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心知不妙,但吕三也顾不上多想。
他抬头望去,顿时瞳孔微缩。
只见林家宝船甲板上,沙里飞正组织林家水手们防御。
他们背靠背,形成对外的防御圈。
或刀光闪烁,奋力砍断抛上来的钩索,或蹲在船沿,朝着下方开枪。
一时间,血光四溅,火枪轰鸣。
其他人也没闲着,各自施展手段御敌。
蒯大有、林胖子和孔尚昭守在船舱门口,他们三个配合默契,你用刀抵挡,我便甩出飞刀,一人开枪,另一人便护着身后。
船舱内是十二元辰行李家底,十分珍贵。
凡靠近船舱的水匪,全都被斩杀。
最令敌人胆寒的,无疑是龙妍儿。
她水袖挥舞,便有蛊虫窜出,靠近林家大船的不少水匪,都被蛊虫钻入体内,失去理智,疯狂砍杀周围同伴。
但同样,水匪之中也有高手释放暗器。
龙妍儿只得一边躲闪,一边施术。
至于武巴,则端着虎蹲炮,死死盯着水面。
他也不开火,只是炮筒不断移动方位。
吕三心中一凛,顺着其视线看向汹涌的水面。
他同样能感受到,有两道阴森气息隐藏,如毒蛇般窥伺。
终于,在远处一艘走舸之上,他看到了两人。
其中一人身着破旧青衫,形容枯槁,面色青灰,眼窝深陷如同骷髅,白发稀疏,手里还拎着一面招魂幡。
另一人是名女子,穿着旦角戏袍,脸上画着浓重油彩,似笑似哭。
正是扬州鬼戏班的班主“黄泉散人”以及“青罗娘”。
鬼戏班妖人!
吕三虽不清楚二人姓名,却分辨出了其身份。
但见那“黄泉散人”手持招魂幡,掐诀念咒,死死盯着大船,明显是在使用某种扰乱心智的迷魂秘法。
而那花旦,则面朝浑浊水面,兰花指微翘,似在唱戏。
随着她吟唱,水流在其附近竟然诡异地打起旋涡,一股阴冷污秽的气息散发开来,那些水匪也变得越发癫狂。
二人隐藏很好,且躲在其他船后。
武巴虽隐约感受到方位,却无法准确定位。
毕竟,他觉醒的是身神通,探查能力不足,更远点就看不清。
不仅如此,那些精通水性的水匪,也已钻到船底凿船。
随着浪花翻涌,不断有木屑飘上。
“武巴,在那边!”
吕三毫不犹豫加快脚步,一声高呼。
与此同时,鹰隼立冬已从空中飞过,在鬼戏班二人上空鹰啼。
这些配合的手段,他们平时没少演练。
武巴顿时了然,对着鹰隼鸣叫方向的水面,猛然扣动扳机。
不好!
“黄泉散人”和“青罗娘”见势不妙,脚下发力,暗劲爆发的同时,施展遁术,化作一黑一白两道浓雾,迅速分散。
一声轰鸣,伴着火光销烟,水浪溅起一丈高。
武巴用的是散弹,那片水域所有小船尽数化作碎片。
方才浓雾遮掩,武巴不敢随便浪费,如今虎蹲炮终于发挥威力。
周围正在进攻的水匪们吓了一跳。
或许是畏惧火炮之威,或许是没了鬼戏班两名妖人的秘术扰神,也或许是看到扬州大雾消散,他们终于清醒过来,为首的一名独眼大汉高呼道:
“硬茬子,风紧,扯呼!”
一声令下,众人当即四散逃窜。
吕三岂会放过他们,掐着法诀,拍了拍妖葫芦。
“嗡——!”
一团黑云瞬间从葫芦口喷涌而出,刚一出现,便骤然扩散、低鸣。
嗡嗡嗡!
叫得人头皮发麻。
这些个小东西食毒蛊为生,自队伍中有了龙妍儿,那些研究失败,难以控制的蛊虫,便尽数喂给了妖葫芦,毒蜂也越发凶戾。
伴着密集振翅声,扑向那些试图跳水或攀爬小船逃窜的水匪。
惨嚎声,顷刻间撕裂了硝烟弥漫的空气。
“啊——我的眼!”
“毒!有毒蜂!”
