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七百七十七章 嘚瑟

  紫禁城,坤宁宫。

  张峦借助入宫谢恩的机会,直接来到女儿这边探望,这也是知悉女儿怀孕后,他第一次来见。

  “皇后娘娘有喜,实乃国之大幸,臣感怀之余,涕泪横流,总算我张家人没有辜负先皇,没有辜负大明朝廷。”

  张峦当着朱祐樘夫妻的面说出这番表功的话语。

  朱祐樘含情脉脉地望着妻子:“玗儿,辛苦你了。”

  张玗却蹙眉:“父亲,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女儿有了孕事,功劳还得记在张家头上?你以为是因为这个才得到的爵位?”

  张峦脸色不善。

  心说,果然是女生外向,嫁过门就一心维护夫家,不像我小儿子一心对我。

  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就朝我说难听的话,还诸多挑剔,就算你想说,是不是先等你丈夫离开后再说?

  张峦只好道:“这自然都是皇后娘娘自己的功劳。”

  “哼!”

  张玗对老父亲不加颜色,横眉冷对。

  朱祐樘笑道:“玗儿,别这么跟岳父说话,他也是为了你好。”

  张玗道:“你看看他这疲懒的样子……做父亲的,知晓女儿怀孕,也不早些来宫里看看,表示一下关心,甚至我连母亲都没见到……只有他得到爵位,才想着入宫来,真没意思。”

  “我这不是……忙吗?”

  张峦把头别向他处,以掩饰内心的慌张,“再说了,这皇宫内苑,岂是外臣说来就能来的地方?”

  张玗反驳道:“为什么二弟就可以常来?”

  张峦梗着脖子,强撑道:“为父不跟延龄比,他成天在外面跑,寻常都见不到他的人。”

  张玗继续道:“我看延龄可比父亲您靠谱多了……最近小弟正忙着铸炮,昨日来的时候还说,马上就又可以演炮了,一次几十门炮发射,声势足以惊天动地。

  “等演示过后,这些炮就可以送到九边去。延龄还负责很多事,甚至我这边不方便,皇宫织布之事也是他在打理。”

  “我……”

  张峦故作委屈道,“不是病了吗?你得理解理解。”

  张峦似乎也知道,说自己忙,糊弄不了女儿,只好又拿自己的病情说事。

  随即张峦求助般望向自己的女婿,好似在说,赶紧替我说句话啊,这女儿是一点都不给他爹面子。

  但朱祐樘只是在那儿笑盈盈看着,一点都没有替张峦撑腰的意思。

  显然朱祐樘从没见过这种父女相处的模式……明明是在斗嘴,但其实又知道他们是互相关心,用一种不一样的说话方式,让他这个当皇帝的充分感受到,原来自己并不是孤家寡人,妻子和岳父也可以在他面前表现亲情。

  张玗秀眉微蹙,责备道:“既然病了,那就在家好好养病,别出去乱跑。”

  “我……”

  张峦最后泄气道,“罢了罢了,父女之间总是隔着一层,不能做到完全交心。为父做多少事,总有人看不到。你娘也是……还有你那个大弟,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朱祐樘此时才笑着道:“岳父病情还没完全好的话,这次演炮,就无须同行了。”

  张峦看了过去,好似在说,我本来也没打算去啊,但他还是礼貌性地问道:“陛下,不知是几时演炮啊?”

  “过几天吧。”

  朱祐樘掐着指头道,“大概是在藉田礼后某个良辰吉日,最近我还要耕藉……岳父要一起吗?”

  张峦连忙摇头,道:“我这一辈子都跟土地打交道,现在好不容易不用拿锄头,就不去凑热闹了吧。”

  张玗好奇地问道:“父亲几时拿过锄头?”

  “昔日兴济家中地里所产粮食,你以为是大风刮来的?”

  张峦道,“就算不是常拿锄头,但有些时候,还是会亲自去的。农作的辛苦,为父是知晓的。”

  朱祐樘好像想到什么,赶紧道:“岳父,之前我已经问过了,可以从京师周边拨三百顷土地,给到你名下,作为爵位的附带赏赐。”

  “土地?”

  张峦摆摆手道,“不用了。陛下,不要惹来他人非议,臣这边……暂时不需要土地,就算拨来了也没人耕种啊!”

  张玗凤目圆睁,喝问:“陛下给你,你还敢不要?”

  张峦急忙道:“这会引发文臣的反弹……臣一心想的都是如何帮大明,从未有过索取之意。这地,要是真闲置下来了,那就留给皇庄的人打理吧,宫里上下也需要产出不是么?”

