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前后走过青石板路,沿途令来者头疼的迷雾,遇世尊而退避。
季惊秋带队,三人紧随其后,相当有恃无恐。
在他们如今看来,季惊秋大概率是归真中人,有不小概率是“本地人”,远比他们熟悉这片地界。
但此刻的季惊秋却有些犯难。
“就这么直行吗?”
“好像也没其他路可走,是另外开路而行,走出不同的路,还是老老实实沿路而行?”
他看向青石板路两侧的迷雾,又仰头望去,能感应到遥远尽头的召唤,心中难免泛起嘀咕。
“世尊,这条青石板路尽头到底通往何处?太过冷清了,半点没有大道源头的璀璨与辉煌。”
剑主忽然开口询问,语气很客气,他已经从季惊秋从拿回了仙剑,且目前认为季惊秋绝对不是“新人”,而是一个老妖怪。
季惊秋心中一动,在诸位祖师眼中,归真之地等同于大道根本,一切时间与命运的源头吗?
界海诸域,只要是完整的天地,就皆具备光阴与命运长河,曾有人试图追寻二者的源头,却是最终无果。
季惊秋自然不清楚青石路尽头是何处,轻语道:“离乡百纪,再归来,一切都变得陌生,不知尽头处的石桥安在否?铭刻功绩的碑文又是否被青苔覆盖。”
三人再次对视一眼,这条青石板路尽头通往着一座石桥?
季惊秋抬头望去,目光深邃,继续装深沉,忽悠三人道:
“这片天地寂寞了万古岁月,又怎会不冷清?归真路该是时候热闹一番了,而后回归原本的位置。”
“背井离乡者,最终都会归来。”
“颠沛流离者,最是思乡也畏乡。”
身后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三人进来的时间段不同,但都听闻过类似的传闻,有人还在迟疑是否要上路,季惊秋的话让他们产生了相应的联想。
看到三人安静了,季惊秋不禁暗自摇头。
这三个老家伙都不是善茬,疯狂从他这套话。
所幸他也不是良善之辈,随口忽悠,实力到位了,其他的问题,这些老家伙会自行脑补。
想不通,有疑点?那就是过往了解到的秘闻有问题,今日终于触及历史真相!
前行中,季惊秋随口胡诌,敷衍着三人的试探提问,且选择性回答,同时没有放弃感知远方的倒悬山。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季惊秋在心中默数计时,这种漫无目的的行走持续了十数日,却不枯燥乏味,一路上充满了勾心斗角。
剑主三人都很有耐心,早已得知这条青石板路的神异,这里可以理解为第一关,一切遁法都不管用,只能徒步走出去。
有季惊秋领路,三人反而走的很是安心。
终于,到了这一日,前方终于传来了水流潺潺声。
三人大喜,在见到季惊秋前,他们各自已经徘徊了数年,相遇结伴同行后,又是数年,直至遇到季惊秋前,都在迷雾中打转,自身感知被蒙蔽,就像凡间流传的鬼打墙。
而此次有季惊秋的心灯开路,才走了十几日,就有了收获,少走了不知多少冤枉路,找到了正途!
几人不由加快脚步,一不小心赶超季惊秋,后者一个目光扫来,三人讪讪然止步,示意世尊先请。
季惊秋轻哼一声,扫了眼三个僭越之臣,在前领头,不多时,众人就已来到水流源头。
待看清前方之景,众人瞳孔骤缩。
“一座坍塌的石桥……”
“真有石桥?”
“石碑呢?我世尊大哥说的石碑呢?”
三人躁动起来,眼前场景,全部印证了季惊秋方才所言。
只是他们未曾看到前方背对而立的季惊秋,脸上的惊诧。
真有啊?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留了退路,安然否?没有就是不安然,却不想一语成谶。
河水潺潺,上方笼罩着一重迷迷蒙蒙,仿佛包容万物的混沌雾霭中,与先前的幽雾截然不同,以至于看不清河岸对面。
河面上,一座漆黑古朴的石桥横跨而去,却从中断裂。
“河岸对面有人。”剑主沉声道。
石桥断裂的另一侧,站着一道模糊的轮廓身影,拦在桥中间,似乎与脚下的石桥、流水组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不容逾越。
“这里难道是彼岸?”少年祖师喃喃。
“世尊,那里有你说的石碑!”