水匪们如同被浇了沸水的蚁群,在狭窄的船板或浑浊的江水中疯狂翻滚、拍打,甚至潜入水中。
毒蜂蜇刺带着毒素,刺破皮肉,深入肌理。
剧痛和迅速蔓延的麻痹感,让他们瞬间丧失了战斗力,像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喉咙的鱼,徒劳地在甲板上抽搐,口吐白沫,或直接栽入水中,冒出一串串浑浊的气泡。
顷刻间,河面上飘满了抓挠翻滚的人影,场面混乱而凄厉。
龙妍儿眸光冷冽,水袖如灵蛇般在身前虚划。
几缕肉眼难辨的淡青色粉末随风散入空中,那些毒蜂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攻击变得更加精准、狂躁,专寻水匪裸露的皮肉叮咬。
没过多久,这伙水匪就被一网打尽。
有的直接被疼死,沉入水中,有的则拼命求饶,在沙里飞和水手们视线下,哀嚎着趴在小船上举手投降。
然而,就在毒蜂肆虐之时,鬼戏班两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吕三微微摇头,没计划追击。
眼下情况混乱,形势不明,冒险追踪反倒会陷入险境。
与此同时,码头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金铁交鸣之声。
但见徐震山带着执法堂弟子以及扬州都尉司人马蜂拥而至。
个个面色肃杀,刀枪出鞘,手中火枪闪烁着冰冷光泽。
“列阵!开火!”
都尉司军官嘶哑的吼声响起。
大雾早已被江风彻底驱散,视野变得清晰。
残余的倭寇失去了烟雾掩护,又见大队官军杀到,顿时惊慌失措。
“砰砰砰!”
伴随着密集而杂乱的铳响,铅弹如疾风骤雨般扫射。
不少倭寇身上血花迸溅,如同熟透的浆果被打破,成片地倒下。
那些负隅顽抗的,也很快在水军有组织齐射下被撕碎。
但倭寇中仍有悍勇且精于奇诡之术者。
眼见大势已去,几道黑影迅速向江边堆积的货箱和芦苇荡扑去。
其中几人猛地掷出数枚乌黑发亮的弹丸。
“砰!砰!”弹丸落地炸开,并非爆炸,而是爆出大股浓密刺鼻、遮蔽视线的灰白色烟雾。
烟雾中,隐约可见忍者身影晃过。
当烟雾被江风吹散些许时,那些人影已然消失,只留下几滩水渍和断裂的芦苇痕迹,显然是借助遁术遁入了远处连绵的莽莽深山…
战斗终于平息。
然而,胜利的代价触目惊心。
扬州府众人已赶到码头边沿的高处,望着眼前的景象,饶是见惯生死,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原本宽阔的运河水道此刻宛如地狱的浮屠场。
燃烧的火船是惨剧的中心。
数艘庞大威武的水军战船被彻底点燃,船体如同巨大的火把,熊熊烈焰舔舐着漆黑夜空,将江水映得一片血红。
不时有船体龙骨,在烈火中发出刺耳的断裂崩塌声。
“轰隆!哗啦——!”
巨大的桅杆带着满帆火苗砸入水中,激起冲天水柱。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木材焦糊味。更浓烈的是烤炙人肉的焦臭和江河上浓重的血腥气。
浓烟滚滚,盘旋上升,与低垂的阴云相接。
碎裂的船板、漂浮的尸体、燃烧的帆缆,铺满了江面。
侥幸逃生的士卒在浅水或岸滩上挣扎呻吟,浑身湿透,惊魂未定,有些严重烧伤者在泥泞中痛苦翻滚。
扬州知府杜庭望着眼前景象,声音嘶哑低吼道:
“疯子!这群疯子到底想干什么?!水军…水军主力几乎……”
都尉司陈千户,则眼神空洞地望着燃烧残骸,喃喃道:“完了…”
他们知道,如今已不是丢官罢职那么简单。
整个扬州码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至于吕三等人,安顿好船只后,便急匆匆往城内跑去……
扬州城内,浓雾早已消散,百姓们满脸恐惧出门张望。
吕三带着众人人焦急冲过长街,来到王茂德宅邸积玉园外。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心头猛地一沉。
就在街道空地上,一股阴煞之气如墨汁般翻滚。
中心处,李衍的身影已非平日模样。
他周身萦绕着人形黑雾,高达三米,还有蓝色幽火闪烁。
“怎么回事…”
吕三看到后,有些不可思议。
李衍的一些手段,他算是都见识过。
这神变法不能使用太长时间,否则就会反噬。
如今,阴神变却依旧维持着!
