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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我背得起这份因果

  朝野震动。

  镇抚司围八皇子,文武大臣、御史言官还会各有想法立场,在金銮殿上各抒己见。

  但抄了荣王府,愣是谁也不敢站出来高谈阔论了。

  笑话。

  往大了说,荣王被告发的罪状里含有谋逆。

  往小了说,哥哥和弟媳妇有私情,弟弟脑袋莺飞草长、春意盎然。

  圣上需要他们体恤他的四十年春光明媚吗?

  圣上只需要他们闭嘴!

  于是,早朝上,朝臣们安分守己,也没哪个特意悄悄去窥永庆帝的脸色。

  很快下了朝,永庆帝回御书房去了,殿外广场、千步廊左右,大家伙儿打着照面,意有所指地笑一笑。

  关系极好的,才会凑在一块嘀嘀咕咕一通。

  “私情应当假不了,但谋逆……”

  “没有实证,说不好是不是诬告,我听说镇抚司没有从荣王府搜到有用的东西。”

  “八皇子、荣王、顺妃娘娘,谁也跑不了。”

  “可不是嘛,镇抚司此次是奉命抄府,圣上已然是定下罪来了,怎么可能最后来一句‘搞错了’。”

  “就是这个道理,不管荣王有没有谋反,他都已经反了。”

  御书房里,永庆帝背着手,怒气冲冲与沈临毓表达着同样的意思。

  “他说他没反、就没反?”

  “顺妃的儿子完了,她自己也完了,所以她死前要拉几个垫背的,莫名其妙去拉了李效?”

  “这话你信吗?”

  “李效现在说话比朕好使了不成?他狡辩,你就由着他狡辩?”

  永庆帝越说越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他昨夜气得一整晚没睡着,去上朝,往龙椅上一坐,一眼望去只觉得底下朝臣不是来议政的,全是来踏春的。

  以至于他窝火憋气到现在,甚至有点儿眼前冒金星。

  海公公看他情绪不对,赶紧与他奉茶:“您当心身体。”

  永庆帝饮了茶,略微缓了缓情绪,上前拍了拍沈临毓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临毓,朕的确很着急。”

  “朕知道,查案需要时间,尤其是谋逆的案子,兹事体大,要细查细问。”

  “你也是有能力的,之前查科举舞弊,你就查得很好,相信多给你些时日,你能把李效的问题都查明白。”

  “但朕要脸啊,朕可以让天下人看笑话,笑朕的爱妃与朕的兄长有私情,但能少笑一日是一日,少笑一旬是一旬。”

  “朕年纪也不轻了,经不住这等糟心事,一日不把李效处置了,朕一日睡不踏实。”

  “你就当为了朕的身子骨,抓紧时间,把李效拿下。”

  沈临毓垂着眼帘,一副乖顺听吩咐的模样,心中却是讽刺又好笑。

  他能听不懂永庆帝的意思?

  永庆帝要的是荣王造反,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砍了荣王;但不是荣王谋划了巫蛊,让他当年的顺势而为成为杀子的笑话。

  在这一点上,沈临毓和永庆帝就是矛盾的。

  “荣王说那些信件是旁人模仿陷害……”

  “鬼话!”永庆帝打断了沈临毓的话,“他说仿造就仿造?这么好仿,他怎么不干脆仿了朕的字,偷了朕的印?朕的手谕不比李效那点酸臭情信有用?”

  字迹造假,扯来扯去就会扯到金太师。

  沈临毓不意外永庆帝的反应,便又道:“他也说了,哪怕退一万步讲,那些信也都是顺妃娘娘进宫之前的。

  他当时虽有正妃,但也可以纳侧妃。

  顺妃娘娘没有说亲许人,他自然可以追求。

  等娘娘定下进宫后,荣王爷与娘娘就没有任何联系了。”

  永庆帝气笑了:“你还真是来说服朕的?”

  “那没有,”沈临毓看向永庆帝,直接道,“荣王现在张口闭口是‘亲兄弟为了个女人反目,滑天下之大稽!’

  事关您的英明神武,总得让他心服口服才是。”

  永庆帝气得连连拍桌:“他还知道他和朕是亲兄弟?他谋算朕的时候、想到朕是他弟弟了吗?朕没他这种哥哥!”