苍突然道,主动走上前,挥手试图去除蔓延的青苔,却发现一切道力术法神通,在触及青苔后,都如泥牛入海,这让他不得不亲自上手,拂去青苔。
季惊秋没有说什么,缓缓走到河边,看着潺潺流水中倒映的自己。
河畔潮湿,布满了幽绿青苔,柔滑冰凉,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坠入河中。
迷雾中笼罩的河流,上不见源头,下不见归处,河水潺潺,清澈见底,却给季惊秋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似乎一旦坠落其中,就永无翻身之日!
这时,自号为苍的老者,终于拂去了石碑上覆盖的青苔,露出了一行大道碑文,苍一眼扫完,神色大变,下意识看向季惊秋的背影。
这种道文没有文字的界限,只要境界到位,对大道的参悟抵达一定层次,都能解读。
只是石碑有残缺,上面的语句未尽。
可只是这只言片语,就已足以让他惊骇莫名。
剑主与少年狞,原本在打量河岸对岸,却突然见苍神色不对,连忙走了过去。
在看完石碑上的道文,两人皆如苍一般,瞳孔收缩如针尖,神色异常沉重凝重。
——我走后,不知世间有几人立教称祖,又有几人敢称无敌……
他们都不约而同望向“世尊”的方向,心头骇然。
此人先前说道路尽头是石桥与碑文,如今都被应验,哪怕他们天性再是多疑,仍心存疑虑,此刻也不由得去联想,留下碑文者,与世尊口中道路尽头的真身……
是否为一人?!
世尊,世尊……
世尊之意,难道是那最古之初的天地归一者?!
三位祖师没有对视,心中各有千千万万的纷杂念头升起。
踏入超脱领域,为何要远行?
因为“归一”!
超脱即归一,踏足这一领域,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存在本身,就在牵动着周围的一切,直至世间万物都在向着他们汇聚,最终同化,成为超脱者的一部分。
所以超脱者不得不远行,为了他们所珍视的东西。
那些无所顾忌,肆无忌惮者,也在其他超脱者的威逼下,不得不一同踏上道路。
还有似狞这样的后世超脱,则是在前人的“引领”下,踏上了归真之路。
此时此刻,少年祖师神色严肃,他之所以进入这片归真之地的碎片,就是在迟疑是否要上路。
根据他探寻到的隐秘,他踏入的领域,具备真正的大自由,但这种自由却是以万灵的自由为代价,且终有一日,归真者中也会决出最终的胜负,最终天地间只会剩下一“人”。
要想解决这一切,唯有前往归真之地!
他看向苍与剑主,这两位知晓的应该都比他多。
剑主喃喃出声道:“果然,幽府的猜测是真的,有灵众生之前,真有天地归一者。”
狞神色凝重,开口问道:“剑兄,敢问当年幽府之主到底因何而死?”
“你是后世的归一者吧?”
苍抢先开口,眸光深邃,可他没有回答狞的问题,而是自语道,
“如果归真者都在牵引天地间一切向着自身汇聚,那当诸界不存,界海倾覆,只剩下诸位归真者后……”
“局面是否会变为诸位归真者互相“融合归一”?
“到了那时,哪怕诸位归真者不愿彼此为敌,也会陷入一种不得不战的局面,绝不能让他人抢占优势和先机,形成滚雪球的局面,所以……”
“幽说,不如让他来重开天地。”
“重开天地?”狞目光一凝。
“幽的真正死因,还在于他去过了‘归真之地’。”剑主淡淡道,“这就是‘先机’。”
狞沉默片刻,道:“我们是否有机会,能在这片地界中,寻到幽府之主?”
剑主看了他一眼,诧异道:“你进来,是为了寻找幽?”
旋即,他点头道:“这条路是混沌的,理论上可以遇到所有进入者,牵涉因果甚至能跨越时空,打破一切定律,正是因为这种特殊性,我们才相信幽真的去过了归真之地。”
苍刚想开口,却突然噤声。
因为季惊秋终于回过头,看到了那块石碑上的道文。
他的眼中有漫天雷光落下,天地倒悬,日月寂灭,万道偏移,举世无人沉沦,诸神众圣皆迎来朽灭与黄昏。
三人只觉自己的视线被世尊瞳孔中的景象牵引,整个人仿佛也坠入了其中,随着尘世沉浮不定,最后不由倒退一步,周身有道韵浮现明灭,方才从这种牵引中脱离,皆是神色震动。
与此同时。
石碑上的大道文字如天日般熠熠生辉,季惊秋体内有无量智慧光照亮身心,从内到外,神圣而绚烂。
“这是……大道交感?”
