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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一章

  怪不得用它抽人的效果如此之好,若是不坚固瓷实,哪里能当得起牢房。

  李追远将闭合着的无字书再次打开,依旧是那一页,只是这次,画中不再是蓬头垢面的老者手抓栏杆咆哮,而是变为一青衣女子蜷坐在牢房角落,掩面哭泣。

  寥寥几笔,尽显我见犹怜。

  那本《邪书》还真是不寂寞,即使到了如今地步,它还在自个儿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绞尽脑汁地散着邪性。

  李追远将书闭合后又快速打开,画中牢房内,青衣女子变为红衣,乌黑的长发披落,站在板凳上,双手抓着上方落下的绳环,预备上吊。

  少年将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摩挲。

  正欲上吊的女人,向前探出一只手,如泣如诉。

  她的表现很细腻,即使是翻遍旧书市场,怕是也很难找出另一本有着如此煽情画风的连环画。

  李追远将书闭合,丢到书桌上。

  “戏可真多。”

  无字书自带看押封印效果,《邪书》被吸收后,也就没必要再行封印之举了。

  端着脸盆出去洗了把脸,李追远上床准备休息。

  他今天刻意没做容易费脑子的研究,是因为明天还得出门。

  回来途中虽舟车劳顿了些,但毕竟比不得正走江时的消耗,所以该将养的也早就养了回来。

  因此,觉有点短,醒来时阿璃还没过来。

  不过,李追远却已听到了东屋的开门声,女孩脚步虽是轻盈,却也是他最为熟悉。

  将头回正,闭眼,假寐。

  女孩进了屋,先走到床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再站到画桌前继续完成昨晚的画作。

  李追远也就适时苏醒,侧过头,看向女孩,却见女孩虽手持画笔,今日却半侧着身子,眼角余光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在装睡,她也知道他在装睡,因为连李追远自己都不晓得,他睡着时眉宇间会比醒来时多一丝松弛。

  二人相视一笑,有默契地完成了今日的见面礼。

  李追远先去洗漱,然后回来帮阿璃研墨调色,等她画好一处格局后,二人走出房间往藤椅上一坐,开始下棋。

  一个一直输,一个一直赢,两个人却怎么都下不腻。

  刚给厨房灶上烧着水的刘姨,倚靠在厨房门口,目光看向露台,唇边不时微抿,爱嗑瓜子的人,就算没瓜子也能嗑起来。

  原本平静的清晨,因为一辆出租车的到来被打破。

  开车来的是刘昌平,那位因免了谭文彬车费而认识小护士对象的金陵出租车司机。

  他前不久刚举行了婚礼,昨日拉了一单长途,从金陵来南通,临出发前,就往车里装了些老家江西的特产以及一些喜糖庆礼。

  昨晚他就到了,但不愿意夜里上门打搅到人家,就在车里睡了半宿,大清早地就登门送礼。

  其实,他上次离开时,李三江虽然按照本地习俗给了他第一次登门的红包,但他也留下了特意自镇上买来的回礼,本是没什么相欠的。

  但越是这种互相都不愿意占对方便宜的关系,才越是能处得长久。

  李三江起床出屋,下去和刘昌平说话聊天,将他留下来吃早饭。

  李追远本就要出门,就干脆包了他今天的车。

  饭后,李追远带着润生坐上了刘昌平的车。

  刘昌平从车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封,又从口袋里拿出钱放入,再夹着一块糖,递给坐在后座的少年。

  “这是给你的。”

  李追远没拒绝,伸手接过,回了句:

  “早生贵子。”

  读书人葬妻的地点,在太湖靠苏州那一侧,距离南通也不远。

  这也是李追远选择先回家再去完成与对方承诺的原因。

  到达大概区域后,李追远拿出罗盘,开始指挥刘昌平开车。

  等没有路可以继续往前开后,李追远和润生就下了车,刘昌平也跟着一起下来,少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苏州工业发达,开发程度也很高,幸运的是,读书人葬妻的位置至今还是一派原始风貌,这就减去了很多麻烦。

