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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8章山中野仙

  还有情况?

  李衍虽说诧异,但动作却不慢。

  他取出怀中勾牒,心神沉入,周围立刻浓雾笼罩。

  对于这个过程,李衍早已熟悉。

  没有丝毫浪费时间,他猛然加速向前冲,几个呼吸间便穿过两具...

  泼儿睡得很浅,梦却很深。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垠的纸上,脚下不再是空白,而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不是他的字,是千万人的笔迹。有歪斜稚嫩的孩童涂鸦,有颤抖老迈的临终遗言,有狂草奔放的怒吼,也有工整如刻的官文律令。这些字彼此纠缠、覆盖、撕咬,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战争。忽然间,所有文字同时抬头,望向他,齐声质问:

  “你给了我们笔,可谁来教我们写?”

  他张口欲答,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孩子的哭声、老人的叹息、失语者的呐喊,汇成一股洪流冲进他的耳朵。他捂住头,跪倒在地,泼刀笔从袖中滑出,插进纸地,竟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墨色巨树,枝干上挂满未完成的句子,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就在这时,树冠裂开一道口子,坠下一物正是那支断笔,沾着干涸的血与墨,静静躺在他掌心。

  他猛地惊醒。

  窗外天还未亮,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露珠从屋檐滴落的声音。他坐起身,发现泼刀笔不在身边。桌上空空如也,只有那幅刚画完的“滴种之笔”图还在,墨迹未干,仿佛仍在呼吸。

  他心头一紧,正要起身寻找,忽听院外传来低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像是踩在某种古老的节拍上。

  门开了。

  莫凡走了进来,手里握着泼刀笔,神情复杂。

  “它昨晚自己动了。”莫凡说,“半夜三更,笔尖突然指向南方,震颤不止,像是在呼应什么。我把它锁进铁匣,贴了七道封符,结果……符纸全变成了‘救’字。”

  泼儿没说话,只是伸手接过笔。指尖触到的一瞬,泼刀笔剧烈一抖,随即安静下来,仿佛认出了主人。

  “你觉得它是活的吗?”泼儿轻声问。

  “我不知道。”莫凡坐在床边,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装着断笔的木盒上,“但我开始怀疑,执笔者从来不是笔的主人,而是它的容器。就像河流不需要决定方向,它只负责流动。”

  泼儿低头看着手中的泼刀笔,忽然笑了:“那我要是不想流呢?”

  “那你就是源头。”莫凡凝视着他,“也是第一个敢于拒绝成为‘工具’的执笔者。”

  两人沉默片刻,晨光渐明。

  忽然,白璃匆匆推门而入,脸色苍白:“南方出事了十万大山里的‘字冢’崩了。”

  “字冢?”泼儿皱眉。

  “那是埋葬‘失败文字’的地方。”白璃喘息着解释,“自古以来,凡被判定为‘谬误’‘邪说’‘妄言’的书写,都会被送去那里,封入石碑,永世镇压。据说里面有上古叛逆者的遗书、被抹去的历史、还有……初代执笔者亲手销毁的初稿。”

  “它怎么会崩?”莫凡站起身。

  “因为有人在写。”白璃盯着泼儿,“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他们用泥巴、用血、用烧焦的木炭,在岩壁上重写那些被禁的文字。每写一个字,就有一块碑碎裂。昨夜,最后一块‘真理之碑’炸开了,飞出来的不是灰烬,是一万张会飞的纸,上面全是没人见过的句子。”

  凌霄不知何时已立于门外,冷声道:“荒唐!那些文字之所以被封,正是因为它们会动摇根基。若任其传播,人心将乱,道统将倾。”

  “可那是别人的‘道统’。”柳如烟从屋后转出,手中捧着一卷残破竹简,“你们看这个这是昨晚从空中飘下来的。上面写着:‘我不信轮回,因为我记得前世是谁杀了我。’这不是妖言,这是冤屈。”

  雷震天扛刀踱步进来,咧嘴一笑:“老子最喜欢看坟头蹦鬼,尤其是会骂人的鬼。”

