是曾撞见过赵毅在自己父母名字上画叉叉。

  一般在这时候,贴心懂事的孩子该出声安慰的,童言不仅能无忌,还能更暖心。

  可李追远只是坐着,没主动说话。

  翟老发出一声叹息:“年纪越大,就越觉得年轻的可贵,年纪轻轻的就走了,实在是太可惜了,人生路上还有很多风景,他们还没来得及看。”

  李追远点了点头。

  翟老:“年轻时,我也很怕死,等到我年纪越来越大后,我发现……”

  说到这里,翟老顿了顿,侧过头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少年,示意他接下去。

  难得的天气放晴,屋主人他们都出去忙活田里的事儿了,翟老的其他学生们也都跟坐卡车去给师弟师妹送行。

  屋子一楼厅堂里,这会儿只有李追远与老人。

  而这问话的方式,让李追远察觉到,那种特殊的感觉,又一次来临。

  接下来,与自己对话的是这个老人,却又不是真正的他。

  少年接话道:“更怕死了。”

  “呵呵呵。”翟老笑着点点头,“是啊,年轻时的怕死,只是单纯的怕,其实并不懂死亡是什么,觉得距离自己很远。

  就像翻看一本有趣的故事,刚开篇时,察觉底下还有这么厚,心里就很踏实。

  可越往后看,上面变得越来越厚,下面变得越来越薄,中间有事间断,等忙完了再拿起书去找寻上次读到的地方时,都用不着正着翻了,从后头倒着找更容易。

  越是到这时候,就会有越多的不舍和遗憾。”

  “翟爷爷,您的意思是,活得越久,遗憾就越多?”

  “嗯。”

  “那如果继续活下去,生命里,不就堆满了遗憾?”

  翟老怔住了。

  李追远继续道:“老师教过我们,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如果周围都是遗憾,那遗憾,就不再是遗憾了,也不值得遗憾。”

  翟老沉默,似在不断品味着这句话。

  在李追远眼里,翟老先前的感慨,是在抒发自己年纪大了,不能再继续投身入建设事业之中,甚至可能没办法看到梦中希冀的那个场景出现。

  同时,还有另一层意思,这何尝……不是为自己长生所找的一个理由。

  良久,翟老伸手抚摸少年的头,缓缓道:“少年不识愁滋味。”

  说完后,翟老就闭上了眼,像是要结束这段“特殊的对话”。

  李追远则趁着这股感觉还没彻底消散,抓紧开口道:

  “能努力做成的事,就不要想着拖给下一代;可人力有穷时,难免力有不逮,相信后人的智慧,有时不是推卸责任,而是对自己的一种释然与对未来的祝愿。”

  薛亮亮以前最喜欢说的就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他还说,这世上最大的勇气,就是你明知道自己不是能看见结果的那一代,却也依旧在为了后代人能看见,埋头继续努力。

  这是对翟老的宽慰。

  一样的,也是对那位的宽慰,在这里,李追远取巧了。

  赵毅怕那位怕得要死,得为自个儿和阖族求活,李追远也得为自己这一浪争取更好的局面。

  阴萌因血脉问题的突然爆发,倒下了。

  那接下来,自己这个“实不副名”的传承者身份,就得着重加以利用。

  毕竟,等真进了丰都后,那些存在的限制就会少去很多,想再像那晚那般,借力打力取得效果,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再者,李追远也从未想过能单纯靠武力去征服丰都,靠团队的拳头去压制大帝。

  至少,现在的自己,不行。

  翟老本已闭起的眼睛,再次睁开,他喃喃道:

  “小远,你说我能相信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么?”

  “不然呢?”

  “呵呵,是啊,不然呢,我老了,也活得够久了,也是该……”

  这时,翟老的眼里流露出一抹深沉,他低头,仔细注视着少年的眼睛。

  “翟爷爷……”

  “爷爷我有个同事,听说他收了个关门弟子,年岁小得很,那弟子好像也挺争气,时常被他拿出来炫耀,这会儿,已经在到处跑实习了,而且去解决的,都是那种比较棘手的工程难题。”

  李追远知道翟老说的是罗工,也就是自己的老师。

  但这一刻,翟老的目光与语气,给少年带来了极大压力。

  因为,另一层意思下,罗工代指的,其实是……

  “小远,我和你那哥哥说好了,你要好好念书,等爷爷这里的工作处理好了,闲下来了,可以亲自教你。”

  翟老的手,轻抚着少年的脸颊。

  “你是爷爷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如果以后你能成为爷爷的学生,爷爷再遇到那位同事时,就有的说道了。”

  不等李追远再做回应,翟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目光里的幽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倦容。

  “小远,扶爷爷上去躺一会儿,爷爷累了。”

  “好的,爷爷。”

  李追远搀扶着翟老上楼,进入房间,等老人躺下后,李追远转身向外走,刚到门口,翟老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孩子,你真的知道我想看见的未来,是什么样子么?”