  沈临毓上前,握住了永庆帝的手腕。

  “您心中有气,砸东西也就砸了,拍桌子伤的是您自己的手,”沈临毓道,“我看您气色不好,不如让太医来请个平安脉。

  我这就回镇抚司去,一定尽快拿下荣王爷。

  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这几句话,总算还是顺耳的。

  添上海公公在一旁好言好语的劝,永庆帝没有再为难自己拍得通红的手,让请了太医。

  沈临毓告退出来。

  他自小习武,难免跌打损伤,以此学了些许治伤手段,也知晓切脉皮毛。

  刚才顺势摸了永庆帝胳膊上的脉,时间紧、没那么仔细,但永庆帝的脉象绝非康健之相。

  要说多么严重,其实也未必,简单来说,就是近些时日被气狠了。

  气血上涌,指不定哪日气得厥过去。

  一回到镇抚司,沈临毓就去见了荣王。

  荣王爷坐在椅子上,经过一夜后他冷静许多,此时有茶水解渴,看起来并不狼狈,反倒像是换了个新地方养生静心。

  “早膳味道不好,”荣王爷抱怨了一句,又恍然道,“是了,衙门里总不及我自己府中。不管怎么定我的罪名,我始终是你舅舅,临毓,给舅舅安排下膳食、点心,这不算为难你吧?”

  “不为难,”沈临毓靠着墙站定,双手抱胸,很是随意,“就是怕害了您。”

  荣王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您是聪明人,一定知道现在最想杀您的不是我,相反,我还想保您的命,”沈临毓轻笑了声,“镇抚司的大锅饭暂时还是安全的,眼下还没有急切到为了杀您就给那么多缇骑一道下毒的地步。

  元敬亲手给您取回来,吃不坏您。

  再过些时日就说不准了,为了杀您、赔上半个镇抚司都无所谓了。”

  荣王听笑了,指着自己道:“因为我还有用,没有从我手里拿到你想要的,你不会让我去死。”

  “等我没用了,你恨不得我立刻死。”

  “但你并非丧心病狂,一定舍不得看着一手操练出来的缇骑被我连累、损了性命,所以,早早给我另开个灶。”

  “我吃得开心些,你也放心些。”

  沈临毓瞥了他一眼,眼中笑意散尽,只余下一片寒意:“舅舅,我可以放心,但我为什么要让您开心?

  另开个灶,我能让厨子做得比大锅饭都难吃。

  没有任何好处,别想从我这儿换得‘开心’。

  圣上不会放过您,学学顺妃娘娘,临死前拖上垫背的,都别想稳坐钓鱼台。

  我要是你就不挣扎了,让圣上也一道在水里泡着,您死了、他也别想再好好当他的皇帝。

  早点砍头早上路,早些投胎做好汉。”

  荣王嘴角抽动,附庸风雅粉饰出来的潇洒之气、在顷刻间被气得只余下电闪雷鸣。

  “这些话你敢去御书房说吗?”

  “告诉你皇帝舅舅,告诉你那皇帝爹!你想让他来垫背!”

  “你把我关在镇抚司,就觉得胜利在望了?”

  “你可真是天真!”

  沈临毓不天真,他扭头就走。

  牢房落锁,他根本不管里头荣王爷气得跳脚,大步走出镇抚司,骑马去了西街上。

  时辰早,还不是西街上热闹时候,但各家铺子都开门迎客了。

  酒肆饭庄没有上客,后厨已是忙着备菜。

  广客来后院里,狗崽正呜呜叫着,小囡抱着它,叽叽喳喳与陆念说它昨儿夜里好笑的举动。

  小孩儿这是话变多了的时候,说得快了,阿薇都听不懂,陆念却能和她你来我往,说得不亦乐乎。

  狗崽亲人,最先看到沈临毓,嗷嗷叫唤。

  阿薇闻声看过去,见了来人,略显意外。

  “顺妃娘娘比预想得还要决绝,”阿薇用热水冲茶,叹道,“原来她还保留了旧日情信,这定然出乎荣王爷的意料了。”

  当年,用来蛊惑年轻的、还是闺中少女的顺妃,那些情信足够了。

  现在,用来撕开荣王的伪装,让他不可能置身事外,那些情信也足够了。

  唯一不够的是,巫蛊案的“冤”。

  “顺妃娘娘只知道轮廓,说不上其中布局,她是被李巍知会的那个。”

  “对来龙去脉最清楚的是荣王、李巍和李崇。”

  “李崇现在急于自救撇清,就看荣王和李巍谁先想明白了。”

  “只是,我们的时间不多。”

  阿薇把茶盏推向沈临毓,平静地看着他,问:“因为圣上?”