而就在李衍前方,温灵官分身,已化为雷霆真火熔炉,死死镇压、炼化着下方一团不断尖啸扭曲的恐怖黑气。
每次雷火砸落,黑气便剧烈翻腾,发出婴儿哭嚎声。
这声音尖锐嘶鸣,刺得人神魂欲裂。
一旁的王道玄,同样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气息也有些不稳,显然是先前施法和处理幽冥戏台消耗巨大。
看到众人冲来,他立刻迎上几步,声音嘶哑,急促解释道:
“都别靠近!”
说罢,他李衍身影,眼中满是焦虑:“维持阴神变召唤温灵官,本就极耗神魂,何况是用来炼化这等凶煞!”
“温灵官神力霸道,衍小哥作为沟通者,肉身就是堤坝,‘身窍’承受着双重的冲击,常人到此,三魂七魄恐怕早被碾碎……”
众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
林胖子咽了口唾沫,嘴唇发干。
沙里飞更是眼神阴郁,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们心中着急,却帮不上任何忙。
“啊——!”
就在这时,一声低吼从李衍喉中迸发,带着血腥气。
他眼中精芒爆闪,似乎恢复一丝清明,右手猛地探入怀中。
众人视线被吸引过去。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木的古老漆黑令牌,边缘刻满密密麻麻的细小神文符篆,正是“活阴差”信物勾牒。
李衍毫不犹豫掐动法诀,指向勾牒。
“嗡!”
勾牒震颤,原本即将崩溃的勾魂索,立刻变得稳定。
王道玄眼中一喜,喃喃道:“差点忘了此物…”
从京城开始,李衍便接连完成几次任务,罡令用于炼制五方罗酆旗,还有留三道用于召唤阴司兵马,剩下的两道神罡,则根本没用。
勾魂索也是大罗神通,用神罡便可加强。
将所有神罡吸收,李衍阴神之躯再次变得稳定。
而束缚婴煞的力量,也骤然提升,雷火中怪异的惨嚎愈发凄厉。
当然,即便这样也很艰难。
李衍的大罗法身,又多了不少裂缝。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油锅中煎熬。
王道玄攥紧了拳头,嘴里念诵着护持心神的经文。
终于——
平地轰隆一声巨响,似掺杂着神明怒吼声。
但见长街上那团悬浮的雷火,如坍塌般,猛然向中间压缩。
“嗤啦——!!!”
凄厉的嚎叫戛然而止。
凶戾的怨煞之气,彻底被炼化磨灭。
雷火翻涌,化作神将虚影消散。
而气浪散去,一道尺许高、凝练如墨玉的人形精魄静静悬浮。
它周身再无半分怨毒气息,反而流淌着一股威严之炁。
李衍身上的黑雾,也迅速消散。
他脸色苍白,双腿一软倒在地上,“道长,收入旗中做神将…”
说罢,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百鬼阴煞”被雷火炼去戾气,反倒成了上好的阴将胚子。
见李衍没事,悬在众人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
他们七手八脚上前搀扶,王道玄则长长舒了口气,抢步上前,手中一展,握着其中一面“五方罗酆旗”,口中念动收摄秘咒。
收拢兵马的法门,他当然知晓。
“叱!奉酆都律令,魂归吾旗!收!”
随着咒文念诵,那团黑影被吸收,手中五方罗酆旗气息,瞬间变得厚重、肃杀而圆融,一股威压从旗中隐隐透出。
原本的五营鬼兵,有了“神将”作为统帅核心,威力倍增。
他们这般动静,早已吸引来不少人。
有百姓以为他们是妖鬼神仙,竟开始焚香叩拜。
“走,先回船上!”
王道玄一声令下,众人便立刻离开,往码头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衍幽幽醒转。
他只觉浑身乏力,眼前不断发黑。
这是神魂消耗过度的表现,即便有大罗法身,也需静养。
待李衍稳下心神,四处打量,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在林家宝船船舱内,自己的房间。
更关键的是,从窗外传来的声音看,依旧还在扬州。
“衍小哥,你醒了?”
就在这时,沙里飞听见动静,推门进来。
李衍皱眉问道:“我睡了几日,怎么还在扬州?”
“足足睡了三日。”
沙里飞回了一句后,便弯下身子摇头道:
“林胖子他们已提前走了,咱们还得留在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