  李追远回过头,发现躺在床上的老人已闭上眼,睡着了。

  走出房间,关上门,回到自己房间后,少年在床边坐下。

  脑海中,继续复盘先前的每一字每一句,结束后,少年走到床头柜,拿起一个昨晚赵毅采摘回来吃到就剩下一个的苹果,咬了一口。

  少年皱眉……好酸。

  应该是果子品类的和栽种的问题,不是自己恰好拿到一个酸的,而是赵毅昨晚吃第一口时就酸了,结果那家伙硬是一晚上连吃了好几个,就为了骗自己上当酸上一口。

  看着手中这个酸涩的苹果,一如自己对翟老,不仅没有掌握感,反而失控感满满。

  “你说得对,我确实还看不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

  “怎么不坐飞机,改坐火车了?”

  “飞机太快了,坐火车慢一点,但正好能让您好好休息一下。”

  听了薛亮亮的解释,罗廷锐点点头:“行吧,也对。”

  在工作习惯方面,罗廷锐和薛亮亮属一脉相承,都是忙起来就没边际的那种,就算想要休息,也得给自己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二人走入火车站,找了位置坐下,然后都习惯性地拿出文件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后,罗廷锐将手里文件都递给薛亮亮,自己仰着头,揉了揉脖子。

  丰都那里的事很重要,为此不得不从繁琐的工作中抽出身来,既然抽出来了,也就能喘口气。

  摸了摸口袋,罗廷锐站起身,准备去卫生间边上抽根烟。

  薛亮亮起身,准备陪同。

  “你坐着吧,我去去就回。”

  薛亮亮坐了回去,然后回头看了一眼。

  后背靠墙,香烟点燃,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时,目光看向前方拥挤的火车站人群。

  紧接着,罗廷锐看向了就站在自己不远处,身穿偏白色旗袍款式、留着一头长秀发的温婉女人。

  女人小腹微微隆起,应是有了身孕。

  罗廷锐马上将手里才吸了一口的烟掐灭,往回走的途中,买了两瓶饮料,坐下后递给薛亮亮一瓶。

  扭开瓶盖,喝了一口,目光再往自己先前所站的位置逡巡,没能再看见那个女人。

  进站了。

  师徒二人是卧铺车厢,且都是下铺。

  放下行李,脱去外套,罗廷锐已打起了呵欠,道:“终于可以好好睡个长觉了。”

  “老师您的确需要休息,师母说您上次被强制带去体检,身上的问题很多,都是累出来的。”

  “现在不比在学校啊。”罗廷锐将外套挂起,“还有,你也好意思说我,你自己呢,都多久没见你休息了?”

  “我还年轻,扛得住。”

  “年轻不是糟蹋身体的理由。”

  “您不能以身作则,这种教育,对我就没用。”

  “臭小子,我是结了婚也有了孩子的,你呢?老大不小了,真不考虑考虑?”

  “不急。”

  “安排的相亲你也不去。”

  “工作忙,一想到手头上没做好的事,就懒得再去认识新人了。”

  “我前阵子听小冯说,有个姑娘主动约你吃饭,还偷偷去你住的地方帮你整理内务?”

  “不是一个姑娘。”

  “呵,你还真挺抢手,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这时,那位身穿旗袍的温婉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车票。

  罗廷锐见状,直接指了指自己的下铺:“同志,这个下铺给你吧,你的铺位是哪边?”

  女人伸手指了指薛亮亮上方的那个铺位。

  “好。”

  罗廷锐准备爬上去。

  “老师,我上去,你睡下面吧。”

  “我睡了就不下来了,图个清静,别争了。”

  薛亮亮就没争了。

  很快,罗工的呼噜声就传了出来,还挺响亮。

  火车发动,这间软卧就四个床铺,另一张票应该没卖出去,在当下,软卧票对大部分人还是有些过于奢侈了。

  也就是罗工积攒了太多疲惫,又晓得接下来火车行驶途中不会有人来找自己,找到自己他这会儿也没办法开展工作,就睡得格外香甜。

  因此,他不晓得,就在自己的铺位之下,自己的学生与那位“素未谋面”的孕妇,睡在了一起。

  她的身子很软、很凉,也就只有微隆的肚子那里还带着些许温热。

  好在,薛亮亮早就适应了她身上的温度,后来还极度想念。

  俩人以往都是在江底见面,这还是第一次一同并行于陆地。

  薛亮亮发现,自己心底踊跃着强烈的期待与惊喜,心中涌现出想与她以后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憧憬。

  二人没有言语,只是轻轻搂抱着,女人的手轻抚着男人的头发,看着男人渐渐进入梦乡后,她嘴角就露出了一抹微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笑意更为浓郁。

  罗廷锐真是一直睡着,没下来过。

  薛亮亮睡好后,就起身,轻轻翻阅文件,女人则依偎在他身侧,安静陪着,不做打扰。

  直到……火车在没有站台的前提下,忽然停了下来。

  乘务员来通报情况,说是前方隧道发生坍塌,正在抢修,火车得停在这里很久,着急行程的乘客,可以在这里进行退票,自己在附近找其它交通工具。

  “亮亮,我睡了多久?”

