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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大争之世,人世间如熔炉

  折可行赶紧跟在折可能身后,悄悄将其送出大营,随后匆忙赶回帅帐之内,见自己兄长皱眉沉思,也不敢打扰,便站在旁边侍候着。

  一会之后,只听得折可适叹息了一声。

  折可行赶紧道:“大兄……”

  折可适看向折可行,道:“你怎么看?”

  折可行闻言愣了愣,道:“什么怎么看?”

  折可适笑道:“你觉得你八兄说得有道理么?”

  折可行顿时有些犹豫,道:“这个……”

  折可适摆摆手道:“就咱们兄弟二人,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好了。”

  折可行点头道:“我还是觉得大宋朝根基深厚,不是一个苏居正可以撼动的。”

  折可适点点头道:“是啊,大宋朝绵延至今已经百余年,虽说跟西夏、辽国交战屡屡吃败仗,更是丧权辱国赔款割地。

  可谁都知道,若是能够灭了宋朝,西夏人与辽国人尤其是心慈手软之辈,早就将赵家人给屠了,又岂能等到今日。

  说到底,大宋看着弱,实际上亦是坚如磐石,想要灭宋,嘿嘿,可没有那么容易啊。”

  折可行闻言点头道:“是啊,哪有那么简单,大兄,那咱们还是多表现表现,争取立功,若是能够歼灭苏逆,您也可以捞一个经略做做。”

  折可适看了一下折可行,摇头道:“不,咱们只做旁敲侧击,尽量少往前面凑,就算是交战,也尽量保存实力,只需要做出奋勇争先的态度即可。”

  折可行闻言愣了愣,道:“大兄?”

  折可适面上多了许多忧虑,道:“苏经略有八百骑兵的时候,便可以连破西夏数城,有数万鄜延路军在手的时候,便可以让西夏数十万军队在米脂碰得头破血流。

  现在他手上有十万大军,你说我们值当去跟他硬碰硬么?

  这只是当下的困境,若是到了一日他当真打下长安,扼守西北咽喉,别的人能跑,咱们折家人跑得了么?”

  折可行顿时悚然而惊,咽了一口口水道:“咱们折氏的根基在西北,若是跑了,咱们数百年的根基便尽毁了,到时候折氏便是丧家之犬,数百年的辉煌不再!”

  折可适点点头道:“八弟去那边也好,若真有那般不堪的一日,他总能给咱们折氏留点元气。”

  折可行眼珠子一转,道:“既然如此,何不投了苏经略?”

  折可适瞥了折可行一眼道:“你八哥跟你说什么了?”

  折可行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就是将他安全送出大营而已,一路上都没有怎么说话。”

  折可适哼了一声道:“有你八哥在那边就行了,咱们再过去,那就是易帜的大事了。

  倒不是说咱们折氏不能易帜,只是我还看不到苏逆有成功的希望,他若是能够拿下长安……嗯,还不够,至少要拿下河套或者蜀中,才算是有这个希望。”

  折可行点头道:“河套有马有粮,若是拿下,可以与西北连成一片,苏逆极擅长骑战,有了养马地,那他可能就要打遍天下无敌手了,说不定真能夺了天下。

  至于蜀中亦是天下粮仓之一,有蜀中作为根基,便如同昔日秦国得蜀中,届时扫灭三国亦不是没有可能。”

  折可适点头道:“静观其变便是,不着急。”

  长安城外。

  静塞军延绵数里的大营。

  帅帐。

  平子澄大步进入,一进入便皱了皱眉头。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浑身散发着冷气的郑朝宗。

  郑朝宗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头看来。

  平子澄看到郑朝宗的模样,不由得吓了一跳:“海夫!”

  只见郑朝宗双眼血红,脸色灰败,嘴唇干裂,一脸的络腮胡子像是个野人一般,哪里还有以前的意气风发,如今的郑朝宗,说他是病入膏肓都不为过!

  郑朝宗见到平子澄进来,喜道:“清澜,快来快来,怎么样,宋廷几路援军都有谁,都到哪里了,先生有没有新的指示?”