  润生出门时家伙事是带齐了的,取出黄河铲将其延展开后,顺着李追远指定的位置,开始挖掘。

  刘昌平本来手里夹着一根烟,见到这一幕后,烟头都开始哆嗦。

  他是给少年这帮人当过几次包车司机了,但见到的最奇异的事还是因自己提前收了衣服导致薛亮亮的裸奔。

  一个少年,带着一个人,来到一处地方,二话不说就开始挖洞。

  刘昌平咽了口唾沫,左看看右看看,本能慌乱的同时,又干起了放哨的活儿。

  润生手脚很麻利,很快,挖出的洞与下方本就存在的岩洞相通。

  润生蹲下来,将少年背起后,纵身跃下。

  岩洞里头面积不大,读书人在这里布置过阵法以维系墓穴里的基本环境,但随着岁月腐蚀,阵法早已形同虚设。

  地上,已经蓄积起没过人膝盖的水。

  盛尸台上,女尸被完全冰封,尸体并未腐烂,但盛尸台内的阵法早已停止运转,记忆中用以维系尸体不腐的玉佩也已经崩碎,最后一点余力将女尸冰冻。

  要是自己不来,用不了多久,尸体解冻后就会腐烂,墓穴会被湖水充满,尸体以及里头的陪葬品都会被卷入湖中。

  “这阵法,确实糙。”

  记忆里就看过一遍,现实里再亲眼目睹,李追远确定了,那位读书人……其实就是一个喜欢读书人打扮的“润生”。

  “润生哥,那里,那里,还有那里……”

  李追远一口气吩咐了很多,润生听完后,只应了一声:“好嘞!”

  润生开始对墓穴进行开挖,先将蓄积的水放出去,然后按照少年要求重新布置起阵旗。

  李追远则专注修改起盛尸台上的阵法。

  一切完工后,李追远将几处新布置的阵法启动,阵眼立在西方位,与太湖潮汐相呼应,借太湖之势,让阵法可以更久远的维系。

  做完这些后,李追远和润生又一起把被积水泡过和冲倒的陪葬品整理了一下,淤泥也被润生以黄河铲铲走,整个墓室一下子变得清爽多了。

  润生拄着铲子说道:“还是烧成灰好,省得打扫。”

  李追远:“这话你可别对你爷爷说。”

  山大爷和太爷早已选好了寿棺和吉穴,还等着土葬呢。

  李追远又补充了一句:“也别对萌萌说。”

  润生闻言,笑了。

  做棺材的,天然反感火葬。

  李追远其实挺支持火葬的,不仅能节约用地,还能极大降低尸体变成死倒或僵尸的风险。

  但一代人有一代人自己的认知想法,那位读书人自己能接受灰飞烟灭,心中却依旧希望爱妻的尸体能得到妥善保存。

  李追远:“好了,我们回去吧。”

  出来后,润生将洞口复原。

  一开始没看见刘昌平,但过了一会儿,刘昌平就蹑手蹑脚地跑来,压低声音道:

  “快走,我刚看了,这会儿没人。”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润生的登山包上,只是来时就是鼓鼓的,现在也是鼓鼓的,真看不出是否挖出了什么好东西。

  开车返程时,刘昌平有些心神不宁,几次嘴唇嗫嚅,却终究还是没问什么。

  到南通时,李追远示意刘昌平先开去市里百货大楼,他进去买了些母婴用品后,让刘昌平把车开到江边。

  这地儿,刘昌平熟的。

  李追远示意润生留车上,自己提着东西下了车。

  走至江边,先抽出一张符纸甩出,符纸自燃,飘落于江面。

  很快,伴随着“咕嘟咕嘟”的声响,一块水幕自江底浮现,显露出一身雅白长裙的女人,女人腹部微微隆起,显怀得并不明显。

  看来,这孩子并不会那么好生。

  女人后退三步,双手置于身前,准备郑重行礼。

  “免了。”

