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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不比镇抚司的,精通砍人之道

  天边吐了鱼肚白。

  观花胡同里,元敬站在宅子外头静静等。

  听到里头有响动了,又候了有一刻钟,他才轻轻敲了敲门。

  青茵小跑着来开门。

  元敬没有往里头张望,只轻声问道:“余姑娘起身了吗?”

  青茵指了指厨房。

  元敬便进了门,念了一句:“夫人与姑娘昨儿歇得好吗?”

  “歇得挺好的。”青茵答道。

  元敬脚下一顿。

  这原是清早碰面时,人与人之间最寻常的寒暄话,他起先开口时也并没有多余的意思,但听了青茵的答案,元敬心里不由就有些酸涩。

  余姑娘给了他们王爷一香囊,可见是猜想到了会有状况。

  但好像也就仁至义尽了。

  王爷还怕余姑娘道听途说些消息后担忧,让他提前来通个气。

  唉……

  王爷任重道远!

  厨房里,听到响动的阿薇往窗外看了一眼。

  见是元敬,她抬手示意了下手上调面糊的盆子:“进来说吧。”

  待元敬站定问安,阿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一身露气,又在门外候了许久?”

  “今儿天好,正好醒醒神,”元敬说完,又道,“昨晚上五殿下请王爷在泰兴坊八殿下那宅子吃酒,您给的那香囊派上用场了。”

  阿薇手上不停,嘴上道:“那就好,我先前在五皇子府上见过那来取菜的人,他却打着长公主府的旗号,也不晓得王爷不吃酒槽鱼,我拿香囊有备无患。”

  元敬闻言,也是了解了状况,道:“小的回头会转告王爷。”

  “王爷人呢?上朝去了?”阿薇问完,见元敬神色不太自然,顿时领会过来,“受伤了?”

  元敬只好道:“伤势不重,但要借题发挥。”

  而后,他把大致经过说了一遍。

  阿薇调匀了面糊,放下了筷子:“佯装中计、闹了回失踪,将计就计、布置好了场面,用了我给他的狼膏、引你们寻到了他,是这么一回事吧?”

  元敬想了想,点头道:“是。”

  “所以,埋伏他的人没有得手,他受伤是自己弄的?”阿薇又问。

  元敬依旧点头:“是。”

  “他都要借题发挥了,那伤势能轻?”阿薇面无表情地看着元敬,再是一问,“轻伤能发挥出什么来?好不容易别人搭好了戏台,他上去唱两句就走,是不是暴殄天物?”

  元敬顿时头皮发麻。

  “是”肯定“是”不下去,“不是”好像也答不上来。

  他站在算不上宽敞的厨房里,只觉得此刻逼仄得厉害。

  外头清爽的晨风吹不进来,灶台里噼里啪啦的柴火烘的就是他。

  这真是……

  比半夜里那出戏都难演!

  元敬支支吾吾道:“王爷避开了要害……”

  “他自己下手,还能冲着要害去,那我真佩服他,”阿薇打断了元敬的话,“也不怕那戏台子直接塌了。”

  元敬绞尽脑汁,想多少圆一圆,可余姑娘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让他觉得根本圆不上。

  他明明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了,却好像还是穿着半夜里那件、扶他们王爷时被染了半身血的衣服,在余姑娘这儿展现了“伤势惨烈”。

  最后,元敬心一横、眼一闭:“最大的伤在左胳膊上。”

  阿薇看着元敬手指的位置,明白了:“想仿造对方袭击心口但他堪堪避开了的样子。”

  元敬继续道:“夜里太黑了,起先小的也以为就伤了那么一处,后来太医看诊时才发现,身上还有七八道口子。不过都是皮外伤,出血多,看着糟,其实不伤筋不动骨。”

  阿薇见他一通比划,想象了下伤情,脑海里几乎就能勾勒出半夜里的状况。

  “制造被人围攻的假象,必定不能只被一把剑伤到。”

  “每把剑都得拿起来往身上划两下,还要算好方位和步伐。”

  “定好了位再动剑,血迹落点要合情合理。”

  “这么看来,王爷还挺忙。”

  元敬:……

  这算夸赞吗?