“世尊不会真是那位……”
“不可能!最多是残骸、遗蜕!”苍断然道。
石桥对面,那道立身于迷雾中朦胧身影,于此时有了动静,就像转头望来。
季惊秋站在此岸,目睹有人从彼岸横跨石桥,走到了此岸。
那人平静而从容,身上沾满了血,可他看起来飘渺而灵动,如同出世的谪仙,迈步间宁静祥和,有种超然之感。
季惊秋尝试了各种办法,却始终看不清对方的真容。
他独自一人而来,走过石桥,又在最后转身一击摧毁了石桥,在岸边留下了一块石碑,刻下了两行字。
在做完这一切后,他向着季惊秋来时的方向走去,与后者擦肩而过时,侧头,就像看了季惊秋一眼,面带笑意,眼神温柔。
季惊秋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对方已经离去,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了血色的脚印,恍若拖着重伤之躯,要在死前去往人世间。
他目送对方离去,然后回头看向那面完整的石碑。
——我走后,不知世间有几人立教称祖,又有几人敢称无敌。
——我都不会失望。
咚——
季惊秋的体内,心脏处,宛如一面神鼓被擂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他的气息在升腾,伴随着无量光,愈发苍茫、浩大,横压天地,压制了远方的迷雾。
后者就像面临天敌般潮水般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对面石桥的身影脚下。
剑主低语道:“这家伙……我怎么感觉他又变强了?错觉吗?站在极境领域,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苍严肃道:“恐怕不是错觉,也未必是拓路,而是复苏,见得旧物,忆起了更多往事,找回了曾经的力量。”
剑主突然发现了什么,沉声道:“石碑中蕴含的道意正在涌入他的体内!”
苍轻叹道:“果然如此。”
狞无言,这两位已经认定了世尊是古人,而且是古人中的古人,可他仍旧心怀疑虑,怀疑这家伙是他元初宫的后辈。
当然,他没有说出来,不然这两位怕是会斜眼看他,给他一个眼神,自己体会其中真意,尤其是剑主。
季惊秋的蜕变持续了许久,煌煌无量光随着时间推移而愈发炽盛,煊赫天地间,其中武意之盛,不亚于一轮大日立于人间最高处。
这般浩大的动静和声势,让三人神色不自觉严肃和警惕起来,需要分神观测周围,确保不会有强敌被这动静引来。
严格来说,他们确实是在为世尊护道了。
终于。
神光内敛,季惊秋那恐怖而强横的气息沉寂了下来。
他睁眼醒来,双目开阖间,神光湛湛,低语道:
“过去种种昨日死,未来种种今日生。”
三人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心神震动,似乎从这句话中窥见了世尊的真实身份。
苍与剑主对视一眼,眼中的凝重之色,无法言述。
季惊秋睁眼醒来,心中思量,他方才大道交感时所见的,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我走后,不知世间有几人立教称祖,又有几人敢称无敌……”
季惊秋望着石碑,轻声念道,随后转头看向三人,
“如今举世有多少人自诩无敌者?”
他开始从三人中套话,想知道界海这么多纪元的积累,到底有多少位超脱者。
三人神色严肃,饶是狞此刻,也被季惊秋彻底震慑,配合上这座石碑,“真相”太过恐怖。
剑主眸光深邃,这究竟是否为世尊昔日所留?
时隔百纪归来,回首当年的辉煌,准备重燃战火?
短暂沉默后,疑似在场最年轻的狞祖师,开口道:
“诸祖已经都在路上,尚未归来,时隔数纪,总有新祖诞生,但界海公约尚在,鲜少现世,具体数字无人知晓。”
苍和剑主选择了沉默。
某种意义上,他们就是石碑上的立教称祖者!
这时,众人忽然向上游处望去。
一把似刀似剑的神兵沉浮在河面上,顺流而下,有人在后方追逐,抬头看见了他们,高呼道:
“道友,帮忙捞下我的神兵,不慎跌落其中,必有厚报!”
几人皆是面无表情。
季惊秋看也未看,目光落在石桥另一侧的身影上,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他感觉到了来自对岸的目光。
剑主双手拄剑而立,冷笑地看向上游处奔走下来的男子。
在他冷然的目光下,那奔走的身影停下了脚步,原本的高呼戛然而止,对方沉默站在迷雾中,眸光冰冷,锁定了季惊秋一行人。
河水中沉浮的神兵顺水而过,最终不知去向。
而迷雾中的身影,也逐渐多了起来,不止一位。
“世尊,如何处理?”剑主开口道。
季惊秋与桥对岸的身影对峙,不知是回应剑主,还是警告对面的身影:
“心怀歹意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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