  “是。”

  女人半低着头,不敢直视。

  薛亮亮虽未打电话求自己这么做,但既然回来一趟,李追远觉得自己应该来送点东西,打个招呼。

  只是,这活儿本该由谭文彬来负责,但谭文彬现在不在,他亲自过来,反而会给对方太大压力。

  将礼品丢入江中后,礼品被一层特殊的水流包裹,快速浸没。

  李追远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后方,女人将未行的大礼,对着少年行完。

  等少年走远身影不再可见后,才缓缓下沉,没入江面。

  接下来,就是回思源村了。

  李追远准备给刘昌平算今日的车费,还没开口,刘昌平的传呼机就响了。

  “我老婆,我回个电话。”

  将车往路边小卖部一停,刘昌平下车去回电话,不一会儿,他就兴奋地跑回来,似是忘记自己是司机了,居然拍打起了车窗。

  李追远将车窗摇下。

  刘昌平:“哈哈,我老婆怀了,我老婆怀了!”

  这一喜讯,顷刻间冲刷掉上午疑似陪同盗墓的阴霾。

  他是一路傻笑着将李追远和润生送回思源村的,中途李追远要给他车费,被他给推掉了,说今儿个喜庆,不收钱。

  李追远也就没强求。

  车开回李三江家坝子上,刘昌平对坐在坝子上的李三江高兴地喊道:

  “李大爷,我老婆有了,我要当爸爸了。”

  李三江笑着道:“哎哟,这可是好消息,来,我和你好好喝一杯……算了,你还是先回去吧,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那我就先走了,大爷。”

  刘昌平把车往后倒出去,开出了村。

  也真是巧了,他觉得每次遇到这帮人帮他们开车时,自己总能收到好消息。

  从认识对象、到结婚再到怀孕,整个一条龙给包圆儿了。

  坝子上,李三江笑呵呵地道:“这小子,看样子就高兴傻了,恨不得自己现在开的不是出租车而是火箭。”

  说着,李三江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李追远身上,然后又自然而然地开始搜索那女孩的身影。

  搜索到一半,李三江一拍额头,伢儿还小哩,自己到底在想些个什么东西,真不害臊。

  “小远侯,陪我再去看看你爷爷。”

  “好。”

  坝子上,正坐在那里喝茶的柳玉梅,目光先落在少年的身上,又挪向自家孙女。

  阿璃作为秦柳两家唯一血脉,要说柳玉梅没想过这一茬,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以前阿璃病情严重,她基本就熄了让阿璃以后成亲结婚的念头,现在见阿璃病情不断好转,她已经在琢磨姓氏该怎么分了。

  反正小远也是跟母姓的李,应该对姓氏没那么看重,到时候自己厚着老脸求一求,应该也能……

  刘姨忽然出现在柳玉梅面前。

  柳玉梅被吓了一跳,面露愠色。

  刘姨委屈道:“我都喊您好几声了,问您晚上想吃什么,您没反应,所以,您刚刚到底在想啥呢?”

  柳玉梅愠色化作微红,回答道:“在想阿璃的新衣裳,用什么料子好。”

  刘姨:“生一个!”

  柳玉梅:“哪够!”

  刘姨笑了。

  柳玉梅举起手:“贱皮子,讨打!”