  一旁站着的戴义道:“张先生,朝廷赐给爵位,同时赐田地,此乃惯例,不会引发朝臣非议。”

  张峦摆摆手道:“陛下和皇后的好意,臣心领了,宅子臣便接纳了,至于田地就不用了吧。臣最近正在筹集军饷,争取能攒出一批来,解朝廷燃眉之急。”

  朱祐樘笑道:“岳父不用忧心,五十万两白银已经调往边疆各处了。”

  “啊?已经调拨了吗?”

  张峦先是惊讶地问了一句,随即赶忙又道,“哎呀,对对对,本该如此,我一时竟忘了。”

  想到自己在女儿面前装逼说很忙,却连户部调钱粮之事都不知道,就好像谎言被人戳破般,一张老脸热乎乎的。

  “不过臣这边,还是得做事,不然的话……嗯嗯。”张峦道,“陛下请给臣一些时日。钱粮这东西,多多益善。”

  朱祐樘继续笑着说:“延龄那边已经在想办法了,大概有价值十万两的钱粮已分批运往辽东等处。接下来,有了新式火炮,朝廷可能会分兵两路,一路出关完成搜套作战,以保证河套之地再无鞑靼人残留。另外一路,则在辽东犁庭。”

  张峦惊讶地问:“两路都要出兵?”

  “嗯。”

  朱祐樘点头道,“其实这些方略都是先皇留下来的,我不过是继承了先皇的志向,严格执行下去罢了。就好像今年鞑靼小王子突然来犯,明显超出了臣子的本份,就该打压一下。至于辽东,最近一年也不是很太平,怎么都要给那些蛮子一些教训。”

  张峦笑着道:“也是,外夷不安生,是应好好治治。”

  朱祐樘道:“接下来,朕会派人出使朝鲜,让他们配合出兵……岳父觉得派何人前去合适呢?”

  张峦听到这问题,很是意外。

  他琢磨了一下,道:“臣没什么好人选,臣想来,派个得力能干之人,大抵都能完成使命吧。”

  朱祐樘笑着说道:“其实,我想让鹤龄去试试。”

  “啊?”

  张峦大吃一惊。

  朱祐樘道:“以鹤龄从旁协助,跟随使节队伍前往,如此也算是立下功劳,在朝中初步建立起威望……岳父以为如何?”

  “回陛下,吾儿他行事鲁莽,且从未有过外交经验,让他随行前去,只怕是……承受不住这场富贵。”

  张峦当然要拒绝,他甚至想不明白,女婿这是发哪门子疯,居然想让他大儿子跟着使团出使朝鲜?

  还说什么立功劳、建威望?

  跟我扯淡吧?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岳父不希望鹤龄能有所建树,为张氏一族门楣增光?”

  张峦道:“他……还是算了吧。那孩子生性愚钝,不像是个有作为的人。跟他弟弟相比,真是没眼看。既知他只是条虫,让他安乐一生为好,眼下担任的差事最好也给下了,免得他天天在外面胡闹,害人害己。”

  “这……”

  朱祐樘看向妻子的方向,似乎是觉得,眼下岳父所请,大大违背了他有意拔擢张鹤龄的初衷。

  张玗点头道:“听家父的吧,他觉得不合适,那就让鹤龄回去当个普通人,乖乖为张家传宗接代……张家也的确没必要一代人走出两个英雄豪杰。”

  “嗯。”

  朱祐樘这才点头。

  张玗道:“父亲,鹤龄没有大出息,你可要好好栽培一下延龄……不过,如果以后延龄有个三长两短,张家的未来,真不知道指望谁。”

  张峦无奈道:“你这个当姐姐的,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你自己呢?”

  张玗反问道。

  “我……臣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张峦推卸责任不说,还强行狡辩,“老大他做事实在不行。”

  张玗也很固执:“做女儿的,跟你这个做父亲的想法完全一致,两个弟弟谁有本事,咱自家人都清楚,是得让鹤龄收心养性了!”

  张峦被女儿整得很不舒坦,以至于出宫时,心里烦闷无比,更好奇皇帝之前突然提到张鹤龄是什么意思。

  出宫路上,提督东厂太监李荣亲自前来相送,而李荣就像是“告密”一般,凑过去小声对张峦道:“张先生,情况是这样的,朝中有人参劾令郎为非作歹,陛下知晓后,便跟皇后娘娘商议,似乎想做一些安排。”

  “我儿子……是大儿子鹤龄,是吗?”

  张峦好像明白了什么。

  李荣点头道:“正是。”

  张峦叹道:“我就说嘛,那孩子不成器,成天在外惹是生非,这么快就被人参劾了?不过话说他只是个锦衣卫千户,参劾他什么?”

  李荣小心翼翼地道:“无非是纠结市井之人,做一些欺行霸市之举,听说跟一些官宦人家的子弟不太对付,时常有争执发生,或还涉殴斗……”

  “殴斗?”