  “快一天一夜了。”

  “睡了这么久啊。”

  罗廷锐从上铺爬了下来,着急去上了趟厕所。

  打开厕所门,出来时,发现薛亮亮就在门口等着自己。

  “前方多久能抢修好?”

  “估计要挺久。”

  “不能耽搁行程,我们下车吧。”

  “是我疏忽,早知道坐飞机了。”

  “呵,你让我选的话,我还是希望能睡上这个好觉,整个人像重新活过来似的,而且咱们那间车厢就算没开窗子,里头也一点都不闷热,凉飕飕的,被子一裹,睡得可真舒服。”

  二人收拾行李,下了车。

  火车虽然没停在站台,但也没停在无人区,铁路挨着的就是一座县城。

  这会儿,有不少乘客也离开火车,向下走去,人群乌央一片。

  罗廷锐停下脚步,抽出一根烟,放嘴里刚点燃,转身一看,那位温婉孕妇,又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罗廷锐嘴里闷着这口烟,挪出去好几步,对着天空吐出。

  薛亮亮走上前,假装与女人说着话。

  等罗廷锐走回来时,见女人还没走,就问道:“同志,你去哪儿的?”

  薛亮亮帮忙回答:“也是去丰都的,跟咱们顺路,本都是打算先到山城,再转车。”

  罗廷锐点点头,对女人道:“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如果你信得过我们,就和我们一起找车走吧。”

  女人点头道:“好,谢谢。”

  “亮亮,得辛苦你找车了。”

  “老师,我觉得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你饿了?”

  “是您饿了。”

  “哦,对,还真是饿过劲了。”

  找了个馆子,三人一起吃了饭,饭后走出饭店,天已经黑了。

  罗廷锐:“这下子,不好找车了。”

  这时,一辆看起来像是出租车却没挂出租车标识牌的车辆在三人面前停下,司机摇下车窗,露出一张化了妆的女人脸,问道:

  “要去哪儿?”

  罗廷锐:“要走长途。”

  女司机笑道:“那就走呗,估个价就行。”

  薛亮亮上前去讲价,然后招手示意上车。

  “亮亮,你坐后面,我坐前面。”

  “好的,老师。”

  三人坐上车后,车子发动,驶出。

  也不知道是车的原因还是女司机的技术好,总之,车开得很平稳,且闻不到什么油烟味儿。

  伸手摸了摸前面的出风口,还有冷气打出来。

  可惜了,自己在火车上睡了太久,这会儿肯定是睡不着的。

  谁知,刚可惜完没多久,罗廷锐就睡着了。

  薛亮亮指了指前座,看向女人。

  女人摇头,示意不是自己让他睡着的,他是自然睡。

  薛亮亮笑了笑,老师积攒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这次出来还真相当于放空疗养。

  从包里拿出水果,薛亮亮一边剥着一边喂给她吃。

  一路睡觉的老师,倒真是给小夫妻俩提供了极大独处的方便。

  偶有其它车辆经过,也都是正常会车。

  直到有一辆做运输的面包车过来,后头装的都是成箱成箱的护身符佛珠等一系列寺庙器物。

  开车的是对夫妻俩,妻子对丈夫说道:“我看那佛珠挺好看的,交货时能不能跟主家买一个?”

  丈夫笑道:“自个儿偷偷拿一个就是了,反正主家也不会在意。”

  妻子:“这东西还能昧的?”

  丈夫理所应当道:“有什么不能,都是厂子里的货,便宜得很,可运到庙里去,说是开过光的,那价格可就不知翻多少倍了。”

  妻子:“可我们不是从厂里接的货,是从一个庙里接的送去另一个庙。”

  丈夫:“有什么区别,估摸着两间庙是同一个老板自个儿串货呢,现在景区里很多道观寺庙,背后都是私人承包的。”

  妻子:“被你说得都没意思了。”

  丈夫:“本来就没什么意思,我是不信这个的。”

  妻子:“多少还是得要点忌讳的。”

  丈夫:“要我信,可以啊,呵呵,哪天开夜路让我撞个鬼,我立马就信。”

  这时,对面过来的车让丈夫有些奇怪,他的车灯打在对方车上,反光的方式有点不寻常。

  丈夫:“这是什么车漆?”

  会车时,丈夫扭头看去,妻子也习惯性看了过去。

  随即,夫妻二人眼睛瞪大,嘴巴张开。

  隔壁车道的那辆车,在行驶过程中,车形不断变化颤抖,这哪里是铁皮车的样子,更像是纸糊的。

  “哗啦啦!”

  这一连串的脆响,像是纸张在被不断地摩擦与拍打。

  对面那辆车的女司机,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也在会车时扭头看向了他们这边。

  女司机……不,这哪里是什么活人司机,分明是一张纸人的脸,涂抹着渗人的浓郁颜料。

  “嗡!”

  会车结束。

  丈夫马上将面包车停靠到路边,双手抓着方向盘,不断喘着粗气。

  妻子也处于失神状态,良久,她开口道:“我刚刚是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对吧?”