  刘姨笑吟吟地在前面跑,老太太在后头追。

  秦叔扛着锄头站在田地里,遥望坝子上的这一幕,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仿佛一切又都回到了自己和阿婷小时候,阿婷每次犯错时,主母都是这般追着她教训,而明明有着一身功夫的主母,却怎么都追不上不愿意吃苦练功的阿婷。

  在二楼屋里画画的阿璃,走出房间,看了一眼奶奶和刘姨的追逐,就又转身回房,继续画画。

  画中本已画出庄重肃穆的祥云,被女孩又加了几笔,更添了些许鲜活明亮。

  李三江带着李追远再次来到李维汉家,恰好瞧见李追远的小伯父也在这里,手里端着一个碗,碗里盛着肉。

  李追远昨晚吃饭时,就吩咐熊善去送肉了。

  小伯父见到李三江,先吓得缩了缩脖子,然后硬挤出笑容:“三江爷。”

  他晓得,李三江不待见他们哥四个,有时候村里见到了,隔着老远都会“呸”他们一声,骂一句“白眼狼”。

  李三江笑呵呵地凑过去,无视了对方碗里的肉,转而问道:“你爸跟我说,他得去窑厂里搬砖,来还你们四兄弟给他出的住院手术费哩。”

  小伯父:“我是不要的,是我哥他们……”

  见李三江在地上捡起木棍。

  小伯父马上端着碗撒腿开跑。

  李三江将木棍一甩,砸中小伯父后背,小伯父“哎哟”一声挺了一下身子,却还继续护着碗里的肉不撒,继续往家跑。

  李维汉和崔桂英听到动静,自屋里走了出来。

  崔桂英见到李追远,先跑上去抱住,摸摸头又摸摸脸,很是亲昵。

  李三江则怒眼瞪向李维汉,李维汉解释道:

  “善侯今儿个送来的肉,我看四侯家里伢儿多也小,就让他拿去给伢儿们……”

  李三江闻言,先低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远侯,又看着李维汉,发出一声冷笑,骂道:

  “这年景不是以前了,有手有脚的想饿死个人也不容易,你他娘的到底在演给谁看呢!”

  李维汉懵了,昨儿个就被三江叔训了一顿,谁知道今儿个三江叔骂得更厉害。

  李三江:“明儿个你和桂英侯去善侯那儿,帮忙种桃树收桃子,算工钱,管两顿饭。”

  李维汉马上应了一声:“哎,帮三江叔你干活儿是应该的,工钱就不……”

  李三江骂道:“老比日相的,不要工钱你怎么还你四个儿子的钱!”

  李维汉见三江叔火气这么大,只能点头。

  李三江又说道:“管饭只能吃不能拿,别想着占老子便宜!”

  李维汉忙摆手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们懂。”

  李三江叹了口气,也懒得再发火了,只是淡淡说了句:“自个儿宝贝点身体,别最后都活不过我。”

  “是是是,晓得,晓得。”李维汉陪着笑脸不断点头,心里想的是:活过三叔您,还真没那个信心。

  李三江又道:“你和桂英侯要是哪天身子不行了,躺床上需要伺候时,好戏才刚刚开始哩。”

  说完,李三江就牵着李追远走了。

  行走在田埂上时,李追远剥着刚刚奶奶塞给自己的煮鸡蛋,先给太爷递去,太爷低头,小咬了一口:

  “小远侯,你自个儿吃。”

  “嗯。”

  李追远怕太爷生气,因为太爷应该猜出来,是谁让熊善送肉的了。

  “小远侯啊……”

  “嗯,太爷。”

  “太爷我活了这么大把岁数,悟出了一个道理,有些人啊,他活得就是那个命,别想着去改别人的命,你为他好,他不一定领情。”

  “我懂了,太爷。”

  “来,太爷背你!”

  李追远上了李三江的背,李三江掂了掂:“嚯,麻雀儿越来越大了哦。”

  回到家,吃了晚饭。

  李追远和阿璃回到房间里,二人面对面坐着,无字书被摊放在二人面前。

  这一页画中牢笼内,红衣女人已经上吊,脸色发紫,舌头吐出老长。

  李追远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邪书》是被收进去关起来了,但关起来之后该怎么用呢?

