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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扯皮

  奉天殿。

  朱祐樘实在忍不住了,霍然站起,大声问道:“王卿家的意思是说,朱永和李孜省无法胜任此差事么?”

  先前怀恩应对徐溥和马文升质问,现在吏部尚书王恕发言,由皇帝来应答也算得上是身份对等。

  朱祐樘如此问,已算是很客气了。

  没有直接斥责王恕公然质疑皇帝和国丈,只问是不是怀疑朱永和李孜省能力不行,算是给了王恕一个台阶下。

  毕竟王恕话语的前提,是“这二人不妥”。

  王恕看皇帝反应这么大,也有些心惊,躬身道:“此二人完成运送钱粮物资之差事,或能胜任,但以其统筹西北兵马抵御外辱,或力不能及。

  “臣请陛下卸下李孜省都御史、朱永总兵官之职,只以二人调运粮草,不得干涉各军镇具体用兵。”

  王恕的意思是你让李孜省和朱永去西北送军服、运粮食,我不反对,但你让李孜省和朱永协调各处兵马打鞑子,明显超出二人能力范畴。

  怀恩闻言不解地问道:“王尚书,以您所见,此二人在领兵御敌上力不能及,那为何又要以二人协调运送粮草物资之事呢?另外,李孜省没有为都御史经验也就罢了,保国公曾多番领兵出征草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以在您看来也无此能力呢?”

  王恕道:“用兵之事,善兵者将帅缺一不可。若以李孜省为帅,其力不及;若以朱永为帅,则于法不合。是以二人合作难以驱除外夷,更无法平定边疆。”

  朱祐樘脸色越发不悦,但他没有说什么。

  按照他多年以来为人处世的习惯,逆来顺受乃常态,即便心有不忿,但仍旧没有底气完全反驳臣子的意见。

  尤其他知道,眼前的王恕德高望重,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还代表朝中那么多文臣站出来反对,自己与其对上,就好像是跟所有臣子为敌一样。

  于是,他没勇气继续说下去了。

  怀恩回头问道:“陛下,以王尚书之意,派李孜省和朱永二人护送粮草物资往西,如此任命并无不可。但若以二人统兵御敌,则有损大明军威,还是要以各处巡抚、总兵官协调和主导兵马调遣为上。”

  这是明晃晃告诉朱祐樘。

  现在是前线以谁为尊的问题。

  如果真有鞑靼人犯境,那到底是应该听各镇巡抚和各镇总兵官的,还是听李孜省和朱永的?

  如果听李孜省的,那意味着李孜省的职权要比诸镇巡抚还要高,那就是无冕的三边总制了。

  但要是李孜省听从各镇巡抚的吩咐行事,好像就没有太大问题了。

  朱祐樘问道:“怀大伴,你认为呢?”

  显然这会儿朱祐樘已经没主见了。

  想要坚持,却说服不了群臣,只能寻求妥协,让怀恩给出个折中之策。

  怀恩道:“以臣所见,李孜省都御史之职不变,以朱永充宁夏总兵官,调运粮草和物资到宁夏而返;朱永留任宁夏,待外夷滋扰隐患彻底平息后方才召回,至于李孜省嘛……完成此任后,即可召回京师再行叙用。”

  朱祐樘听到这里,稍微愣了一下,显然是没听出其中有什么门道。

  但在场大臣却都感觉到了怀恩行事的“老辣”。

  什么反对不反对的,你们这群文臣真不给皇帝面子啊!

  非得唱反调吗?

  以我的意见,李孜省继续当他的都御史,朱永继续当总兵官……只是换个模式。

  李孜省这个都御史不凌驾于各边镇巡抚之上,也就是说,他们是平级的……李孜省只能调遣去西北运粮的人马,而涉及到跟地方调遣兵马等事,只能听地方巡抚的。

  要么你李孜省有本事,直接用这三千人马打鞑子,别去地方上调遣兵马。

  要么你就少过问西北军务,老老实实完成你运送军服布帛和粮草的差事。

  至于朱永那边,就更简单了。

  直接改朱永的虚职为实职,他的三千人马也是京师调去宁夏协助防御外夷的增援人马,只是“碰巧途径”西北各镇属地,如果中途遇到外夷来犯,朱永可以配合李孜省这个临时的都御史抵挡外夷。

  如果路上没碰到,那朱永和他的三千人马先留守目的地宁夏,等鞑靼人来犯的势头平息后,再把朱永和他的三千人马召回京城来。

  此时刘吉突然从队列中走了出来,问道:“既然给朱永委任了个宁夏总兵官,为何不给李孜省也派个宁夏巡抚的职位,让他暂时留在西北,等事态彻底平息后,再另行任用呢?”

  此议一出,在场不少人都用厌恶的眼神看了过去。

  心想,你刘吉这是明知故问吗?

  朱永战功卓著,自然能胜任宁夏总兵的职位,但他李孜省有能力当好宁夏巡抚?

  之所以给他留了个都御史的职务,仅仅是看在皇帝已经做了如此派遣,不好意思让他收回谕令罢了。

  如果不给皇帝面子,我们就是不让步,那就连李孜省这个都御史的职位我们也想收回来。

  怀恩皱眉问道:“刘阁老,你是觉得李孜省回朝后,会对内阁事务形成掣肘,所以想长久留他在西北,不让他回来吗?”