  莫凡沉吟良久,终于开口:“我们得去一趟字冢。”

  “太危险。”凌霄反对,“那里已被天道列为禁地,踏入者魂魄将被剥离,永不得转生。”

  “那就让我去。”泼儿忽然站起来,“反正我本来就不该活着。出生那天,九星倒悬,电闪雷鸣,连阎王殿的生死簿都烧了一角。他们说我命格不合,干脆没给我写名字所以我叫‘泼儿’,意思是‘泼出去的命’,没人收。”

  众人一怔。

  莫凡深深看他一眼,终是点头:“好。但这次,不是战斗,是倾听。”

  一行人再度启程。

  途经村落,景象已悄然变化。村口老槐树下,几个孩子围坐一圈,正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每写一句,地面就浮现出光影场景:一个少年背着母亲翻山求医,一位女子在战火中护住婴儿,还有一位书生跪在殿前,高喊“民贵君轻”。路人驻足观看,有人流泪,有人怒斥“大逆不道”,也有人默默掏出纸笔记下那些话。

  “他们在重写历史。”柳如烟轻叹,“不是为了篡改,是为了让被遗忘的人重新活一次。”

  进入十万大山时,天空已成墨色。

  远处,一座巨大的黑色山谷横亘眼前,谷口立着一块残碑,上书“此地无真”四个大字,字缝间渗出血丝般的红纹。风吹过时,发出呜咽之声,似有万千灵魂在低语。

  越往里走,越是诡异。

  倒塌的石碑遍地皆是,碎片上爬满新生的文字,像藤蔓般蔓延至空中,结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上挂着许多半透明的身影是那些被抹杀的思想者、诗人、异端,他们的形体由话语构成,一开口,就有新的句子飘散而出。

  一名老儒生模样的魂灵拦住去路,声音沙哑:“你们为何而来?”

  “听。”莫凡答。

  “听什么?”

  “听你们没能说完的话。”

  老儒生怔住,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山谷最深处:“去吧。但记住有些真相,听了就会疯。”

  他们继续前行。

  终于,在谷底见到那座炸裂的“真理之碑”。

  碑身粉碎,中央悬浮着一团旋转的墨云,里面不断浮现又消失的字句:“皇帝也会怕黑”“神仙偷喝凡人酒”“爱比忠更重要”……每一句都像是对旧世界的耳光。

  突然,墨云分裂,化作一人形轮廓,声音稚嫩却威严:“泼儿,你来了。”

  泼儿心头一震:“你是……?”

  “我是你没写完的第一个故事。”那身影渐渐清晰,竟是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孩子,穿着破旧衣裳,手里拿着一支蜡笔,“你说要画会跑的房子,可后来你改了主意,觉得不够‘伟大’。于是我就被丢在这里,成了‘错误的可能’。”

  “对不起……”泼儿低声说。

  “不必道歉。”那孩子微笑,“我只是想告诉你每一个被放弃的想法,都有灵魂。它们在这里等了千年,只为等一个人愿意回来听它们说话。”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天穹撕裂,一道金光降临,化作巨大手掌直扑墨云,似要将其彻底湮灭。与此同时,虚空响起庄严法音:“谬种流传,天地不容!即刻封印!”

  “是天道意志!”白璃惊呼,“它亲自出手了!”

  莫凡拔刀迎击,刀气斩在金光上,却被弹开。雷震天怒吼一声,一刀劈向虚空,竟硬生生劈出一道裂痕,但那手掌依旧逼近。

  “没用的。”凌霄握剑的手微微发抖,“我们对抗的不是某个强者,是整个规则本身。”

  泼儿却不动。

  他静静看着那即将覆灭的墨云,看着里面无数双期盼的眼睛。

  然后,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地上的血与尘,在碎碑上写下三个字:

  “我信。”

  字落刹那,异象顿生。

  所有散落的残碑同时发光,那些曾被判定为“错误”的文字纷纷跃起,环绕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旋转的屏障。紧接着,全天下正在书写的人都感到了一阵悸动盲童画的鸟突然开口唱歌,老兵刻的名字开出第二朵花,渔网中的诗句化作光雨洒落海面……

  那一瞬,千万人的书写之力,汇聚于泼儿笔尖。

  他抓起泼刀笔,对着天空划下一竖。

  不是斩,不是劈,而是一笔最简单的“立”。

  那一竖贯穿金光,直抵苍穹裂缝。它不摧毁,也不反抗,只是存在像一根脊梁,撑起了所有被否定的声音。

  金光停住了。

  天道沉默了。

  良久,那手掌缓缓收回,裂痕闭合。只留下一句回荡天地的诘问:

  “若人人皆可书写真实,何以为真?”