  语气里全然听不出赞许之意。

  可要说是阴阳怪气,余姑娘的声音别说有丁点的抑扬顿挫了,根本就是平如潭水,没有一丝波澜。

  元敬只得讪讪道:“您内行……”

  “砍鸡砍鸭砍多了,下刀时知道骨头切口怎么断,肉又该是顺着丝缕还是逆着来,”阿薇还是淡淡的,“不比镇抚司的,精通砍人之道。”

  元敬闭上嘴,一副比吃了苦瓜好不了多少的神态。

  阿薇倒也没有为难元敬的意思,主动换了问题:“王爷现在如何了?”

  “在五皇子府上包扎好后,长公主与驸马就赶来了,已经把王爷接回府里了,”元敬赶紧说道,“王爷今日不上早朝,但朝堂上定会围绕遇袭之事争论一番。

  白日京中定是传言纷纷,与其让您从其他人的嘴里知道状况,还是让小的先过来。

  他的伤势绝对不会比传言里的那么重,您不用担心。”

  阿薇问:“他自个儿不去,早朝上谁发难?”

  本朝驸马具是闲散。

  沈驸马多年不登朝,不过,为了儿子去闹一回,也说得过去。

  但唱大戏还是得有个搭子,人少了不“热闹”。

  就像她和陆念一样。

  元敬道:“驸马,以及穆大人,五皇子也得出力。”

  阿薇了然了:“你等我一会儿。”

  元敬自是应下来。

  端起搅好的面糊,阿薇走到灶台旁,火上的锅子已经热了,她刷了薄薄一层油,舀了一勺面糊进去摊平。

  薄饼熟得快,打上鸡蛋,抹一层酱,撒一把葱花。

  阿薇拿油纸包了一只递给元敬:“大清早过来,垫个肚子。”

  元敬道谢,拿在手里又不敢吃,直到阿薇又包了两只交给他,他才松了一口气。

  还行。

  他们爷还能得一口吃食,可见余姑娘嘴上叨归叨,心还是软的。

  “心软”的阿薇又打开了橱柜,装了一盒生馄饨:“昨夜里才包的,回去让厨房煮了,免得光吃饼噎得慌。”

  元敬连声应下来,又道:“王爷说他能出门了就上广客来。”

  才从厨房出去,元敬便看到了在院子里的陆念,行礼过后,便也告辞了。

  陆念慢悠悠晃到了厨房,人往门板上一靠,问:“元敬脸色怎么这么差?”

  “可能是被我吓的。”阿薇一边往水里下馄饨,一边简单与陆念说了状况。

  陆念奇道:“你生气了?”

  “没有生气,”阿薇否认了,“情理之中的事,为何要生气?”

  陆念噘着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是啊,情理之中的事。”

  阿薇被她看得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失笑着叹了一声:“真没有生气。”

  “但不畅快?”陆念问。

  阿薇没有立刻答,思索了一阵,才道:“有那么点。”

  陆念抚掌笑了起来:“谁让你不痛快,你就骂他,多简单的事儿。”

  阿薇又一次失笑。

  当然了,只要这“简单”的事,没有被陆念指挥着附加上“我要喝猪肝汤”。

  另一厢,承平长公主府的厨房里,各种补血的炖品已经在灶台上了。

  沈临毓刚睡醒,就有一碗汆血丸子端了上来。

  “大早上的……”沈临毓按了按眉心。

  长公主快步进来,脸色阴沉:“瞧不上?那我让人去广客来,让余姑娘给你备一桌?你瞧瞧你这脸白的!”

  沈临毓抬眸看她。

  半夜父母来接他时,脸上满是担忧关心和愤怒。

  天亮后却情绪大改,沈临毓心中有数了:“您看出来了?”

  “是啊,”长公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和你父亲差点没被你吓死,接你回来后一宿没睡着,我是越想越不对。

  你什么酒量、什么鼻子、什么身手?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

  沈临毓你行行好!

  下回要做什么之前,先跟我知会一声行不行?

  我这岁数了,没把儿媳妇迎进门,先被儿子吓死,愁不愁?

  怎么?我知晓内情了就装不了伤心至极的母亲了?”

  沈临毓无话可说,只得老实认错,一口气把那丸子吃了。

  长公主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在边上坐下来,语重心长地道:“晓得你主意大,也知道有些事需得用别样手段,我和你父亲都不会阻拦你、拖你后腿。

  你呢,就先躺着吧,你父亲没那么早回来,今儿早朝上有的吵了。

  我若料得没错,上午皇兄还得来一趟,亲自来看看你。

  你……”

  说着,长公主的视线落到了边上空着的那碗上。

  深吸了一口气,又哼得舒出来,她没好气地道:“早知道就别吃了,就该让你白着一张脸,那些血才不算白流!”