  此问可说是一刀戳在了刘吉的脑门儿上。

  一点不带给面子的!

  你个刘吉,别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强行出头,显得好像你跟皇帝是一道的,这是在替皇帝说话。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么说,仅仅是怕李孜省回来而已。

  刘吉辩解道:“怀公公,你这是什么见解?如今九边各处都有外夷来犯,且不说西北,就连蓟辽等地也是如此,以李孜省为宁夏巡抚有何不可呢?”

  马文升当即出言反驳:“以方士出身的通政使,直调西北挂都御史职出任巡抚,于理于法都不合,从来未有一人能如此迁任。”

  朱祐樘听到这里,终于明白到什么,摇头苦笑道:“我终于明白了……在你们看来,李孜省连当个巡抚都无法胜任,就更加无能力协同西北各处人马抵御鞑靼人入侵了。所以归根到底,你们仍旧认为我用人不当。”

  这下全场鸦雀无声。

  就算皇帝说的是事实,他们也的确反对皇帝用人,但都看出来这会儿皇帝已经快恼羞成怒了,所以谁都不好意思站出来说什么。

  “可是……”

  朱祐樘补充道,“换作他人去西北,有任何一人,会听取我岳父的意见吗?我岳父想帮朝廷取得抵御外夷的胜利,谁能心甘情愿采纳他的意见?”

  此话一出,让全场大臣目瞪口呆。

  感情陛下您这不是信任李孜省,而是觉得李孜省会对张峦言听计从,间接说明……你这是偏听偏信那张国丈?

  王恕横眉冷对,出列直言不讳道:“陛下,他人听与不听张侍郎的建议,以及张侍郎对西北军事持如何意见,有这么重要么?

  “若是张侍郎的意见真的足以扭转西北局势,为何不拿到朝堂上来说?以至于今日如此重要的场合,他都不在呢?”

  王恕此言,大有直接攻击张峦的意思。

  先前他还保持了克制。

  但眼见皇帝原形毕露,展现出对他岳父无比的信任,连逐渐变得圆滑世故的王恕都忍不住了。

  朱祐樘问道:“如果岳父通过测算天机,知晓鞑靼人将从何处来犯,且能提前布局抵御,试问西北各处督军者,有几人会听他的?”

  在场大臣听到这里,都一脸懵逼。

  心里在想。

  陛下啊,您是在跟我们瞎咧咧,是吗?

  我们跟您谈朝政,谈西北军务,您就跟我们谈天机,言鬼神之事?

  这里究竟是朝堂呢,还是道士举行的斋醮大会现场?

  把我们都快整无语了好不好?

  而现场这么多人中,听到此言最为震惊的人还要属怀恩。

  显然连怀恩都没料到,皇帝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执意要任用李孜省,且不听朝中大臣的意见……原来中间有这么层原因?

  朱祐樘道:“我知道,诸位卿家很难相信这件事,但我相信岳父的能力。就好像去年这个时候,他说宁夏有地动,后来又说泰山会发生地动,没人信他一样,结果如何?如果这次一切也为他言中,但没人愿意听,破敌良机就要因此而白白错过吗?”

  王恕都快气笑了,呛声道:“陛下,看来务必要请张侍郎来一趟朝会现场,老臣要与之当面说清楚。”

  到这会儿,王恕彻底忍不住,想要把张峦叫来好好质问一番:你到底给皇帝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他如此相信你的话?

  “我看大可不必。”

  朱祐樘一摆手道。

  刘吉开始说起了风凉话:“从方士名家到市井狂徒,但凡有点儿道行的,都喜欢推敲将来,无不说天机易测,人心难窥。

  “如今连鞑靼人用兵方略,张国丈都敢直言能推测出来,他莫不是有千里外窥探他人内心的能耐?呵呵。”

  这话分明不是站在皇帝那边,而是对张峦好一番赤裸裸的嘲讽。

  怀恩恶狠狠地瞪了刘吉一眼。

  显然刘吉这种墙头草,已不得朝中任何一方势力的认同。

  覃吉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眼见场面乱成这般模样,赶紧走出来道:“诸位大人,让老朽说句话。话说就算各位不信任张国丈,也不信任李尚书,可是……让他们去试试,有何不可呢?

  “鞑靼人屡屡来犯,如果真有人料敌先机,把鞑靼人的阴谋扼杀于摇篮中,也是好事一桩嘛。”

  怀恩劝阻道:“覃公公,你还是莫要说了。”

  就差说,你覃吉这会儿跑出来添什么乱?

  覃吉却很执拗,继续道:“粮草是张国丈到处张罗筹措来的,布料是靠张国舅改良的织布机从宫里织造出来的,眼下东西有了,就差找人送到西北去,那让谁送,又该如何送,听听张国丈父子的又有何妨呢?

  “诸位大人,你们治国是有本事,可是……连前线将士急需的粮草和布匹等物,你们都没办法帮朝廷解决,眼下却来探讨这个,是不是……太认死理了?

  “老朽愚钝,没什么执政经验,说话不中听,只是把内心真实想法说出来。如果你们真觉得张国丈此举不妥,那接下来的粮草是不是由你们来筹措一下?不要让张国丈为此而奔波劳碌呢?据我所知,他是真的有伤病在身,且一直都不辞辛苦为国事操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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