  只是关有什么意义,自己还指望着它劳改呢。

  将书就摊放在边上,李追远取出一条红线,在指尖不停穿绕,同时开始推演起团队阵法。

  只是刚推演一会儿,少年就觉得自己大脑一乏。

  女孩站起身。

  少年抬头看着女孩,有点担心她会出门去厨房,给自己做红糖卧鸡蛋。

  不过,女孩并未离开,而是伸手从少年这里也取下一根红线,模仿着少年先前的步骤,开始在指尖穿梭。

  她在帮自己一起推演。

  李追远一边看着女孩指尖翻滚的红绳,一边右手掐动。

  没多久,阿璃也停下了动作。

  女孩微微皱眉,似是想强行继续,却被李追远制止。

  “到这里就可以了,这个推演很耗费精力,不急于一时。”

  女孩点点头,起身离开了。

  李追远以为她累了,回去休息了,就端着盆去洗澡。

  洗完澡回来,头脑有些晕晕的,走路也带着点摇晃,推开门一进房间,就发现女孩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两个海碗,碗里是红糖卧鸡蛋。

  “阿璃,我们一起吃吧。”

  女孩点头。

  今晚的红糖卧鸡蛋比昨晚的要好吃很多,没那么甜腻,应该是刘姨帮忙做的。

  吃完后,女孩回了东屋,李追远则端着碗来到厨房。

  刘姨还在里头收拾着,见状问道:“好吃不?”

  “刘姨……”

  “下次给你换其它甜品。”

  “谢谢刘姨。”

  “不客气,快回去休息吧。”

  等李追远走后,刘姨看向桌案上那一大茶缸的红糖。

  今早她就发现昨日还满满当当的一大茶缸红糖不见了,先前要不是她又回厨房一趟,阿璃又要往锅里加满满一大茶缸。

  吃了夜宵后,恢复些许精力的李追远回到房中,右手继续掐动,开始巩固先前推演好的那部分。

  这是一个浩瀚的工程,不仅其原理复杂,而且还得根据团队内每个人的特性进行单独设计调整。

  就算有阿璃能帮自己,按照当下这个速度……李追远怀疑,没有一整年的时间,真推演不出来。

  以一套高深秘法来算,一年推演出来,已经是神速了,很多势力的传承功法,需要靠几代人来补全完成。

  但对少年而言,一年……真的太久。

  自己虽然在江水那里表现出了统战价值,可以避免那种突然袭击的浪花模式。

  但接下来,江水给自己推来的难度,也会随之增大,不赶紧在每一浪间隙中快速提升整个团队的综合实力,很容易会被接下来越来越迅猛的浪花给拍碎。

  少年低头,再次看向无字书。

  那页画中,女人依旧维系着先前吊死鬼的形象,没有变化。

  嗯,你今天怎么忽然表现欲降低了?

  李追远右手继续掐动,左手,置于书页上。

  这时,少年忽然发现,伴随着自己的继续推演,一股特殊的助力感出现,有种之前赵毅在自己身侧,利用生死门缝把脑子借给自己的感觉。

  李追远马上低头,看向画面。

  画面中,她不再上吊了,而是开始癫狂,躺在牢房地上,做打滚状。

  李追远继续开始推演,而且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画面中,女人的形象变为男人,开始扒拉着脸皮,模样十分恐怖。

  伴随着推演持续,男人又变成了女人,身体趴在牢房壁面,不断扭曲,鲜血淋漓。

  可少年依旧没有停手,继续推演,没办法,谁叫这家伙以前就有着卖惨前科。

  画面中的人,身形开始佝偻,躯体开始萎缩,已经看不清楚是男是女了。

  推演还在继续,直到……它的一条腿炸开,没了。

  李追远停顿了一下,只炸了一条腿,那还有一条腿以及两条胳膊。

  继续推演。

  另一条腿也没了。

  胳膊都没了。

  等到它就剩下一颗头颅顶着一大块烂肉时,李追远这才停了下来。

  刚刚推演出来的部分,已经够自己十日的量了。

  其实,真正负责推演的还是李追远本人,但通过无字书,他能汲取到《邪书》提供的算力支持。

  此时,因为只剩下一个清晰的脑袋,所以画面被放大了。

  那颗脑袋的脸上,满是惊恐与骇然。

  它是《邪书》,自诞生之日起,不知操控引导出了多少人伦惨剧、灭门之灾,它以此为食的同时更是以此为乐。

  但自从落入这少年手中之后,它才终于领悟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邪恶无情!