  平子澄几大步跨到郑朝宗的面前,双手抓住郑朝宗的肩膀,沉声道:“海夫,你多少天没有休息了,你这样子下去,你身体扛不住的!”

  郑朝宗却是浑不在意,道:“这些都是小事,你赶紧跟我说说军情,我这边还要安排接下来的事情呢。”

  平子澄道:“这些都不急,你先去歇息,等你歇息过来了,我再跟你说。”

  郑朝宗却是恼怒起来道:“清澜,你能不能分清楚轻重缓急!军情急如星火,哪有时间来浪费,你赶紧一一道来,我好安排事情!”

  平子澄摇头道:“不行,你这种状况,怎么还能够做决策,你先休息吧。”

  郑朝宗顿时须发俱张,怒道:“我怎么睡得着!我怎么睡得着!

  文彦博那狗贼杀了我郑氏三百余人!我怎么还睡得着!

  我若是不把文氏给连根拔起,我这辈子都睡不着啦!

  你别跟我婆婆妈妈的,赶紧跟我说,早一日攻破长安,早一日砍下文彦博狗贼的脑袋,我便可以早一日睡觉!”

  平子澄闻言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郑朝宗,

  郑朝宗伸手从平子澄手中抢下信函,一扫信封上的字迹,顿时怒火修消弭了一些,道:“是先生的信。”

  郑朝宗双手颤抖着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海夫吾徒见信如晤:

  展信安。自你领军至长安城外,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为师虽未在阵前,亦知你身心俱疲。

  今见清澜所言,闻你形容憔悴,怒发冲冠,为师心忧如焚。

  文彦博之仇,血海深恨,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为师岂会不知你心中愤懑?

  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你我大业未成,更需保重自身。

  长安固若金汤,强攻之下必有折损,唯有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方能一鼓作气破城而入。

  为师允你全力攻城,但前提是你须得安心休养,待精神饱满、思虑周全后再做决策。

  切莫因一时之怒,罔顾自身安危与将士生死。若你执意不眠不休,逞强行事,为师便不得不收回你指挥之权,让清澜暂代你执掌军印,待你恢复,再行交还。

  此举非是不信你,实乃为大局计,亦为你安危忧。

  你我相识相知,携手至今,为师深知你忠肝义胆,志在天下。

  折氏之动向、宋军之援军,皆有细作报来,你无需忧心。

  望你信我,且遵医嘱,调养身心。

  待你休整完毕,我军上下必如猛虎添翼,长安指日可下,文彦博狗头,迟早高悬于城门之上!

  万望珍重,切切。

  苏允顿首。

  郑朝宗读着读着,顿时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起来。

  平子澄见郑朝宗身体渐渐有软倒之状,赶紧双手抱住了郑朝宗。

  郑朝宗紧紧抱住平子澄嚎啕大哭不止,一会之后,平子澄只感觉郑朝宗声音渐歇,浑身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

  但平子澄却是不觉得沉重,只觉得自己抱住的是一个骷髅架子,顿时心下深深叹息了一声。

  此时有人进入帅帐,见到平子澄抱着郑朝宗,而郑朝宗闭着眼睛靠在平子澄身上,顿时一惊待要惊喊,却被平子澄用严厉的眼神止住,这人顿时意会了过来。

  平子澄示意此人过去,两人将郑朝宗平稳放在床上,随后平子澄低声吩咐道:“寻军医过来给海夫看看,看看他身体需不需要用药。”

  这人赶紧蹑手蹑脚出门,一会之后带着军医匆匆而来,军医给郑朝宗检查了一会。

  军医搭脉良久,眉头微蹙,捻须叹道:“郑将军脉象虚浮,左关弦急,右尺沉弱,此乃肝郁气滞、心脾两虚之象。

  忧思伤脾,郁火扰心,又兼气血亏虚,以致神不守舍。

  心火炽盛则目赤唇焦,肝气郁结故形销骨立。

  此症非急症,然需以‘宁心安神、疏肝健脾’为要,且须静养调治。”