  丈夫咽了口唾沫,马上坚定地道:

  “珠子,串子,甭管什么,买,买一套,买一套!”

  深夜,罗廷锐睡醒,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亮亮,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能睡。”

  “挺好的,老师,正好养足精神去应对接下来的工作。”

  “是啊,到丰都后,就能看见小远了,这孩子,我还真是想他。”

  习惯性摸向口袋,可一想到是女司机的车,车内还如此干净,外加后头还坐着个孕妇,罗廷锐这个老烟枪只能把烟盒又塞了回去。

  女司机似是察觉到了罗廷锐的动作,开口提醒道:

  “车内禁止吸烟。”

  罗廷锐:“嗯,不抽。”

  薛亮亮问道:“老师,你饿了没有?”

  罗廷锐:“你包里有吃的么,给我拿一些。”

  薛亮亮:“看看路边能不能有个吃饭的摊子,还是吃点热汤水的,人舒服些。”

  罗廷锐指着窗外道:“黑灯瞎火的这条路,你还想有热气腾腾的路边摊?”

  车速放缓,正好是罗廷锐手指的方向,有一张木质小推车停在路边,挂着个灯笼,灯笼上写着“面条、馄饨”。

  罗廷锐:“居然还真有?”

  三人下了车,薛亮亮要了三碗馄饨。

  罗廷锐皱着眉,仔细观察着这个馄饨摊,看起来极为正常,城市里的夜晚,其实会有不少这种行走的摊子。

  可问题是,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啊,谁会跑这儿来卖馄饨?

  老板系着个白围裙,个头不高,手脚很利索,馄饨煮好捞起来入碗后,开始烫肉沫,往里头倒入黄酒,烫熟后分别加入三碗馄饨中,最后再在上头撒上小虾米,点上香油。

  “真香啊。”

  薛亮亮接过馄饨,直接吃了起来。

  “亮亮……”

  罗廷锐想提醒一下薛亮亮别这么着急吃,再看看,可看着亮亮和那女人都吃得很正常的样子,他也就渐渐放下了戒心。

  老板一边捅着炉子里的炭火一边说道:“正好从城里回老家,想着路上能不能试着卖卖,没想到生意还真不错,特意停车下来吃馄饨的很多。”

  罗廷锐低下头,吃了一个馄饨,发现味道极为鲜美,当下也就顾不得其它了,也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时,罗廷锐回头看向依旧坐在车里的女司机:

  “师傅,你也下来吃一碗吧?”

  “不吃,不饿。”

  罗廷锐继续吃了起来,薛亮亮先吃完了,又要了两碗,自己和老师一人多一碗。

  三人吃完后,上车,继续行驶。

  罗廷锐慵懒地靠在座椅上,一脸心满意足。

  虽说这次出来,遇到的意外不少,可都被很快解决,一点都不麻烦。

  这刚吃饱,困意就又再度袭来。

  罗廷锐打了个呵欠,说道:

  “亮亮,我都觉得自己要成猪了,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老师,这是神仙都羡慕的生活。”

  馄饨摊老板继续推起小推车赶路。

  月光下,他矮小的身形正变得越来越白,围裙摆下,摇晃出一条长长的尾巴,身上也慢慢长出了细细的白毛,这已经没有多少人样了,分明是一只硕大如人形的白老鼠。

  只是,这老鼠一点都不脏,甚至显得格外干净。

  乡野之中,有这种特殊的食郎,似妖非妖,似鬼非鬼,它们出没于平和安定的乡村,收集各家干净的供品做成食物,再进行叫卖。

  辛辛苦苦,不害人,只为赚取中间这点点功德差价,而且有时候也会充当打更人的角色,守护预警。

  不少地方农村的老人,普遍在小时候都有相类似的经历,那时候油水儿少,日子不富裕,能撞见食郎吃到他一份热食,足以让孩童时的他们记上很久很久。

  只是现在人们普遍生活条件好了,且人口也正在不断向城市聚集,农村里的这种食郎,就渐渐少了,越来越难以碰到。

  白老鼠将小推车推到一座坐落于田里的独间小庙前,先挑选了一下上面的供品,只取了还干净的食物,那些已经变质了的,它就拿起来放嘴里咬一口再放回去,只为留下老鼠牙印,示意供奉者该更换供品了。

  做完这些后,白老鼠坐在门槛上,抽出一把蒲扇,给自己扇着风。

  两颗绿幽幽的眼珠子,忽闪忽闪,鼻子里也喷吐出鼻息,一副很生气不满的模样。

  “你是娘娘了不起啊,哪有强行让人出摊的,哼!”

  前头,有一辆挂着山城车牌的中巴车停在路边,正在修理,车上还坐着不少乘客。

  女司机将车停下。

  罗廷锐透过车窗,问道:“需要帮忙不?”

