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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八章 你奈我何

  张峦在宫里停留到了未时二刻,吃过午饭后又闲坐了大约半个时辰,才被人用软轿抬着出宫去了。

  到了宫门口,他整个人已经昏昏沉沉,眼睛迷瞪得都快睁不开时,却听到外面传来清亮的声音:“卑职牟斌,拜见张大学士。”

  张峦闻言从轿子的气窗看出去,眼前一幕让他吃了一惊,赶忙招呼:“停、停!”

  随即轿子便停了下来。

  张峦又被人扶着下了轿子,颤颤巍巍站定。

  而牟斌只是单膝跪在那儿,不敢随便起来相扶。

  张峦打量牟斌:“牟千户……啊不对,现在该称呼你牟指挥使了,你是来跟我说关于查案的事吗?

  “眼下陛下是把重任交给了我,但以我当下的身体状况,不太方便。你能不能先帮我把前期的调查工作推进一下?”

  “嗯?”

  牟斌听得一脸懵逼。

  他抬头看向张峦,大有一种……你不能让我踩了狗屎粑粑还让我舔干净吧?

  当初是我有眼无珠,在怀公公和你面前,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以忠直闻名于世的怀公公。

  而现在怀公公已不在京城,听说跑去中原监督治河了,且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反正我已指望不上他。结果,皇帝无缘无故就把我升上来当锦衣卫指挥使,然后又莫名其妙让我配合你……然后你不计前嫌要给我放权,让我代替你查案?

  这一桩桩一件件,透着一抹稀奇古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卑职资历尚浅,没有张大学士的深谋远虑,实不知该从何处着手。”牟斌说这话也算是很诚恳了。

  虽然他不知道是不是张峦向皇帝提议把自己拔擢起来的,但至少知道,在圣上跟前拥有很高话语权的张峦,并没有落井下石。

  这要换作一般人,遇到去年时,双方相处不愉快,怎么可能会容许他牟斌有晋升高位的机会?

  直接就把他的仕途前景给抹杀了!

  而眼下自己好端端地在这里听候调遣,不正好说明,张峦没有计较去年的事?

  张峦道:“你这话就不对了……拔擢你上来当指挥使,肯定是因为你能力出众,能够服众……”

  见牟斌要解释,张峦摆摆手,“不要谦虚,陛下既然决定了,你就好好干,不辜负皇恩便是。哦对了,你要是真觉得无从入手,可以去跟覃云覃千户商量一下,那小子脑袋瓜机灵,或能成为你的臂助。”

  牟斌不由一怔。

  心里琢磨,这时候跟我提覃云,是什么意思?

  这是打算培养覃云当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让我好好栽培一下,给他立功的机会吗?

  “是。”

  牟斌急忙领命。

  “起来吧。”

  张峦下巴微抬,柔声道,“我病了,没什么力气,就不上前来扶你了。哎呀,本来应该叫人送来桌椅,坐下来与你好好商量一下查案的事,可惜这是宫中,不得僭越。哦对了,这次宫里派了哪位公公来与我配合?要不,你问问他的意见?”

  以张峦的“经验”,之前每次让锦衣卫配合他办案,都会让宫里某个太监当他的副手,相当于监督。

  这任务,多次都落到覃吉头上。

  在张峦看来,我不想做的事,完全可以扔给覃吉啊!

  我自己当个甩手掌柜就行。

  牟斌解释道:“上面并未指定哪位公公,只是交待下来,说是此番查案关系重大,涉及到朝廷机密,或牵扯出先皇时诸多已致仕的老臣,需要翻阅宗卷,把积欠的府库钱粮,一并找出来。”

  “哦,倒查是吧?”

  张峦问道。

  “这个……大致是如此吧。”

  牟斌琢磨了一下,回答道,“因为牵扯较多,且不想造成不好的影响,之前陛下召见卑职,提到只要能把账目对齐,有些人的罪行能不过问就不过问,要实在是梳理不清楚,或是有人刻意隐瞒,再严加审讯也不迟。”

  张峦微微颔首,道:“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可之前梁芳案,不都查过一次了吗?知道现在要从哪些人查起?”

  牟斌抱拳道:“一切听从张大学士调遣。”

  张峦摆摆手:“此刻我脑子里一团浆糊,连案子究竟查什么、怎么查都不知道,你听我的作甚?先把大致范围,给圈起来,涉及到户部、工部,还有谁来着?总归你先看着办。

  “有事你可以去我府上找我,当然,让覃云去找吾儿也可……延龄他脑子活泛,定能帮你找出线索。”

  听到这里,牟斌彻底郁闷了。

  眼前的张国丈,那是连装都不装了。

  决定了要当甩手掌柜,便把所有事都往小儿子身上推,就是这么不要脸……你能奈我何?