  说罢提笔写下药方,“取酸枣仁三钱宁心安神,柴胡二钱疏肝解郁,黄芪五钱补气固本,当归三钱养血和营,再佐以茯神三钱健脾宁神。

  每日一剂,文火慢煎,待将军醒后温服。切记,须让将军宽心少虑,方得药石之功。”

  平子澄闻言舒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去吧,安排一下,我在这里守着,等他醒来,便先可以服药。”

  两人赶紧去准备煎药。

  平子澄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沉睡的郑朝宗,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平子澄坐着想了一会事情,随后便坐在郑朝宗的帅桌上开始工作,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而听得一声咳嗽。

  平子澄赶紧回头看向郑朝宗,只见郑朝宗睁着眼睛看着帅帐天花板。

  平子澄赶紧起身看郑朝宗,只见郑朝宗眼睛之中的血红已经消弭大半,脸上虽然犹然有着疲倦,但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平子澄赶紧起身,道:“海夫,先起来喝药吧。”

  平子澄将药端过去,郑朝宗闻言接过药,一口喝尽,随后问道:“清澜,我睡了多久?”

  平子澄道:“没有多久,也就一个多时辰。”

  郑朝宗点点头道:“舒服多了,现在能说军情了么?”

  平子澄笑道:“还不能,明天吧,你喝了药,再睡一觉,等你明天起来,我一定全都跟你说。”

  郑朝宗点点头,随后便闭上了眼睛,只是一会之后便睁开了眼睛,道:“一时也睡不着了,陪我聊聊天吧。”

  平子澄点头道:“好啊,你想聊什么,哦,不要跟我聊军情的事情,说好了明天就是明天。”

  郑朝宗哦了一声道:“那就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平子澄笑道:“那你就睡觉吧。”

  郑朝宗又闭上眼睛,一会之后又睁开眼睛,道:“我又睡不着了,你还是跟我聊聊吧。”

  平子澄点头道:“聊什么,聊诗词、聊苏门学问,还是聊民生?”

  郑朝宗想了想,摇摇头道:“我心如死灰,如今脑子里只剩下将文老贼的狗头,其他的暂时都聊不了。”

  平子澄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样子我如何能够放心让你指挥。”

  郑朝宗抬眼看了一下平子澄,道:“先生说只要我休息好了就让我指挥的。”

  平子澄点头道:“但是判断你是否休息好了的权力在我手上呢。”

  郑朝宗瞪大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说话。

  平子澄等了一会,见郑朝宗又不说话,便道:“你没有什么其他想聊的么?”

  郑朝宗道:“要不你问我一些事情吧。”

  平子澄想了想道:“海夫,你有没有后悔过跟着先生来造大宋朝的反?”

  此言一出,郑朝宗顿时翻身起来瞪着平子澄,平子澄却是面色平静看着郑朝宗。

  郑朝宗与平子澄对视良久,随后又颓然倒在了床上,道:“这段时间我想过这个事情,是不是我拖累了我的族人。

  但这段时间我也算是想明白了,越是这般,越是证明我造反是对的。

  大宋朝若是继续让这帮虫豸掌控着,这个天下便没有好的一天,只能一天比一天坏!

  先生让我们看清楚了这个世道,是我们主动起来要造反的,所以,就算是身死族灭,那也是我们自己要去承担的事情。

  后悔?呵呵,我不会后悔了,在城楼上我的确是有过这般心思,但想明白了之后,我更加坚定我的想法了。

  这个天下,再也不能让这帮虫豸这般糟蹋了!”

  平子澄点头道:“这段时间我也是想过这般问题,但很快便想明白了,先生曾经说过,变法尚且要有流血,何况是我们揭竿而起?

  在这个过程之中,有可能是你死了,有可能是我死了,还有可能是很多人死了,有的人死不足惜,有的人死的很冤屈,还会有很多人因为我们造反而死去。

  我们若是不造反,可能大宋朝还有数十年的安稳,很多人还能够活到老死,但我们造反了,有很多原本能够寿终正寝的人却是要英年早逝了。

  这是我们的问题吗?我觉得不是。”

  说到这里,两人都不说话了,但郑朝宗的脸上有了释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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