  当然,就是一句气话。

  而御书房中,永庆帝是真的怒气冲冲。

  先前早朝之上,几方各执一词。

  李崇请罪:“不该喝酒没个节制,两人都醉糊涂了,也不该让醉了的临毓孤身回府。”

  李巍茫然:“怎么借个宅子还借出了事,临毓就是太见外了,直接睡我那宅子里就是了,大晚上的就别回去了。”

  顺天府和守备衙门额头冒汗:“已经连夜搜查全城了,暂时没有发现。”

  穆呈卿说得很直接:“车是八殿下宅子的车,里头除了浓郁的酒气,还有未散尽的蒙汗药。

  黑衣人都死了,车夫没死,他为什么把马车驶到那条胡同里,审了就知。

  说白了就是冲着王爷去的,至于是谁……”

  穆呈卿一副证据不足、点到为止的样子。

  沈之齐不一样,气势汹汹道:“临毓姓沈,不姓李!”

  话里话外,李家兄弟想抢江山,别折腾到不姓李的兄弟头上来。

  永庆帝大手一挥退了朝,只留了沈之齐,想要一并去长公主府探望沈临毓。

  李巍急急追上去:“儿臣与您一道去吧。”

  永庆帝转头睨了他一眼,并无多言,却让李巍后脖颈冒了一层冷汗。

  李巍垂下头去,恭送永庆帝,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拳。

  他昨夜睡得很好。

  就算被狗吠吵醒,再睡去也是美梦。

  梦里,沈临毓被杀,而他积极应对李崇,成了那个被李崇借了地方、利用了人手的倒霉蛋,最终全身而退。

  醒来的那一瞬,李巍对那么梦境不舍得很。

  但很快,刘笑禀上来的消息让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沈临毓受了伤,但不危及性命。

  反倒是他派出去的刀子都损了,马车与车把式留在原地,全被镇抚司带走了。

  “昨晚的酒不够烈?沈临毓喝了那么多,还有蒙汗药,他凭什么不醉?”

  “车把式怎么一回事?两边交手后,他为什么不驾车离开,还把那辆车给临毓留下了?”

  “四个人,竟然对付不了醉酒又中药的临毓!”

  李巍怒不可遏,又难以置信,甚至来不及多加思考,匆匆上朝。

  直到金銮殿上,他才算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沈临毓身上带了狼膏,引得那一带的犬子狂吠不已,这才把人都引了过去。

  而那狼膏,是李崇让人去广客来取菜时,余如薇顺便捎带给沈临毓的。

  李巍真是气笑了。

  李崇在想什么?

  宅子里没有厨子吗?需要再从外头采买?

  李崇特特请沈临毓吃酒,定有他的目的,却还让广客来插了一手,以至坏了事!

  又是取余如薇的菜,又是催婚,李崇真是去讨好沈临毓的?

  李崇他是不是……傻?

  李崇不傻!

  李巍在那么瞬间醒悟过来了。

  从头至尾,李崇想要的都是一箭双雕!

  从一开始,李崇最想算计的都是他李巍!

  所以,李崇早一阵子就与他提起了借宅子吃酒,就是给他时间布局、准备人手。

  所以,李崇昨日又一次提了,还大摇大摆地去镇抚司请人。

  所以,李崇才会让广客来插一手。

  所以,李崇才会“忍忍”马车上的味道,到了五皇子府后又不提换车。

  一旦昨夜他的刀得手,与他应对的李崇必定准备充分,让他成为唯一下黑手的那人。

  好好好,他竟然没有看出来,他的好五哥,竟然早就在谋算他了!

  李巍越想越气,送走永庆帝后,又去寻李崇。

  李崇走在广场上,看到匆匆追上来的李巍,以手掩唇,重重咳嗽几声:“八弟怎么这么匆忙?

  刚才我听九弟他们说,下午打算去探望临毓,你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我知道他伤势如何。

  况且我半夜里吹风受了寒,咳咳,也省得过了病气给他。”

  李巍听完,咬着牙关道:“五哥真是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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