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盐政出了问题,朝廷自然是要处理的,只不过本朝除了谋逆之外,已经不再行株连,因此这一次要处理的,只是江东盐道运转使卓宏一个人。
事实上,杨喜已经在去抓人的路上了。
既然不株连,那么卓家就不会被天子清算,皇帝陛下打算跟他们讲道理,按照国法律条,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既然是国法律条来处理,那么自然就不能讲究情分了,从李云让人把金陵旧宅还给卓家开始,他与吴郡卓氏之间,也就不再存在什么香火情分。
从前吴郡卓氏对他李某人这个大佛烧的香,也都不再作数,往后公事公办。
说的再准确一些,就是李云与朝廷里的卓相公之间,依旧是多年的君臣情分,乃至于有一些朋友的意味在其中。
但是跟吴郡卓氏,或者说跟当年那位卓老爷之间的情分…
就此两清。
听了李云的话,卓光庆愣在了原地,随即脸色苍白,如丧考妣。
古往今来,不管哪一个圈子,哪一个行业,想要在这个社会上站得稳,行得通,说白了,就是人脉二字。
而吴郡卓氏这十几二十年为什么能够混的风生水起?
说白了,就是因为他们家有皇帝这个人脉,还有卓相公这个靠山。
而现在,天子轻飘飘一句话,就绝断了两家十几二十年的情分,吴郡卓氏现在以及将来的前程,因为天子这一句话,可能都要变得荡然无存。
这可不是一代人两代人的事情!
吴郡卓氏,这些年可是打算成为与国休戚家族,世代公侯的!
“陛下。”
卓光庆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地面上,痛哭流涕:“小民一家,当年为朝廷出力不小,这些年也一直不遗余力,为朝廷尽忠尽力,小民实在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陛下…”
他垂泪道:“到底是因为吴郡卓氏办事不力,还是因为小民的大兄在朝廷里有什么错处,卓氏因此遭受株连,请陛下明示,这样小民便是死了,也能死个明白。”
皇帝陛下大皱眉头,然后看了看他,开口道:“本朝不行株连,卓相即便是在朝廷里犯了什么错,跟你们家也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你们家尽心尽力…”
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说道:“朕承认,卓家当年的确帮了朕,帮了朝廷不少,否则你一口一个小民,也不可能先江东官员之前,来这里来见到朕。”
“既然要算账,我们就好好的算一算账。”
皇帝陛下起身,看着他,开口说道:“你我两家,本来的确是不错的,如果你父亲现在在世,朕到了江东,一定去吴郡探望他老人家,但是他老人家去后,卓氏…”
“还像样么?”
李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不算你们在盐道上吃下的钱财,单单说吴郡境内。”
“卓家这些年的做的腌臜事,少是不少?”
皇帝冷声道:“念在卓老爷子的份上,吴郡的事情,朕不同你们家计较,只与你们恩断义绝,往后公事公办。”
“盐道上的事情,该去查办的,朕已经派人去查办了,查出来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一切公事公办。”
卓光庆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话。
他还要再说话,已经有宫人近前,对着天子低声道:“陛下,江东道的三司使,俱在殿外候见。”
江东道,是李云最早推行三司使制度的“道级”单位,如今江东道的三司使衙门体系,已经相当完善,分别是布政使,按察使,以及防御使。
本来,金陵府份属江南东道,李云到了江东之后,江东这三司使应当第一个来见,但是从金陵府升做了陪都之后,行政级别就往上抬升了太多,现在已经不属于江南东道。
也并不是江南东道治所所在。
江东道的三司使衙门,改立在了吴郡。
事实上,如今的金陵府不仅不属于江东道,反而几乎与江东道平级,甚至,身为杜相公门生的金陵尹张遂,在江南的地位还隐隐在这三位三司使之上。
正因为金陵府不属于江东道,所以江东道的这三位三司使,才没有在李云进入金陵府的时候,就到场迎接,而是在今天,才姗姗来迟。
皇帝陛下看了看卓光庆,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也这把年纪了,不必一脸哭相,朕又没有要抄你们卓家。”
“往后踏实安分一些,便可相安无事。”
旧日,卓家助力不小,因此李云回到江南来,本也没有打算把卓家给灭了。
现在他做的事情,只是在践行他先前与卓相公之前谈过的条件,那就是…
褫夺吴郡卓氏,世袭盐政,也就是江东盐道转运使的特权。
这是他跟卓光瑞已经谈好的事情,既然已经谈好了,那么当然就要着手去办,至于吴郡卓氏怎么想,并不重要。
相比较卓光瑞而言,整个吴郡卓氏在李皇帝眼里,都不值一提。
“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皇帝淡淡的说道:“朕要见外臣了。”
卓光庆僵硬的起身,失魂落魄的走到殿外,抬头就看到了三位熟悉的三司使。
他们的官署在吴郡姑苏城,与卓家同在一处,彼此之间都是老相识了。
三位三司使见到卓光庆从天子书房之中走出来,也是一脸愕然,有相熟的布政使上前拱手行礼道:“卓老爷,你因何在此?”