  李追远拿起笔,在画面中的牢房墙壁处写道:

  “明日继续,强度依旧。”

  头颅开始疯狂摇晃,然后舌头伸出,舔向身下的血,下一刻,页面画中发生变化,墙壁上出现以舌头写下的血淋淋大字:

  “请您容我休息,我会死的!”

  可持续性的涸泽而渔固然更好。

  但问题是,李追远并不知道这家伙的底线在哪里,它已经骗过自己一次,自己对它已没有信任可言。

  少年拿起笔,写下简单暖心的回应:

  “哦。”

  病房门被推开,谭文彬走了进来。

  看着病床上嘴唇还有些发白的谭云龙,谭文彬笑道:

  “恭喜你啊,谭警官,哦不,谭队,哦不,谭主任……你说这次能不能再‘哦不’一下,争取弄个谭局?”

  此时,病房里就谭云龙一个人,谭文彬也就无所顾忌。

  他不想假装哭啼啼地投入爸爸的怀抱。

  事实上,比之更严重的伤势,他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

  经历得多了,观念自然也就发生了变化,只要死不成,那休养回来就又是一条好汉,再说了,他爸虽然伤得不轻,但没触及到要害,问题不大。

  躺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的谭云龙,罕见的没有因自己儿子的嬉皮搞怪而生气,反而像是重新认识了自己儿子一样,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你在外头是吃了多少苦?”

  以前忙,父子之间每次交流时彼此都像套着一层壳。

  谭云龙现在在养伤,他的壳暂时破了,所以以他优秀老刑警的目光,马上就从自己儿子身上看到了异样。

  这种看淡生死的洒脱,谭云龙以前只在极少数特殊人群身上见过。

  他真没料到,有一天,自己能在自己儿子身上,察觉出相似的感觉。

  谭文彬忙摆手道:“别介,爸,咱是亲父子,就不用搞煽情了,节省点情绪,等电视台来了时再宣泄。”

  谭云龙胸口一鼓,刚刚那种心疼儿子的感觉被儿子亲手搅碎,他憋得慌,只能吐出一句:

  “畜生。”

  “嘿嘿嘿!”

  谭文彬拿起床头柜上的橘子剥了起来。

  “爸,我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你了,明知道要当包青天了,怎么出警局时还能不配枪呢?”

  谭云龙张嘴,见谭文彬把剥好的橘肉往他自个儿嘴里塞了,谭云龙只得抿了抿嘴唇,说道:

  “我怎么知道他们能这么蠢。”

  被盗窃的赃物细则,他都已经报上去了,这个时候对自己的任何打击报复,都是没意义的。

  可结果是,对方居然真就集结了一批小混混来报复自己。

  据说,那位已经被纪委带走的区长,在得知自己弟弟做的这件事后,都直接吓瘫了。

  本来按照正常贪污流程走的,这种事一出,那性质直接就变了。

  相对应的,即使自己负伤,即使自己不热衷于这个,但谭云龙很清楚,这件事,将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后续影响。

  谭文彬把一整个橘子吃完了,又拿起他爸的麦乳精,给自己冲了一大杯。

  “你没吃饭?”

  “知道你出事了,马上就改签了机票来金陵了。”

  “机场里也是可以吃饭的。”

  “呵呵,机场里的东西卖得多贵啊。”

  “你又不差钱。”

  “没心情吃。”

  父子俩,都沉默了。

  谭云龙侧过头,闭上眼。

  谭文彬一不小心自己煽情了,忙补救式地打破氛围道:

  “爸,你说你这件事以后能不能拍成电视剧?前期神探系列,结局加一次受伤,贪官拉下马,完美,简直典型得不能再典型。”

  谭云龙叹了口气,说道:“严肃点。”

  “啊?”