  “是,”沈临毓没有任何粉饰与隐瞒,“他让镇抚司抄荣王,而不是禁卫军,或许是气头上没想那么多,但他之后一定会想转过来,利用这个机会。

  荣王、李巍,甚至是他们的孩子,只要姓李、只要在镇抚司,人出了事,就能向我问责了。

  一旦李崇他们都威胁不到他了,圣上就该顺势让我老实些了。”

  阿薇眉头皱了下。

  意外吗?

  丝毫没有。

  永庆帝就是那样的人,他完全做得出用荣王和李巍来当杀沈临毓的血书。

  时间拖得久,永庆帝不满意,会想法子亲自下手。

  而沈临毓若查得快,查到了他的逆鳞上,那也会被一把斩断。

  永庆帝会把荣王的谋逆昭告天下,但能把巫蛊按下去,就绝不会让它继续浮于水面。

  “荣王和八皇子,谁会先认输?”阿薇问道。

  沈临毓认真思索,却听到陆念如此说着。

  “八皇子,他有个心性单纯又十分爱他的母亲,而他自己,能听从母亲的意思跟着荣王爷跑了这么多年,可见对他母亲亦是感情至真。”

  “母子关系和睦的儿子,都听得进去母亲的话。”

  “也不会对母亲自尽一般的愤怒熟视无睹。”

  “八皇子若是真能做到不当个人,那他心狠手辣,这会儿想把圣上、荣王、顺妃,还有王爷你全部都弄死。”

  话糙理不糙。

  想当人,那就不辜负顺妃。

  不当人了,那就把能拖上的都拖上。

  这些话,阿薇直白地、当面与李巍讲了。

  她是来送镇抚司送吃食的,给嘴巴挑剔的荣王爷另开个灶、也让李巍沾沾光。

  合情合理进了镇抚司,当然,为了方便些,阿薇依旧像前回一样着了男装。

  李巍冷眼看着她,问:“没有下毒吧?”

  “恕我直言,殿下死到临头了,我没必要多此一举,”阿薇道,“殿下还能在这里喘息,是因为你的母妃。”

  李巍已经听穆呈卿说了状况了,闻言愤怒极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母妃会把那些东西交给父皇,你们母女脱不了干系!

  你们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阿薇面不改色,仿佛全然感受不到李巍的怒火,却还是回答了问题。

  原原本本的,把与顺妃娘娘说过的话,再和李巍说了一遍。

  “你们这是挑拨!是蛊惑哄骗!”李巍喊道。

  “那荣王爷对你们母子,就没有一点蛊惑哄骗吗?”阿薇哼笑了声,“殿下当真昏了头。”

  “你最仰慕的荣王,利用了你母亲,也利用了你。”

  “他若真还有一丝挂念你们,如何能狠心到这地步?”

  “顺妃娘娘受困于早年经历、一叶障目,但殿下你是皇子,你行走朝堂见过的、经历过的斗争很多,你不可能看不穿荣王爷的真面目。”

  “你看穿了,你和荣王并不齐心,你只是顺从你母妃,此前没有把事情摊开来。”

  “我们母女始终是外人,真正能让顺妃娘娘意识到出问题了的,必定还是自己人,就是你。”

  “殿下,你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李巍不由偏开了头。

  他那日的确问过母妃,究竟是在给谁做嫁衣。

  他没有想到的是,母妃离开宅子后就去见了这对母女。

  “你难道不是在利用我母妃吗?你利用过的人,还少吗?”李巍咬牙问。

  “对,我也利用了很多人,”阿薇坦然道,“岑睦,章夫人,五皇子妃……”

  “我与他们家里有深仇大恨,多少因还多少果,我背得起这份因果!”

  “那殿下和顺妃娘娘呢?你们母子又欠了荣王爷什么?”

  “被他刮骨吃肉,连最后一滴血都要吸干净,他背得起你们,从你曾外祖父、外祖父那里,漫长几十年的因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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