  无人回答。

  但从此以后,再无人敢说某些话“不该存在”。

  归途中,众人皆默然。

  唯有泼儿,在马背上轻轻哼着一支没人听过的歌谣。歌词零散,却透着欢喜:

  “我写的你不认,

  可它在我心里生了根,

  明天它会长成树,

  树上挂着月亮和疑问。”

  回到小院当晚,泼儿做了一件事。

  他将那支断笔取出,放在桌中央,然后拿出七把小刀分别来自莫凡、白璃、雷震天、柳如烟、凌霄、他自己,以及那位跪地痛哭的将领。七把刀围绕断笔摆成圆阵,他闭目凝神,以血为引,写下一段咒文:

  “非承前缘,非续旧梦,

  此刃不属天命,不由神控,

  从今往后,凡心所向,即是泼刀之宗。”

  话音落下,七刀齐震,刀光交融,注入断笔。

  刹那间,断笔腾空而起,燃烧成灰,灰烬中,缓缓升起一支新笔通体如骨,笔尖似刃,隐隐有心跳之声。

  它不再叫“泼刀笔”。

  它有了新名:

  心刃。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时,泼儿将这支笔交到了那个盲童手中。

  “给你。”他说。

  “我能用它做什么?”盲童怯生生地问。

  “你想让它做什么,它就能做什么。”泼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过记住别怕写错。错的地方,才会开出意想不到的花。”

  消息传开,四方震动。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尝试书写。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说出一直憋在胸口的话。有人写下“我恨你”,却发现墨迹化作泪水;有人写下“我想回家”,结果脚下的路自动延伸向童年巷口;更有疯癫多年的乞丐,在墙上涂满混乱符号,结果那些符号组合成一幅地图,指向三十年前失踪的赈灾粮队遗迹。

  朝廷终于坐不住了。

  皇城派出使者,携诏书而来,宣称要设立“正言司”,统管一切书写行为,违者以“乱道罪”论处。

  使者抵达当日,广场上已聚集数千民众。

  他们没有举旗,没有呐喊,只是静静地坐着,每人面前铺一张纸,提笔书写。

  有人写诗,有人画画,有人只是反复抄写同一个名字。

  当使者宣读诏书时,千万张纸同时扬起,像一场雪暴席卷长空。纸页在空中交织、拼接,最终组成一座巨大的倒悬宫殿,宫门上悬匾,写着两个大字:

  自由。

  使者仰头望着,忽然腿软跪地。他看见宫殿倒影落在地上,映出的不是建筑,而是无数双眼睛有孩子的、老人的、死者的、未出生的,全都盯着他,无声质问。

  他扔掉诏书,逃也似的离去。

  当晚,皇帝再次梦见孪生兄弟。这一次,那人不再举画,而是递给他一支笔,说:“哥哥,轮到你写了。”

  黎明时分,皇宫传出旨意:废除“逆天罪”,开放言路,凡民间著述,官府不得擅自查禁。

  消息传来,小院中,泼儿正趴在桌上,画最后一幅图。

  这次他画的是一片海,海上漂着无数小船,每艘船上都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笔。海面波光粼粼,映出万千星辰,星辰连起来,恰好是一句话:

  “你写的,就是真的。”

  莫凡站在身后看了许久,忽然问:“接下来呢?”

  泼儿放下笔,望向窗外。

  远处山巅,一朵乌云正在缓慢旋转,形状像一只睁开的眼睛。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

而他要做的一切,不过是教会这个世界  如何不害怕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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