  张峦很惊讶。

  李荣提醒道:“现在只是拳脚相加,一旦出现大规模械斗,再加上令郎本身就是锦衣卫千户,更会惹来他人非议。

  “朝中言官正在串联,似乎想在令郎身上一鸣惊人呢。”

  张峦懊恼地道:“嗨,我这是被人盯上了!”

  李荣道:“是否针对您府上,还两说。但令郎的作为,在民间的确引发不好的舆论,实在是有损您的威名。”

  “行,我知道了。”

  张峦拱手道,“多谢李公公提醒,我回去后定会好好教训那小子,让他有所收敛。总归他锦衣卫的差事,现在开始就只是个寄禄的了,从此以后他不再会去锦衣卫捣乱。”

  李荣笑了笑,意思是管教儿子是你自己的事,我只是提个醒,剩下的全看你自己如何决定。

  张峦回到家中,本想找大儿子过来好好教训一番,顺带对小儿子做一番“劝勉”,结果刚到家就发现覃昌正在跟张延龄坐在那儿交谈。

  “侯爷回来了?”

  覃昌笑着起身相迎。

  张峦稍微惊讶,显然是对这称呼不太习惯,好一会儿才摆摆手,道:“覃公公,你这是折煞我啊……什么侯爷,还是称呼一声国丈为好。”

  覃昌道:“您在朝既是阁老,又是寿宁侯,理应对您尊重些。这不是嘛,有朝中事,悬而未决,便登门来听听您的意见,恰好碰上令郎在,就坐下来说上两句。”

  张峦心想,你这是恰好碰上,还是故意来找他的?

  你覃昌难道不知道我张来瞻是什么人?以前遇事就找我儿子,这下你又重新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更得听我儿子的话吧?

  张峦道:“与谁说都一样,我只是到家里来看看。延龄啊,你好好招待覃公公,我这边还得回去继续养病。”

  “回哪儿?”

  张延龄问道,“父亲,您既已回家,不应该入内院养病吗?”

  “出去养病也一样……找个清幽雅致的地方,好好静养个几日,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寻求个逍遥自在,更容易让病况好转。”

  张峦朝覃昌拱了拱手,道,“覃公公,我便不多打扰了,告辞告辞。”

  覃昌很是不解,问道:“侯爷,您是不待见咱家,急于避开吗?”

  张延龄解释道:“覃公公别误会,家父就这么个坏毛病,谁都不想见。”

  “这……”

  覃昌苦笑了一下。

  而那边张峦执意要走,最后覃昌没辙,只能行礼恭送。

  张峦去了自己金屋藏娇的别院。

  封侯第一天,不管是朝廷的事还是家里的事,他压根儿就不想理会,只想跟外面的相好好好庆祝一下,似乎以前每次来这院子,都是狐假虎威,靠着人家李孜省提供的人力物力,包括威望,让他能在这里装大爷。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他已经是大明的寿宁侯,真正有爵位在身,以后可以世代显贵,突然间他就好像是找到了自信,得好好跟那些曾经他以为瞧不上自己的人,彰显一下自己的威风。

  祁娘见到张峦前来,颇感意外,问道:“老爷获封寿宁侯,如此大事,不应该在府上招呼宾客吗?”

  “没什么宾客。”

  张峦摇头道,“我这人,平时没什么交际,旁人也不待见我。我在朝中更像个孤家寡人,这会儿谁会想着登门向我道喜呢?家里接待应酬之事,交给吾儿,足矣。”

  祁娘杏目圆睁,问道:“老爷连应酬之事,也都交给二公子打理吗?”

  张峦撇撇嘴道:“以吾儿之能,干啥不行?不说旁的,这小子一肚子的坏水,谁都骗不了他。不过从今往后,我家便是侯爷府宅了,还有了个新宅院。”

  就像是得到一件新玩具的大孩子,张峦在祁娘面前显摆开了。

  “那老爷,您以后打算,在朝中如何为官呢?”

  祁娘问道。

  张峦耸耸肩,道:“跟今日一样,最好哪儿都不用去,只理会自己门前这一亩三分地。好了,赶紧给老爷我安排一下。”

  “哎呀,先不忙,老爷,妾身这儿有李尚书从南方寄来的书函。”祁娘征询地问道,“您难道不先看看吗?”

  张峦摆摆手:“看了作甚?等等,李尚书的书函,怎送到这里来了?”

  祁娘叹道:“估计是怕被人知晓,送来此处方可确保安稳吧。”

  “唉,这不是欲盖弥彰吗?若被人知道他私下里给我送书函,指不定会让人怎么想呢。”张峦皱眉道,“书函拿来吧,你先去安排。记住,我收信之事,定不能对外人言。”

上一章
书页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