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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九章 务实

  徐州,黄河大堤上。

  听着滔滔的河水流淌声,庞顷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续道:“这次发生的事情,对咱们在应天府的布局有很大影响,势必会让南直隶地方势力重新洗牌。咱的人,日后未必会再听使唤。”

  李孜省一脸好奇之色,问道:“我在南边还有人手?”

  “怎么没有?”

  庞顷赶紧道,“您之前掌管天下官员升迁任免,南京官场同样为您所用,就算您未曾踏足南京,但那边有不少人,还是以您为马首是瞻……”

  “是吗?那你这趟去,筹措了多少钱粮?”

  李孜省一针见血地问道。

  这下庞顷再次无语了。

  李孜省面色不善:“所以你去了一趟应天府,只是得到贤侄延龄他一个秋后必然调拨钱粮的承诺,然后不帮他做事就心急火燎回来,非要跟我硬凑一块儿,被我骂上一顿,你心里才舒坦,是吗?”

  庞顷一脸委屈地道:“道爷,您可不能不讲理啊!”

  “哼!”

  李孜省轻哼一声,皱眉道:“让你去南京,是帮延龄贤侄做事,你居然啥都没促成便打道回府,还说老子不讲理?要你作甚?

  “你也知道,咱现在最大的凭靠,只剩下张来瞻父子二人,你不替人家办事,还想让人家一心帮你?天底下有这道理?”

  “这……”

  庞顷心说,道爷魔障了。

  你把这条命都交给张家了,对他父子二人可说是尽心竭力,毫无保留,可问题是……你让下面的人怎么接受?

  你明明手里还有点儿权力,能以其为自己人谋求退路,你却主动把所有后路都给堵上了,甚至把家财拿出来献给朝廷修河。

  你本就被文臣定义为奸臣,难道还想凭此彻底把自己洗白不成?

  李孜省道:“什么都别说了,你赶紧再次动身南下,无论延龄贤侄让你做什么,你照他的意思去做便可。”

  “他希望敝人到徽州府走一趟。”

  庞顷谨慎地问,“要去吗?”

  “当然要去!”

  李孜省瞪了庞顷一眼,“既然明确叫你去,为何不去?那群徽商可精明得紧,如今不但京师商贾都为延龄贤侄掌控,就连应天府都成为他囊中之物……你猜延龄贤侄要推进的事情,他们会不会配合?”

  庞顷愣了一下,问道:“所以……道爷的意思是……让敝人去徽州府,来个狐假虎威?”

  李孜省指了指庞顷,不屑地道:“你啊你,以前我还觉得你小子蛮聪明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当初我掌权的时候,借助我的威风你到处耀武扬威,现在有延龄贤侄给你当靠山,你还不乐意?难道你的脑袋被驴踢了不成?

  “时移世易,我早不复当年的威风,全凭靠张家而存,你以为我还有多少本钱?如今全心全意为张家效劳,才是破局的唯一办法,我才有可能一举扭转过去不好的口碑,名流千古。

  “炳坤,你好好想想吧!正如当初我跟你说的那般,要是我折戟沉沙,做的事中道崩殂,你可转投张家,不失富贵!我这也算是给你铺路,你不要挑三拣四好不好?”

  “不好!”

  庞顷一口回绝,“小人才见风使舵,君子从一而终……道爷您有吩咐就说,别在这里嘲讽敝人。”

  “算了,算了,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啥都不说了,你赶紧依照延龄贤侄所言,去徽州走一趟!”

  说话间,李孜省看着堤坝下面黑压压涌来一群人,摆摆手示意庞顷滚蛋,“我本要去见萧公公,谁曾想他竟主动来了!你别让他见到!走走走!”

  庞顷扁扁嘴道:“见上一面,又不会怎样!”

  李孜省怒不可遏,踢了庞顷屁股一脚,喝道:“你懂个屁啊!老子是不想被人看到所有底牌……

  “你见过推牌九时先亮出自家牌给人看的?这萧敬,精得跟猴子一样!最好别让他看到背后的情况究竟是怎样的……”

  “明白了。”

  庞顷当即道,“我从后坡下去!那鄙人这就去了……来时我写了一封信,留在你屋舍床榻的垫子下面。如果有要事通知,你就遣人快马追上,今晚我将在就近的驿馆歇宿。”

  “去去去!屁事真多!”