  正在维修的师傅说道:“不用,快弄好了。”

  坐在后座的女人,伸手推了推薛亮亮,然后看向车外。

  薛亮亮会意,对罗廷锐道:“老师,我们换这辆车吧,先前我和人家商量好的,也就开出这么一段距离。”

  罗廷锐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女司机开长途,确实容易不安全。

  三人拿着行李下了车。

  那师傅刚把车修好,正在将工具放回去,见罗廷锐走了过来,就笑着拔出一根烟递给对方,道:

  “已经完事儿了,不用帮忙,谢谢啊。”

  罗廷锐压下对方的烟,拔出自己的递给对方,道:

  “是我们现在需要帮忙。”

  对客运车辆而言,始发站接人和中途接人,本就没什么区别,自己接私客的话,收益反而更高。

  师傅收了车费,三人很快就上了车,后两排有空位,薛亮亮和孕妇坐最后头,罗廷锐坐前一排。

  薛亮亮见女人有些疲惫,就伸手帮其抚去额间汗珠。

  这汗,也是冰冷的。

  薛亮亮以为女人累了,有些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女人回以温柔的微笑,一边指尖与其摩挲,一边另一只手轻抚自己的小腹。

  她知道,未来的憧憬画面,很不现实,即使她是白家镇地位最高的娘娘,可镇上传下来的规矩也能将其死死压住。

  但凡事都有例外,她已经破了很多个规矩了,镇上的其她人也不敢造次,至少,不敢明面上来反抗她。

  曾经那个一人跳下江,几乎就要将整个白家镇打穿的男人,现如今按名分地位,都只能算那个少年的“手下”。

  而自己的这个男人,与那少年的关系,是相当得好。

  不仅愿意为他去救其父母,还会叫自己“嫂子”。

  那晚薛亮亮再次跳下江,喊她上来接电话时,说“小远有话要对嫂子说”。

  这称呼,差点给她吓蒙了,以为白家镇下面有人犯了什么事,那少年打算动手收拾。

  事实证明,只要拳头足够大,少年的规矩,就是白家镇的规矩。

  自己以后,还真有机会,能够与眼前的男人,带着孩子,像正常的一家三口那般生活在阳光下。

  一念至此,女人将自己的头枕靠在薛亮亮的胸前。

  这时,罗廷锐忽然转过身向后头看来,女人马上抬起头坐直。

  “亮亮啊,你看看你大哥大有没有信号,有的话给我打个电话。”

  “好的,有信号的,老师,给你。”

  “嗯。”

  接过大哥大,罗廷锐一边按着号码一边深深皱着眉。

  刚刚那一幕,他看见了。

  他也年轻过,年轻人的那种忽然天雷勾动地火,他也能理解。

  可问题是,人家已是人妻且怀有身孕。

  路上照顾点是应该的,可真不能照顾得这么深入啊。

  亮亮啊,亮亮……

  这会儿,肯定是不方便教育提醒的,罗廷锐打算等到了丰都,女人回家与薛亮亮分开后,再好好敲打敲打这小子。

  坐在后头的女人看向薛亮亮,目露担忧,她不能对罗廷锐做手脚,所以刚刚,罗廷锐应该是看到自己与薛亮亮的亲昵动作。

  薛亮亮微笑摇头,示意没事。

  出于各种考虑,他的事,不方便让外人知道,但并不意味着,他怕被知道,哪怕那个人,是自己最敬重的老师。

  薛亮亮:“刚刚的小馄饨真好吃,我记忆里还没吃过这么鲜美的,可惜,以后怕是很难再吃到了。”

  女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许遗憾。

  早知道,就把那只老鼠攥在手里,带回南通了。

  这样他以后来南通找自己,跳江前和出江后,都能来一碗馄饨,补充一下体力。

  那辆先前乘坐的车,并未调头回去,只是将车灯关闭,静幽幽悄无声息地跟在中巴车后头。

  等到一个岔路口时,中巴车走一条,小车走另一条。

  这条路,越往里开越窄,最后成了一条断头路,前面就是一座池塘。

  小车“熄火”,就停在池塘边等着。

  一直等到天刚蒙蒙亮,几个醉汉摇摇晃晃地靠了过来,他们手臂上全是纹身,却也遮不住上头密密麻麻的细小针孔。

  看见孤单停在那里的小车,以及驾驶位上坐在那里像是睡着了的“美女”,几人脸上都露出淫邪的神情。

  当然,催动他们走到这里的,并不是他们的本意,他们每个人印堂都发深黑,像是被用墨汁点过。

  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将车门一关,就全部伸手摸向女司机,嘴里不停地发出污言秽语。

  车子莫名启动,开始向前。

  有人似是清醒了,开始后怕,想打开车门,发现车门像是被焊死了一般,根本无法打开,想摇下车窗,可车窗毫无动静。

  “噗通!”