卓光庆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路跌跌撞撞离开了皇城。
而三位三司使似乎都猜到了一些什么,他们对望了一眼,然后都深呼吸了一口气,结伴进了天子的书房,跪伏在地,叩首行礼。
“臣等…”
“叩见陛下。”
金陵府里,张遂看了看手里的文书,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杨喜,也是目瞪口呆:“杨侯爷,这,这…”
“陛下让拿的人。”
杨喜神色平静道:“陛下说了,让张令尹配合杨某。”
张遂又看了一遍,只见名单上一小半都是金陵府的官员。
如今的金陵府,地盘远不止当初的金陵郡那么大,作为陪都之后,金陵府吞并了附近好几个州郡,成为了几乎是道一级的行政区。
地盘大了,官员自然也就变多了。
看了一遍之后,张遂苦笑了一声:“杨侯爷,他们到底犯了什么事,证据何在?总不能毫无根据的去捉人罢?”
“证据还在誊录。”
杨喜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很快就会给张令尹送来,难道杨某还会假传圣旨不成?”
张遂先是默默点头,然后苦笑道:“这上面,有一多半都不是金陵府的官员,而是江南道的官员,我没有权柄抓人。”
“我有。”
杨喜咧嘴一笑:“抓人由我们羽林军来抓人,张令尹负责配合审讯就是了。”
张遂无奈,只能应了声好,跟着杨喜一起,“按图索骥”去了。
这场轰轰烈烈的拿人,一直持续了三天时间,首先是不少金陵城里的官员被捉了起来,开始审讯。
紧接着是整个金陵府的官员。
到了第四天,回家乡“显圣”的姚仲,终于从老家来到了金陵,面见天子,他刚进金陵城,还没有见到皇帝陛下,就被金陵尹张遂,请到了金陵府里。
在金陵府正堂,张遂亲自给姚仲倒了茶水,然后对着姚仲作揖行礼,苦笑道:“姚师,陛下东巡,刚到金陵,怎么不由分说就开始拿人?”
“不说别的,即便是要拿人,也应该是御史弹劾,朝廷降旨意才对,这样不由分说的拿人…”
张遂左右看了看,随即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姚师,九司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这一句话,让姚仲也微微变了脸色,他低头喝了口茶水,叹气道:“功达,你我非是师生,就不要这般称呼了。”
张遂,表字功达。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这事,姚某也了解了一些,按照功达你的说法,这事即便是九司查到的,但是九司…并没有直接拿人,而是杨侯爷奉圣旨拿人。”
“或者说,是你们金陵府在拿人。”
张遂闻言,还要争辩,只见姚仲看了看他,继续说道:“而且,这事目前,只现在了金陵府,并没有在全国出现,九司也没有大规模查人,因此…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九司越权,而是陛下…”
“在完成当年对金陵百姓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