  李孜省骂骂咧咧喝斥。

  萧敬作为朝廷派来监督黄河修造工程之内官,属于接替怀恩做事,堂堂司礼监太监就似被放逐一般,远离朝廷中枢。

  但萧敬心里很清楚,眼下皇帝有多重视黄河改道,尤其涉及来年可能会有一场大洪水……

  这件事张峦提前跟朱祐樘警示了,说一旦决堤,将会有数百万人流离失所,数十万人因饥荒时疫而殁,萧敬已有耳闻,而作为内官,他经历过先皇时李孜省几次上疏,对张峦的预测极为信赖,奉为圭臬。

  不过他到了地方后,并没有像李孜省那样做出副竭尽全力做事的样子。

  萧敬比较务实,知道以他老太监的残疾之躯,就算在河堤上也做不了什么实事,还不如发挥一下自己在宫里多年的人脉优势,在地方上帮河工筹措一些钱粮和役夫。

  “李尚书,那是……?”

  萧敬其实远远已看到庞顷。

  李孜省道:“哦,来找我汇报事情的,涉及到南边……听说应天府出了点儿状况,乃张家小国舅所为。

  “萧公公知情吗?”

  萧敬颔首道:“咱家也刚收到公函,得悉张二公子在南京整肃地方势力……李尚书人在大堤上,消息竟也如此灵通?”

  “呵呵。”

  李孜省笑了笑。

  心想,我不但消息灵通,且还是来自现场的第一手报道,跟你这个只听公函内容的人知悉的情况,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要是没点儿人脉关系,我都不好意思在堤上晒太阳。

  萧敬问道:“不知朝廷下一次调拨钱粮,是在几时?”

  “萧公公,你是真心问贫道的么?”

  李孜省非常无奈,摇头苦笑,“难道不应该问您才对?陛下最近是否有新的旨意下达?朝中可有什么安排?京师又有何消息传来?

  “说起来,我长久在堤坝上,日子都快过糊涂了,忘了大堤外的人间,是何等模样。”

  萧敬心想,你还真会装。

  看起来你留在河堤上,出力甚大,但对整个修河工程,有大的促进作用吗?

  见萧敬默不作声,李孜省又道:“萧公公,张家小国舅从北往南去,途经徐州,都没来堤坝上看看……难道说,朝廷以后都不调拨钱粮了吗?”

  萧敬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地问道:“李尚书,您不是跟张家一门走得很近么?这个问题您问咱家?”

  “萧公公,话不能乱说。”

  李孜省叹息,“都是为朝廷做事,怎么能以关系远近来进行判断呢?诚然,张阁老是有恩于我,但我跟他平常也就泛泛之交,那张小国舅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要说关系亲近,能近得过你们这些宫里的……自己人?”

  萧敬心中嘀咕。

  谁不知道你跟张来瞻好得几乎穿同一条裤子,你如此推诿,意欲何为?但还是强忍质问的冲动,问道:“所以说,目前朝廷并没有钱粮调运来此?”

  “没。”

  李孜省看着波涛汹涌的黄河,苦笑道,“这才刚把城外转弯这一段新河道修好,接下来就是从徐州往淮河一线推进,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要在未来两到三年内修好,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萧敬闻言瞪大了眼睛:“问题是……来年黄河就会发大水,稍微不慎就是泽国千里的凄惨景象!”

  “是吗?”

  李孜省故作惊讶地道,“但工期从三年缩减到两年已是极限了……你的意思是说,来年开春桃花汛,河堤会顶不住?那你看这样如何,咱这边不管修成什么样子,先把黄河水引来,分出一部分,顺着未修好的河道往下游走?但到那时……徐州以下……恐怕……咳咳……”

  萧敬面带急切之色:“若是能在来年开春前修好的话,就可避免悲剧上演……”

  “我也想啊。”

  李孜省为难道,“问题是钱粮保证不上,眼下刚入秋,役夫都调不上来!百姓可不管你来年是否有大水,他们只顾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萧敬道:“李尚书,您得拿出做实事的态度来!”

  “这不正做着吗?我天天在河堤上守着,就这还不算做实事?”李孜省凑上前,恳切地道,“倒是萧公公,如果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到南直隶各衙门走一走,或许能筹措出一批钱粮和工匠来呢?”