  车子落入池塘中。

  车内,所有人都清醒了,他们正在下沉,水不断灌入。

  而那美丽的女司机,则在瞬间,被水给冲烂,化作一片一片飘浮起来的纸浆。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池塘本来不深的,可此时坠落得就如同深不见底。

  池塘边的榕树下,站着一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可如果从侧面仔细看,这面具其实与他面部血肉融成一体。

  他的手中有一串黑色的丝线,另一端延伸出去,则在池塘底,且还在不断被拉扯放长。

  他松开手指,想要将这已经废弃的丝线丢弃,然而,下一刻,这丝线像是完全变得不受自己操控一般,主动缠绕住他的身体。

  “砰!”

  他被捆成了一个粽子,强行朝着池塘拖拽,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最后只能被拖入水中。

  本是平常的池塘水面,在他落下去后,这一块区域如同沸腾了一般,他的身躯不断融化,化作一滩不断放大的黑色油污。

  其本体,则在不断下沉,像是被剥去壳的鸡蛋,显露出的是一个矮小侏儒鬼影,先前的形象,就是越是缺什么就特意补上什么。

  醉汉的尸体已一动不动地躺在池塘淤泥深处,一个个的,脸上全部定格于惊骇与狰狞,倒是都醒了酒。

  侏儒鬼影也被拉拽到他们身边,无形的锁链将其捆缚,一口小巧的红色棺材飘浮而出,镇压在了侏儒的身上。

  棺材上,刻着一个“白”字。

  正常状态下,李追远等人自然不会在意这种难缠的小鬼,可毕竟走江走多了,还真缺乏面对这种小鬼的经验。

  而白家娘娘,则深谙此道,甚至可以将鬼骗走,悄无声息地镇杀,毫不影响这夫妻首次蜜月的心情。

  “走了,阿友,上车,咱们该上路喽。”

  赵毅挥了一下手,示意林书友赶紧上车。

  林书友:“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赵毅:“多新鲜呐,你当我们是要去什么吉利的地方么?”

  翟老他们所乘的大巴车在前面,赵毅就故意开着货车跟在后头。

  连日大雨,道路虽已复通,但造成的破坏仍未完全清理,有不少地方仍需要单行道互等交替通行。

  车速,就不可能快起来。

  李追远坐在副驾驶位上,手里拿着一本地图册,是翟老送的。

  赵毅开车的同时瞅了一眼:“什么秘籍?”

  李追远挥了一下。

  赵毅:“我的意思是,里面兴许有什么暗示线索。”

  李追远摇摇头:“同一款地图册,我导师在我上大学前就曾送过我,儿童读物,用以激发专业兴趣。”

  赵毅:“说真的,你这脑子,跑去上学不无聊么?”

  李追远:“不无聊,每堂课都很有意思。”

  赵毅有些不信道:“现在大学水平这么高了?”

  “嗯。”

  赵毅不知道的是,李追远手上有一份全校的课程表,每天都挑着自己感兴趣的课去上,自然会很有意思。

  反正,他又不用担心挂科,甚至都不用去期末考。

  夜里,大巴车进了服务区,只略作休整,并未做过多停留,就又重新上路了。

  赵毅回到车上,重新发动车子,跟了上去。

  李追远将赵毅买回来的馒头对后车厢的同伴进行分发,还有几大包的榨菜,上面印刷着广告标语:中国榨菜之乡——涪陵。

  赵毅:“我看前车上也买了,就跟着一起买了,你尝尝怎么样?”

  李追远:“好吃的。”

  少年一边吃着馒头就榨菜,一边拿出罗盘,指针指向斜前方,轻微摇晃。

  “正前方,可能有问题。”少年推算了一下后,又报出了距离。

  赵毅:“那很可能是下一个服务区。”

  按理说,刚停过一个服务区,没必要接下来还要再停,可前面的大巴车还是驶进去停了。

  车门一开始,郑华和几个师弟就拿着卷纸,奔向服务区的厕所。

  翟老并未下车。

  李追远:“要么是上厕所的某个人遇到问题,然后混入了团队;要么是声东击西,会有东西趁现在朝着大巴车内的翟老下手。”

  赵毅:“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现在得分头行动,我负责保护翟老,小远哥,你带人去厕所。”

  “你现在状态最好,你去厕所吧。”

  “呵呵呵。”

  赵毅没做辩驳,也拿了一卷纸,下车后跑向厕所。

  李追远下车,走上前面大巴。

  翟老一个人坐在座上,手持手电,照看着自己腿上的一份图纸。

  直到李追远走到跟前,翟老才反应过来。

  “小远,要不你就坐车里,和我们一起吧,反正都是要去丰都。”

  “不了,我还是坐卡车吧,我怕我哥没人聊天会疲劳驾驶。”

  “行,是你考虑得周到。”

  “他们……”

  “上一个服务区,郑华买了些好看的果子,说是当地特产,他们都吃了,就我没尝,应该就是吃了那个闹了肚子。

  你看,就是那个。”

  李追远目光看去,小竹筐里还有好几个,乍看像桃,颜色无比艳丽饱满。

  “翟爷爷,这是哈儿果,是不能吃的。”

  “哈儿?”翟老微微思索,随即明白了这个方言词,“贴切的,花钱买这个的,都是哈儿么。”

  “山城街头很多卖这个的,本地人不买,都是游客买。”

  “你还去过山城?”