  谭云龙:“对他们,严肃点。”

  “嗯。”谭文彬听话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谭云龙这样运气好到被捅了两刀还没大碍的,很多默默守护的人,都牺牲在了工作岗位上。

  谭文彬:“爸,你以后还是得小心点,你要是出了事,我妈怎么办?她嫁给你,已经够不容易的了,你别连个退休晚年都给不了她。”

  谭云龙用尽全身力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而且,我还没来得及研究政策,还不知道你要是光荣后,我考研能不能也加分。”

  谭云龙眼睛一闭,可惜了,病号服不能系皮带。

  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周云云提着从医院里打的饭走了进来。

  “彬彬,你回来了?”

  谭文彬惊讶道:“你在照顾我爸?”

  周云云:“阿姨连续照顾了几天,太累了,我就让阿姨先回去睡一觉。”

  谭文彬:“辛苦你了。”

  周云云:“谭叔叔对我很好,照顾他不是我应该做的么?”

  谭云龙开口道:“云云是个好姑娘,我和你妈,都认她的,你小子以后可别犯浑。”

  谭文彬:“我晓得,这病床前服侍仅次于葬礼上陪着披麻戴孝了。”

  谭云龙:“……”

  三人一起吃了饭,刚放下勺筷,病房外就来了一群领导。

  谭文彬问周云云:“探望的人很多么?”

  周云云点头:“谭叔叔醒来后,来探望的人就一直很多。”

  谭文彬边收起碗筷餐盒边道:“爸,您受累,我先回去看看我妈,她这几天应该吓坏了。”

  起身,走到病房门口,打开门,看着外头站着的领导们,谭文彬热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叔叔伯伯们,你们是来看谭叔叔的吧,正巧,谭叔叔刚吃完饭醒着呢,你们快请。”

  谭云龙就这么看着自己儿子离开了,后面进来的领导们一个个说:

  “你这侄儿不错,人很精神,也很有礼貌。”

  一颗心脏,离家越近,跳动得就越快。

  林书友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深吸,再吐出……

  虽然分支不分庙,框架上一切照旧,但这次回来要做的事,对林书友而言,不亚于一场新的成人礼。

  走出巷子,走上台阶,步入庙门。

  “阿友回来了。”

  “阿友,你学校又放假了么。”

  庙里的师兄师叔们热情地与林书友打着招呼,上次过年回来时,林书友向众人表现出了与白鹤童子极高的默契度,再加上他很早就有的乩童一脉神童的美誉,这下一任庙主,不出意外会再次姓回林。

  林书友与他们一一回礼,得知自己爷爷和师父这会儿不在庙里,而是去开会了,他就目光逡巡,找来一个师弟,让他去跑腿告知他们自己回来了。

  随即,林书友走入主堂。

  一进来,就瞧见在诸官将首神像中,被单开一列摆在那里的白鹤童子。

  因之前隔壁官将首庙进行修补的工匠进了医院,这也就导致暂时附近没有手艺好的师傅敢接这个修补活儿。

  童子的神像,也就依旧破旧。

  “哈,童子,没想到,你的动作比我都快。”

  林书友把登山包往上一甩,自己也跳了上来坐起,这一列就摆着童子一尊神像,宽敞得很。

  倚靠童子神像坐着,林书友的目光扫向主堂里其它官将首。

  他和彬哥都是改签的,所以小远哥他们先登机走了后,自己和彬哥又在候机厅里坐了挺长时间。

  彬哥对他说,有些事,小远哥没提,但我们得先提前考虑到。

  比如你林书友在团队内的立身之本是什么,那就是你的官将首身份,你现在是拥有一棵树了,但你就不想拥有一片林么,就像你的姓。

  彬哥还说,咱南通道场立起来,以后谁摆进去的东西越多,谁的话语权不就越大么?