  牟斌是聪明人。

  眼下朝中,他算是彻底失去靠山了。

  之前的怀恩和覃昌,都曾是他倚重有加的对象,他甚至觉得,这才是皇帝近臣的代表,只需要听从怀恩和覃昌的吩咐,就能把自己的差事做好,上对得起天地,中对得起皇帝,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可眼下……

  他必须要归顺眼前这个他曾极度不看好的张国丈,多少让他觉得,这世道有些倒转。

  来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牟斌马上让人把覃云叫了过来。

  “牟都督,您有事吩咐?”

  覃云见到牟斌,赶紧行礼。

  眼下牟斌荣升指挥使,成为了锦衣卫实际上的当家人,再加上东厂势力不彰,使得牟斌的权力无形中放大不少。

  牟斌道:“且与我来,有事与你细说。”

  在覃云面前,牟斌的确没什么脾气。

  论靠山稳定程度,还是人家覃云比较牛逼。

  既是覃昌的亲侄子,还能巴结上外戚张家,到现在更是基本上不在乎锦衣卫中事务,都是跑外差,且油水异常丰富,导致覃云在锦衣卫中人缘出奇地好,谁都想跟着覃云混,因为能名利兼收。

  二人进到内堂。

  牟斌把皇帝下旨要彻查户部府库亏空之事大致说了。

  覃云道:“听起来似乎应该从户部官员入手……只是去年主要责任人孙侍郎已病故,通州仓案之前已放下,现在贸然拿起,不知该以何为抓手?”

  牟斌问道:“户部案不该只是在户部内部查,或应该扩大范围,比如工部等衙门,厘清亏空根由。”

  “那……”

  覃云突然觉得,牟斌似乎比他的前任更有野心和魄力。

  虽然在新皇登基后,朝中人事架构发生了不少变化,但户部因为有张峦在,基本上保持了原来的格局。

  孙仁病故,户部尚书李敏留任。

  至于工部嘛,尚书贾俊也还在。

  如果说要查这两位……

  难道要给张峦晋尚书,或是帮张峦掌控大明户部和工部,做一些铺垫?把大明户部和工部现有的官员来个一锅端?

  牟斌提示道:“你平时,跟张家小国舅往来密切,不妨去听听他的意见。”

  “是。”

  覃云恭敬领命,随即好奇地问道,“但……如此大事,是否应该由二公子主导?不知合不合规矩?”

  显然覃云是觉得,你牟斌就算是要问策,不该直接去问目前司礼监老大覃吉,或者是分管厂卫的李荣?

  再或是去问具体负责此案的张峦?

  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方便跟张延龄联络沟通?

  牟斌摇头叹息,道:“这其实是张学士的意思。”

  “哦。”

  覃云一听就明白了。

  他早就知道,张家大事小情,其实都是张延龄在主持。

  一旦张峦选择不要脸,那他就会再无顾忌,把其肩负的使命交托到小儿子手上。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张延龄会完成得很好,方方面面都会感到满意。

  牟斌道:“河工事已起,朝廷财政极为紧张,陛下对于当下府库空虚的状况非常恼火。若是今年夏收仍不及预期,或还要再收紧府库事,甚至会影响赈灾以及对外用兵等事项。光靠盐税改革获取的银子,无法填补如此大的缺漏。”

  “卑职明白。”

  覃云心里也是叫苦不迭。

  你说你器重我,让我做事也就罢了,为啥非得吓唬我,说这关乎朝廷稳定?

  话说,大明朝廷的运转是否正常,关我一个锦衣卫千户什么事?咱能别一上来就起这么高的调子吗?

  “卑职这就前去拜访二公子。却不知打探清楚后,卑职应该到哪儿去跟您汇报呢?”覃云的意思,你是想让我堂而皇之,在公开场合跟你汇报,还是私下里再沟通?

  咱俩得建立起一个正常交流的渠道和机制!