  “去过,跟着我哥的车,我去过很多地方。”

  “行万里路是要的,但你现在还是需要一个稳定的学习环境,有了足够的认知世界的知识,再去行万里路,才能不仅仅是看风景。

  就比如爷爷这里的这份图纸,你能看得懂么?它,也是风景的一部分,一般人可欣赏不到。”

  老人只是想要举个例子,顺便给孩子心底埋下一颗种子,这样以后选择行业时,就能有偏向性。

  快到丰都了,也将要和罗工亮亮哥他们汇合,李追远也就没必要继续再藏着了,伸手指到图纸上的一处位置:

  “翟爷爷,这里标算错了。”

  翟老低头看下去,随即皱眉道:“这个朱强,居然粗心到这种地步。”

  随即,翟老像是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用疑惑地目光看向身前的少年。

  “小远,你能看懂这图纸?”

  “嗯。”

  “你是怎么……”

  话还没问完,外头就传来一声“轰!”

  紧接着,有人在喊:

  “厕所塌了!厕所塌了!”

  得益于现阶段服务区的建设不完善与不规范,厕所很是偷工减料,因此不用担心上头的砖瓦会砸死人,可问题是……它下面也塌了。

  因此,虽然救援的难度不大,但真膈应。

  服务区里的工作人员加热心的车主,一边施救一边干呕,把下面快腌入味的倒霉蛋,一个接着一个拽上来。

  全部拽完后,还有几个人拿着长杆子在里头搅了搅,确认没有遗漏。

  郑华、朱强他们这帮人,全在此列。

  见全都没生命危险都清醒着,翟老是又好气又好笑。

  深夜混在人群中的林书友倒是很兴奋地清点着人数,期望能看见三只眼的身影。

  可惜,赵毅并不在里面。

  童子的声音响起:“他在西边,你往下走,那里有鬼气。”

  林书友走了过去,弯腰侧身,滑下斜坡,这儿又出山溪。

  阿友本以为三只眼在这里偷偷摸摸地做自我清理,谁知赵毅蹲在溪边,洗着一条黑漆漆长长的东西,像是被裁成细条的海带。

  “你来得正好,帮我好好洗洗,这东西臭死了。”

  “我不要。”

  “这又不是嫂子,你不要什么?”

  “三只眼,你……”

  “快洗,我去抽根烟,刚可真熏死我了。”

  林书友没办法,只能蹲过去洗了起来,这玩意儿入手油腻腻粘乎乎的,鬼气弥漫。

  赵毅去保护厕所里的人去了,一进去,他就察觉到了下面有动静。

  也是那玩意儿倒霉,刚探出头,就被赵毅给攥住了。

  怕自己恶心,赵毅还提前将草纸垫在手里,然后边捂着鼻子边往外拔。

  这一拔不要紧,谁知道这东西身体其它部分竟附着在这厕所建筑内部,当赵毅把这玩意儿给拔出来时,厕所也随之崩塌。

  脏污淹不死人,可这浑身鬼气的东西要是不断扩散,那是真会要了普通人命的,他就赶紧把这东西封印起来,跑溪水里进行清洗。

  林书友:“洗好了。”

  赵毅叼着烟走了过来,弯下腰,在这东西身上进行剥找。

  林书友:“这是什么东西?”

  赵毅:“你不知道?”

  林书友:“官将首又不去厕所抓鬼。”

  赵毅:“这是一种诞于污浊之地的邪秽,是一种脏鬼,有时候上厕所时,要是感觉到屁股被人摸了,就是这东西干的。

  厉害点的,能趁着你上厕所的时候,直接从下面钻进你体内,把你给控制。”

  林书友:“这么邪门?”

  赵毅:“通常这东西是做不到的,至多靠着污秽滋养自己,没事儿时吃点老鼠或蛇的开开荤,鲜有针对人的,入体控制人更是少之又少。

  嘿,找到了。”

  赵毅从中摸出了一枚扳指,扳指小得可怜,怕是只有婴儿的手指才能戴,先前就嵌入包裹其中。

  “来,阿友,你摸摸看。”

  林书友伸手摸了一下这戒指,触摸的瞬间,阿友竖瞳开启,戒指上浮现出一抹幽光,随即一颗饱含憎恶的独眼浮现。

  在与林书友的竖瞳对视后,阿友身形微颤,这独眼则直接崩散,戒指也随即化作粉末。

  林书友:“我不是故意的……”

  他见先前赵毅洗得这么认真,以为这戒指很重要,却被自己给毁了。

  赵毅拍了拍阿友的肩膀:“放心,我不会把这事告诉你家小远哥的。”

  林书友:“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毅:“你担心啥啊,在保密这方面你还不信任我么,你看看他们,现在谁知道你那件事。”

  林书友:“我的意思是,你还是告诉小远哥,这种事,不能瞒的。”

  赵毅:“逗你玩的,这戒指找到了就行,留着也没用,你不毁掉我也会踩碎。”

  林书友:“你……”

  赵毅站起身,抖了抖烟灰,道:

  “姓李的早就怀疑,会对翟老以及其他科研员出手的,和对我们出手的阴司,不是一路。现在基本证实了。”

  林书友:“怎么确认的?”