  “咱家……”

  “河堤上的事,萧公公尽可放心,眼下已入秋,今年汛期已经过去了!无须您亲自盯着,只是钱粮上,得多劳烦萧公公您啊。”

  李孜省摆出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色,言之凿凿地道。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朱祐樘再次召见了王越,并将张延龄在南方所取得的成果,展现给王越看。

  朱祐樘振奋地道:“延龄在南方已证明了这些火器的威力,确实可做到以一当十,攻无不克。当然,这只是跟地方上的盗寇交战,并不能发挥其最大的威力,以后对外夷作战,才是它最大的展现舞台。”

  “陛下。”

  王越很快看完手头的奏疏,问道,“不知此战中,张国舅,是否用过新式火炮?”

  朱祐樘点头道:“用过,奏疏上不是说把盗寇的战船都给击沉了吗?”

  王越道:“可是……臣并不见上面有与盗寇骑兵作战的描述。北方漠野千里,地势平坦空旷,交战更多是要看火器是否能压制鞑靼骑兵冲锋……以臣所见,手持的火铳威力再大,始终得靠火炮才能压制鞑靼人发起的骑兵集团冲击。”

  “你是说?”朱祐樘想了想问道,“这次的实战强度不大,所以并不能证明这些火器的真正威力?”

  王越马上道:“臣愿意领一路人马,从宣府等处,带兵进入草原,实战演练。”

  “这个……”

  朱祐樘本来只是想把王越召来,吹嘘一下新火器的厉害之处。

  同时也是因为他身为九五之尊,能分享好消息的人实在太少了,总不能去跟反战的昔日东宫讲官展现张延龄在南方平盗寇的战绩吧?

  不曾想,王越在备战的积极性上会那么高,迫不及待就要带兵去西北历练。

  王越拍着胸脯表态:“臣有信心,只需一千人马,就能在草原上纵横捭阖,所向披靡。”

  朱祐樘摇摇头道:“不合适。时机尚不成熟……如果让鞑靼人过早知晓我们有如此厉害的火器,不就等于是暴露朝廷兵马的实力吗?王卿家,你还是先隐忍。等到延龄回来后,朕与之商议后,再做决定吧。”

  王越离开宫门,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皇帝在涉及军事的问题上,宁可相信一个外戚出身的孩提,却不听他这个宿将的话,怎能叫他不失望?

  就算是要在南方练兵,不应该派我去吗?

  为什么要让那个初出茅庐,从来没有实战经验的小子去呢?就算他再厉害,咱是不是也给个机会表现一下?

  “父亲。”

  儿子王时站在宫门口迎接王越。

  此时的王时,已经履职锦衣卫百户,虽然他是以千户身份进的锦衣卫,但实际上给的却是百户的实缺。

  但即便如此,已体现出皇帝对王越的器重。

  “嗯。”

  王越点了点头,此时他神色中带着几分失落,不太想跟儿子多说什么。

  王时道:“锦衣卫中最近传有对您不利的流言,说是您在陛下面前屡屡进言穷兵黩武之事,据悉有御史言官纠集在一起,想集中对您展开攻讦。儿得悉后,提前来跟您知会。”

  王越冷声道:“我就是这么个人,他们想攻击,尽管攻击好了!我如今出任兵部侍郎,本就被很多人看不过眼,一直想挑我的过错!他们有本事,自己上啊!”

  涉及军队问题,王越非常自负。

  你们看不惯我?

  不好意思,陛下旁人都不用,非用我来训练新军,甚至有可能让我去西北带兵,这还不足以体现问题吗?

  朝中有马文升这样的文官,自认为很牛逼,还有兵部那群人也看不惯我,天天挑刺儿,但不好意思,谁让在大明,自土木堡之变后,论军功文官中没一个人能与我相提并论呢?

  这就叫实力!

  王时再道:“还有人说,您攀附张家外戚,试图以张氏一门为依托,引兵北上,与鞑靼人交战,简直是劳民伤财。”

  王越皱眉道:“这说法有错吗?”

  “您……”

  王时怎么也没想到,老父亲在面对别人攻击时,会如此坦然接受。

  王越道:“为父就是想利用张氏外戚跟陛下的良好关系,通过自己领兵进草原,以此来建立不世之功!

  “平不平定草原,在为父看来,全都无足轻重,但军功却是实实在在的!吾就问你,若是为父去了,靠你们兄弟几人,王氏一门以后还有大的出路吗?”

  这下王时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了。

  王家祖祖辈辈就出了父亲这么个牛逼人物,要说晚辈中还是有那么几个有点儿才能的,但有老父亲的辉月在,别人那点萤火之光,实在是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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