  “还是在此吧。”

  牟斌道,“最近我哪儿都不去,专司本职工作,哪怕过家门也不入,务求办好皇差。”

  刘吉要动身离京了。

  情况非常凄凉,甚至带着几分人生穷途末路,从此后不问朝堂事的悲壮。

  或是朝官都知道刘吉是因何才被皇帝厌恶而被免职,导致他出京时,连个前来送行的都没有。

  不料他竟然跟怀恩是同一天离京。

  怀恩好像有意在前等他一样。

  刘吉的马车离开京城,走出不到五里地,尚未到接官亭时,就遇到了在这里喝茶会见友人的怀恩。

  刘吉远远见到怀恩的车队,赶紧下了马车,迈着轻快的步伐,上前去跟亭子里的怀恩打招呼。

  怀恩笑着屏退左右,随即请刘吉到一旁凉亭的石椅上坐下,或许是体谅刘吉也是个老年人,怀恩的亲随甚至还提前准备好了坐垫。

  刘吉好奇地问道:“怀公公这是要归乡?”

  “哪里有那么好的福气?老朽还得去一趟河南,监督河工事。”

  怀恩笑道,“本来头两天,老朽应该与户部李侍郎一同出行,却因病情反复,又耽搁了两日方才成行。”

  刘吉惊讶地问道:“不知您老的病情……”

  “好不了了。”

  怀恩摇头道,“走之前,我还特地去到张府,拿到药方,以后到了中原地界还得照方子抓药,也不知这病体能撑多久……”

  刘吉点点头,道:“怀公公为国事辛劳,到现在还在奔波劳碌,令人赞叹。可笑老朽这边,唉……”

  说到这里,刘吉脸色那叫一个憋屈啊。

  怀恩笑问:“刘阁老入阁已经有十年了吧?如今致仕归乡,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吗?”

  刘吉听着就不爽,心想,什么叫我还有什么好遗憾的?我现在肚子里全都是遗憾好不好?我当上首辅才几天哪?皇帝怎么都不该还没等我把屁股下的官位焐热就把我给撤换下去了!

  “刘阁老,你看咱京师这片天,是更清明了,还是更昏暗了呢?”怀恩突然望向京城的方向,问了一句。

  刘吉回头看了看,道:“嗯,明显更昏暗了。”

  怀恩继续问道:“那有人能拨开云雾见晴天吗?”

  “这个……”

  刘吉道,“老朽其实愿意试一试。”

  “呵呵。”

  怀恩笑着问道,“那您之前怎就未尝试呢?非到这步田地,才来与我说这个?你就没跟陛下言明吗?”

  刘吉心想,你这话可算说到点子上了。

  刘吉道:“在下正有一道上奏表章,希望怀公公能代为转交,上达天听。”

  此时的刘吉,依然还不死心。

  或者说,这次他这个首辅连君前申辩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关押起来,然后又被就地免职,看似是他主动请辞,但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抱歉!”

  怀恩却断然摇头,道:“请恕老朽无能为力。”

  “只是呈递一下……奏章,又不是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若能满足心愿,在下必将感激不尽。”

  刘吉急切地道。

  怀恩却坚决地摇头,嘴上问道:“刘少傅,你到现在还不知,你在朝中的人缘如何吗?看看今日,有谁来为你饯行呢?”

  刘吉黑着脸道:“他们都胆小怕事,不敢与外戚作对!竖子不足以谋!”

  “平时不种善因,现在却想得善果,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怀恩板着脸教训。

  刘吉听了就来气,心想,你这个怕死的老阉货,现在你也跟我一样被皇帝放逐了,估计再也没机会去宫里跟皇帝表忠心,才不肯帮我。

  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讲道理?

  话说你要真有本事,直接留在京城养病得了,何须到河南去监督李孜省?我好歹是告老还乡,而你……只能是客死他乡!

  怀恩再道:“本来我是想在这里等一人,看来,他是不会来了。”

  “谁?”

  刘吉看了看左右,问道,“你是在等朝中哪位大员吗?是哪位尚书,侍郎?再或是翰林院的某位学士?”

  怀恩微笑着摇摇头。

  刘吉愤然起身,喝斥道:“怀公公,虽然我很尊敬你,但你我怎么说也算共事一场,有必要这般不留情面吗?我这把老骨头,回到家乡后,或就好像吹灯拔蜡,从此后只等着埋进黄土。而你呢?哼哼!”

  “走好。”

  怀恩微笑着拱了拱手。

  刘吉一甩袖,正要离去,突然想起来自己屁股下面还有个垫子,他不记得是自己带来的,还是怀恩这边给的。

  总觉得自己不能吃亏,拿起坐垫屁颠屁颠地走了,状极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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