  论人多,谁能比得过你?

  她阴萌以后了不得就摆一尊酆都大帝,你以后摆一群官将首,丝毫不怵她好吧!

  林书友对一群官将首能不怵酆都大帝稍稍保留意见。

  但他觉得彬哥说得对,自己和童子关系是很好,但出来混,还是得靠势力的。

  也就是在候机厅里聊这些话时,阿友没开竖瞳,要不然白鹤童子听到这些,怕是下一次被起乩降临时,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打死谭文彬。

  林书友的目光,渐渐落在了增损二将身上。

  增损二将,是官将首里,实力最强同时也是脾气最桀骜的。

  前者在小远哥这里是优点,后者在小远哥这里也不算缺点。

  阿友相信小远哥,能拿捏住祂们,毕竟一开始,童子也喜欢挺起高傲的头颅,现在变得越来越和蔼可亲了。

  反正自己都要建立分支了,摆一尊童子也是摆,多摆两尊增损二将也是一样。

  等小远哥驯服……

  等小远哥和祂们磨合好之后,自己就能顺势把祂们也移送进南通道场,省得自己回来再走一趟仪式。

  林书友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叫做背叛,用彬哥的话说,这叫“神员借调”。

  他越强,阴神大人越强,那么官将首体系也就越强,他这是在大兴官将首!

  林书友这边正思虑着打包大计呢,林福安和陈守门就已经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要是单纯孙子(徒弟)回来,他们自然不会这么急,但他们清楚,这次阿友是奉那位的命令回来的,将带来那位的意志。

  也因此,在发现林书友居然坐在神台上,二人也没像过去那般发怒。

  林书友跳下神台,拍了拍手,脑海中浮现出彬哥教给自己的那套流程。

  彬哥说,按照他的流程走,建立分支的事自然就水到渠成,自己师父和爷爷绝不会反对,只会无比高兴。

  “咳咳……”

  林书友谨记彬哥教诲,没急着喊人,而是先清了清嗓子。

  林福安和陈守门见状,对视一眼,彼此心道:难道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林书友抽出一张符纸,向前甩出,符纸穿过前方蜡烛被点燃,化作飞灰。

  “奉龙王令……”

  林福安和陈守门再次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眼底的激动与喜悦:

  这一天,真的来了啊!

  林书友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呢,忽然就瞧见自己爷爷脸上露出了羞愤之色,自己师父脸上露出愤怒之情。

  紧接着,爷爷林福安手指着他,骂道:“你这个数典忘宗的畜生,我没有你这个孙子!”

  陈守门捶胸顿足道:“苍天啊,我怎么教出你这样一个徒弟,我愧对师承,愧对地藏王菩萨啊!”

  林书友傻眼了,自己只是要建立分支而已,为什么师父和爷爷的反应这么大?

  不说分支不分庙,就算自己真要分出去单独建庙,这也是值得骄傲的好事,师父和爷爷应该会骄傲地拍打自己肩膀说自己终于长大了,能为官将首开枝散叶了。

  林福安:“可怜,我之传承,我之基业啊!畜生,我与你势不两立!”

  陈守门:“可惜,我之师门,我之道统啊!孽徒,我与你恩怨义绝!”

  林书友一时有些摸不清楚状况,为什么自己爷爷和师父反应如此巨大,而且如此整齐。

  林福安哀嚎之后,一甩手,叹息道:“罢了,形势逼人,我亦无法,只能忍辱负重,选择全我传承。”

  陈守门痛心疾首道:“算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身为庙主,必须得为全庙上下生灵负责,不得不低头。”

  说完,二人对着林书友集体跪下。

  林书友被吓了一跳,哆嗦地往后连跳好几步慌忙避开,师父和爷爷这到底是发的什么疯啊!

  林福安和陈守门齐声道:

  “谨遵龙王令,自今日起,我庙归属于龙王门庭!”

  林书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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