  赵毅:“太刻意了,毫不遮掩,用鬼邪来伤人,而且触发物也很标准,这一点,和山里庙中的鬼僧很像。

  你去做坏事前,会把名片贴脑门上么?”

  回到卡车上后,赵毅将双腿翘在车窗上,打了个呵欠问道:

  “多久才能走?”

  李追远:“在排队等水洗澡,估计得好一会儿。”

  “你猜得没错,有人在假借丰都之名,行嫁祸之举。”

  “一开始没意识到,是因为我们刚出南通时,就遭遇到了路边车祸小鬼所制造的意外。但那场意外,只是为了引导我们进鬼瘴好一网打尽的引子。

  阴司第一轮就出动了一个假判官,四帅八将,阵容很豪华了。

  下一轮就是三根香,你没死成,也是有着很大的运气成分在,论凶险和阵容,比上一次更夸张无数倍。”

  赵毅:“嗯,阴司的习惯,应该是不出手则已,出手就奔着达成目的去,尤其是在失败了一次后,居然还继续搞这种小鬼出马。

  这样看来,包括你所说的第一批勘探队出事的问题,可能也不是阴司出的手。

  哦,对了,还有一个细节被我们忽略了,那就是针对翟老他们的袭击,为什么要等到我们遇到翟老他们之后?

  如果真是要针对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全员完好地来到那里再出事?就不能提前点么,非得卡着距离丰都不远的地方才能动手?”

  李追远看向前方大巴车:“翟老背后的身份,真的是如我们所想么?”

  “我希望是假的,因为我殷勤地舔了这么久,结果却帮你舔出了个干爷爷。

  但正因为我没能舔成功,所以我反而相信,翟老背后身份,可能真的没问题,大概率,就是那位,你信我的感觉么?”

  李追远不置可否。

  赵毅也不再言语,眯眼打起了盹儿。

  清洗持续了很长时间,后半夜时,那帮人才重新上了大巴,大巴再度行驶,赵毅也发动卡车跟了上去。

  不算很长的路,却因为路况和厕所的原因,耽搁了很久,直到天再次蒙蒙亮,才正式驶入丰都地界。

  翟老他们得去相关单位报道,李追远这边也得去,就一同跟上了。

  到了单位门口,看着翟老他们被相关工作人员热情迎了进去,李追远则放下大哥大,刚刚他接到了来自薛亮亮的电话,他们预计上午就能到达丰都县城。

  李追远打算等老师和亮亮哥他们到了后,再去和翟老重新正式见面。

  单位门口的保安过来做驱赶:“这里不让停卡车,停外头去。”

  这时,另一个保安过来说道:“外头也不能停,得停后头山上去。”

  李追远让润生、谭文彬和林书友先下车,让他们在这里继续盯着四周以做保护。

  随后,赵毅再次发动了卡车,将车倒出后,按照保安的指引,往后山开去。

  距离倒是不远,简单盘旋上去后,就瞧见一个大型露天停车场,停车场另一端,能看见不少挺拔的宫殿建筑。

  赵毅看了看指示牌,问道:“这儿好像是个景区啊?”

  把车停好后,二人下了车,李追远看向不远处的一栋建筑,走了过去。

  赵毅跟上来问道:“姓李的,你来过这儿是吧?”

  李追远:“嗯,来这里参观过,只不过上次我们是从鬼街那儿一路逛上来然后折返回去,没到过这个后门。”

  后门没检票员,可以直接进,进入后从侧边绕至这座殿的正门,赵毅念出牌匾上的字:

  “地藏殿?”

  李追远没走入其中,只是站在殿门口,里头有不少游客与香客在游览和参拜。

  赵毅:“阳间的人确实不用太理会阴间的纠葛,毕竟活人只图一个简单省事,来都来了,就一起拜完算了。”

  李追远:“还记得昨晚在车上,你对我说的话么?”

  赵毅:“我说我们忽略掉的那个细节?”

  李追远:“在那上一句。我们真正忽略的东西,好像更大。”

  “第一批勘探队出事,可能不是阴司干的?”

  “嗯。”

  “怎么了?”

  “可我之所以会来到丰都,是因为我认为自己接到了浪花,我被告知,得来丰都解决勘探队出的事。

  一被提到丰都这个地名,我就想到了大帝,再加上当时,阴司的人就在尝试进入南通地界来针对我。

  种种一系列因素叠加,让我下意识地就认为,这一浪,是由大帝主导推动,将我以及你,推向了丰都。

  可如果第一批勘探队的事故,不是阴司的人所造成的,那也就是说……”

  赵毅:“也就是说这一浪,其实并不是大帝推动让我们过来的,那会是谁?”

  李追远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再次看向这座大殿上的牌匾:

  地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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